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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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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凝隴]鹿門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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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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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8 00:20:28 |只看該作者
第110章

    傅蘭芽雖然不知漆粉是何物,但聽到平煜跟陳爾升幾個的對話,大致也能猜出這東西是做什麼用的。

    她心裡一陣發虛,唯恐叫陳爾升他們想到旁的上去。

    可是,她顯然高估了陳爾升和李瑉幾個的心勁,別說他們沒那麼精於世故,就算心細如髮,又怎能想到在如此緊迫的情況下,平大人還能逮著機會胡天胡地……

    所以平煜冷著臉接過漆粉後,陳爾升便悶聲退到一旁,李瑉也未多想, 只跟在平煜身後道:“著火後,我們到了梅林旁找尋平大人,見鄧安宜也被永安侯府的護衛擁著撤到了梅林旁,但卻遲遲沒有離去的打算,看樣子,是打定主意要混水摸魚了。”

    “至於王同知,倒是時不時跟著秦當家幾個跟金如歸比劃比劃,架勢擺得頗足。但過不幾招,便瞅準機會抽身出來, 四處張望,幾回想往梅林深處走。只是,那梅林裡頭似乎佈置了什麼機關,王同知在那條小溪旁轉了好幾回,始終未得門而入。”

    平煜心中冷笑,王世釗大字都不識幾個,能找到進林的路就怪了。

    鄧安宜嘛……

    他臉色陰了幾分,剛才鄧安宜跟金如歸交手那幾招,武功之高,遠遠出乎他的意料。

    印象中,永安侯府歷代軍勳,雖歷來注重子弟的培養,但更重視兵書、騎射乃至沙場校閱等方面的素養,並不一意讓子弟苦練偏門功夫,故而鄧家幾兄弟武功雖歷來不差,卻無一個像鄧安宜這般出挑。

    更別提鄧安宜出招還那般古怪。

    也不知這五年,鄧安宜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白長老和秦勇似是從鄧安宜的招式裡看出了些端倪,一會定要仔細問問。

    思忖著走了一段,聽到前方傳來呼喝聲,停步,借著路旁燈籠的掩映往前一看,果見林間人影飛縱不斷,正鬥得激烈。

    從人數上看,怕有數十人,除了洪震霆幾個,連少林、峨眉的幾個掌門人似乎也在。

    他收回目光,回頭往傅蘭芽看了看,見她正緩緩跟在他們身後,神態安靜從容,光從外表來說,看不出半點不對勁。

    她越是如此堅忍,越叫他心疼。

    他斂眉想了想,將她交給旁人斷不放心,李瑉和陳爾升幾個又少了歷練和機變,需得先將李攸引出來才行。

    便拔刀出鞘,握在手中,仍向剛才那樣屈指成環,三長一短呼哨了幾聲。

    他跟李攸素有默契,這哨聲一出,李攸自然知道他來了。

    少頃,果見李攸從林中縱了出來,滿頭大汗,喘著粗氣,顯見到未在金如歸手底下討到好。

    四處張望一番,見到平煜,李攸眼睛一亮,幾步掠到他跟前,拭了拭汗,罵道:“剛才你跑哪去了!”

    忽一眼瞥見平煜衣領有些歪,怔了下。

    傅蘭芽人雖在眾人身後,卻時刻留意這邊的動靜,抬眼見李攸盯著平煜的衣領瞧,背上便是一涼,緊張地想,難道……剛才平煜衣裳未繫好麼?

    所幸的是,李攸眼下實在沒功夫多想,平煜也根本未給他機會亂問,未等他開口,平煜便道:“有些話當著洪幫主等人的面不大方便,我需單獨審問金如歸,我打算一會先將他引出來再說,傅小姐就交給你了。”

    這話滴水不漏,哪怕精明如李攸,也未往旁處想,錯愕了一下,道:“金如歸剛才已挨了洪幫主一掌,內力有了折損,不像先前那麼難對付,不過他從剛才起,便一直在找你,狂躁得很,你悠著點。”

    平煜聽了這話,哪還立得住,生恐金如歸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不等李攸說完,意隨心動,一提氣,只覺丹田間有用不完的真氣,輕輕一縱,便躍至了樹梢。

    此招一出,不光李攸等人看傻了眼,連平煜自己都是一驚,因單就輕功來看,平煜已經不在林之誠金如歸之下。

    李攸這幾日從白長老處聽說了赤雲丹的效用,只當平煜在赤雲丹的滋養下,功力又有了進益。

    平煜自己卻知道除了赤雲丹之外,這其中恐怕還有金宵丸的助力。

    到了林中,他立於樹頂往下一看,果見金如歸被大哥和洪震霆幾個纏鬥得正歡。

    白長老及峨眉派劉玉子等人則率領徒弟對付那幾名奉召和眾昭月教的教徒。

    梅林另一角,可見鄧安宜被永安侯府的護衛護在當中,護衛正忙於對付不時殺到一旁的昭月教的人,鄧安宜自己卻坐在一方石桌旁,臉上淡淡,旁觀眾人打鬥。

    陸子謙則被八卦門的幾位高手所環繞,臉上心不在焉,不時四處張望。

    平煜扯扯嘴角,回眸看向金如歸,見金如歸的招式不如之前淩厲,已有了些滯緩的跡象,若是再一味強撐下去,遲早會落敗。

    在那之前,需得防他將金宵丸的事喧嚷出來。

    這時,洪震霆一掌劈向金如歸的後背,秦勇和秦晏殊則一左一右揮劍刺向金如歸的肋間,金如歸運出內力籠住全身,以金鐘罩功夫與眾人相抵。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平煜看準時機,從樹梢上一躍而下,俯衝到金如歸頭頂,作勢要垂直刺向金如歸的頸椎骨,口裡道:“金如歸,拿命來。”

    金如歸本以為平煜早已毒發身亡,正覺無趣,聽得平煜的聲音,臉上便是一喜,可下一刻,聽得平煜聲音清澈沉穩,哪還有半點被慾念操控的模樣,眸光又陡然暴起。

    難道平煜竟用旁人解了毒?

    他心裡騰的冒起一陣無名火,金宵丸藥材極貴,價值萬金,整個昭月教才藏有不到十粒,本想用來降服平煜,沒想到竟白忙一場。

    知道平煜來勢洶洶,他避無可避,忙又催動一股真氣沿著脊椎,堪堪頂至頭頂,只等硬挺著接他這一招。

    誰知眼看平煜刀風已掠到頭頂,卻忽然變了方向,一個筋斗從他臉前翻身躍下,手中捏著不知何物,對著他的臉,揚手便是一灑。

    金如歸一貫機變極快,豈肯讓這等毒粉暗算自己,忙緊閉雙眼,斂了呼吸。

    誰知那粉末竟仿佛有粘性,不奔著他的眼鼻而去,反牢牢粘在他唇上。

    他只覺嘴上一麻,忙啐一口,試圖將那粉末啐開。

    誰知還未啐幾口,那麻木感已沿著整個口腔蔓延開來。

    很快,不止嘴唇,他連舌頭都麻得如同木頭一般,張嘴也變得極困難。

    他心知著了平煜的道,臉色陰的要滴水,惡狠狠地盯著平煜,想要厲聲斥駡,卻發現連這個功能都被平煜給算計了去。

    當真是氣得要死。

    平煜冷冷一笑,躍到一旁,托賴金宵丸催動了赤雲丹的藥性,他的內力又暴漲了許多,出招極快,一擊得中。

    漆粉時效可持續一天一夜,既已成功種下,倒不必再費盡心思將金如歸引至旁處。

    金如歸自從前殺掉前任教主繼位,二十年來,還是頭一回被人用這種法子給暗算,胸膛裡燃氣熊熊怒火,額上青筋直跳,一怒之下,真氣暴漲,竟將身邊幾人彈開。

    隨後便屈爪成鉤,如彈出的箭一般,直朝平煜殺去。

    平煜掉轉刀柄,橫刀一擋,將金如歸的攻勢擋在半路。

    他自覺身上一股暖融真氣四處亂竄,無論內力還是速度都比從前迅猛了許多,應對起金如歸來,再不像從前那般吃力。

    洪震霆及少林寺方丈難得遇到金如歸這種絕頂高手,打得正興起,見狀,豈肯半路作罷,紛紛長嘯一聲,加入戰局。

    平焃不肯讓弟弟一個人對付金如歸,長劍一揮,刺向金如歸的後背。

    秦勇立在一旁喘了一會,見平煜和弟弟應付自如,倒也不再勉強加入戰局,轉頭無意中一望,就見傅蘭芽不知何時也進到了林中。

    身旁圍著李攸等人,她自己則如鄧安宜一般走到坐在林邊的桌旁,坐於春凳上,步態略有些遲緩彆扭,看得出十分疲憊。

    秦勇遲疑了下,走到近前,見傅蘭芽烏髮有些濕意,黏在鬢邊,顯見得剛才出了不少汗,可臉色透著桃花般的粉紅,嘴唇也嫣紅如櫻,渾然不像生病的模樣。

    她心底掠過一絲困惑,先是對李攸幾個點了點頭,隨後便看向傅蘭芽,正要說話,身後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回頭,卻是陸子謙見傅蘭芽出現,急匆匆走了過來,到了跟前,卻被李瑉等人攔住,只得停步,滿臉關切地望著傅蘭芽。

    秦勇收回目光,溫聲道:“傅小姐,你身子不適嘛?”

    陸子謙緊緊盯著傅蘭芽。

    傅蘭芽無視陸子謙,只循禮起了身,對秦勇一禮,微微笑道:“剛才驟見這麼大的火,甚為驚惶,跑得略急了些,眼下已然無事。”

    她養在深閨,從未見過大火,難免會有些驚慌,這話說出來,在情在理。

    秦勇便不再多想,可是,目光在傅蘭芽略有些蓬鬆的鬢髮上掃了掃,又頓住。

    跟早上比起來,傅蘭芽的頭髮有些歪斜,淩散了許多,冷眼一看,像是在何處睡了一覺似的。

    傅蘭芽察覺秦勇目光裡的疑惑,面色不變,赧然笑道:“讓秦當家見笑了,剛才跑得急,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得頭暈眼花的,到現在膝蓋還有些疼呢。”

    秦勇恍然大悟,怪不得頭髮也散了,步態也奇怪,披風也有些皺巴巴的。

    心中生出幾分憐意,本是嬌養著長大的千金,卻因家逢巨變,無端受了這麼多罪。

    正想著,忽聽平煜譏諷笑道:“金如歸,你不是想要坦兒珠嘛,你怎麼不想想,那位故意洩漏風聲引你到我府中去之人,到底為何要這麼做?今日累你昭月教死傷無數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此人,我要是你,第一個先要了此人的性命。”句句意有所指。

    秦勇見平煜身如蛟龍,功力又比從前長進許多,全神貫注盯著他的一招一式。

    觀看一晌,瞥見他腰間玉佩,忽覺不對,平煜早上出府時,穿著件玄色長袍,因她從未見平煜穿過這等深色衣裳,只覺分外英偉,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記得他當時腰間繫了一個荷包和一塊玉麒麟,全繫在左邊胯下,可此時,那玉麒麟卻到了右邊。

    腰間配飾若要改動位置,需得將腰封解下。

    她心突突一跳,難道平煜方才進林中一趟,還解了衣裳不成?仍要細看,金如歸突然從懷中取出一個流火彈,出其不意,朝一旁冷眼旁觀的鄧安宜擲去。

    諸護衛未料到驟然生變,忙護著鄧安宜連忙往後退,可那流火彈粘料即著,一眨眼的功夫,便將一干永安侯府的人淹在火海中。

    秦勇抬眼朝平煜一看,就見他正與金如歸掌力相抵,側臉卻露出一點笑意,顯見得樂見其成。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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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9 00:26:24 |只看該作者
第111章

     鄧安宜及一眾護衛都算得武藝高強,然而當一個足可吞沒整座宮殿的流火彈扔到腳下時,再高強的武藝也顯得徒勞無功,只剩狼狽的躲閃和退避。

     火,借著夜風,化作能吞沒一切的火龍,沿著眾人的身軀蜿蜒而上,將永安侯府每一個人都緊裹其中。

    衣料被燒灼的焦味隨風送到眾人鼻端,刺鼻又驚心,以火勢在眾人身體上蔓延的速度來看,過不多久,這味道裡多半還會添雜皮肉燒焦的滋味。

    到了眼下,除非用最快速度脫掉外衣,否則只能活活被燒得皮開肉綻。

    生死攸關的時刻,再大的事都顯得沒那麼重要了。

    鄧安宜眼看火順著身體蔓延到了腰腹上,二話不說使出內力,只聽“撕拉”一聲,外袍被內力瞬間震碎。

    緊接著,又用最快速度脫下了褻衣和中衣,急奔幾步,矯健地跳入林間那條溪流中。

    其他護衛見狀,也如法炮製,紛紛將著了火的衣裳震碎,跳到溪流中,借著冰涼的溪水平復被火灼得滾燙的肌膚。

    一眨眼的功夫,一干原本衣著光鮮的護衛全身上下統統只剩一條褻褲。

    尤其是鄧安宜,以往出現在人前時,從來是風度翩翩、貴不可言,何曾這般狼狽不堪過,為了活命,卻也再顧不上旁事。

    平煜一邊跟金如歸過招,一邊不忘鄧安宜身上掃,等看清鄧安逸光裸背上那縱橫交錯的傷疤時,眸光凝了一下。

    以為自己眼睛看花,他急忙屈肘頂開金如歸逼到腰間的掌風,回身,重新凝神往鄧安宜身上看。

    沒錯,鄧安宜背上滿是經年累月留下的傷疤,重重疊疊,猙獰駭人,少說也有十年以上的痕跡,且數量之多,遠超過了他的想像。

    哪怕他在宣府充軍三年,身上所受的傷也遠不及這一半。

    他驚疑不定,據他所知,鄧安宜至今只隨軍上過一次戰場,不過兩月便回了京,根本沒怎麼上過戰場殺過敵,哪來的機會受這麼多傷。

    聯想到鄧安宜身上的種種不合理之處,腦子裡忽然如雨夜劃過夜空的閃電,驟然間變得亮堂無比。

    難道說——

    李攸和秦勇幾個也注意到了這怪異不合理之處,憶起之前鄧安宜與金如歸過招時那熟悉無比的招式,臉色都沉了幾分。

    一時間,除了正在打鬥的眾人,其他人都目光沉沉地望著鄧安宜。

    可鄧安宜的城府顯然遠在眾人的預期之上,在平復了身上的灼痛後,他仿佛根本未察覺旁人目光裡的審視,自如地趟著水從溪流中出來,立在岸邊,任由身旁護衛從地上撿起傷得破破爛爛的外袍披到肩上,將背上的傷疤遮擋住。

    隨後,便邁步往林外走,濕漉漉的褲腿在走過的地面滴落下一串痕跡。

    金如歸心性狠戾,既已遷怒於鄧安宜,怎肯讓他全身而退,不等他走遠,便一掌拍向霹靂派掌門人的肩頭,將他震飛,好突圍去找鄧安宜的麻煩。

    平煜原本在餘掌門的身旁,本可趁勢攔阻金如歸,卻借機側身一避,順利助金如歸突圍。

    鄧安宜剛走了兩步,聽得身後殺氣暴漲,心知身邊護衛未必攔得住金如歸,不得不回身應戰。

    兩人武功本來稍有差異,但金如歸受了傷,鄧安宜身邊有護衛相庇,勉強打了個平手。

    秦勇將平煜的算計看得一清二楚,見他不費吹灰之力便將戰火引到了鄧安宜身上,唇角勾了勾,忍不住欽佩地多看了他幾眼。

    在秦勇注目平煜的一舉一動時,傅蘭芽卻在靜靜地打量她,見此情形,心底一些早已種下的疑惑如同出土的筍尖一般,有越發明朗之勢。

    其實,傅蘭芽雖然聰慧,在感情上卻算得遲鈍。

    若在從前,這些細節她是斷發現不了的。

    可是,她如今心繫平煜,因著一份少女情竇初開固有的敏感和直覺,一些以前注意不到,或者說就算注意到也不去深想的東西,到了此刻,全看得無比真切。

    秦勇素來敏銳,察覺到身後的注視,回頭一望,正好對上傅蘭芽若有所思的目光。

    剎那間,一種隱秘心事被人發現的恐慌感撲面而至。

    多年的歷練和城府到了此刻派上了用場,跟傅蘭芽對望片刻,她很快鎮定下來,正要開口,傅蘭芽卻先她一步道:“秦當家,我對武功之事一竅不通,能否請教秦當家,那位昭月教的金教主為何這般難纏?”

    秦勇望著傅蘭芽,不漏過她臉上的每一個細微變化,見她目光透著些困惑,語氣也極認真,似乎真是在思索金如歸的身手。

    她多多少少釋然了些,笑了笑,斟酌了一番詞句,紅著臉道:“怎麼說呢,金如歸身子與旁人不同,既可算作男人,也可算女子,而昭月教有門獨門功夫名喚摧心掌,陰柔相濟,又有摧枯拉朽的剛猛,是名動天下的絕門功夫。常人若習練摧心掌,最多練到第九層,便已經窮盡人之所能了,故歷來的昭月教教主少有人能練至第十層。

    “但金如歸因著天生的優勢,二十歲便已練至最後摧心掌一層,加之他悟性極高,融會貫通,繼承教主之位後,又習練了不少旁門功夫,所以才會縱橫江湖數十載,無人能敵。”

    “原來如此。”傅蘭芽恍悟地點了點頭。

    李攸瞥了瞥鄧安宜,問秦勇道:“秦當家,你們秦門通曉天下江湖之事,在你看來,鄧公子的功夫有什麼不妥?”

    秦勇一貫謹慎,並不急於作答,目光緊緊盯著鄧安宜,一晌過後,見鄧安宜為了阻擋金如歸劈到肋下的摧心掌,情急之下,左胳膊竟仿佛化作了靈蛇,硬生生往後一扭,反手搭到金如歸的肩膀上,把他往側邊猛的一推。

    雖是迫不得已使出,但人在本能之下,總會第一時間用自己慣用的招式來禦敵。

    秦勇唇線抿得緊緊的,神色極為凝重,淡淡道:“鄧公子剛才那一招,叫……禦蛇分骨手,若沒記錯,正是鎮摩教當年與左護法齊名的右護法的當家本領,右護法素喜禦蛇,所研習的功夫和秘術都與蛇離不開關係。”

    空氣滯了片刻。

    不止李攸,連傅蘭芽都面露驚訝之色。

    這時,好不容易撲滅了大火的文一鳴帶領眾子弟趕到林邊,一見金如歸,新仇舊恨統統湧上心頭。

    今夜萬梅山莊被大火燒得面目全非,全拜此人所賜,當即厲嘯一聲,率領眾人將金如歸團團圍住。

    平煜借金如歸之手對付鄧安宜的打算落空,最後一塊坦兒珠的下落依然沒有頭緒,只得上前再添一把火,邊打邊對鄧安宜道:“ 子恒,金教主說你身上有兩塊坦兒珠,所以才和他合謀一道闖入我府中擄人,今日你又跟他一先一後前來武林大會,就為的將其餘的坦兒珠收羅齊全。可惜啊,金教主恨你關鍵時刻只顧在一旁乘涼,致使他昭月教死傷了大半,他現在恨你入骨,怎能不找你算帳。”

    這話一出,不止文一鳴愣住,連一旁假借受傷稍歇的王世釗都迅速將目光投向鄧安宜。

    鄧安宜不緊不慢回道:“則熠此言差矣,我之所以來武林大會,無非是因去年拜了東蛟幫的劉幫主為師,學了一套靈蛇拳,聽說武林大會高手雲集,特來見識見識。”

    他回答得似乎頗為在理,順便還將禦蛇分骨手混賴成靈蛇拳,可是,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豈能輕易拔去,王世釗冷眼看了一會鄧安宜,再也沉不住氣,也跟著加入戰局。

    陸子謙冷眼看著鄧安宜,齒冷地想,怪不得此人如此處心積慮接近自己,原來是想拐彎抹角打探他身上的那塊坦兒珠。

    傅蘭芽見已打到最為關鍵之處,連秦勇也上前施以援手,雖然疲憊至極,卻仍強撐著注目平煜。

    陸子謙一旁望見,口中發苦,忽道:“為了集齊坦兒珠,個個打著堂而皇之的旗號,其實說白了,不過就是為了一己私欲。我若是有一塊坦兒珠,直接將其丟棄於深淵,叫旁人再也找不著,省得為了一塊破銅爛鐵,攪得天下不寧,尤其是——”

    他看看傅蘭芽,“尤其是坦兒珠的藥引竟還是一個弱女子,這幫人當真喪心病狂。”

    一番話將平煜收集坦兒珠的目的劃為單純的爭權奪利。

    李攸訝異地看了看陸子謙,挑眉笑道:“陸公子,說的像你真有坦兒珠似的,而且陸公子飽讀詩書,該知道這寶貝落在好人手中也就罷了,若落在壞人手中,難保不會天下大亂,為了避免坦兒珠被壞人所用,搶先一步將其收攏又有何不可?”

    陸子謙微微一笑,有意無意看向傅蘭芽,接話道:“好人還是壞人,界線太過模糊,不好界定,全憑自我標榜罷了。”

    傅蘭芽目不斜視,想起之前在殿中平煜拿出坦兒珠時,陸子謙委實太過平靜,加之又聽了他剛才那番言論,不由暗忖,難道陸子謙見過坦兒珠?

    可是,他一介世家公子,跟江湖中人從無往來,又是從何處見過坦兒珠呢。

    努力思索了一番,倒是在模模糊糊記起了一事。

    金如歸雖然口不能言,但自負狂妄的心性一點未有轉變,明知再鬥下去只能全軍覆沒,卻怎麼也不肯落敗而逃。

    鬥到後半夜,他身邊那幾名奉召死的死、傷的傷,只餘兩三名武藝最出眾的奉召在苦苦支撐,而底下一干教徒,更是損折了大半。

    正在此時,他背後又遭了秦晏殊一掌,正是狂躁不已,忽然瞥見遠遠坐在林邊被眾錦衣衛所環繞的傅蘭芽,想起平煜先前不顧一切於火海中將傅蘭芽救出,剛才又帶了傅蘭芽在林中解毒,可見平煜對這女子極為珍重。

    暗想,眼見坦兒珠是無論如何也集不齊了,何不在平煜眼皮子底下將這花一般的女子毀掉,好叫他嘗嘗摧肝斷腸的滋味。

    他自小經歷異於常人,最喜摧毀旁人心愛之物,當下心念一動,硬生生揮開秦勇,明知洪震霆已當胸襲來,仍不管不顧生受了這一掌,不去理會心脈被這一掌摧得大震,反越過眾人,往傅蘭芽縱來。

    李攸見狀,飛起一劍,瞪起眼睛罵道:“金如歸,你找死!“

    金如歸卻不閃不避,一掌握住那鋒利至極的劍刃,另一掌卻拍向李攸的胸骨,狀若癲狂,顯見得不達目的誓不甘休。

    他全身上下金鐘罩的功夫已破,那利刃在手中割出一個極深的傷口,鮮紅的血沿著手掌湧出,一路滴落下來。

    李攸怎敢硬接摧心掌,忙側身一躲,腿下卻一掃,踢向金如歸的膝蓋。許攸及李瑉幾個也忙揮刀攔阻金如歸。

    金如歸身子一震,將許攸等人遠遠震開。

    傅蘭芽嚇得花容失色,扶著桌沿倉皇往後退去。

    這時,陸子謙忽然從斜刺裡衝出,擋在金如歸跟前,大喝道:“金如歸,枉你一代梟雄,難為一個弱女子算什麼!”

    李攸已跟金如歸過了幾招,金如歸兩手無暇,索性抬起一腳踢向陸子謙,誰知剛踢上陸子謙的胸口,就覺什麼硬硬的東西抵在腳下,極為堅硬,將他腳上的力卸去了一多半。

    李攸一旁看得仔細,也跟著怔了一下。

    因著這一愣神的功夫,金如歸身後一柄重物破空而至,噗的一聲沒入了他的脊背。

    平煜心險些脫膛而出,面色白得如紙,流星一般飛縱而來,到了跟前,立在金如歸身後,握住那刀柄又狠狠往前刺進了幾寸。

    金如歸直挺挺立在原地,眼睛卻不甘心地望著傅蘭芽,仍要往前行走,只覺那透背而出的刀鋒又在胸膛攪動了好幾下,心先是壓榨般的一縮,隨後便聞幾不可聞的爆裂之聲,血如瀑布一般沿著刀尖噴湧而出。

    從前為了練功,他曾用這殘忍的法子傷害過無數無辜的人,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也活活遭受了一遭剜心之苦。

    傅蘭芽滿面駭然地望著眼前的情景,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忽覺臉上一熱,有什麼腥濃至極的東西噴灑到自己臉上,只覺連日來的驚駭已到了承受的邊緣,含淚驚呼一聲,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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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傅蘭芽醒來的時候,第一件投入眼簾的便是烏沉沉的棚頂,耳旁是轔轔的車軲轆聲。

    她怔忪了好一會,等憶起昏迷前的場面,面色一白,連忙摟著覆在胸前的薄毯坐了起來。

    四下了一顧,這才發現自己正坐在馬車的軟榻上,熹微的晨光隨著不時被風吹起的車簾透進, 將車內照得忽明忽暗。

    因不知身在何處,頗有些惶惶不安,就聽平煜的聲音從外頭傳來,似是在跟李攸低聲交談。

    傅蘭芽訝然,原來他一直在車旁隨行,心定了幾分,忍不住起身,掀起窗簾往外看。

    平煜並不在窗旁,而是正在前頭跟李攸並駕齊驅,從挺直的背影判斷,並未受傷。

    車後,則是漸行漸遠的萬梅山莊。

    蕭瑟的秋風裹雜著焦糊的味道送入鼻中,莊中事物的輪廓已經模糊不辨,但想必經過昨夜那場大火,那幾座原本雕樑畫棟的大殿此時已成了殘垣斷壁。

    什麼叫竹籃打水一場空,用來形容文氏父子再貼切不過。

    因著白日的緣故,昨晚深深烙印在她腦海中的血腥場景淡化了幾分,她緩緩放下窗簾,回到榻上,抱膝而坐,望著車簾出神,

    也不知剛才自己昏睡了多久,行動間,身子依然極不舒服。

    可惜嬤嬤不在身邊,她連個依靠撒嬌的人都無。

    平煜嘛……

    她臉一紅,躺下,翻了個身,將手托於腮下,默默想著心事。

    昨夜在林間的事,瞞得過旁人,卻無論如何瞞不過林嬤嬤,也不知一會見了林嬤嬤,她該如何自處。

    一想到林嬤嬤不知作何反應,她便生出幾分惴惴,頭一回恨不能在外頭多延宕一會,不想那麼快回府。

    又想到,這一路走來,無論是鎮摩教左護法還是昨晚的金如歸,但凡參與爭奪坦兒珠之人,幾乎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想來不過是一塊用途不明的北元異寶,不知為何竟有那麼大的魔力,引得這些人前赴後繼,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價。

    胡思亂想間,金如歸死前的可怖場面毫無防備地浮上眼前,她嚇得心猛的一揪,忙緊緊閉上眼睛。

    從山莊回的路有些漫長,她一時驚懼,一時煩憂,許久過後,才倦極而睡。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耳畔傳來雜亂的聲響,她茫然抬起頭,迷迷糊糊分辨一晌,這才意識到外頭已是鬧市,叫賣聲和絲竹聲不絕於耳,夾雜著行人說笑聲,頗為鼎沸。

    掀開一點車簾往外看,秋風掠過,外頭果然人來人往,不知何時,已到了金陵城中的繁華商阜。

    又行了一段,馬車突然停下,李瑉的聲音在外低低響起,“傅小姐,你醒了麼。”

    傅蘭芽忙清清嗓子,應道:“醒了,李大人。”

    車簾掀開,外頭的亮光驀地射進來,照在臉上,有些刺眼。

    “到地方了,傅小姐先將這件斗篷披上再下車。”

    傅蘭芽接過,見是件灰撲撲的斗篷,連著帽,從頭罩下,可將她整個人裹在其中,叫人無從瞥見相貌。

    她繫好後,強忍著腰間和雙腿的不適,掀簾下車。

    立定後,抬頭一望,這才發現馬車不知何時到了一座客棧的後巷中。

    身旁,是李瑉和陳爾升,以及那二十名暗衛。

    再過去,則是都尉府的一幫兵士。

    巷尾,一名氣宇軒昂的男子騎在高頭大馬上,正是平焃。

    平煜卻不知去了何處。

    “平大人為了掩人耳目,先送那名假扮傅小姐的女子回了府。又說傅小姐受了傷,索性讓屬下護送傅小姐先來客棧安置,請大夫給傅小姐好好瞧瞧再回府,平大人說了,忙完那邊的事,就會過來接傅小姐。”

    察覺平焃明銳的目光射來,傅蘭芽竭力不讓自己露出心虛的姿態,應了一聲,緩緩跟在李瑉和陳爾升的後頭從後門進了客棧。

    客棧裡頭的佈置倒比傅蘭芽想的還要明亮氣派,與尋常客棧不同,一路走過,安靜得很,走了一段,從一側樓梯拐角處轉過來一位滿身綾羅綢緞的中年男子。

    那人並不敢多看傅蘭芽,只恭恭敬敬對李瑉含笑道:“已收拾好客房,請這位小姐進去歇息,一會大夫便過來了。”

    李瑉笑了笑道:“好。”

    引著傅蘭芽到了二樓最為僻靜的一間客房門前,止步,道:“就是這了,傅小姐請進去稍歇,請大夫好好看看,山中寒涼,莫要落下什麼病根才好。”

    李瑉本是無心之語,傅蘭芽卻僵了一下,旋即點點頭,含笑道:“多謝。”

    那掌櫃卻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李瑉和陳爾升,噙著笑意退到一旁。

    傅蘭芽推開門,裡面是間收拾得雅致妥帖的客房,一套三間,外頭是起居室和書房,最裡頭才是寢間。

    寢室內,除了一架懸著緋紅色簾幔的花梨木床架,另有妝台和圓桌春凳。

    床前設著一架水墨山水屏風,屋內不知焚著何香,暗香浮動,繚繞鼻端。

    她繞過屏風,思忖著在床沿坐下,少頃,抬頭四處一望,不知淨房在何處。

    她身上出了許多汗,雖然此時已然乾透,但內裡的衣裳貼在身子上,仍不舒服,她眼下極度渴望好好洗個澡。

    她這般想著,便重新起身,慢慢在屋中轉了一會,走到床後頭的屏風前,無意中往後一看,這才發現後頭竟藏著一間極大的淨房,地面皆鋪著琉璃磚,諾大一座浴池,金光璨亮。饒是她自小見過不少奇珍異寶,也被晃得眼睛花了一下。

    平煜這是把她安置在了一個怎樣的銷金窟?

    從淨房出來,她意識到屋中格局有些不對勁,伸手在牆上摸了摸,暗忖,難道這房間還有暗門。

    正要好好研究研究,外頭有人敲門,卻是客棧的下人來送沐浴用的熱湯。

    傅蘭芽忙重將那件斗篷披上,掩上臉面,打開門。

    一行婢女捧著衣裳巾帕魚貫而入,徑直走到淨房,屈膝對傅蘭芽一禮道:“奴婢們服侍小姐沐浴。”

    傅蘭芽怎敢叫旁人瞧見自己身上的端倪,忙道:“不必了,將衣裳巾帕放下,我自己沐浴。”

    等婢女們出去,便走到浴池邊,一件一件將衣裳脫了,進到熱水中。

    她自小到大,身邊從來不乏伺候起居之人,哪怕家中遭了事,一路上亦有林嬤嬤隨行,像今日這樣自己沐浴,還是頭一回。

    她在淨房逗留了許久,直到將身上每一處都仔細洗淨,可是,哪怕是忍痛擦拭了好幾回,那些落在前胸和腰上的痕跡依然洗不掉。

    她頹喪地將巾帕放回熱水中,怨懟地想,也不知平煜為何這般不知輕重,這副模樣若叫林嬤嬤看見,可就什麼都瞞不住了。

    她屈膝抱胸,情緒低落地在浴池中坐了好一會,直到一身雪膚被熱氣蒸騰得透出粉紅色,這才從熱水中出來,拭淨了身子,取了那一疊乾淨衣裳來穿。

    她早先脫下的褻褲上還有些斑斑血跡,墊在下面的披風上更是一片狼籍,只要不是瞎子,一眼就知道發生了何事,無論如何不能拿回府中,勢必得找個地方丟棄才好。

    她捧著那兩件衣裳,咬唇想,一會平煜來了,就讓他去處置吧。

    磨磨蹭蹭從淨房出來,一抬眼,就見桌上已呈了幾樣粥菜,正冒著絲絲熱氣。

    她走到桌前坐下,默默用完膳,用巾帕拭了嘴,便回到床邊坐下。

    也不知平煜何時會來接她,她等了一會,睏意上來,乾脆合衣倒在床上,一閉眼,睡了過去。

    正睡得香,忽然傳來一名中年婦人的聲音。

    “大人放心,掌櫃特領我從另一邊暗門進來的,沒叫門前的幾位大人瞧見。”

    傅蘭芽一驚,哪還有半點睡意,忙坐了起來。

    透過屏風望外一看,就見屏風前立著兩個人,其中一個身形頎長,似是平煜,另一個卻是位婦人。

    “好好給她瞧瞧。”平煜聲音有些不自在,“別落下什麼病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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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下一刻,那婦人便屈膝對平煜行了一禮,手中提著一個小匣子,轉身朝屏風後頭走來。

    傅蘭芽此時已知道這婦人正是平煜請來的千金婦科聖手,連忙用斗篷蓋在臉上,免得叫那婦人瞧見自己的臉。

    誰知那婦人慣於在內宅行走,一向知趣,聽平煜是京城口音,客棧掌櫃又對其極為恭敬,知道他來頭不小,哪敢多加打探,目不斜視走到床邊,並不朝頭端看,只正色道:“姑娘莫臊,姑娘剛破了身,萬萬輕忽不得,容老身替姑娘仔細瞧瞧。”

    傅蘭芽聽到「破身」二字,羞得差點閉過氣去了,哪還顧得上接話。

    未幾,察覺床尾的被褥一陷,卻是那婦人放下匣子,自顧自坐了下來。

    過了會,那婦人低聲勸道:“姑娘,將裙子解下吧,讓婦人瞧瞧。”

    平煜在外頭聽見,也鬧了個大紅臉,只他臉皮到底厚些,負手立了一會,便走到桌旁,撩袍坐下。

    心不在焉地敲了會桌面,聽得屏風後窸窸窣窣傳來脫衣裳的聲音,喉嚨乾得直冒煙,忙給自己斟了口茶,卻因留意裡頭的動靜,茶盅只顧放在唇邊,久久忘了飲。

    過了許久,那婦人低聲囑咐了幾句,起身,從裡頭出來。

    “大人。”那婦人走到跟前,將匣子放到地上望著平煜沉默英俊的側臉,想起剛才所見,雖沒見到那姑娘的模樣,但從一身皮肉來看,當真是人間絕色,至於那處,更不必說了,她以往給金陵城中多少勳貴人家的婦人瞧過,何曾見過生得那般好的,難怪這位大人這般上心。

    將一個白脂玉的罐子放於桌上,她溫聲道:“姑娘那地方有些紅腫破皮,萬幸未損到根本,大人需得憐惜著些,這罐子裡的藥膏能消腫止疼,每日抹上兩回,半月內不同房,也就無礙了。”

    半月內不同房……平煜耳根發燙,唔了一聲,想起一事,胸膛裡掠過一絲不安,問道:“不知……有什麼不傷身子的避子法子?”

    那婦人含笑道:“但凡要避子,勢必對身子有虧損,姑娘身上虛寒,本就不宜用些寒涼之物,大人這般疼惜姑娘,想來也不忍用藥來強行避子的。”

    平煜眉頭不易察覺地蹙了蹙,起身,來回踱了兩步。

    他自然是恨不得一回京城就娶傅蘭芽進門,可是王令那邊還需費好些功夫來應對,傅蘭芽的身份也需好好打理,不宜太過倉促,更不能露了痕跡,免得白白讓傅蘭芽遭人指摘。

    若是這期間傅蘭芽有了身孕,怎能瞞得過旁人的眼睛。

    “不過大人請放心。”那婦人又道,“方才老身問了姑娘的癸水,若是昨夜同的房,從日子上來看,姑娘斷不會有孕。”

    平煜聽得癸水二字,懵了一下。

    婦人卻笑道:“過兩日姑娘就來癸水了,昨夜同房無礙的。”

    雖然不能保證十拿九穩,但以她這麼多年的千金科經驗來看,甚少出差錯。

    平煜並不能理解癸水跟避子之間的聯繫,但聽婦人這麼說,勉強鬆了口氣。

    婦人見平煜無話,便道:“沒有旁的囑咐,老身便告退了。”

    平煜遲疑了下,令那婦人從後頭暗門走了。

    一等房中恢復安靜,他便走到桌旁,將那藥罐拿到手中,暗想,那婦人是金陵城有名的千金聖手,多年來浸淫此道,心思倒比他想得還要細緻,方方面面都顧及到了。

    自然,他倒是沒想著給傅蘭芽親自上藥,只是那婦人既交代了一日上兩回藥,何不趁傅蘭芽還未回府,先給她上一回,也免得誤了事。

    這般想著,便厚著臉皮到了屏風後。

    傅蘭芽剛走到屏風邊,不防見平煜進來,臉驀地一熱,來不及仔細看他,只覺昨夜的委屈和驚嚇統統湧上心頭,眼圈都紅了起來。

    平煜一腔綺念頓時被澆滅,哪還敢有旁的心思,只好將傅蘭芽摟在懷中,低頭替她拭淚。

    也不知她還在為金如歸之事後怕,抑或是為了林中之事覺得委屈,他愧疚心疼,一時竟不知用什麼話來安慰她。

    傅蘭芽無聲掉了會淚,察覺平煜堅實的臂膀摟著自己,不安的心又踏實了幾分,在他懷中抬起頭,透過淚眼看向他,見他正低眉望著自己,臉上線條說不出的柔和,哪裡還有半點初見時的淩厲。

    再一低頭,才發現他回府一趟,倒是將先前那件濺到了金如歸鮮血的衣裳換了下來,現下穿著件雨過天青色的袍子,許是沐浴的緣故,頸間有些淡淡的皂角香。

    她重新埋頭到他懷中,手輕輕揪著他的前襟,悶聲問:“你先前都在忙些什麼?“

    平煜聞弦知雅,心知傅蘭芽這是怪他久久不至,將她一個人丟在這裡。

    十分受用,只道:“金如歸已成了廢人,鄧安宜受了傷,兩大心腹大患已除,所以我剛才回府重新安排了佈防。”

    “金如歸未死?”傅蘭芽眼睛微微睜大,“那——最後一塊坦兒珠找到了麼?”

    平煜嗯了一聲,拍了拍她的背,哄道:“你才受了驚嚇,這兩日不宜勞神,等你好些,我再跟你細說。”

    傅蘭芽萬萬沒想到金如歸竟未死,盤桓在心頭的恐懼多少緩解了些,默了默,又問:“那我們……什麼時候回府。”

    一天一夜未回去了,林嬤嬤此時必定萬分憂心。

    平煜道:“等另一個大夫給你探過脈,開了方子再回去。”

    低頭看她,問:“身上還疼嗎?”

    傅蘭芽紅著臉嗯了一聲。

    平煜望著她,靜了片刻,低頭吻了吻她的臉頰,故作鎮定道:“剛才那婦人說你傷處腫痛,需得上藥,讓我給你瞧瞧好嘛?”

    說話時,心猛的撞了幾下,屏著呼吸,等傅蘭芽的回答。

    傅蘭芽錯愕了下,臉直燒到脖子根,想也不想便搖頭拒絕道:“不好——”

    平煜跟她對著臉紅,口裡卻道:“那婦人說的你也聽見了,一日需得上兩回藥,這已經過了晌午了,就算一會回府讓林嬤嬤給你上藥,也來不及抹兩回,茲事體大,馬虎不得。”

    傅蘭芽一時都忘了羞,目瞪口呆地望著平煜,沒想到這傢伙竟連「茲事體大」都搬出來了。

    又狐疑地想:那婦人既是千金聖手,若不照她囑咐來做,是不是真會留下病根?

    可是,比起讓林嬤嬤給自己上藥,為何她寧願讓平煜來做呢……

    平煜卻不容她多想,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往床邊走,腆著臉道:“好芽芽,讓我給你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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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回到平府時,已是日暮時分。

     許是為了迷惑東廠的人馬,馬車未走大門,而是徑直繞到府後的窄巷才停下。

     傅蘭芽等車停穩,裹著那件斗篷下了車。

     走了一段路,她不得不承認,那藥的確有奇效,抹過一回後,這時候腿間的不適已經好了很多。

     只是,一想到她最後到底不能拗過平煜,還是被他哄著給上了藥,她就說不出的羞惱。

     上藥的過程漫長又羞恥,她惱怒地催促了他好幾回,他卻全沒有罷手的打算,若不是李瑉在外頭敲門說大夫來了,平煜還不知要磨蹭到什麼時候。

     想到此處,她怒意頓起,悄悄抬眼,瞪向前方平煜的背影。

     他人高腿長,這時已走到甬道盡頭,金燦燦的夕陽落在他身上,將他挺拔的身影拉得極長。

     無論是璨亮的雙眸還是滿面春風的表情,都透露出他此時心情正佳。

     傅蘭芽看得越發胸悶,正要將視線移開,忽然從前方匆匆走來一人。

     仔細一瞧,正是身旁是府中那位慈眉善目的管事。

     那管事走到平煜跟前,不知說了什麼,就見平煜臉色微沉,眉頭蹙起。

     少頃,回頭看她一眼,淡淡對李瑉和陳爾升道:“我去外書房議事,你們送傅小姐回院。”

     說罷,不等李瑉他們作答,便轉身快步朝外院方向走去。

     傅蘭芽心知他瑣事纏身,從早到晚就沒有得閒的時候,尤其為了坦兒珠之事,尚有許多事要籌謀,便收回目光,默默跟在李瑉和陳爾升身後。

     走了一段,一抬眼,見前方不遠處便是她和嬤嬤所處的那座小院,原本安定的心又慌亂了起來。

     若是讓嬤嬤知道了昨夜的事,不知會傷心驚怒成什麼樣,可是她的起居一向由林嬤嬤悉心打理,那事就算瞞得了旁人,斷瞞不過林嬤嬤。

     平煜的態度倒是坦蕩,明知她介懷林嬤嬤,卻一句都未提起過此事,不知是不是存心忽視林嬤嬤,還是覺得此事根本無需向一個下人做交代。

     只說進京之後便會從速迎娶她,叫她莫要胡思亂想。

     她心緒不寧,想著想著,腳步不自覺放緩。

     李瑉走了一路,回頭見傅蘭芽立在原地不動,訝道:“傅小姐。”

     傅蘭芽回過神,咬唇喟歎一聲,事既已發生,躲是躲不過去了,只是,嬤嬤那般疼她,等知道真相,一場傷心是躲不過去的。

     這麼想著,心事重重地回了院子。

   ──────────────────────────────────────────

      平煜到外書房時,李攸早已在書桌後等了許久了。

     除了李攸,書房內還有一名十八九歲的女子,體形跟傅蘭芽一般的玲瓏有致,生得明眸皓齒,一雙眼睛靈動得出奇。

     見平煜進來,她微微露出一點笑意,上前行禮道:“大人。”

     平煜看也不看她,揮揮手,道:“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那女子臉色微僵,抬眼看一眼平煜堅毅的下頜線條,緩緩將手中那塊易容面具收回袖中,笑了笑,道:“是。”

     李攸目光始終落在手中的信上,臉上陰得要滴水,等那女子走了,猛的那封信丟到桌上,忿然道:“皇上真是昏了頭了!”

     平煜接過那信,展開一看,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枉咱們部署了這麼久,誰知到了要緊的關頭,兵部的程巍竟毫無作為。皇上已經下旨,說坦布率麾下兩萬蒙古騎兵攻打宣府,城破在即,為了起到震攝之勢,皇上決定效仿先皇天子守國門,如今糧草兵馬軍馬均已齊備,過幾日便要親征,!荒唐的是,你猜皇上點了誰做統帥?王令!又令兵部一干人等隨軍出征,從文官到武將,朝中足有百人隨行——”

     他滿心憤懣,來回踱了兩步,回身看向平煜:“如今京城亂成了一鍋粥,等皇上親征,京中空虛,勢必會動搖國之根本。平煜,咱們既已知道五塊坦兒珠的下落,何不索性趕往宣府,將布日古德那老匹夫殺了,也免得被這蒙古人害咱們重蹈當年北宋的覆轍。”

     平煜默了會,冷聲道:“王令已令東廠人馬在金陵渡口設下埋伏,除了要對付我們,另又將矛頭對準了鄧安宜,只等我們——”

     還未接話,忽然管事在外高聲道:“公子,世子來了。”

     話音剛落,平焃扶著腰間的劍踏過門檻,大步走了進來,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凜然,大有山雨欲來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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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平焃自然也是為皇上親征一事而來。

    他本應了平煜之托在客棧外頭守護傅蘭芽,弟弟來了之後,他便率領底下人回了都尉府。

    回去時,他心事重重,一路都在回想萬梅山莊發生的事。

    金如歸在追纏三弟時,他因緊追不捨,離他二人頗近,不可避免聽到了幾句金如歸口中的淫詞穢語。

    見三弟情形不對,他心知三弟多半著了金如歸的道,自是心急如焚,卻因顧及三弟的自尊心,一時不肯聲張。

    後來在他的相助下,三弟總算得以擺脫金如歸,帶著傅小姐進了梅林。

    出來後,無論是傅小姐當時的情態還是三弟暴漲的內力,都無法不讓他想到昭月教的金宵丸。

    因著駐守金陵城的關係,他對此藥早有耳聞,加之心思素來敏銳過人,很快便想通了其中關竅,當下無比驚訝地看了傅蘭芽好幾眼。

    三弟是守禮之人,傅冰又是名滿天下的能臣,在此之前,三弟和傅小姐就算互有情愫,也斷不可能有什麼逾矩之舉。

    萬沒想到傅蘭芽為了救三弟一命,竟肯做到這個地步。如此至情至性,不怪三弟會對她這般心折。

    他厚道磊落,因此事關係到傅蘭芽的閨譽,到了他這便會打止,就算爛在肚子裡,也斷不會向旁人透露。

    只是一想到進京之後,三弟不知需費多少功夫來打點傅蘭芽進門之事,就心生喟歎。

    自打從宣府回來,三弟性情便變了許多,明明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身邊都從未有過女人。

    平家家教甚嚴,不允平家子弟三妻四妾,但在成婚前,難保沒有幾個通房,似三弟這等不讓女子近身的情形,太過少見。

    母親一向狡黠,為了試探三弟,特給他放了兩個天仙似的丫鬟在房裡,誰知一年過去,三弟不但連一指頭都未碰過,就連平日淨身換衣裳都不肯假手於人。

    母親憂心不已,唯恐宣府三年的軍營生活讓三弟轉了性情,萬一染上龍陽之好……可如何是好!

    後來父親有意留心三弟平日的行蹤,數月下來,倒不見三弟去那些不乾不淨的龍陽館廝混,只是閑下來時,偶爾會在別院召見一名身手上佳的女子。

    從這女子來去匆匆的情形來看,很有可能是錦衣衛訓練的暗衛之流。

    在三弟離開京城前往雲南辦差時,這女子還跟著出了京城。

    母親本就豁達,加上因擔心得狠了,再顧不上挑嘴,見三弟肯跟這女子來往,特在三弟出京城後來信金陵,細細交代前因後果,叮囑他這個做大哥的幫忙留意這女子。

    誰知三弟來金陵後,壓根沒提過那名暗衛,在去往萬梅山莊時,反讓這女子假扮傅蘭芽。

    而對傅蘭芽,三弟倒是幾回捨命相護。

    由此可見,三弟跟那名暗衛之間不過是上級跟下屬罷了,僅此而已。

    不過,母親若知道自己白白擔心了兩年,最後三弟竟主動求娶傅冰的女兒,心中不知作何感想,起初想必是不肯點頭的。但事在人為,他這個做大哥的,總不能坐視三弟和父母兩頭鬧得不愉快。

    這般想著,便拿定了主意,一等回府,便要去信京城,在父母面前,先將此事透露一二,尤其對於傅蘭芽,務必要多美言幾句。

    不料剛一進門,就接到京城發來的令他連夜整兵前往宣府的命令。

    他見事態緊急,一接了旨意,便匆匆來找三弟商議。

    ………………………………………………………………………………………………………………………………

    李攸道:“平大哥,皇上剛下了旨意,令平煜連夜押送傅蘭芽回京,再趕往宣府聽令,可見親征之事已成定局,回京攔阻勢不可行,為今之計,只有徑直取道蒙古,在王令和坦布勾結之前,找機會將王令除去,以這老匹夫對坦兒珠的志在必得,要對付他,坦兒珠多半是最為關鍵的證物。”

    “最後一塊坦兒珠果然在陸子謙處?”平焃來得太急,眼下十分焦渴,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問道。

    李攸點頭:“陸子謙被金如歸踢中時,不慎露出了懷中之物,我正好在一旁,清楚看見那東西正是坦兒珠,若不是有坦兒珠做遮擋,以陸子謙的身板,金如歸一腳下去,焉有命在?我就是有些想不明白,陸家世代朝中為官,跟江湖中人全無往來,最後一塊坦兒珠怎會到了陸子謙手中。”

    又問平煜:“對了,陸子謙和我師父一來竹城,你不是就派了人去打聽陸家跟師父到底有什麼淵源麼,眼下可有了消息?師父身為武林盟主,卻肯撇下幫中一干庶務,護送陸子謙來雲南,此事想來值得推敲,若弄明白當中緣故,也許就能知道陸子謙為何會有一塊坦兒珠了。””

    平煜皺了皺眉,“還未回話,最遲便是這兩日了。至於鄧安宜嘛——”

    他看向平焃,“大哥,鄧安宜所使出的禦蛇分骨手是鎮摩教的右護法的看家本領,右護法已經失蹤二十年,以鄧安宜的年紀來看,要麼便是找到了右護法並拜他為師,要麼他自己便是那位右護法,而從他身上的陳年傷疤來看,我跟李攸都傾向於後者。”

    平焃先前便已跟平煜討論過此事,再不像初聞這消息時那般震驚,手持茶盅默了一晌,看向對平煜道:“大概五年前,永安侯府在京郊狩獵,鄧二身邊一位得用的隨從意外摔落山崖,摔得面目全非,當場斃命。

    “鄧二因此受了驚嚇,一病不起。當時你年紀還小,未必如我這般記得仔細,我卻記得在病了一場之後,鄧安宜無論相貌還是身板,都跟病前有了些不同,只因他在床上躺了數月,當時這些細微末節也就無人深想,照如今情形來看,看來二十年前右護法失蹤,便是潛藏到了永安侯府中。”

    平煜道:“多半如此,皮相可以造假,神態和舉止卻最難模仿,右護法若不是在鄧二身邊呆了許多時日,不至於可以仿冒鄧安宜真到這般地步,加之以重病數月做掩護,便是形貌上有些不同,也無人起疑。”

    李攸甚是唏噓:“照我看,當時那名摔得面目全非的隨從十有八九便是鄧二,右護法為了順利假扮鄧二,所以才會痛下殺手,可惜當時鄧二不過十五六歲,就這麼白白丟了性命。”

    默然一晌,又嗤笑道:“那鄧文瑩回京路上,幾回讓她二哥幫著她纏磨你,恐怕她做夢都想不到,她這位叫了多年的好二哥竟會是個假貨。”

    平焃訝異地看向李攸,鄧文瑩纏著三弟?

    正要問個明白,平煜卻生硬地把話題一轉,“如今想來,當時在雲南擄獲左護法時用引蛇術將左護法救出的那人,多半便是鄧安宜了。

    “他手中如今除了東蛟幫那塊,還有左護法的那塊坦兒珠。此人為了坦兒珠,想來費了不少功夫,五塊坦兒珠,倒有兩塊落在了他手裡。就是不知他如今剛被金如歸打傷,又在東廠面前露了馬腳,可還能順利護著這兩塊坦兒珠趕往蒙古。“

    李攸大剌剌道:“咱們跟東廠鬥法了這一路,鄧安宜沒少明裡暗裡給咱們使絆子,也該讓他嘗嘗被東廠找麻煩的滋味,他們鬥他們的,咱們正好養精蓄銳,等勘破坦兒珠的秘密,咱們便一刀砍下布日古德的人頭,為天下蒼生誅此賊。”

    平煜把臉色正了一正,抬眼看向平焃,“大哥,王令即刻要隨皇上趕赴宣府,為了儘快集齊坦兒珠,王令已失了耐心,一從萬梅山莊出來,王世釗便令東廠的徐能等人在金陵渡口設下埋伏,好奪取坦兒珠和傅小姐。我等明日一早便出發,為了不被東廠耽誤功夫,還需借助大哥手下都尉府的兵力牽制住徐能等人,也好早日趕赴蒙古。”

平焃道:“放心,我這就回都尉府連夜清點兵馬,明晨便出發,東廠那幾個閹人,大哥自有法子拖住。“

    平煜起身鄭重道:“那就有勞大哥了。“

    ───────────────────────────────────

     等平煜安排好明日上路事宜,已是後半夜。

    他快步流星往內院走。

    雖然已是子時,府中卻不時有人走動,大多是各司其職在為上路之事做準備。

    見到他,紛紛止步,點頭或是行禮,稍停片刻,又匆匆離開。

    一眾人中,除了錦衣衛的下屬,另有秦門及行意宗等子弟。

    這兩大門派在江湖中都算得手眼通天,傍晚時便已聽說皇上親征之事,就在剛才,洪震霆和秦晏殊都親來尋他,跟他商量一道前去蒙古對付蒙古騎兵之事。

    他自然無不允的道理。

    至於傅蘭芽處,因他想讓傅蘭芽好生歇息,特下了吩咐,不許令人前去相擾,想來此時十分清淨。

    他原本想讓她在金陵好生調養調養身子,誰知京中驟然生變,為了將皇上早日從王令手中救出,他們不得不連日出發,連喘息的功夫也無。

    路上為了趕行程,想來十分顛簸,如金陵這般從容不迫的日子多半不會再有。

    想到此處,明知她多半已歇下,他仍忍不住想儘快趕到她房中,哪怕說不上話,聽著她勻淨的呼吸,跟她共宿一室,也是好的。

    他此時頗有些後悔下午未在客棧中跟她再廝磨一會,尤其是一想到在床上時她無比羞澀的模樣,仿佛春日枝頭盛放的牡丹,情狀無比嬌美誘人,便有些蠢蠢欲動。

    此事當真是食髓知味,若不是親眼見她那處還紅腫不堪,他真想捨了臉面,好好哄著她再好好來一回。

    然而從她抗拒的模樣來看,似乎頗為畏懼此事。

    記得他後來給她上好了藥,從她腿間出來,見她嬌柔似帶雨梨花,分外惹人憐愛,心中一陣悸動,忍不住俯下身吻她,她身子卻始終繃得緊緊的,似是生恐他有下一步的動作。

    可見梅林中那一回,很是讓她受了一番苦。

    他一邊走一邊恥辱地想,難道這事真有所謂技巧可言?怪不得他以往帶人抄家時,無論是重臣還是勳爵,無一例外能在搜羅出許多房中之物。

    可惜他以前因抗拒此事,從來都懶得細看,此時想好好觀摩觀摩,卻一時尋不到那些物事,只能等進京再——

    正想著,忽聽前面傳來壓得極低的爭執聲。

    “阿柳姐,你不用跟我說什麼大道理,我知道你為了什麼要跟平大人他們一道去蒙古。”卻是李由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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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聲音傳來的地方是一座假山,外頭有茂密的茶花做掩映,平日裡算得隱蔽,少有人會路過。

    平煜因急於回內院見傅蘭芽,有意抄了近路,這才會不小心在此處撞見李由儉和秦勇說話。

    聽李由儉話裡的意思,似是因著什麼事跟秦勇起了爭執,平煜一貫沒有聽牆角的興趣,當即皺了皺眉,左右一望,轉過身,打算沿另一條路走。

    不料剛走兩步,就聽身後有人喚他:“平大人。”

    回頭,正是秦勇。

    她像是一聽到外頭的動靜, 便立刻從假山中繞了出來,此時正立在花叢旁望著他,嘴角微彎,笑意透著幾分勉強。

    她身旁正是李由儉,冷冷望著他,目光裡湧動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敵意。

    平煜目光在他二人臉上流轉了片刻,忽然生出一種極為怪異的感覺,仿佛他二人此時的不對勁跟他有些關聯似的。

    他無心細究,牽牽嘴角,淡笑道:“時辰不早了,明日天不亮便要起程,這便要回房安置了。”

    秦勇忙笑道:“是該早些歇息了,我跟由儉也正好要去西跨院。”

    平煜往她身後望瞭望,繞過假山,的確有條近路可以去往西跨院,這說法算得合情合理,他惦記著傅蘭芽,也懶得深想,笑了笑,隨意一拱手,轉身離開。

    秦勇見他步履匆匆,面色黯了黯。

    李由儉在一旁看得越發氣苦,恨聲道:“阿柳姐,你還敢說你對他沒有心思——”

    “是又如何?”秦勇耐性告罄,猛的轉頭打斷他,語氣冰冷。

    李由儉怔了一下,呆呆地望著秦勇,舌頭突然打起了結,再說不出一個字。

    秦勇滿臉失望地看著李由儉,好一會才含著澀意道:“你說得沒錯,我的確傾慕平大人,可那又如何? ”

    她坦蕩磊落,“他心繫傅小姐,我知道此事後,從未再有過旁的念頭。之所以要一道去蒙古,一來是為了報傅小姐的救命之恩。二來,是奸宦當道,天下危亡,我等身為武林中人,豈能獨善其身?倒是你……

    她眼裡湧起裡深深的疲憊和厭倦,“你太令我失望了!”

    李由儉面色大變,張了張嘴,想要辯解,秦勇卻根本不給他機會,再次打斷他,憤懣道:“你敢說沒有起歪心思?在萬梅山莊時,若不是你和王世釗故意賣了破綻,金如歸怎會突圍而出?你無非是見我傾慕平煜,心生嫉恨,所以才聯同王世釗一道下了黑手,我說的對不對。”

    “我沒有!”李由儉臉漲得通紅。

    然而未等他說完,秦勇冷冷瞥他一眼,轉過身欲走。

    她眼裡的厭棄看得李由儉心頭一刺,他忙攔在她身前,連珠帶炮道:“今晚你若不讓我把說明白,我就算死也不會瞑目的。是!王世釗的確是來找過我幾回,他看出了你對平大人的心思……“

    秦勇臉驀地一紅,更多的是驚怒,“他什麼人你不知道?你是不是豬油蒙了心,竟能糊塗到這般田地?他既然借此事來挑撥離間,你為何不早告訴我?“

    “我當時便一口回絕了他!”李由儉目光堅毅,語氣決絕“他找過我幾回,屢次勸說我,說——”

    “說什麼?“秦勇臉色前所未有的嚴厲。

    李由儉滯了下,囁嚅道:“他說女人的心一旦繫到男人身上,便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除非、除非平煜死了,否則我永遠也別想把你的心攏到自己身上。“

    “啪“的一聲,無比脆利響亮。

    李由儉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耳光扇得臉一偏,抬眼,是秦勇怒得仿佛能噴出火來的明眸。

    “你就任由這麼一個陰險小人背地裡敗壞我?甚至因此壞了心性,無端去禍害旁人?”她聲音發顫,手也因怒意而抖了起來。

    他眼圈赤紅,低吼道: “我沒有!”

    她一句話都不想再聽,拔步就走。

    李由儉身形一閃,攔在她面前,還未說話,刷的一聲,一柄雪亮的劍抵在他喉頭。

    他一震,不敢置信地望著秦勇。

    秦勇對他怒目而視,持劍的手極穩,絲毫沒有作罷的意思。

    “阿柳姐。”他咬了咬牙,清俊的下頜線條因而變得越發清晰,定定地看著秦勇,一字一句道,“萬梅山莊那一次,我的確是不慎讓金如歸鑽了空子,可那也是因為我見你一直在留意平煜,心裡有些不舒服,這才不小心走了神,然而天地可證,我從未想過要暗害平煜。”

    他心裡酸澀難言,抵著那劍往前直挺挺走了幾步,啞聲逼問秦勇道:“阿柳姐,你不也是一樣?你明明喜歡平大人,不也從來不曾做過對傅小姐不利之舉。你我一處長大,彼此的心性再清楚不過,喜歡就是喜歡,坦坦蕩蕩,從不摻雜旁的心思,你清楚我的為人,為何……對我連起碼的信任都沒有?”

    秦勇雖然盛怒之下拔劍指向李由儉,到底有多年情分,怎能忍下心刺下去。被他逼得情不自禁退了兩步,望著他透著熾光的眸子,怒意漸漸有消散之勢。

    見他逼問自己,心裡不自覺生出幾分心虛,也許……她就是想趁此機會跟他撇清關係,從此往後,兩不相干,也免得讓他心裡存了指望,白白的苦等下去。

    念頭閃過,她心腸硬起,正要將話說得再決絕些,誰知手上的劍忽然猛的一沉,卻是李由儉不顧那劍端的鋒利,徒手將劍握在手中,猛的一把將她拽到了懷中。

    她心中正是千頭萬緒,毫無防備,怎料到李由儉會突然暗算自己,等反應過來,勃然大怒,忙要一掌將他推開,可還未抬起胳膊,肩上便是一麻,李由儉竟極快地點了她的穴道。

    她驚怒交加,正要呵斥他,誰知剛一抬眼,頭頂陰影壓了下來,有什麼溫熱的東西含住了她的唇瓣。

    她腦中一空,卻因動彈不得,只能錯愕地任他為所欲為。

    李由儉品嘗了片刻,離開她唇畔,轉而移到她耳旁,語氣迷濛道:“阿柳姐,我戀你慕你,除了你,這輩子我誰也不娶。”

    說罷,低頭看了她一會,倏爾,出其不意將她穴道解開。在她跟自己算帳之前,紅著臉一縱而起,到了樹梢,幾個起縱便不見了。

    秦勇好不容易解了困,豈肯放過他,忙急追兩步,然而眼見李由儉的身影消失在樹影掩映中,一時追不上,又羞惱不已地立在原地,想起方才情景,身上一時冷一時熱,全沒有個主意,許久之後,才多少鎮定了幾分。

   ───────────────────────────────────────────────

     四更天時,林嬤嬤睜開了眼睛。

    她多年來養成了早醒的習慣,只透過帳簾往外一瞥,見外頭一片青灰,便知離天亮尚早。

    轉頭一望,一張梨花般白皙明媚的臉龐近在眼前,因著睡眠的滋潤,臉頰上紅撲撲的,嬌俏的鼻頭微微沁著汗,淡粉色的唇微啟,吐氣如蘭,長長的睫毛覆在眼下,溫玉般的臉龐有種嬰孩般的寧靜。

    林嬤嬤摸了摸小姐的額頭,沾手便是一層微汗,心知小姐這是睡得熱了,忙將先前緊緊裹在小姐身上的衾被鬆了鬆。

    動作時,小姐不知夢到了何事,秀眉微蹙,往她懷中鑽了鑽。

    她陡然想起昨夜之事,心頭湧上一陣濃濃的傷感,滿懷憐惜地摟住傅蘭芽,像對待孩子似的輕輕拍撫著她的肩背。

    她怎能料到小姐不過是跟平大人出去一天一夜,竟能在外頭出那樣的事。

    起初,小姐還想瞞著她,連沐浴換衣裳都不肯讓她伺候,就寢時,竟還想法子支開她,偷偷摸摸地脫衣裳上床。

    若不是她留了個心眼,突然殺個回馬槍,焉能在小姐用被子裹住身子前,看見小姐脖頸上的點點紅痕。

    小姐一段脖頸兒生得極好,玉雕似的,上頭半點瑕疵都無,也正因生得太好,有點什麼痕跡一眼便能看出來。

    這一路上,她除了擔心小姐的性命安危,最擔心的便是小姐像旁的罪眷那般被男子給輕薄或是禍害。

    當即嚇得手腳冰涼,不顧小姐的推阻,拉開了她的褻衣細看,這才發現何止頸上,沿著鎖骨一路往下,全是歡愛過的痕跡。

    尤其一對雪桃似的嬌嬌肉,更是隱約透出好些紅痕,叫人一眼便知發生了何事。

    腰上胯上,也不再像往日那般光滑無暇。

    她心跳得幾乎從嗓子裡冒出來,駭然問小姐究竟發生了何事,小姐見實在瞞不過,這才吞吞吐吐將前因後果交代了出來。

    她當時聽了,失神了好一會,山莊裡的事,一環套著一環,聞所未聞,豈是她一個內宅僕人能想明白的。

    她只知道,經此一遭,小姐身子給了平大人,往後不知會如何。

    想來想去,竟連個怨恨的物件都找不出,最後只得滿心憂思地重將目光定在小姐臉上。

    木已成舟,她便是再跌足長歎又有何用,只擔心萬一平大人改了主意,到京之後,不肯明媒正娶地求娶小姐,小姐該如何自處。

    心下惴惴,別無他法,呆了好一晌,末了只好摟著小姐,不停的抹眼淚。

    因著這一遭,主僕二人延宕到很晚才睡。

    小姐睡著後,她卻全沒有睡意,躺在床上,眼睛直愣愣地看著漆黑的帳頂,腦子亂糟糟的,想起去世的夫人、仍在牢中的老爺和大公子,一時悲一時喜。

    到後半夜時,聽到平煜進屋,她心頭一緊,忙翻了個身,悄悄將小姐摟住。

    她不是不知道這些年輕男子一旦嘗了歡愛的滋味,直如開了洪的堤壩,壓根管不住自己。

    更何況平大人跟她主僕共宿一屋,平大人若是對小姐一再索求,他占著近水樓臺的便宜,小姐便是不願意,也沒法子推拒。

    可無論如何,塵埃落定前,她不能再讓平大人哄著小姐得了逞。

    畢竟第一回是為了解毒、是迫不得已,第二回第三回又算得什麼。

    再說婚事未定,婚期更沒個準信,小姐總不能大著肚子嫁進西平侯府。

    正擔心,就聽榻上傳來輕微的響動,卻是平煜解下繡春刀躺了下來。

    他動作極輕,似是唯恐吵醒小姐。

    她聽在耳裡,手臂詫異地一鬆,漸漸的,蕪雜的心緒鎮定了不少。

    是啊,她怎麼忘了,平大人到底是個正經人,以往那麼多同屋而住的夜晚,也沒打過輕薄小姐的主意,眼下雖有了那事,平大人顧及著小姐的閨譽,總不好由著性子胡來。

    一個晚上,彼此相安無事。

    到拂曉時,她剛一醒轉,便聽平煜穿上衣裳,開門出去。

    她越發放了心。

    眼見天色還早,她打算再睡個回籠覺,外頭卻有人敲門。

    打開,卻是下人送了早膳來,說公子吩咐,即刻便要出發,時間無多,囑她主僕二人從速收拾行李。

    林嬤嬤並不知不過一個晚上,朝中便出了足以撼動國之根本的大事,越過僕人的肩旁,看了看仍一片幽藍的天色,怔了一會,詫異地接過食匣放到桌上。

    一偏頭,卻是小姐掀簾坐起來了。

    “嬤嬤,可是要即刻離開金陵?”傅蘭芽臉上還殘留著濃睡剛醒的痕跡,眼波卻清亮極了。

    “管事剛才是這麼說的。”林嬤嬤顧不上揣摩傅蘭芽為何知道此事,快手快腳將食盒打開,第一層便是一碗乳鴿湯,用來補氣最好不過,看這湯的火候,至少熬了小半夜,方能熬到這般濃白香醇。

    除此之外,下頭還有熱氣騰騰的粥點,全都是依照大夫開的方子做的藥膳。

    不用說,定是平大人連夜吩咐人做的。

    她見平煜這般珍視小姐,輕輕喟歎一聲,懸了一晚上的心越發落了下來,忙將食匣裡的粥碗呈在桌上,又走到床旁,服侍傅蘭芽穿衣裳,

    “小姐,咱們動作得快著點,看這架勢,恐怕天亮前就得出發。”

    傅蘭芽嗯了一聲,走到淨房的盆架前,任由林嬤嬤攏著一頭散在肩上的烏髮,正要低下頭舀了盆中的水淨面,就聽外頭又有人敲門。

    林嬤嬤忙去開門,外頭卻是一名笑容可掬的婦人,因迎光而立,熹微晨光將這婦人眼角的紋路照得清晰無比。

    “見過嬤嬤,奴是雲裳齋的繡娘,大人吩咐奴給小姐送些東西。”婦人捧著一疊輕薄的衣料,層層疊疊,姹紫嫣紅,各類顏色都有。

    林嬤嬤不知所謂,問:“這是什麼?”

    那婦人粲然一笑:“這是公子令送來的,大人說小姐衣裳小了,特令奴送來些裡頭的衣料過來。”

    說著,不顧林嬤嬤錯愕的目光,捧著那疊雲霞般耀目的衣料進到房中,放於榻上,又將一包活計遞給林嬤嬤,含笑道:“這是特給嬤嬤做活計的針線包,大人說了,嬤嬤路上無事時,可替你家小姐做些換洗的衣裳。”

    說罷,屈膝一禮,“大人囑咐奴不得多逗留,若沒旁的吩咐,奴這便告退了。”匆匆離去。

    林嬤嬤張大嘴嘴目送那婦人走了,回過頭,拿起那衣料一看,老臉頓時漲得通紅,竟……竟全都是用來做抹胸的上佳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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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卷:誅賊

第117章

    傅蘭芽忐忑不安地用著早膳。

    林嬤嬤的目光時而凝重、時而銳利,落在她身上,堪比熱炭,灼得人發燙。

    整個過程,她都不敢往榻上那一疊衣料上瞟。

    昨夜為了安排啟程一事,平煜想必極忙,根本不會有時間出府。

    這疊衣料極有可能是他天不亮去的衣裳鋪子,強行敲開門,令店中繡娘送來的。

    這也就罷了,偏偏還說什麼“衣裳小了,需得重做”的話,不怪林嬤嬤氣成這樣。

    這兩月雖然一路顛簸不定,但因著長身子的緣故,她那地方時常有些脹痛感,抹胸的確是比上路前緊窄了不少。

    此事本來只有她和林嬤嬤知道,可經過梅林一事,平煜自然有法子知道她抹胸尺寸合不合適……

    她臉上火辣辣的,幾回羞窘地吃不下飯,若是平煜在房中,她早不知惡狠狠地瞪了他多少回了。

    所幸的是,平煜未給她們主僕二人留太多時間胡思亂想,過不一會,李瑉和陳爾升便在外頭催她們上路。

    嬤嬤縱算心裡堵得慌,見外頭催得緊,也沒功夫再細究抹胸之事, 匆匆用完膳,便起身收拾東西。

    因著平煜在金陵給傅蘭芽陸續置辦了不少東西,行囊已遠不比在雲南時那般輕減。

    什麼秋冬兩季的裙裳、銀鼠皮大氅、金陵風物畫卷、文房四寶、乃至平大人搜羅來給小姐解悶的幾本書……

    林林總總,不勝枚舉。

    收拾了好一會,才緊緊巴巴裝入行囊。

    看著這些行李,主僕二人發起了愁,從內院到門口很有一段距離,將這些重物順利拎到馬車上,著實需費一番功夫。

    正琢磨法子,一名管事領著幾名僕婦進了房,二話不說接過她和林嬤嬤手中的行囊,一路掩人耳目,替主僕二人送到外頭的馬車內裝好。

    林嬤嬤見狀,心知這幾人定是得了平煜的吩咐,想著他倒是半點累都不肯讓小姐擔待,心裡頭多少舒服了些。

    天色依然昏濛,府外一片肅穆。

    傅蘭芽跟林嬤嬤走到門前,抬頭一望,就見平煜穿著件竹青色袍子,正負手立在臺階上。

    底下一眾錦衣衛及暗衛垂手而立,鴉雀無聲,氛圍空前的凝重。

    一眼掃去,除了王世釗,餘人都在。

    另有一個眼生的後生,因立在眾人後頭,一時看不清面容。

    剛才在內院收拾行囊時,她隱約聽管事提了一句,皇上即日便要出征,平煜身為錦衣衛指揮使,想必第一時間接了回京的旨意。

    此事事關重大,不怪路上走來,府中人人臉色凝重。

    思忖著走到門檻前,正要扶著林嬤嬤的手出門,突然馬蹄聲得得響起,片刻後,一人一騎從巷尾急馳而至。

    那人下了馬,衝到臺階前,低聲在平煜耳旁說了句什麼。

    平煜沉吟了下,點點頭,道:“出發。”

    說罷,下了臺階,接過下人遞來的韁繩,翻身上馬。

    由始至終,沒有多看傅蘭芽一眼。

    傅蘭芽知他一向顧全她的名聲,不肯露了痕跡在外人眼裡,便也收回視線,從容走到車前。

    正要上車,忽然發現旁邊射來一道目光,頗有灼灼之感。

    她微訝,迎著那目光轉頭,就見那位立在後頭的年輕後生不知何時抬起了頭,正靜靜打量她。

    這人面皮白淨,身量在一眾錦衣衛當中算得瘦小,雖著男裝,但從嫵媚的五官來看,分明是個女子。

    傅蘭芽忽然想起在萬梅山莊時平煜曾令人扮作她藏在棺木中……聽平煜說,此人正是錦衣衛豢養在外頭的暗衛。

    眼前這女子一身勁裝,又跟李瑉等人混在一起,多半就是那名假扮她的暗衛了。

    女子見傅蘭芽回頭,眸光微動,旋即綻出個明麗嬌婉的笑容。

    傅蘭芽彎彎唇角,淡淡回以一笑。

    這時,眾人紛紛啟程上路,那女子姿勢俐落地翻身上了馬,一揮韁繩,飛快追上平煜,緊緊跟在平煜的馬頭,揚塵而去。

    傅蘭芽目光定了下,思忖著進了車廂。

    ───────────────────────────────────

     平煜一行車馬在淡青色的晨曦中穿行。

    跟一輛並不起眼的青灰色馬車擦身而過時,車上一位躺著的中年美婦似是聽到了外頭什麼動靜,原本灰暗的眸子驟然綻出一點微光,喉頭也發出齁齁的響動。

    他身旁那名綠裳女子見狀,歎息一聲道:“尊主,外頭的確是平大人,可是咱們如今自保已是萬幸,再沒法子找他麻煩。尊主好生將養,沒準幾年以後,身子又能恢復如前,到時候再去京城尋平大人也不遲。”

    話雖這麼說,她卻知道尊主被平大人那一刀刺傷了心脈,如今全身功力盡喪,已然成了廢人,若不是那日她和其他幾個奉召使出煙霧燭,拼死護著尊主逃出來,尊主早已命喪萬梅山莊。

    如今尊主雖有教中奇藥護體,但沒個二三十年,休想從榻上起來,只能日復一日在床榻間消磨意志。

    回想入山莊時尊主志在必得的模樣,再看眼前這個奄奄一息的廢人,當真是世事無常。

    其實,那日在山莊裡,尊主明明有法子全身而退,就因著爭強好勝,非得跟平大人爭個高下,才會落得滿盤皆輸的下場。

    “尊主,你莫要難過。”她想起一事,噙著一絲冷笑,寬慰金如歸道,“萬梅山莊如今已付之一炬,文氏父子那對偽君子更是身敗名裂,咱們跟他們鬥了這麼些年,如今總算出了一口惡氣。”

    金如歸面容卻絲毫沒有波動,全副心神仍留在剛才一晃而過的年輕男子的清澈嗓音上。

    明知平煜這回離開金陵,恐怕再少有機會回轉,眼中說不出是不甘還是悵然,死死盯著帳頂,指節卻連握緊發洩的力氣都無。

  ───────────────────────────────────

     平煜一行出了金陵,徑直趕往鎮江府,預備儘快從運河前往冀州,再抄陸路趕往宣府。

    據聞,京中五軍營、三千營和神機營已全被王令納入討伐瓦剌的軍馬。

    魯﹑豫大寧三都司衛所、乃至金陵軍營也奉召趕往宣府,正浩浩蕩蕩與親征大軍匯合。

    粗略一統,約莫有二十萬大軍隨皇上親征,留在京中的兵馬不足兩萬。

    若這群大軍及皇上在宣府出了什麼變故,亡國只在旦夕之間。

    平煜等人心急如焚自不必說,連隨行的江湖中人也少了往日的恣意灑脫,行動間平添了幾分肅穆沉重的姿態。

    到了鎮江府,一行人正要上船,永安侯府的車馬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

    李攸眼見鄧安宜若無其事地領著戴著幃帽的鄧文瑩上船,滿臉詫異,低聲道:“這廝那日跟金如歸相鬥時,不是中了金如歸的摧心掌嗎?”

    平煜下了馬,目光追隨著鄧安宜,道:“他腳步虛浮,的確是受了內傷的模樣,之所以此刻看上去無事,不過是在一味強撐罷了。”

    李攸挑了挑眉,“王世釗不是正要領了徐公公幾個伏擊鄧安宜,難道竟被他給脫了困?”

    平煜不語。右護法此人陰險老辣,極不好應對,若讓他一路跟隨,定會平添波折。

    不過,有鄧安宜做靶子,東廠目標得以分散,倒也未見的是壞事。

    走一步看一步吧。

    回過頭,狀似無意地看著林嬤嬤扶了傅蘭芽上船,放了心,咳了一聲,正要將手中韁繩丟給一旁陳爾升,身旁卻閃過一個嬌小的身影,搶在陳爾升之前,在半空中接過那韁繩。

    平煜凝眉一看,卻是葉珍珍。

    “大人。”葉珍珍嘴角含笑,卻並不抬眼看他,垂下眸子,迅速牽著馬立在一旁,老老實實站好 。

    平煜點點頭,目不斜視越過她,跟李攸一前一後上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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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啟程之後,船在河面緩緩航行。

    傅蘭芽坐在艙中,聽甲板上整日人聲嘈雜,腳步聲來來去去,沒個停歇的時候。心知皇上親征之事轟動朝野,東廠人馬又一路尾隨,平煜內憂外患,必定有許多棘手事要處理。

    於是她終日待在船艙內,甚少出來走動。

    閒暇時,不是挑燈看書,便是揣摩母親的那本滿是韃靼文的怪書,一路上,倒也充實安寧。

    林嬤嬤跟傅蘭芽共宿一艙,每日服侍完傅蘭芽起居,無所事事,又不敢隨意出艙,只得在一旁百無聊賴地望著小姐讀書。

    如平煜所料,不過幾日,林嬤嬤便因實在閑得發慌,為了打發時間,不得不認命地拆開針線包,拿出那疊她原本十分排斥的錦緞,不情不願地開始替傅蘭芽做小衣。

    船行了數日,平煜從未來找過傅蘭芽,一是因太多事要忙, 從早到晚沒個閑的時候,更多的,則是怕落人口實。

    讓傅蘭芽意想不到的是,在她跟林嬤嬤在李瑉等人的「看押」下出來走動時,偶爾會在甲板上遇到陸子謙。

    每到此時,陸子謙便會忘了跟身邊的洪震霆等人說話,立在原地,定定望著傅蘭芽,眉宇間緩緩籠罩起一層愁色。

    傅蘭芽望見,心裡很是納悶,原以為平煜會像來金陵時那般將陸子謙安排到另一條船上,沒想到末了竟允了陸子謙跟他們同乘一船。

    此事只需稍一轉念,便能想明白其中緣故。

    陸子謙身上現有一塊坦兒珠,為了將陸子謙身上的坦兒珠收攏過來,平煜斷不肯讓旁人占了先機,怎麼也會讓陸子謙在自己的目力所及範圍之內。

    只是她怎麼也想不明白,最後一塊坦兒珠怎麼會到了陸子謙的身上。

    想來想去,一件原本湮沒在記憶中的往事倒被她挑出了一點線頭。

    記得好幾年前,有一回陸子謙的妹妹陸如玉前來尋她。

    兩人玩耍時,陸如玉無意中說起陸子謙在京郊隨幾位同窗爬山時,在山腳下救了一位病得奄奄一息的江湖遊俠。

    陸子謙不忍那人死在荒山野嶺,不但好心地將那位遊俠帶回府中,還為其殷勤地延醫問藥。

    說到此事時,陸如玉話裡話外滿是讚賞,說他哥哥如何品行如蘭、如何知行合一、如何廣結善緣……

    因陸如玉褒獎起自己哥哥來幾乎算得不遺餘力,故傅蘭芽對此事很有些印象。

    如今想來,這件事是傅蘭芽記憶中陸家唯一一次跟江湖中人扯上關係。

    也不知那位江湖遊俠跟陸子謙得到坦兒珠一事有無瓜葛。

    而洪震霆之所以自稱欠了陸家一份人情,是否又跟此事有關。

    她現在分外好奇陸子謙那塊坦兒珠的來歷,想來以平煜的行動力,最多到滄州,便會想法子讓那塊坦兒珠暴露人前,絕不會讓陸子謙再獨自藏匿那塊坦兒珠。

    若真如此,陸子謙初剛出現在竹城時對她說的那番語焉不詳的話,許就能找到答案了。

    後來幾日,傅蘭芽傍晚無事,在甲板上閒步,從身後李瑉和陳爾升的低聲交談中,聽到金陵軍營的人馬已經先他們一步趕往宣府。

    她這才知道,原來平煜的大哥也在應召親征之列。

    ──────────────────────────────────

     船上的歲月枯燥而平緩,不知不覺間,七八日時光過去,一行船行到了滄州渡口。

    下了船,傅蘭芽甫一踏上渡口,便覺腳底下土壤分外踏實堅固,再不似在船上那般漂泊不定,不由得輕籲了一口氣。

    昨日她在甲板上曾聽李瑉說起過,到滄州後,眾人最多在此處盤桓一宿,翌日清晨便要徑直趕往宣府。

    立定後,她環視周遭,就見一旁官道上,早有不少車馬在渡口守候。想來當地留守的官員得了消息,有意做了安排。

    平煜上了馬,身邊被幾騎人馬所環繞,面容被遮住,傅蘭芽看了一晌,只能隱約看到他的衣袍一角。

    上馬車後,本想再仔細打量打量平煜,不料剛一觸到平煜的身影,永安侯府的一行船隊也泊了岸。

    傅蘭芽見因著永安侯府一干人的加入,原本肅穆啞默的渡口重又喧嚷起來,只好放下車簾。

    正要上路,忽然瞥見林夫人扶著林之誠上了另一輛馬車,傅蘭芽詫異不已,這才知道林之誠夫婦也一道來了滄州。

    想來是洪震霆怕林之誠如今功力尚未恢復,若留在金陵,難保不會不慎遭東廠的暗算,這才不勞辛辭將他二人一併帶上路。

    只是,從林夫人冷漠疏離的神色來看,他們夫妻二人的關係似乎依然未破冰……

    傅蘭芽主僕坐穩後,馬車啟程,少頃,鄧文瑩等人的馬車也緊跟錦衣衛的車馬後往驛站駛去。

    滄州驛站是冀州境內最大的驛站,來往商旅官役頗多,客房建得甚為寬綽。

    後院共有三棟小樓,客房數目盈餘,足可接納上百人。

    客房後頭,另有一座院落,卻是馬廄。

    傅蘭芽主僕的客房被安置在了東面那棟小樓。

    秦門及陸子謙等人人數眾多,在西面小樓下了榻。

    永安侯府的人馬來遲一步,別無選擇,只能在潮濕陰暗的北面小樓將就一晚。

    傅蘭芽主僕在李瑉和陳爾升的引領下上了三層一間位於走廊盡頭的客房。

    一路顛簸,風塵僕僕。一放下行李,林嬤嬤便快手快腳將裝著傅蘭芽貼身衣裳的那個包袱打開,取出傅蘭芽的乾淨衣裳,一一展於床上,只等熱水送來,便要服侍傅蘭芽沐浴。

    傅蘭芽趁林嬤嬤去淨房忙碌的功夫,坐到桌邊,替自己和林嬤嬤各自斟了一碗茶,一邊飲茶,一邊將袖中那包解毒丸取出,拿在手中把玩。

    待口中乾渴之感稍緩,便放下茶盞,抽開那個繡囊的繫帶,倒出裡頭的藥丸。

    圓滾滾的藥丸在她掌中左右滾動了片刻,靜悄悄停在掌心。

    不多不少,正好兩粒。

    在雲南時,她為瞭解周管家給她下的致夢魘的毒,曾給自己服用了一粒。

    之後秦晏殊被鎮摩教的媚術暗算時,也服過一粒。

    至於平煜麼,他吃得最多,曾先後吃了兩粒。

    一回是為瞭解金如歸靴上利刃餵的毒,一回是為瞭解金宵丸的毒性。

    前者有效,後者嘛……

    她珍珠般白嫩的耳垂靜悄悄綻開一層宛如荷花初放時的水粉,沿著她漂亮得近乎完美的下頜線條,蔓延到被烏髮掩映的後頸。

    怔了一會,她斂了心神,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藥丸上頭。

    從前幾回的經驗來看,這藥丸遠比她想得有效。

    無論毒藥出自鎮摩教還是昭月教,它全有法子化解和克制,可見母親所言這藥丸能解天下奇毒的話,半點不假。

    可惜的是,這麼好的解毒丸如今只剩兩粒,又沒有現配的方子,若是連最後地兩粒都用完,恐怕再也配不出一模一樣的藥丸了。

    據林之誠所說,母親當年正是用此藥解了父親的蛇毒,又聽平煜說,這藥似乎名叫赤雲丹,除了能解毒,好像還有提升內力之用。

    但願到宣府或是蒙古對付王令或是右護法時,不會遇到什麼需要突發的狀況,否則單憑這僅剩的兩粒藥丸,也不知能否足以化解——

    正想得出神,林嬤嬤催促她去淨房沐浴。

    將一身浮塵洗淨,傅蘭芽換了乾淨衣裳,從淨房出來,剛一坐下,驛丞領人送了晚膳來。

    用晚膳時,傅蘭芽想著近十日未能跟平煜說上一回話,心思免不了有些浮動。

    船上地方逼仄,來往耳目頗多,他為了避嫌,不肯單獨來看她,算得情有可原。

    眼下卻是在客棧,若是依照他從前的性子,怎麼也會想法子來找她的。

    可眼看已到了掌燈時分,他卻遲遲未露面……

    這麼想著,嘴裡的飯菜仿佛失去了滋味,乾巴巴地用完膳,便令林嬤嬤挑了燈芯,坐於燈下,強令自己認真研讀那本小書上的奧妙。

    誰知剛一展開書頁,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咕嚕嚕的怪異聲響。

    她嚇得寒毛豎起,立刻起身,倉皇回頭一望,卻見林嬤嬤四仰八叉倒在床上,不知何時,竟睡了過去。

    且從嬤嬤口中發出的震天鼾聲來看,睡得還極沉。

    她萬分驚訝,林嬤嬤就算瞌睡來了,也不至於說睡就睡。

    這麼想著,目光驚疑不已地在主僕二人剛才用過膳的碗筷上一溜,惴惴不安的想,難道說有人在飯菜中做了手腳?

    可為何她無事,單只林嬤嬤遭了暗算呢?

    出了會神,她滿腹疑雲地快步走到床邊,推搡林嬤嬤,“嬤嬤、嬤嬤,快醒醒。”

    喚了一晌,林嬤嬤兀自睡得極沉,她怔怔地望著林嬤嬤,越發覺得不對勁,臉色倏爾一沉,正要起身去喚門口的李瑉等人,就聽窗口傳來響動。

    她一凜,忙從床上起身,探身一望,卻是平煜。

    相比傅蘭芽的滿臉訝異,平煜神色倒是從容,立定後,目光灼灼地望著她,少頃,笑著摸摸鼻子道:“嬤嬤可睡了?”

    傅蘭芽眼睛詫異地睜大,“原來是你做的手腳?”

    ──────────────────────────────────

     平煜足有十日未跟傅蘭芽共處一室,日子過得萬般煎熬。

    白日事多且雜,他無暇生出綺念,也就罷了,可每到夜深人靜時,他獨宿一艙,想起梅林中那永生難忘的美景,身上便仿佛著了熊熊烈火,翻來覆去,壓根睡不安寧。

    以往他不是沒對她有過渴念,但因著從未親眼目睹,不過是些空泛的臆想,從不會像這回在船上這般焦渴難耐。

    可自從嘗到了跟她歡愛的滋味,他便時常惦記此事,尤其孤枕難眠時,更是無時不渴望將她嬌柔的身子摟在懷中,哪怕不能再像上回那般為所欲為,能品鑒一回她花朵般的櫻唇,或是埋在她頸間,聞聞她身上的甜暖幽香,也是好的。

    末了,他無法可解,身上又甚是難受,少不得想法子自行紓解。

    紓解了一回又一回,等到了滄州,他都數不清紓解了幾回了。

    故一到客棧,他沐浴換了衣裳,便將李瑉等人招來,從速安排了一干事宜。

    做好部署後,他想起林嬤嬤如今防他如防賊,為了跟傅蘭芽好生說說話,又冒著被傅蘭芽遷怒的風險,親自在林嬤嬤的飯食中下了點「好東西」。

    這東西不會在體內留下殘毒,且藥性能持續一個時辰,足夠他跟傅蘭芽好好說上一回話、溫存一回了。

    若單單只是想要跟傅蘭芽說話,他大可以在眾人睡了後悄悄來尋傅蘭芽,可是,他不得不承認,如今他想要的可遠不只是說說話這麼簡單……

    傅蘭芽迅速想明白了前因後果,果然十分驚怒,壓低聲音道:“你、你給嬤嬤用的什麼?”

    說話時,眼睛瞪著他,心裡卻哭笑不得地想,這人不怪是錦衣衛的指揮使,暗算起人來,真叫神不知鬼不覺。

    可此事一旦起了頭,往後只會更加變本加厲,平煜如果一覺得林嬤嬤礙了眼,便隨心所欲、想下手便下手,該如何是好,

    也不知這藥有沒有害處,嬤嬤年紀大了,經不起他三番四次折騰,斷不能由著他的性子來。

    平煜早料到傅蘭芽會生氣,走到她面前,看也不看床上睡得正香的林嬤嬤,只笑道:“這藥對身子沒有半分害處,睡一覺而已,嬤嬤舟車勞頓,正需好好歇一歇,我這是在幫她。咱們別吵嬤嬤,讓她一覺睡到明日早上才好呢。”

    傅蘭芽聽他如此大言不慚,含著慍意道:“對身子有沒有壞處先不論,你不能這麼對待嬤嬤。”

    平煜摟了傅蘭芽在懷,撫了撫她白皙嬌嫩的臉頰,低聲道:“我想你了……除了這個法子,可還有旁的法子跟你好好說會話?”

    見傅蘭芽仍不依不饒地瞪他,笑道:“好,好,我下不為例。”

    他的手臂堅實地固著她的腰,兩個人許久未這麼親近了,眼下相貼在一起,不過片刻功夫,便有什麼無形的東西從他堅韌的身軀蔓延開來,熱氣蒸騰,烘上她的臉頰。

    傅蘭芽望著他漆黑明亮的雙眸,臉燙的厲害,怔怔忘了接話。

    平煜也望著她,一晌過後,眸色漸漸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若目光可如實質般糾纏在一處,兩個人目光相接處恐怕早已織出了一張看不見的情網。

    伸指緩緩劃過她的唇瓣,呼吸越發滯重,壓抑了一路的欲念勃發出來,他心隨意動,想也不想便低頭便吻了下去。

    忽然,隔壁客房傳來敲門聲,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 “平大人。”

    平煜已經貼上傅蘭芽的唇,剛要如飲甘泉那般更加深入地品嘗,誰知竟無端被人相擾。

    心知下屬不會無事前來找他,他便是再不情願,也只能硬生生停下。

    “平大人。”傅蘭芽忙推開平煜,正要凝神分辨外頭那女子是誰,那人又喚了一聲。

    平煜眉頭皺起,親了親傅蘭芽的唇,低聲道:“等我一會。”轉過身,快步走到窗邊,撐在窗沿上,翻窗出去。

    傅蘭芽雙腿仍有些發軟,撫了撫胸口,扶著桌沿坐下,側耳聽著外頭的動靜。

    平煜到了鄰房,打開門,外頭卻站著一名俏麗的女子,正是葉珍珍。

    她手中持著一封信,進到房中,低頭雙手呈上,“大人,密信。”

    平煜目光落在那封信上,一眼便知是打聽陸子謙跟洪震霆淵源的覆信,不急著接,只望著葉珍珍,冷冰冰道:“我的書信往來只由陳爾升和李瑉打理,誰讓你自作主張來送信的?”

    他好不容易跟傅蘭芽有溫存的機會,好端端被葉珍珍給打斷,正窩了一肚子無名火。

    葉珍珍聽平煜語氣不善,抬頭看他一眼。

    他身上穿件新換的袍子,領口露出一截雪白的褻衣領子,鬢邊濕漉漉的,顯是剛沐浴過。

    不正常的是,他的鼻尖和額角都有些細汗,臉色也有些潮紅。

    再一低頭,鼻端闖入一縷幽香,說不出的雅致婉約,分明是女子慣用的調香,好巧不巧正是從平大人身上傳來。

    她手腳一涼,思緒都僵住,未幾,臉上努力擠出個若無其事的笑容:“剛才李瑉和陳爾升忙著安排旁的事,一時忙不開,怕誤了大人的事,便讓屬下將信送來。屬下不懂規矩,萬望大人輕罰。”

    說罷,垂著頭,單膝跪下,擺出一副任憑處置的姿態。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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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9 00:28:10 |只看該作者
第119章

    平煜垂眸望著腳下的葉珍珍。

    因著錦衣衛衙門的特殊性,時常有些任務需得女子去執行,故自上一任指揮使起,暗中訓練女護衛已成為不成文的規矩。

    到了他手上,葉珍珍是幾名女暗衛中最為出色的一位。無論功夫還是應變能力,都算得一流,當作棋子來用,很是趁手。

    故出京時,他為著以防萬一,特令葉珍珍暗中跟隨。

    可是,當棋子變得太有主意時,便是好用也變得不好用了……

    葉珍珍許久未等到平煜的回答,忍不住抬頭暗暗往上看,就見兩道冷銳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毫無溫度,帶著打量和審視,不知這樣盯著她看了多久了。

    她早被訓練得心性堅硬,情緒輕易不受外界影響,可因著一份在意,這兩道目光沒來由的讓她打了個寒顫,心裡更是湧起一種類似委屈的不悅。

    良久之後,清冷平直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扣半年奉餉。將你手上所有功夫交由陳爾升,回京之後,再另聽安排。”

    葉珍珍一怔,平大人這話她再明白不過,這是讓她從即日起,不得插手錦衣衛任何事務。

    也就是說,短時間內,像這等近身跟他接觸的機會再不會有。

    她定定地望著眼前的地面,臉色逐漸籠上一層灰敗之色。

    不甘心是一定的,畢竟,跟隨了一路,好不容易可以光明正大伴隨在他左右,哪知才短短幾天功夫,便因她太過冒進而被他從身邊攆開。

    怪只怪她急於確認他對傅蘭芽的心思,心浮氣躁之下,才會失了往日的冷靜。

    可她也知道,平煜之所以年紀輕輕坐上指揮使的位置,所憑的絕不只是世家子的身份。殺伐決斷、言出必行,平煜樣樣都做到了極致。

    一味求情或辯解,只會讓他堅定閒置她的決心。

    至少目前他尚未徹底將她厭棄,只要有心,總能慢慢尋到機會挽回他對她的印象。

    要知道過去一年多時光,她也是憑著這份耐心,一點一點取得了他對自己的信任……

    她聽話地應道:“是。”

    將手中的信擱在桌上,低頭道:“屬下這便跟陳爾升辦交接。”

    起身,見平煜沒有旁的吩咐,乾脆俐落地轉身,開門出去。

    路過傅蘭芽的門口時,她眸光變為寡淡,淡淡地看一眼那扇緊閉的門,面無表情快步走過。

    平煜陰著臉看她出去,默了一會,開門,喚了驛站裡的夥計,請他將李瑉和陳爾升叫來。

    等夥計應聲去了,回到桌前,拿起那封信,見上頭錦衣衛特製的火漆完好無損,眸子裡的戾色稍稍和緩了些,打開信,一目十行地看完。

   ────────────────────────────────

     傅蘭芽未等多久,就聽到窗邊傳來聲音,忙起了身,走到窗邊。

    “剛才是誰找你?”她仰頭,柔柔地問他。

    那女子能不請自來,又如此得平煜的信任,除了那名女暗衛外,她想不到旁的人身上。

    一想到以往這暗衛多半也是以這種方式跟平煜往來,甚至可以在平煜客房來去自如,她心裡便有些不舒服。

    可她慣來沉得住氣,雖如此,依舊不肯在臉上流露出半點痕跡。

    平煜垂眸看她。

    今夜月光皎皎,將她的臉龐照得纖毫畢現。

    一對墨丸般的明眸裡仿佛盛著一泓清水,盈盈地望著他,比月光還清亮幾分。

    她的語氣柔和,聲音嬌悅如黃鶯出谷,一如從前。

    她的嘴角微彎,可那弧度卻透著幾分勉強的意味。

    他心頭彷彿注入一道月光,漸漸亮堂起來。

    因著職位的緣故,他最恨旁人在他面前耍弄小心思,可當著人換成她,心裡竟仿佛飲了蜜一般。

    他不讓自己的語氣露出謔笑的痕跡,摟著她的腰肢,一本正經解釋道:“那人是錦衣衛的一個暗衛,有樁急事來回稟,我已經打發她走了。”

    她目光在他臉上細細流連了一會,眼波一轉,靠在他胸膛上,若無其事替他理了理前襟,故作隨意道:“嗯……就是見她來得急,還以為有什麼要事……”

    平煜低眉看了看她的光潔的額頭,配合地點點頭,竭力不讓自己的笑意透過胸膛傳到她身上。

    她心思敏銳,察覺到了什麼,仰頭看他,納悶道:“怎麼了。”

    她覺得自己的小心思掩藏得很好,他時而心細時而心粗的,未必能勘破什麼。

    平煜索性捧住她的臉頰,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含笑道:“無事。就是在想,你為何這麼好……”

    她因著這話怔了下,紅唇微啟,似要說話。

    他卻一向喜做不喜說,一偏頭,將那兩瓣想了許久的柔軟飽滿的小東西吻住,貪婪地索取她口中的香津。

    本該清甜如蜜,偏又帶著佳釀特有的甘醇,吻了一回,他竟真如飲了酒一般,臉上薄染出一層醉意,心砰砰的猛烈跳動起來。

    原是為了解渴,誰知竟越飲越渴,一晌過後,反比沒吻她之前更加難耐。

    傅蘭芽被他緊錮在懷中,很快便被他吻得渾身發軟。

    他的熱烈和急迫淹沒了她,叫她有些招架不住,若不是他的胳膊緊緊摟著她,她連站著的力氣都無。

    可是,胸膛裡啵啵直跳的心和紊亂的氣息不斷提醒著她,她心底也是渴望跟他親近的。

    胸膛漾開一點隱密的羞恥感,她悄悄收緊環著他腰身的雙臂,漸漸浸沒在這份濃烈得令人窒息的親熱中。

    可平煜卻已經不滿足於唇舌間的纏綿了。

    她胸前的軟肉貼著他堅硬的胸膛,一絲兒縫隙都沒有。

    她玲瓏嬌柔的曲線就在他掌下,薄薄的衣裳裡面是她那副晶瑩得似上好瓷釉的嬌軀。

    慾念一旦起了頭,根本無從壓抑。

    意亂情迷間,他將她抱起放於窗臺上,強硬地躋身到她雙腿間。

    另一手,卻滑向她纖細的小腿,試圖撩起她的裙擺。

    這姿勢和動作的意味不言而喻,傅蘭芽一個激靈,如夢初醒,忙慌亂地止住他作亂的手。

    他依然在吮咬她的唇,野獸般僨張的熱氣和堅硬如貼的手臂宣告他已經徹底被慾望所支配。

    傅蘭芽的阻攔起初絲毫沒起到作用,只越發激起他的征服慾。

    忽覺身下一涼,他的手已經探入她的裙下,沿著她的小腿一路將她的褻褲撩至膝蓋。

    他的掌心燙得驚人,貼在她的皮肉之上,激得她全身都起了一層細細的寒慄。

    這還不夠。

    他忽然意識到最大的阻礙是她腰間的絲絛,於是又從她裸露的小腿上移開,喘著氣,轉而專心解她的裙子。

    “平煜!”她羞得無地自容,慌亂地捧著他的臉頰,試圖將他的理智喚回。

    若是這副情形叫嬤嬤給撞見,她往後還有什麼臉見人。

    許是她聲音裡的懼怕激起了他不剩多少的理智,他動作微頓,粗喘著地望向她。

    眸光迷濛,裡頭盛滿了幾乎能溢出的慾望。

    她的裙子和褻褲並不難解,若他一意孤行,很快便能得償所願,再一次嘗到那銷魂蝕骨的滋味。

    可是,有些東西,是淩駕於愛慾之上的。

    他固然想要她,卻也無法完全不顧及她的想法。

    雖然喘息如舊,但跟她含著淚的目光對視片刻後,他慢慢冷靜下來。

    終於,他喉結動了動,低下頭,替她將解了一半的裙子重新繫好,複又將她摟在懷裡,拍撫著她的背,哄道:“怕什麼?我就親親你,又不做別的。”

    傅蘭芽見平煜總算肯停手,場面不再一發不可收拾,多多少少鎮定了些。

    聽他聲音粗啞,想起梅林中的那一回,心知他不過是嘴硬罷了,紅著臉撇了撇嘴,也懶得戳破他。

    平煜將她穩穩固在懷裡,手漫無目的地在她纖細的肩背上輕輕拍著,想起金陵時那疊做小衣的面料,手忽然有些發癢,也不知林嬤嬤路上給傅蘭芽做了幾件?合不合身?

    極想往她繫著抹胸帶子的部位摸索一番,上一回,那地方是有些發緊的。

    可這動作唐突而魯莽,她皮薄面嫩,不好隨心所欲。

    便固著她的雙肩,將兩人拉開半隻手臂的距離,咳了一聲,帶著幾分不自在,問她道:“嬤嬤給你做小衣了嗎?”

    傅蘭芽上回便因此事在林嬤嬤面前無地自容,聽他哪壺不開提哪壺,羞得脖頸都紅了,瞪他一眼,悶聲道:“做什麼問這個。”

    平煜追問:“你只告訴我,做了嗎?”

    傅蘭芽扭他不過,輕輕咬了咬唇,幾不可見地點點頭。

    平煜眸中漾開一點笑意,湊近到她耳邊,認真問:“什麼顏色?”

    她一身嬌嬌肉,皮膚雪白透亮,在他的臆想中,深紫色最為奪目。

    傅蘭芽鬧了大紅臉,拒絕回答這輕薄的問題。

    平煜咬了咬她的耳垂道:“你不告訴我,我也有法子知道,不如現在便告訴我。”

    他打定了主意想知道。

    傅蘭芽起初抵死不肯告訴他。

    後來實在被他纏磨得沒法,沒好氣道:“翠色……”

    翠色?

    他怔住。

    傅蘭芽羞得不敢看他,一把推開他,扶著他的肩,從窗臺上下來。

    正在此時,床上傳來一聲哼哼唧唧的聲音,床架隨即吱吱呀呀地響了起來,卻是林嬤嬤藥效失效,醒轉了過來。

    傅蘭芽心漏跳了兩拍,忙走到床邊,扶林嬤嬤起來。

    “嬤嬤。”

    平煜慢慢悠悠走到桌旁,一撩衣擺坐下,取出那封密信細看,時間掐得剛剛好,林嬤嬤醒就醒吧,反正他跟她親熱了一番,眼下正是心滿意足,可以跟傅蘭芽聊聊正事了。

    林嬤嬤眨著眼,茫然地看了傅蘭芽,又茫然地看了看坐在桌前讀信的平煜。

    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剛才怎麼睡了過去。

    不過,近十日的船可不是一般人能坐的,她這把老骨頭幾乎沒在船上被晃散架,不怪一下船便睏成這樣。

    見小姐含著幾分憂慮望著她,她忙坐起道:“嬤嬤怎麼就睡著了?剛才睡了多久?”

    傅蘭芽面不改色,十分鎮定地道:“就睡了不一會兒。”

    平煜眼睛望著信,嘴角卻不易察覺地彎了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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