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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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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凝隴]鹿門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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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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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9 00:32:28 |只看該作者
第140章

     這邊王世釗剛越過眾騎追趕王令而去,那邊平煜緊追了一晌,眼看要追上王令,卻出其不意殺了個回馬槍,撇下王令,回身飛縱到眾軍士當中。

     隨後,踏上其中一騎,搶過馬上人手中的韁繩,一抖韁繩,縱馬攔在正要絕塵而去的英國公張達面前。

     張達乃是此次皇上欽點的隨軍出征的右元帥,剛才驟見皇上被王令擄走,正急聲指揮諸將士進行部署,以求在最短時間內將皇上解救出來。

    見平煜阻攔,張達白眉一豎,勒住韁繩,喝道:“平煜小兒,汝何意?”

    當年先帝去世時,為了穩固江山,曾留下五位肱骨之臣輔佐皇上,兩年過去,五位重臣老死的老死、下獄的下獄,唯有一個張達留存了下來,人雖平庸無能,資歷卻少有人能及,便是平煜的祖父西平侯在世時,也得尊稱張達為一聲大哥。

    故這聲“平煜小兒”無半點唐突之感。

    平煜告一聲罪,稱其為張公,肅然道:“王令機關算盡,此次更是有備而來,欲救皇上,光對付他一個遠遠不夠,另有一事迫在眉睫,急需借用張公手中的兵權進行排布。”

    張達怔了一下,一雙因年邁而略顯得渾濁的眼睛緊緊盯著平煜,心知此子是西平老侯爺在世時最喜歡的幼孫,最是足智多謀,這兩年在朝堂上遊刃有餘,尤為讓他刮目相看,旁人的話他可以一哂置之,唯獨此子不容輕怠。

    思忖間,對列的平焃和榮屹已疾馳而來,且從二人急迫的神色來看,多半早已知道平煜接下來要說的話。

    他心念一轉,急聲道:“如何解救吾皇?”

    平煜將目光投向隊伍最後列的「三千營」的一眾驍騎上,見王令果然只顧一味盤桓,有意引逗得眾弓弩手不斷挪移箭矢的方向,偏不肯不躍出三千營的地界,愈發了然於胸,答道:“眼下最緊要之事,便是需防王令策反。”

    ───────────────────────────────────

    傅蘭芽人在廟中,注意力卻始終放在外頭的平煜身上。

    離得遠,觸目之處滿是軍士,根本無從瞥見平煜的身影。

    且自從王令被揭破身份後,明軍便仿佛炸開了鍋一般,再沒有片刻沉穩,皇上被俘後,一干將士更是拉弓的拉弓、呼喝的呼喝,狀甚急迫。

    因遲遲未尋到平煜,正有些擔心,誰知一眼瞥見對面的明軍狀若散沙,眼睛裡的憂色又添幾層。

    她清楚地知道,王令哪怕再武功蓋世,也難以一人之力抵禦數萬名軍士的圍剿,之所以擄走皇上,除了用皇上做人質外,定還有旁的依仗,

    記得剛才王令將皇上從馬上拽起時,曾從懷中取出一物揮至半空,看樣子,似是意圖釋放消息、引來援兵,不料被平煜持弓射下,平白壞了打算。

    可是以王令的謀算,怎會這麼容易便讓自己陷入困境當中?除了引坦布前來,定有後招。

    正想著,忽見原本神廟前的平焃和榮屹忽然拍馬而去,似是打算前去跟明軍匯合。

    稍後,密集的隊伍忽然如同被劍劈開一半,分作兩列。當中幾名將士引領大軍,浩浩蕩蕩朝前奔去,分明已在短時間內另有了部署。

    她不由微鬆了口氣。

    無論如何,王令絕不可能是孤軍作戰,在他身後的,是整個瓦剌多達數萬之眾的軍備力量。

    若是以為單單擒住一個王令便萬事大吉,只會讓己方陷入王令的陷阱中,故不論對方陣營中的明軍如今是由誰在指揮,那人既然肯聰明地放下疑慮,選擇跟平煜等人合作,勝算總算又多了幾成。

    只是,自從她和平煜在雲南相遇,在面對這等危境時,兩人還是頭一回分開。

    她心裡有些空落落的,更多的是擔憂,在窗棱後立了一會,轉而將目光投向廟門口的諸人,這才發現身旁除了平煜留下的人馬外,神廟外還留下了數千精兵,將整座神廟圍了個嚴實,似是怕王令派人前來擄她。

    秦門及行意宗諸人守在殿門口。

    秦勇和李由儉雖因被眾將士阻隔,無法接近傅蘭芽主僕,卻不時審慎地回頭看看身後,確認她們主僕是否安好。

    傅蘭芽本不是個容易放下戒心之人,到了眼下,免不了對秦勇等人生出感激。

    剛才她雖和平煜雖未隨李攸等人下去探幽,但後來在李攸派人上來傳話後,再也按耐不住好奇心,跟隨平煜到了地殿。

    地殿第二層及第三層都未設有機關,一路可謂通行無阻。

    誰知至第四層時,原本平緩的地殿地面突然凹進去一個圓坑,周圍供奉著香火,圓坑當中一座巨大棺木,不知裝著何人。

    墓室當中堆放著大量器皿,牆壁上亦懸了幾幅保存尚且完整的畫像。

    初一見到這墓室,只覺平平無奇,可是早在他們下來前,李攸等人便發現棺木周圍藏有無數兇險無比的機關,但凡觸動其中一處,便會引來意想不到的災禍。

    林之誠及平焃等人通力合作,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都只能破除三處,根本無法接近那棺木,更無從研究棺木中究竟躺的何人。

    最後還是在殿門口的一處箱子裡發現了一摞書頁,經確認未藏機關後,平煜拿到手中觀看,通過推敲上面的韃靼文的含義,才知道神廟供奉的是被韃靼人視作天神的某位大汗。

    箱子裡另有一卷畫像,雖有些破損昏黃,但畫像上那位先驅眉目栩栩如生,不難辨認出生前相貌。畫上題的文字,更證實畫中人正是那位大汗。

    巧的是,畫中人的五官竟跟王令有些相似。平煜等人因而得以確認王令便是大汗的後裔。

    回到主殿后,王令正好率軍趕來。平煜索性將那副畫像交於她保管,等一出神廟,便用火燒神廟的主意,逼得王令承認自己的身份。

    沒想到平煜一試就中,想來王令哪怕再喪心病狂,也無法坐視先人遺體葬身火海。

    想到此,她收回目光,緩緩展開手中的畫卷。

    晨光微熹,一些原本在昏暗地殿無法發現的細節得以在眼前展現,盯著看了一晌後,她生出一絲疑惑。

    怎麼說呢,她雖不算辨識丹青的高手,但在父親和哥哥的耳濡目染下,多少對品鑒古跡有些心得。心知但凡是上了年頭的畫作,畫相上的水墨顏色和紙箋的脆度都會留下獨一無二的辨識痕跡。而眼前這幅畫…… 雖然乍一眼看去天衣無縫,十足十是百年前的遺跡,但細辯之下,可發現畫上水彩有些微妙的違和感。

    她忍不住輕輕摩挲那發黃的紙張,心中暗暗起疑,莫非這畫是有人故意偽造而成?

    可是,這人偽造大汗的畫像,目的為何?

    正凝眉思索,忽聽外面傳來沸水般的騷動聲,與之相伴的,還有鋒利武器激烈交戰的聲音。

    心中暗暗一撞,抬目往前看去,就見原本在隊伍最後方的若干彪騎似有異動。

    再聽外頭走廊上響起奔踏而去的聲音,李由儉低呼一聲,大恨道:“三千營,三千營竟反水了!“

    傅蘭芽一驚,三千營乃是先帝招安及收編的蒙古騎兵,因騎術彪悍,常用作先鋒兵使喚。但因是滿營都是蒙古人,先帝是既用之也防之,真正出征時,從不帶其出兵。

    沒想到王令竟哄得皇上同意將三千營帶離京城。

    王令本就是韃子,想要收攏由蒙古人編納的三千營並不意外。

    只是,自本朝開建以來,不少蒙古人歸順,骨子裡的野性少了很多,在利益的誘惑下,很多蒙古人明明有機會回歸北元,卻寧願在京城滯留。

    蒙古騎兵在營內個個養得膘肥體壯,單憑王令的一張嘴,恐怕難以割捨下皇上給的高官厚祿。

    尤其是元亡後,北元境內早已分崩離析,三大部落常年廝殺,其中以瓦剌最為強大,哪怕同為元人,部落間的首領彼此見面,也從未有一刻放下芥蒂。

    只有王令搬出大汗嫡系後裔的身份,才有可能驅策這些如同散沙的韃子俱聽他指示。

    正想著,就聽外頭傳來震天動地的呼喊聲,極虔誠也極癲狂,細聽之下,才發現說的是韃靼語。

    白長老歪頭聽了一會,訝道:“他們似是在高呼太子殿下。“

    傅蘭芽喉嚨卡了一下。看樣子,王令不只已收服瓦剌的坦布,在這幫本已歸順明朝的三千營騎兵面前,也享有極高的聲望。之前所料的王令的後招正應在此處。

    三千營名為三千,麾下實則有七八千含蒙古血統的騎兵,有這些驍勇善戰的兵士相護,王令不愁無法帶著皇上順利突圍,而等他們成功跟坦布大軍順利會師,想要攻克在騎術上稍遜一籌的明軍,並非難以做到。

    這般想著,她大感焦灼,忽又聽齊齊高呼太子萬歲的歡呼聲被驟然打斷,只剩激烈的廝殺聲,似有狼狽之意,且不知何故,軍隊陣型又瞬間發生了變化。

    正聽得入神,外面廊下傳來秦勇的聲音,含著幾分雀躍,“三千營的偷襲似未成功,萬萬沒想到,王令埋了許久的線竟被人搶先一步給破了,甚好,甚好!”

    激蕩的氣氛頓時在神廟內外彌漫開來,眾人臉上一鬆,連傅蘭芽也暗鬆了口氣。

    恰在此時,外面傳來一個嬌麗的聲音,“秦當家攔著我作甚,我有急事向李大哥和陳大哥稟告,事關錦衣衛的要務,還請秦當家莫要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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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9 21:16:37 |只看該作者
第141章

    此次皇上出征,京城三大營幾乎傾巢而出,除了京師精銳,更急調各地備操軍、備倭軍,浩浩蕩蕩共有近十萬人馬。

    宣府、大同一役,損失兵馬近半,駙馬井元、輔國公等大將更因王令跟瓦剌裡應外合,不幸誤中陷阱,兩處明軍死傷無數。

    後土木堡被圍近半月,水糧消耗殆盡,更有不少軍士活活餓死城中,此役細說開來,不僅慘烈,更說不出的窩囊。

    直到平煜等人用坦兒珠誘使王令前往北元,土木堡才告解圍。

    經過這三番五次的折騰,軍隊人馬如今只餘不到五萬,兵力大有折損。

    至北元境內時,經王令授意,特令三千營押尾,故而在王令劫持皇上後,三千營可以毫無阻礙地反水,第一時間前來接應王令。

    縱觀全域,王令幾乎每一步都算到了,運籌帷幄無出其右。

    若不是三千營發動突擊時忽被攔阻,此時王令已順利帶著皇上成功突圍,與坦布大軍匯合。

    到那時,他手中既有天子做人質,又有數萬瓦剌大軍做後盾,明軍即便想反攻,都因顧忌皇上在王令手中,一舉一動都受掣肘,畢竟,任誰也不願擔個「不顧皇上安危」的不忠之名。

    換言之,兩方勝敗已成定局。

    壞就壞在三千營這條暗線被提前識破,還未來得及成功撤離,便被斜刺裡衝出來的五軍營兵馬給圍住。

    急攻一晌,王令幾回想釋放煙火棒傳信坦布,都被平煜射箭擊下。

    一未能引來援軍,二未能突圍,本該急火攻心,可王令許是歷練多年,反倒越見沉穩。

    見平煜和秦晏殊咬死了他不放,忽一把將皇上提溜起來,掐住脖頸,冷笑道:“爾等絲毫不顧皇上龍體的舉動,可配得上一個忠字?若不想皇上立時死在我手中,爾等速速退兵,三日後,我可將皇上毫髮無傷送回明軍營。”

    皇上自被俘後,不知是被王令點了穴,還是服了迷藥之流。聽得此話,依舊昏昏沉沉,毫無清醒的跡象,

    平煜掃一眼皇上那灰得不正常的面容,接話道:“你若膽敢傷害皇上龍體,我立刻下令將那座供奉大汗的神廟燒為灰燼!”

    反將王令一軍。

    王令冷冷盯著平煜,眼睛變得愈加赤紅。

    除了三千營這條暗線,最讓他窩火的,便是藏於河底的神廟外的機關竟被平煜等人破解。

    如今他兩張底牌被一一抖摟出來,別說成功撤離,就是皇上這顆旗子都失去了震懾力。

    他知道,三千營的軍士之所以願意死心塌地追隨他,只因他是大汗唯一的嫡系傳人。

    所以他哪怕根本不在意神廟中那具屍首的下場,哪怕他真正關心的只有神廟中藏著的坦兒珠的祭壇而已,也無法在三千營的軍士面前流露出半點對大汗不敬的意思。

    祭壇最是防風防火,根本不會受外界受擾,大汗的屍首卻經不起火烤。

    若因他的漫不經心,大汗屍首被平煜焚毀,往後無論是在三千營面前還是坦布面前,他都無法再豎立北元太子的威望。

    多年的苦心算計,皆會付諸東水。

    故,一句「你且燒便是」明明已衝到嘴邊,當著蒙兵的面,他也只能生生咽下。

    一雙厲目往部隊後方的神廟一望,見神廟門口不過數千兵馬,電光火石間,心中便有了計較。

    念頭一起,他一聲呼哨,回頭,對已被殲滅了半數的三千營軍士喝出一句蒙語,隨後將皇帝夾在臂彎裡,猛的拔地而起,蜻蜓點水般接連踩在眾將士的肩頭,飛鷹般朝神廟的方向掠去。

    他武功奇高,更兼刀槍不入,弓箭手射出的箭還未等沒入他體內便紛紛落於地上,若不是平煜和秦晏殊緊緊追隨,險些讓他突圍而出。

    而身後,三千營裡的蒙古騎兵血液裡善戰的因數被激發,已有越戰越勇的跡象,其中騎術精絕的幾名大將竟斬殺了周圍的軍士,一路緊跟在王令身後。

    ───────────────────────────────────

    傅蘭芽正緊張地觀看遠處的戰況,外頭的軍士忽起了一陣騷動。

    鼎沸人聲中,李瑉及陳爾升匆匆進了廟,對傅蘭芽主僕道:“此廟隨時可能會付之一炬,再待在廟中已不安全,傅小姐速跟我等回河岸邊的帳營,再另作安排。”

    傅蘭芽忙點點頭,將那幅大汗的畫像藏於懷中,隨後,主僕二人接過李瑉遞來的斗篷,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出了神廟,遮遮掩掩往河邊帳營走。

    許是為了掩人耳目,那數千名將士依舊一動不動,昂藏立於神廟門口。

    遠處看來,一時難以發現有人從神廟中撤離。

    到了帳營中,傅蘭芽因走得急,袖中一物不小心落於裙邊。

    她一顆心跳個不停,低頭一看,見是母親留給她的那包解毒丸,忙揀起,鄭重其事收回袖中。

    如今繡囊中僅餘兩粒解毒丸,又面臨這等危境,每一顆都算得瑰寶,斷不能出半點差錯。

    等平復了心緒,她掀簾朝外眺望,才發現秦勇等人不知何時也到了帳外。而那些軍士依然守候在廟門口,只是與方才不同,不知何時,眾軍士已不動聲色變換了陣營,擺出了雙月陣。

    雖離得遠,卻恰好跟她主僕所在帳蓬形成犄角,若有異變,隨時可退至她所在的帳營處。

    這番安排可謂處心積慮,她鬆了口氣,卻更加擔心平煜的安危。

    又一轉眸,發現不遠處的兩個帳篷門口也有軍士守候。

    她知道其中一個帳篷內安置著林之誠的夫人。

    平煜曾對林之誠許諾,只要林之誠肯跟他合作,會竭盡全力護林夫人周全,故一路上,平煜時刻不忘派人保護林夫人。

    另一個帳篷……卻不知藏著何人。

    正疑惑,帳簾忽然一掀,一個十五六歲的丫鬟驚慌地探頭往外看。

    待看清那人面容,傅蘭芽一訝,竟是永安侯府的人。

    難道帳中竟是鄧文瑩?

    她一向跟鄧安宜形影不離,為何會到了平煜這邊的帳營安置。

    鄧安宜呢?去了何處?

    她滿腹疑惑,在帳中又等了一個時辰,只聽外頭交戰的聲音越發慘烈,直如怒吼的海浪,一聲高過一聲,顯見得交戰處已離神廟越來越近。

    她心中焦慮頓起,再出帳往外看,才發現不知何時,朝陽已被高高的日頭所取代,而神廟門口原本嚴陣以待的軍隊仿佛湖心被投入一塊巨石,掀起了巨大的浪花,再也平靜不下來。

   ───────────────────────────────────

    王令廝殺了數個時辰,內力毫無滯緩的跡象,三千營的數千軍士更是上下一心,與明軍拼死抵抗。

    又因皇上就在王令手中,眾軍士投鼠忌器,竟叫王令瞅了破綻,一路殺到了部隊前方。

    眼看要掠到神廟門口,平煜和秦晏殊從兩側夾擊而來,齊齊攻向王令。

    而已等候多時的洪震霆、李由儉等人也拔劍出鞘,齊齊加入戰局。

    要想拿下王令,弓箭手等常見的法子根本不管用,唯有貼身肉搏尚有一絲勝算。

    洪震霆功夫最為出眾,搶在眾人前頭一掌劈向王令的後背,剛一觸上他衣裳,只覺一股陰寒至極的內力竄至掌心,仿佛被冰水一路灌到心房,激得他打了個冷顫。

    他大吃一驚,旋即收回掌力,往後一翻,捂著胸口落在地上,趔趔趄趄退了幾步,方定住身形。

    驚疑不定地想,誰能想到五毒術練至頂級時,竟這般出神入化,不怪這門陰毒功夫久未在世間絕跡,想來有人明知道這功夫會損傷精氣,為了練就一身絕世功夫,依然義無反顧地進行操練。

    虧得他底子奇厚,才未被那股怪力傷及心脈。

    思忖間,王令已一掌抓向神廟前的一名軍士,活活將其剜心而死。

    速度之快,手法之殘忍,令人乍舌。

    若不是有平煜和秦晏殊阻攔,門前軍士定會被王令所擊散。

    忽睹見李攸也鬼魅般躥至王令身後,看樣子,也打算效仿他方才的法子偷襲王令。

    他面色一變,忙喝道:“快退下。”

    李攸師從八卦門,內力跟他一脈相承,連這個師父都無從抵禦王令,更遑論李攸。

    眼見李攸已來不及撤回,他太陽穴突突直跳,忙要不顧一切一躍而起,將李攸抓回。

    恰在此時,李攸肩膀旁忽然生出一臂,一把揪住李攸的衣領,將其遠遠拋開。

    他定睛一看,見是平煜,不由大鬆了口氣。

    李攸冷不丁被人暗算,狼狽地從半空中跌下,險些摔個倒栽蔥,待看清是誰將他拋下後,頓時明白過來,心中感激,嘴上卻破口大駡:“平煜!你別逞能,這韃子可不好對付!”

    平煜一心要將皇帝從王令手中搶回,雖聽見李攸的罵聲,卻無暇接話。

    那邊白長老也忙將李由儉拉下,遠遠退開,喘著氣道:“李掌門,你別不服氣,五毒術乃天下至陰至毒的功夫,練到這韃子這境地,內力堪比寒冰,我等與其相拼,除了白受折損,根本無從抵擋,唯有赤雲丹滋養出的內力可與其相克——”

    說罷,他看向平煜和秦晏殊的背影,暗歎一聲,可惜,兩人光有內力支撐,招數上卻無法破解五毒術,以致久久無法將王令拿下。

    白長老的話傳到王令耳中,王令頓時心頭火起,赤雲丹乃是北元至寶,隨著元滅亡,本已無處覓蹤,誰知竟被努敏偷偷藏下。

    平煜和秦家小子的內力來得這般奇怪,不用想,定是努敏傳給了她女兒,她女兒又轉贈給了平秦二人。

    他修煉五毒術近二十年,吃了多少苦,本以為已天下無敵,沒想到末了,竟又橫生枝節,想到此,他目光中戾氣陡然暴漲,陰惻惻地四處找尋傅蘭芽的身影,厲聲道:“努敏的女兒呢?”

    二十年前,努敏害他跌落陷阱,讓他從此不能人道,他無奈之下,不得不習練五毒術。

    沒想到二十年後,努敏的女兒竟又來他的好事。

    他只覺光將這對母女打為任人覬覦的「藥引」還遠遠不夠,惟有親手將她們的心挖出,讓努氏一族徹底絕脈,方能解恨。

    誰知找尋一晌,未找到傅蘭芽,竟不小心瞥見一個老熟人——林之誠。

    林之誠的相貌跟他記憶中一般無二,只是身形格外痩削,面色也不好看,似受了內傷,雙目陰沉,緊緊盯著他

    跟二十年前一樣,林之誠背上背著兩個灰撲撲的包袱,一望便知裡頭正裝著那對雙生兒的骸骨。

    他雙眼一眯,看來此子依舊對當年雙生兒之死耿耿於懷,不由一哂,此人生就一個絕頂聰明的腦子,於武學上更是不世出的奇才,可惜遇事偏愛鑽牛角尖,也不知這些年白耽誤多少功夫。

    如今又受了內傷,更不足為懼。

    想到此,他目光裡透出一抹輕蔑,剛撇過頭,忽聽林之誠毫無波瀾的聲音傳來,“攻他右肋下的神隱穴。”

    諸人皆是一怔。

    王令卻暗道不妙。不好,他怎忘了,當年林之誠一對龍鳳兒死於他手,以林之誠的性子,恐怕一日都未放下這份仇恨,此人又善拆解招式,縱算內力無從跟他一較高下,難保不會細細鑽研五毒術招式上的破綻。

    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平煜忽然一旋身,屈肘狠狠撞向他右肋。

    應變之快,讓他措手不及,原本密不透風的招式終於露出頹勢,狼狽萬分往旁一退。

    一回頭,恰對上平煜含著譏諷的黑眸,心中大恨,此子恐怕天生便是他的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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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9 21:16:49 |只看該作者
第142章

     林之誠的聲音不大,卻極清晰平穩,一字一句,隨風送來。

     想是長達二十年的刻骨仇恨終將得報,他面容雖平靜,眸中卻隱約可見湧動的波瀾,聲線也有些僵硬暗啞。

     平煜根本來不及仔細推敲林之誠的話,只覺林之誠的指點恰好每一處都正中王令的軟肋,幾招過後,直如醍醐灌頂。應對王令時,再不如方才那般艱難。

     而秦晏殊本就有秦門多年的功夫打下的基礎,不過一眨眼的工夫,也聽出林之誠指點中的玄妙之處。

     只不過,他體內那股被赤雲丹滋養出的內力不如平煜那般順暢平滑,跟王令對招時,不時有寒氣逼來。

     他雖有些不服氣,卻不及細想自己為何會跟平煜在內力增長上有所差別,眼見平煜如有神助,忙也沉下心來,全身貫注與王令拆招。

     十來招過後,平煜越發得心應手。

     突然一個翻身,從王令頭頂掠至他背後,趁王令回身回掌的功夫,迅速跟秦晏殊對了眼色。

     見秦晏殊會意,旋即賣了個破綻,一矮身,引得王令拍向自己的肩頭。

     秦晏殊在王令身後,假裝中了王令之計,探臂向前,拍向王令的右腰。

     哪知王令不過虛晃一槍,不等秦晏殊掌風逼至背後,竟硬生生將本已拍向平煜肩頭的掌收回,轉而轉動手腕,一掌劈向身後。

    平煜等的便是這一招,趁王令注意力貫注在偷襲秦晏殊上,竟直直往上一躍,屈掌為爪,抓向王令的雙目。

    林之誠遠遠看著,見二人一點就透,聲音不免昂揚了幾分,道:“點其頸下人迎穴。”

    平煜聽得真切,左手去勢不減,右手中指及食指卻迅速並在一處,宛如利劍出鞘,欺向王令的脖頸。

    王令偷襲秦晏殊不成,反倒被平煜和秦晏殊背後夾擊,更兼眼部及頸部兩處大穴暴露人前,直恨不得咬碎滿口鋼牙。

    若是旁人出招也就罷了,平煜的內力恰好能克制五毒術,假如叫他暗算成功,自己就算不死也會廢掉半身內力。

    不得不迅速收回右臂,勉力抬起一臂,擋住平煜的攻勢。

    因太急於化解平煜的招式,原本緊抱皇帝的左臂情不自禁一鬆,他暗暗一驚,忙欲收攏左臂,哪知就是這一晃神的功夫,身後的秦晏殊竟使出全力劈向他左胸。

    頓時,一股辛辣無比的熱力沿著筋脈直沖入天靈蓋,喉嚨裡更是湧出一股甜腥。

    虧得他內力深不可測,未叫這一掌毀掉半生功力。

    如野獸般低吼一聲,他迅速調動全身內力抵至後胸,一把將秦晏殊震開。

    正要回身對付平煜,不料身旁黑影一閃,一旁竟衝過來一人,來勢洶洶,直抓他的側腰。

    此招生猛至極,唯有極為瞭解五毒術破綻之人,方能一眼識別他招數上的花招,一出手便是殺招。

    他眼風一掃,待看清來人,瞳孔一縮,王世釗!

    “老匹夫,你害我不能人道,今日我定要親手結果了你,方能消我心頭之恨!”

    王世釗五官已扭曲變形如同野獸,一雙眼睛更是恨得要滴出血來,雖功力遠不及王令,卻因著一份魚死網破的狠勁,甫一靠近,便將王令死死纏住。

    王令三面臨敵,又兼林之誠在旁不斷指出他的破綻,面上雖竭力保持鎮定,招式上卻免不了現出頹勢。

    混戰中,忽覺左臂一輕,等明白過來發生何事,頓時怒不可遏,風一般往前一撈,可是平煜卻比他更快,瞬息功夫,夾在臂彎下的皇帝已被平煜一把奪過。

    他勃然大怒,雙手屈爪成鉤,抓向平煜肩頭,平煜身子卻不閃不避,反如秤砣般猛的往下一沉,隨後,攜著皇帝落於地上,拔足狂奔,轉眼間便躍回明軍陣營中,將皇上丟到榮屹等人手中。

    眾人一哄而上,最快速度將皇上圍住。

    眼看手中最大的籌碼被平煜奪回,王令恨得目眥欲裂,立刻屈指成環,呼哨一聲。

    不遠處的三千營騎兵本正與明軍殊死搏鬥,聽得此令,面上閃過一絲決然之色,未有片刻猶豫,便齊齊扯開身上胄甲,露出纏繞在身軀之上的沉重物事。

    離得近的將士看清那物,頓時面色大變, “火藥!”

    王令冷冷一笑,嘶聲道,“數千軍士身上均裝了硝石、硫磺、木炭等物,雖不能炸毀巨物,但若是齊齊引爆,爾等難免會被炸為肉泥。若是不想死在此處,需答應我兩樁事。”

    眾人譁然,說不出的憤然,卻因忌憚那火藥,不敢輕舉妄動。

    好不容易皇上獲救,王令的奇功也已被破,眼看勝負已定,誰能想到,竟又橫生波折。

    平煜面色沉了下來,淡淡掃向不遠處的眾蒙古騎兵,那群人臉上如出一轍的毅然,對王令的指示未有半點異議。

    這幫蒙古人一向不好馴服,沒想到對王令這位北元太子倒馬首是瞻,寧肯賠上自己的性命,也要聽其擺佈。

    他又迅速眺望一圈眾人身後茫茫無際的草原,暗暗皺眉,論騎術,明軍又怎是蒙古騎兵的對手,就算速速撤離,也難免被其中一兩股騎兵追上,若是數百名騎兵齊齊向人群拋擲身上火藥,光一個便可炸傷數十人,一味蠻幹必定行不通。

    除非,有什麼法子可離間三千營和王令。

    可是元人一向視那位大汗為天神,對其嫡系傳人,自然敬仰無比,一時間,又能想出什麼好的離間計。

    他沉吟不語,腦中卻飛轉起來,

    王令見平煜等人臉上都現出猶疑之色,越發沉穩下來,對平煜大聲道:“第一,將你手中的兩塊坦兒珠速速交出。第二,退兵百里,爾等不得再靠近神廟。”

    他知道,只要他安全撤離此處,往西疾馳百里,便可見到坦布麾下的哨兵,而一旦與坦布匯合,反敗為勝自不在話下。

    明軍一片寂然。不說王令的前一個條件,如真答應第二個條件,無異於放虎歸山。

    平煜雙眼微眯,轉頭看向離得不遠的神廟,忽然想起剛才在地殿中時發現那幅大汗生前畫像時,傅蘭芽臉上曾浮現困惑的神情,可惜當時耳目眾多,他來不及細問。

    難不成,她有什麼發現不成。

    一片啞默中,耳邊忽然傳來“呱嗒、呱嗒”的聲音。

    這聲音出現得極突兀,抬頭一望,就見一騎從帳營中奔來,遠遠看著,像是大哥旗下一位精通蒙語的副將。剛才他忙於對付王令,曾託付大哥安排精兵保護傅蘭芽,這位副將也在其中。

    那副將在眾目睽睽之下到了近前,不緊不慢舉起手中畫卷一般的物事,一抖手腕,展開畫軸。

    平煜定睛一看,竟是地殿中發現的那名大汗的畫像,他訝然,這畫像不是在傅蘭芽手中嗎?

    奇怪的是,一見這物事,王令臉色就變得難看起來。

    而三千營的騎兵卻齊齊用一手捂胸,莊嚴無比地對畫像行禮。

    就聽那副將高聲用蒙語對三千營的騎兵道:“諸位皆知,當年大汗埋葬之處成謎。自元亡後,數十年過去,留存在世之人,幾乎無人見過真正大汗的畫像,是以一見到埋葬大汗的地下寢陵中放著此像,後人難免先入為主,將這畫像中的人當作大汗——”

    他話未說完,王令眸中殺氣暴漲,橫身一撲,雙臂直直探出,便要挖出此人的心臟。

    三千營的騎兵正聽得入神,見狀,不由面面相覷。

    平煜心中豁然開朗,忙縱身一躍,攔住王令。

    那邊秦晏殊調勻了氣息,撲向王令。

    王世釗一心要取王令的老命,根本不關心什麼勞什子畫像,大吼一聲,也跟著加入戰局。

    四人頓時纏作一處。

    那名副將一夾馬腹,往旁馳了一段,拉開與王令的距離,接著道:“當年有人得知了大汗的埋葬之處,為了偽裝大汗的嫡系後裔,有意偷樑換柱,照著自己的模樣畫了一幅大汗肖像,就為了哄騙爾等為其賣命。其實此人根本不是大汗後裔。”

    他說著,抖了抖畫身,對眾人道:“需知百年前所作的畫像與百年後偽造之作有許多細節不符,就算能矇騙得了大多數人,卻難以瞞天過海,諸位若不信,在下這就可為眾人辨別此畫真偽。”

    這時,騎兵中終於有人按耐不住,接話道:“你是說,這畫是假的?”

    “是。”那名副將從懷中取出一個酒壺,用嘴將壺蓋咬開,“若是百年前的肖像畫,雖因墓室中乾燥低溫,表面顏色可保持鮮亮,但一旦拿到外頭來,畫像顏色立時會黯淡不少,諸位看這畫像,已拿出墓室許久,顏色依然分明,此乃其一。”

    “其二。”他忽然一抖壺身,將壺中酒水滴落畫像,“如是近世之作,若以酒水淋之,表面顏色脫落,內裡也會隨之暈染,但封存百年之久的物事,因顏料已被風乾,很難被酒水等物所浸染。”

    那幫騎兵一眼不眨地盯著那副畫,果然,酒水淋過之處,很快便暈染得一團。

    平煜聽那副將言之鑿鑿,分明是依著旁人的囑咐在胡說八道,偏還扯得有鼻子有眼。

    想起先前傅蘭芽望著畫像思忖的表情,心中頓時如明鏡般透亮無比,有些佩服又有些好笑。

    若不是此時大敵當前,恨不得背後生出雙翅,立刻見到傅蘭芽才好。

    “如各位所料,有人為了哄得諸位淪為肉牆,無所不用其極,諸位莫要上當。”

    騎兵果然喧嘩起來,咕嚕嚕的蒙語此起彼伏,夾雜著怒不可遏的痛駡,且怒氣也越來越壓不住的趨勢,“布裡牙特!你竟敢戲耍我等!若是真中了你的奸計,吾等豈不是白白丟了性命?你這雜種!”

    想到自己險些平白做了肉泥,激憤不已,紛紛扯落腰間火藥,再不肯為這來歷不明的蒙人賣命。

    王令聽得五內俱焚,招式都亂了幾分,忽然一不小心,被平煜和秦晏殊前後夾擊,劈中胸骨。

    一陣巨大的熱浪傳來,他眼前發黑,胸口險些痛得裂開,再也支撐不住,連跌數步,跌落在地,不等他掙扎,脖子上已橫上一柄亮閃閃的利刃。

    他不用仔細打量,也知是平煜那柄繡春刀,掙扎一晌,脖子上竟被那銳氣割出一道血痕,心知內力大損,再無從護住己身,不由面如死灰。

    粗喘了一會,他猛的抬起頭,目光觸及遠處那輪金燦燦的落日,忽然定住,

    就見夕陽在廣袤的草原上投下巨大的陰影,暮色蒼茫,落眼處說不盡的蒼涼,原來不知不覺間,白晝已然過去,黑夜不期而至,乍一看去,與他此時的處境何等相似。

    他咬了咬牙,不甘地閉上雙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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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平煜見王令總算不再掙扎,又擊中他背後幾處大穴,卸掉他一大半功力。

     稍後,令許赫等人將錦衣衛特製的玄鐵鎖鏈取來,將其雙手雙腳縛住。

     眼看萬無一失,平煜依舊不放心,正要再給王令點上麻穴,誰知秦晏殊因先前挨了王令一掌,內力多少有些受損,同平煜合力制服王令之際,忽然眼前一花,身子晃了一下,單膝跪倒在地,需得兩手支撐, 方能不往一旁歪去。

     平煜一驚,忙要將其扶住,因著這番變故,手下的力道微有鬆懈,還沒碰到秦晏殊,只覺手下一股巨力灌來,才發現王令不知何時竟衝破了那玄鐵鍊。

     他錯愕,剛才明明已將王令內力廢除,怎又突生變故。難道習練五毒術之人經脈走向與旁人不同?

     忙欲一掌拍下,王令卻已經去如箭矢,一飛沖天。

     駭人的是,王令剛一衝破束縛,竟如同野獸般張開口,直往離得最近的林之誠咬去。

     他已不止是雙眼赤紅,連張開的牙齒縫中都沁出絲絲血痕,狀若惡鬼。

     平煜想也不想便飛身躍起,抓向王令的背後,腦中卻憶起王世釗有一回因練功走火入魔,也是如王令這般情狀可怖。

     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五毒術練到王令這等境界,是不是蛇蟲鼠蟻根本不能再滿足需求,唯有人血方能饜足?

     看王令露出森森牙齒瞄準林之誠,這推論並非不可能。

     果然,耳邊傳來王世釗喘著粗氣的聲音,“他現在血氣內竄,需得吸食人血才能恢復內力,一旦叫他吸了血,功力又可恢復八成,快攔住他。”

     以往在京城時,王令這韃子專養了一批供他吸食的人俑,不令其死,只三不五時吸吮人血,每至夜間,府中便滿是血腥味。

     一想到此,他便憶起自己如今的處境,不但日後不能人道,還會淪落到這等不人不鬼的境地,恨意又湧將上來,揮開雙臂,也跟在平煜身後撲向王令。

     林之誠功力尚未恢復,腳上又繫著玄鐵腳銬,見王令朝自己咬來,倉促間無處可躲,只能眼看王令逼近,目光中卻有釋然的意味。

     二十年前,因著一份狂妄自負,他不小心誤中了王令的圈套,不但痛失雙生子,更惹得髮妻傷心欲絕,棄他而去。

     時至今日,妻子依然不肯原諒他。

     沒想到二十年過去,因著機緣巧合,在他的相助下,王令總算陰謀敗露。

     就算王令功力恢復一時又如何,早已是功敗垂成之相。

     雖不甘心死在王令手中,他卻也無處可躲。

     只一想到大仇得報,心中多少安慰少許,仰頭看一眼晚霞蔚然的天空,胸中漸趨寧靜,忽聽身後傳來一聲淒厲的喊聲。

     “之誠!”

     這聲音再熟悉不過,他心頭一震,轉頭望向身後。

     就見妻子不知何時從帳中奔出,正跌跌撞撞朝他跑來。

     眼中驀地一酸,他低聲喚道:“貞娘…… ”

     妻子卻猛的停住腳步,滿面駭然,露出絕望至極的目光。

     須臾,痛徹心扉地哭了起來。

     林之誠望著妻子,聽頸後勁風逼來,心知王令已欺至近旁,眷戀地看妻子最後一眼,緩緩閉目受死。

     妻子最是膽小,若是見到自己死狀,不知會怕成什麼樣。

     想到此,心仿佛被什麼重重捏住,狠狠一揪。過去二十年,妻子雖獨自一人生活,總算有自己在一旁暗暗相護,若連他也走了,妻子可就真算得上孤苦伶仃了。

     正想得胸中發澀,身後卻傳來一聲悶哼,隨後便是重物倒地的聲音,訝然回頭,才發現平煜不知何時已抓住王令的衣襟,用力將其往後一勒,不顧王令的掙扎,死死將其制住。

     他目光微凝,初見平煜時,此子武功不見得這般精進,也不知操練了何術,竟短時間內拔高這許多。

     他思緒並未停留太久,下一刻,便將注意力重新轉到背後的腳步聲上,

     那步伐如此急迫又如此熟悉,他就算閉著眼睛,也知是妻子朝自己奔來。

     喉頭仿佛有什麼東西堵住,他紅著眼圈轉頭,眼見那瘦弱的身影越跑越近,不顧鐵銬的沉重,強行邁開步伐,跌撞著朝她迎去。

   ──────────────────────────────────

     平煜依照逆行的法子,重新點住王令的大穴,徹底將其內力廢除,隨後裡外三層將王令關押於神廟中。

     他不願將王令交於旁人看管,卻因皇上已然甦醒,正召他前去,雖不放心,卻不能留在原地守候。

     秦晏殊調養一晌,身子已恢復原樣,自告奮勇看押王令。

     英國公等人又點了近百名武藝高強的兵士守在一旁。

     見狀,平煜多少放心了些,匆匆離去。

     路上,卻想起王令先前提起傅蘭芽母親時曾直呼努敏,且從語氣來看,似乎對傅蘭芽母親懷著刻骨仇恨。

     心中隱約有種預感,傅蘭芽的母親恐怕並非普通的蒙人,暗想,不論王令最後會吐露什麼,絕不能將他交由旁人審問。

     除此之外,還需儘快從王令口中拷問出坦布麾下大軍的行藏,好早些採取應對之法。

     到了皇上帳中,門口早圍了數位重臣,見他過來,紛紛讓道。

     皇上正茫然地看著帳頂,聽得平煜進來,忙擠出一個蒼白的笑容,掀開蓋於身上的薄毯,起身道:“你來了。”

     平煜跪下行禮,“見過吾皇。”

     “今日之事,多虧了你。朕當時雖然不能言語,心裡卻清楚著呢。”皇上目光和煦地望著平煜,“只是,朕一想起過去兩年的種種,仿佛身在夢中,也不知怎麼就犯了糊塗,竟叫王令蒙蔽至斯。如今想來,朕甚愧矣。”

     平煜笑了笑道:“皇上何出此言。“

     心中卻暗想,皇上神智時而清楚時而糊塗,眼下看著倒是明白,就不知下一回發病又是什麼時候。

     也不知王令做了什麼手腳。以此人之能,就算下毒,恐怕也非一般的毒物,也不知何藥可解。

     如今王令既除,倒是可以好好盤查一下皇上的膳食了。

     忽然想起傅蘭芽那包解毒丸,不知她處可還有剩餘的藥丸,若有,不妨拿來一用。

     需知傅冰父子尚在獄中,若是借此機會翻案,倒是個順水推舟的好法子。

     雖一想到傅冰,他仍有些意不平,但既已和她到了這般田地,過去的事就算再介懷還能如何。

     總不能到了迎娶之日,她身邊連一個送嫁的娘家人都無。他不但想娶她,而且要給她十足的體面,恨不得讓她日日都稱心如意才好。

     傅冰父子的事,只要能籌謀一二,總要盡力為之。

     皇上望著平煜,還要說話,忽然劇烈頭痛襲來,情緒也跟著變得煩躁不安。

     只是與從前不同,他不但頭痛欲裂,眼前還不時晃動一個出塵脫俗的美人,此女背影極美,只一眼,便叫他魂牽夢縈,恨不得立時將這女子招來,共用魚水之歡才好。

     這慾望來得太過莫名,似是在王令跟他提起傅蘭芽之後,才不時冒出來作亂。

     他雖然疑惑,卻無法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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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平煜怎料皇上頭疾說發作就發作,當即喚了御醫進來。

    英國公張達等幾位近臣聞訊,忙也進到帳中,關切地詢問皇上病情。

    此次隨軍出征的大夫本有四位,因不堪路途顛簸,路上墮馬摔死一位,土木堡被圍時,又不幸病死一位,如今僅剩兩人。

    二人跪在塌前給皇上診視一番,未看出個子丑寅卯,於是仍保守地按照從前治頭風的方子,給皇上施針服藥。

    忙碌一番,皇上臉色總算稍有好轉,過了一會,安然睡去。

    幾位臣子從帳中出來,滿腹狐疑。

    從前不知道王令是韃子時,諸人雖恨他諂媚皇上、玩弄權術,但從未想過他會用毒藥之類的下流手段控制皇上。

    如今再看皇上的病症,確有許多值得推敲之處。

    不說旁的,皇上的性情近年來變了許多,全沒有十七八歲時的寬厚仁義,大多時候都渾渾噩噩,有時卻又暴躁得出奇。

    尤其是近一年來,越發變得喜怒無常。於女色上,也比從前恣意放盪不少。更別提這時常發作的頭疾了。

    倘若王令真用了陰損的手段蠱惑了皇上,以皇上中毒的年頭,不知可有什麼法子可解?真要解了,性情又是否能恢復從前。

    若能,這江山倒還有救。

    平煜抱臂立在一旁,任憑英國公等人長籲短歎,一句茬也不接。

    就算傅蘭芽處還藏有赤雲丹,在不能保證物盡其用之前,他輕易不敢拿出給皇上服用,按照他的打算,最好能借著這個契機,一力幫傅冰父子翻案才行。

    而且說句誅心的話,相比皇上究竟中的何毒,他眼下更關心的是坦布大軍的行藏,畢竟,後者可是直接關係到北元境內數萬明軍的生死。

    諸人議論一番,見皇上已熟睡,怕擾了皇上安寢,便告辭,往關押王令的帳中而來。

    晚上皇上還未召見平煜時,想起榮屹和平焃幾個寧肯頂著叛軍的駡名,也要深入北元給予王令致命一擊,不由大為感慨,不但親口升榮屹為大元帥,更任平焃為左前鋒。

    至於平煜,經此一役,更已升為皇上心中第一人。皇上仍令其任指揮使,又將王令一案將于平煜及兵部尚書鄺埜一併審理。

    安排好一切後,這才召了平煜相見。

    不料未說幾句話,頭疾便告發作。

    因皇上親口指了平煜及鄺埜一道審訊王令,一干人等到了神廟門口,除了鄺平二人,余人為了避嫌,都很有默契地停步。

    待眾人離去後,鄺埜正要進廟,平煜忽然停步,朝一旁瞥了瞥,就見一名軍士過來道:“鄺大人,英國公有急事要與大人相商,請還大人過帳一敘。”

    鄺埜怔了下,轉頭看向平煜,面露為難之色。

    王令一案,牽涉甚廣,就算皇上再信任平煜,也不敢讓其一人經手此案。

    審訊時,務必他二人均在場。

    平煜早知這番安排,見樁樁事情均按著他的安排在發展,為免鄺埜有所察覺,忙佯作驚訝,正色道:“鄺大人自管去忙,正好我錦衣衛尚有一樁要務極待安排,等鄺大人忙完,我再跟您一道進廟。”

    說罷,轉身離開。

    鄺埜見平煜果然往帳營方向而去,這才放了心,匆匆去尋英國公張達。

    平煜走了兩步,陳爾升及李瑉迎面走來。

    見到他,二人行禮。

    李瑉低聲道:“右護法那邊,派去的人依舊未回消息。鄧小姐則一日都待在帳中,未見旁的舉動,直到永安侯爺及世子前去尋她,鄧小姐及其身邊僕婦才從帳中出來,現下已由永安侯另行安置。

    “至於葉珍珍,晚上時,她曾出營一趟,在附近轉了一圈,形跡可疑,似在尋人,我和陳爾升見她未跟什麼人接洽,不好無故將她攔下,只好暫且按兵不動。剛才已遵照大人的吩咐在葉珍珍的晚膳下了迷藥,葉珍珍現已睡去,從下藥的份量來看,約莫可睡兩個時辰,足夠傅小姐前去聽王令審訊了。”

    平煜唔了一聲,邊走邊道:“傅小姐無端被王令指為藥引,裡面許有咱們不清楚的曲折,為求審問明白,不得不安排傅小姐在場。”

    算作解釋。

    李瑉寬容地呵呵一笑,並不接話。

    陳爾升臉上線條繃得緊緊的,目光卻有些閃爍。

    平煜素來敏銳,怎會沒注意二人的神情,當即噎了一下,胸口直堵得慌。

    盯著二人看了一晌,實在找不到發落二人的由頭,又不能耽誤時間,只好維持不動如山的表情,負手往前走了。

    傅蘭芽白日裡目睹外頭兩軍對弈,腦中的弦始終繃得緊緊的,直到王令被俘,整個人才如脫力一般鬆懈了下來。

    晚膳時,她想起在神廟地殿中那股莫名出現的心慌,說不出的倦怠疲憊。

    於是晚膳也未吃,只對林嬤嬤說睏乏,便展開被褥,將身子蜷成一團,睡了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被林嬤嬤搖醒。

    惺忪睜開眼,就聽林嬤嬤道:“平大人令人送了衣裳來,讓小姐速速換上,看樣子,是打算安排小姐去親自聽審。”

    她知道小姐始終對夫人的死耿耿於懷,對王令更是恨之入骨,好不容易王令被擄,自然巴不得親耳聽王令吐露當年真相。

    果如她所料,小姐一聽這消息,臉龐便倏的一亮,不等她多說,便一骨碌爬了起來。

    傅蘭芽心幾乎欲從胸膛裡跳出,胡亂往枕旁一看,見果然是上次那套錦衣衛的衣裳,忙催促著林嬤嬤幫她穿上。

    錦衣衛的男子衣裳,林嬤嬤還是第一次得見,服侍傅蘭芽時,時常會疑惑地停下手中動作,猶豫那襟褂或腰封該如何扣繫


    傅蘭芽一心要前去聽王令審訊,心情前所未有的迫切,見林嬤嬤動作遲緩,一時不耐,險些就搶在林嬤嬤之前自行穿衣裳。

    手剛一搭到襟褂上,頭皮便是一炸。

    是啊,她差點就忘了,她之所以比林嬤嬤更熟絡,是因為先前已偷偷摸摸穿過一回,林嬤嬤卻比不得她,以往可從未見過飛魚服。剛才她情急之下,竟險些在林嬤嬤面前露陷。

    背上沁出一層汗,她忙若無其事收回手,再不敢心急,耐著性子,任由林嬤嬤笨手笨腳伺候著穿好。

    跟上次不同,這回除了錦衣衛的衣裳,還多了一柄繡春刀,

    主僕二人依照平煜平日佩戴繡春刀的模樣,將刀柄在腰間掛好。所幸極輕,繫在腰上,並不多累贅。

    偷偷摸摸到了帳外,李瑉和陳爾升果然在帳外等著。

    許是平煜提前做了安排,周遭錦衣衛的帳篷門口,一個人影都無。

    為怕引人注目,傅蘭芽有意將頭埋得低低的,默默跟在李瑉身後走了一段,就聽二人道:“平大人。“

    她心中微撞,抬頭往前看,就見平煜立在前頭,聽到動靜,目光朝身後掃來。

    他臉上有些疲色,身姿卻依舊挺拔,讓傅蘭芽意想不到的是,平煜身上竟齊齊整整穿著指揮使的三品官服。

    她微訝。

    白日平煜身上所著的是件石青色的錦袍,怎麼這會竟換上了官服。想了一回,暗忖,莫不是皇上已醒,臨時召見了平煜不成。

    想到皇上那暮氣沉沉的模樣,她心頭掠過一絲疑慮,下意識摸了摸袖中那包解毒丸。

    記得幾年前父親剛入閣時,她曾意外瞥見過一回當時還是太子的皇上。

    印象中,皇上目光清亮、進退有度,性子平易近人,雖不似哥哥那般天資縱橫,卻難得有股溫煦儒雅的氣度。

    如今變得這般昏庸,也不知是不是被王令下了毒所致,若是,她的解毒丸不知能否解毒?

    她是個最擅把握機會的人,既起了意,忍不住便細細籌謀開來。

    父兄被關押多時,解毒丸是替父兄翻案的唯一契機,若是算計得好,一家人也許可借這機會重新團聚。

    只是此事說來簡單,行起來卻不易,絕非她一人之力所能達成,在實施前,還需跟平煜好生籌畫籌畫。

    可一轉念,想起平煜始終未對當年之事放下,眉頭忍不住蹙起,平煜是個軟硬不吃的人,若是性子上來,不肯插手此事可如何是好。

    念頭一起,她驀地停住腳步,咬唇瞪向平煜,暗想:他敢。

    平煜正靜靜望著傅蘭芽走近。

    兩人分明只一日未見,不知為何,竟像分離了許久似的。

    因著一份眷戀,他明知需早早將目光移開,卻忍不住在她臉上一再停留。

    想起她胡編出分辨古今字畫的法子,哄得三千營那幫武夫團團轉,要多慧黠便有多慧黠,臉上線條都柔和了下來。

    只是好不容易傅蘭芽肯跟他對視了,卻根本不是他預想中的柔情似水,竟是含著一點怒意的瞪視。

    他疑惑,不知自己何事又得罪了傅蘭芽?

    絞盡腦汁想了一晌,自覺這兩日忙於應對王令,委實沒有得罪傅蘭芽之處。

    她又不是那等不知輕重之人,不會無故跟他使小性子。

    越想越覺得不解,下意識將目光落在傅蘭芽身上的錦衣衛衣裳上,忽有所悟,難道那晚在河邊兩人親熱時,他失於急躁,讓她記恨至今?

    雖不肯承認這個事實,他也知道,這想法卻並非毫無依據,尤其細細回想當晚,他隱約覺得,前頭的確太倉促了些,未等她做好準備就——

    忙清清嗓子,轉頭望向旁處。耳根卻忍不住作燒,自我安慰地想,才第二回,未能盡善盡美情有可原,反正王令這顆毒瘤已除,回京成親指日可待。等回了京,他自然有法子細細琢磨這裡頭的門道。

    事到如今,他算是弄明白了,凡事都逃不出熟練二字,若是再接再厲,假以時日,他同她只會越來越琴瑟和鳴……

    傅蘭芽並不知道朝平煜走去的短短功夫,此人腦中已轉過這麼多念頭,好不容易走到他跟前,他卻不肯再看她,神色淡淡往前走。

    她知道他是為了避嫌,遂也收回目光,在他引領下走到神廟門口。

    隨後又在李瑉的暗示下,站於被陰影遮蔽的角落裡。

    片刻後,又有一名官員率人匆匆趕來。平煜喚其為鄺大人,低聲交談了幾句,一行人便進入神廟。

    剛一進去,便聽裡頭傳來野獸般的低吼聲,一聲比一聲淒厲,瘮人得慌。

    她聽得暗暗心驚,抬目朝殿中一看,就見王令渾身上下滿是鐵鍊,被捆於殿中樑柱上。

    五官早已痛苦得變了形,一雙眼睛更是紅得能滴出血來。

    她看得一陣惡寒,忙跟在李瑉等人身後,靜悄悄走到一旁。

    一回身,卻見平煜施施然走到王令跟前,負手停步,居高臨下望著王令,似笑非笑道:“你想要的東西,我立時可哺給你,雖非人血,不能恢復你的內力,卻能解除你血脈逆流之苦,只要你肯將坦布大軍的下落乖乖告訴我——”

    不等他說完,一陣砰砰聲傳來,卻是王令已受不了這份嚙心之痛,竟使出全力用後腦勺撞擊堅硬的樑柱,以求痛痛快快一死。

    可惜的是,在他身後的樑柱上,早被人厚厚纏繞了一層鬆軟的被褥,他狠力撞了一晌,別說求死,後腦勺上連個疙瘩都未撞出。

    平煜笑道:“王公公怕是已忘了錦衣衛是做什麼的了,在沒問出我們想要的答案前,就算想死,你也得看我答不答應。”

    王令聽得此話,頹然地住了手,默然片刻,身子劇烈地顫抖起來,痛苦的哀嚎聲再次響起。

    平煜卻火上澆油,擺了擺手,令人端進來一桶熱氣騰騰的鮮血。

    這味道腥得離奇,傅蘭芽甫一聞見,便險些作嘔,連端坐一旁的鄺埜都露出不耐之色。

    王令卻仿佛聞到了這世上最美味的佳饌,掙扎的動作陡然停了下來,雙目死死盯住那桶鮮血,眼睛裡是掩飾不住的垂涎。

    平煜索性令人將那物抬得更近些,誘哄道:“如何?”

    良久的沉默。

    偌大一座神殿只能聽見王令的粗喘聲。

    等了不知多久,正當鄺埜失了耐性之際,就聽王令咬牙切齒道:“在……在旋翰河上游的伊達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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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坦布手中的瓦剌大軍,據坦布對外宣稱,足有五萬之眾。

    雖然以坦布一貫浮誇的作派,這數目也許含了水分,但以瓦剌如今的實力,縱算不及,多半也相去不遠。

    且伯顏帖木兒和脫脫不花手中各有大股兵馬,一旦攻下遼東,這兩路軍遲早會趕來北元, 與坦布匯合。

    到那時,瓦剌一方可謂占盡占天時地利人和。

    在這種劣勢下,若我軍跟瓦剌大軍在北元境內狹路相逢,別說想要取勝,連能否從北元安全撤離都成問題。

    換言之,坦布如今的下落直如紮在眾人心裡的一根刺,恨不得立時拔出才好。

    見王令總算鬆了口,鄺埜霍的起身,因太過激動,甚至來不及細想王令的話,只目光炯炯望著平煜道:“平大人又立一功!”

    他身為兵部尚書,對此次出征負有不容推卸的重責,好不容易得知坦布大軍藏在何處,當務之急便是召集部下進行部署。

    一定要搶在坦布採取行動之前,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平煜卻阻攔他道:“且慢。”。

    待鄺埜疑惑地停步,平煜轉頭,看向王令,笑了笑道:“忘告訴王公公了,這桶血……需得在確認你所言非虛後,方能哺給你。若是你膽敢哄騙我等,別說盡情飲個痛快,連聞一聞這血腥味都會成為癡心妄想,不論你如何哀求,也只能活活遭受血脈中萬隻毒蟲齧咬之苦……”

    說完,撇過頭,悠然對鄺埜道:“軍情險急,還請鄺大人立即著人安排。”

    鄺埜恍悟過來,若有所思看了看王令,衝平煜點點道:“此地離伊達草原不過百里,我這就派兵前去打探,來回不出兩個時辰,很快便可得知坦布到底是否藏在那處。”便要快步離去。

    還未走到門前,王令突然爆發出困獸般的一聲嘶吼,聲音如被撕裂的帛布一般,極為粗嘎難聽。

    鄺埜腳步陡然一緩。

    果然,王令終於鬆口了,斷斷續續道:“不……不在伊達草原,而是、而是、在西北方的烏滿草原……”

    平煜揚揚眉,笑道:“王公公這回可想好了?”

    王令並不作答,喉嚨裡嘀咕作響,一雙赤目饑渴地盯住盛血的桶,恨不得立時撲上前痛飲。

    終於,禁不住那東西的誘惑,僵著脖子點了點頭,算是默認。

    平煜這才回頭望向鄺埜,示意其可放心下去安排。

    自皇上下了那道口諭,兵部大權不再由原來幾個平庸之輩在掌握,大哥和榮將軍如今也已手握實權,而以二人之能,他再也不必擔心兵部制定不出完備的作戰計畫。

    為了讓鄺埜放心離去,他又親自用一柄長勺舀了桶中的血,不緊不慢遞到王令嘴邊。

    王令鼻息咻咻,脖子伸得老長,一眼不眨地看著木柄靠近,好不容易能夠到木柄,立時如餓狼般猛的探頭一咬,迫不及待就著那勺大口大口飲起血來。

    鄺埜瞧見這情狀,臉龐一緊,忙一撩衣擺,疾步往外走,口中道:“既已問出坦布的下落,我這就去跟榮帥和平將軍連夜商議對策。”

    他並非貪生怕死之輩,然而一想到白日王令掏心時的霹靂手段,就不免生出幾分怵意。

    而且雖如平煜所言,光飲馬血不足以讓王令恢復內力,可王令的武功那等邪門,誰知會不會又出什麼變故。

    白日他可是親眼目睹王令活活掙脫錦衣衛特製的玄鐵鍊,何等神力,直叫人觸目驚心。

    如今既已問出坦布下落,他不如先行離去,餘事,就交由平煜繼續審問吧。

    平煜聽見鄺埜匆匆離去的腳步聲,牽牽嘴角,繼續哺餵王令。

    鄺埜走後,殿中只餘一干錦衣衛及兵部幾名老油條。

    殿中空蕩,靜得發慌。

    王令卻越喝越歡。

    隨著他大口吞飲的動作,不斷有鮮血順著他的脖頸及上下滑動的喉結淌下,殷紅的血與他慘白肌膚形成鮮明對比,狀若惡鬼。

    眾人看在眼裡,心中多多少少都生出幾分寒意。

    平煜只當未察覺身後諸人閃躲的目光,只管一勺又一勺,面無表情地給王令哺血。

    等覺得火候差不多了,這才淡淡開口道:“犯人所習功夫世所罕見,為防審訊期間出亂子,需撥出幾人到廟門口守候,以便及時喚人前來救援。”

    那幾名兵部官吏如蒙大赦,忙自告奮勇出去。

    外頭不但有近百精兵,更有如平煜一般恰能克制五毒術的秦公子在外守候,怎麼著都比跟這怪物共處一室來得強。

    待該走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平煜又遣散幾名錦衣衛部下。

    傅蘭芽隱約猜到平煜是為了讓她親耳聽王令說出當年真相,但又怕橫生枝節,所以才做了這番苦心安排,下意識望瞭望平煜的側臉,見他堅毅如山,靜靜看他一會,胸口浮躁不安的情緒仿佛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撫過,慢慢沉定下來。

    很快,殿中便只剩傅蘭芽扮作的葉珍珍和李瑉、陳爾升幾人。

    而在暢飲了半桶血之後,王令臉上可怖的表情也有了恢復的跡象,猩紅雙目變得清明,膚色也不再白得若紙。

    最為明顯的是,他狂躁不安的掙扎動作終於遲緩下來。

    平煜見火候差不多了,拔刀出鞘,用刀尖抵住王令脖頸上的死穴,另一手,卻從懷中掏出坦兒珠,眸光微沉,望著王令,淡諷道:“馬血的效力有限,也就是說,據下一次發作,不足四個時辰,你若是不想再狠遭一番罪,不如趁早將知道的都說出來。第一,坦兒珠究竟用來做何用?地殿中又到底躺著何人?”

    擒住王令不久後,他便從王令身上搜出了坦兒珠。

    加上原有的兩塊,他如今手上已有三塊坦兒珠。

    剩下兩塊,不用想便在右護法手中。

    白日為了集中人馬對付王令,他僅僅派了兩百精兵前去擒拿右護法,一日過去,未有消息遞回。

    因放心不下,就在剛才,他已另加派數百名武藝高強的精兵前去馳援,加上自告奮勇的白長老等秦門中人,共有數百之眾,相信過不多久,便能順利將右護法擒住。

    到了眼下,他最關心的,便是這寶物究竟有什麼妙用。

    王令經過剛才一番浩劫,虛弱無比,額頭上細細密密出了一層汗,氣息也極為紊亂。

    怪異的是,他本該意志消沉,然而待他將氣息調勻,望向殿頂之際,仿佛看到了什麼極為愉悅之物,淡棕色的眼珠竟漾起一點笑意。

    傅蘭芽半掩在廊柱的陰影中,注意力卻始終放在王令身上,見狀,下意識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殿頂,不料入眼之處,只能看見佈滿韃靼文的烏黑房樑,看不出半點異常。

    平煜也有些疑惑,盯著王令看了一晌,緩緩將坦兒珠放於懷中,隨後擺了擺手。

    李瑉和陳爾升會意,快步出了殿。

    於是殿中只剩平煜和傅蘭芽。

    沉默一會,王令收回投向殿頂的目光,嘴角勾了勾道:“坦兒珠一事,我雖扯了諸多謊話,唯在坦兒珠的用途上,並無半句虛言。”

    這消息太過聳人聽聞,顧不上細想王令為何交代得這般痛快,平煜和傅蘭芽都露出驚愕之色。

    王令得意地笑了起來,“你不信?百年前,大汗東征西伐,至女鮮境內時,無意中得到此寶,也不知大汗受了哪位神明指引,竟得知此物能讓靈魂轉換,哪怕軀體已死,亦能將靈魂召回,換言之,此物有起死復生之用。

    平煜素來不信鬼神一說,聽得心頭火起,一句“胡說八道”已衝到嘴邊,怕打斷王令,又生生咽下。

    “得到此寶後,一次征伐途中,大汗不慎得了急病,眼看醫石無效,忽然想起坦兒珠,便含著一絲希翼,將坦兒珠交予當時的太子,又細細交代了此物的用法,隨後便闔目而逝。

    “大汗臨終時,本篤定太子會啟用坦兒珠將其靈魂召回,可惜大汗縱橫一世,英明神武無人能及,偏漏算了一樣——就是人心。因大汗征戰多年,收歸了各部乃至中原。至去世時,天下已初初大定,眼看便要一統中原、稱王稱帝,太子怎甘心將唾手可得的皇位重新交給大汗,需知跟天下比起來,所謂的父子親情又是何等脆薄——”

    “於是這坦兒珠在元朝皇室中傳了一代又一代,直至到了最後一任皇帝妥歡帖睦爾手中,都未有哪位皇帝享受到這東西的妙用,得以起死複生。

    “因妥歡帖睦爾昏庸無用,元越發衰敗,未過幾年,天下大亂,大都被漢人攻破,江山也因而易主。

    “宮變時,妥歡帖睦爾死在漢人手中,太妃卻僥倖逃得一命,草草收拾了皇室一干寶物,帶領公主及太子逃往蒙古。”不料在逃亡途中,不幸遇到鎮摩教教主蘇天仞,太妃及太子身死,手中寶物也被那夷人洗劫一空,其中……自然包括了坦兒珠。”

    平煜和傅蘭芽越聽越是心驚,只因王令口中的每一句話,都能跟他們這一路得到的訊息嚴絲密縫合上。

    平煜忍不住打斷王令道:“努敏是不是就是傅夫人?她究竟是什麼身份?你和她之間又有什麼過節?”

    傅蘭芽落在身側的手緊緊抓住衣袍,指節因太過用力而明顯發白。

    王令聽得努敏這名字,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冷笑道:“這話就說來話長了。”

    “當時天下大亂,為求穩定人心,太子及太妃身死的消息隱而不發。在一眾忠臣的護送下,公主得以順利逃往蒙古。我因著是兀哈良部落的傳人,很早便入宮做了護衛。

    “護送公主途中,不少在蒙古境內的蒙人聽說太子及公主前來,無不義憤填膺,因他們認為元人之所以丟了天下,全拜昏君妥歡帖睦爾所賜,故對他的兒子也大為不滿。

    “因為這個緣故,公主雖身份貴重,逃亡的日子卻一點也不好過。好不容易到了北元境內,還未遇到其他部落前來迎接的蒙人,我等竟第一個見到兀哈良當時的大汗多穆兒——也就是我的叔父。當日夜晚,安置好後,我叔父見我跟太子年齡相仿,連面貌也有幾分相似,忽然臨時起意,竟勸說我將唯一知道太子已死的真相的公主殺死,就此頂著太子的身份,再慢慢圖謀日後。“

    “我早有此意,經不住叔父再三勸說,當夜便打算趁公主熟睡,暗殺公主。誰知公主因太過機警,不等我殺至她帳中,便倉皇逃走,當時公主身邊從人已不多,我一路追趕不休,到了一處樹林中,眼看公主便躲在一株巨樹後,想她雖一向狡黠,到底是個弱質女流,一時掉以輕心,還未等走到公主近旁,便踩中了林中陷阱。而陷阱內,竟早被公主藏了無數銳利石頭——”

    平煜和傅蘭芽聽得心驚肉跳。

    平煜厲聲道:“你是說,傅夫人便是當年那位僥倖逃生的公主?”

    說話時,望著王令的眸中已湧起濃濃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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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可不是?拜努敏公主所賜,我受了重傷,從此不能人道,綿延子嗣也成了癡心妄想。按照我們蒙人的傳統,我這種人就算死了,魂魄也無處皈依,不但無法享受後代子孫拜祭,且永世只能在天地間做一隻孤魂野鬼。

    王令說著,胸膛抖動起來,齒縫中擠出瘮人的微笑,恨聲道:

    “我倒寧願當年努敏直接取了我性命,總好過我像現在這般不人不鬼的活著。

    他喘了片刻,再次緩緩道:“當晚掉落陷阱後,我因失血過多,昏死了過去,被我叔父派人找到後,調養了數月,方能下地走動。

    “而在我養病期間,叔父已借用我等從皇室中帶出的玉璽等物,對外宣稱我是妥歡帖睦爾的太子。蒙人因著亡國之恨,對我這皇室太子毫無興趣,消息傳佈開來,未在北元境內激起半點波瀾。而叔父為了隱瞞真相,將當時隨我一道護送公主的宮中近臣都殺了滅口。

    “奇怪的是,無論叔父事後怎麼派人找尋,都未能在北元境內抓到努敏公主。自然,努敏公主身邊的從人都已被我叔父清除乾淨,她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頭,能否在草原中活下來都未可知,叔父找了幾月,未有消息,也就慢慢懈怠了。

    “半年過去,我因意志消沉,甚少拋頭露面。一想到自身境況,便恨不得立時尋死。與此同時,其餘部落首領漸漸對我這太子表現出臣服之意,我卻依然意興闌珊,提不起籠絡的興趣。

    “萬分絕望的時候,我忽然想起護送公主途中,曾無意中見公主翻閱一本小書,因書上所畫圖形極為簡單,一眼看去是地圖無疑,我曾疑心是皇室藏寶之處。

    “當時太妃及太子未死,我就算有心窺伺也無從下手,好不容易從公主隨身行囊中偷出,只匆匆做了描摹,未來得及檢視其他書頁上內容,公主身邊侍女便驚醒,我不敢讓他們發現丟失了物事,忙又將那書放回原處。

    “憶起此事,我在行李中翻出那書,重新翻閱,見書上畫的乃是托托木兒山,遂帶著那書前去旋翰河,日夜觀摩。數月後,終於發現了書中玄機,又在叔父相助下,找到河中機關,啟動了大汗的陵殿。

    “大汗埋葬之處最為神秘,百年來只有真正的大汗嫡系傳人才知,而為了以防萬一,在修建大汗陵寢時,當時的太子在地殿中特設下了啟動坦兒珠的祭壇。

    “我因日夜追隨太妃等人,對坦兒珠的傳聞早有耳聞,知道此物因能轉換靈魂,不但可起死回生,更可將病弱之軀與健壯之軀對調。

    “見總算找到了坦兒珠的祭壇,我忽生一念,坦兒珠被皇室中人視為異寶,代代相傳,起死回生的傳言絕非空穴來風,若是奪回被鎮摩教教主搶走的坦兒珠,是不是意味著我可借著靈魂對調,重獲一具正常男子的身子?自此後,該人道便人道,該繁衍後代便繁衍後代,再不會如現在這般不人不鬼。

    “我當時已經身處阿鼻地獄,再也不會有比現在更糟糕的境地了,於是抱著賭一把的念頭,開始謀劃此事。

    “彼時,因幾大部落紛爭不休,北元境內越發衰敗,不少蒙人懷念當年權力集中於一體時的穩定局面,開始重新正視我這大汗「嫡系傳人」的價值,我慢慢嘗到了權力在握的甜頭。

    “我清楚的知道,倘若在此基礎上,再用坦兒珠獲得一具健全身軀,那麼便意味著我很快也能如當年大汗一般,盡享被子民敬仰的尊榮。更有甚者,只要以大汗名義慢慢統歸幾大部落,也許終有一日我能帶領蒙人打回中原,奪回江山。

    “我再也坐不住了,為進一步坐實我的嫡系血統,我和叔父合力,想法子偽造了一幅大汗畫像藏於地殿中。半月後,我又點了一幫武藝高強的親隨,出發前往中原夷疆。

    “誰知叔父怕我生出異心,日後再不肯聽他擺佈,竟以鎮摩教教主武藝高強為由,哄騙我習練能快速提升功力的五毒術。我不知這法子最後會終日靠吸食人血度日,為了能在最短時間內得到坦兒珠,自出發之日起,我便開始習練五毒術。

    “到了中原後,我率領部下到了蜀中,因我不肯吸食蛇蟲鼠蟻的血液,部下中竟有人偷了當地百姓的嬰兒來與我吸血。此事被前來參加武林大會的林之誠得知,他一路緊追不捨,終於在蜀山中追上我等,將我一眾隨從殺死。

    “混戰時,因林之誠蒙語造詣有限,聽部下喚我偽裝太子的稱呼「布裡牙特」,誤以為是常見的蒙人名字——布日古德,並從此誤會了二十年,倒陰差陽錯替我隱瞞了身份。

    “恰好當時鎮摩教的左護法本欲尋林之誠的麻煩,無意中撞見林之誠殺人,她本就愛與武林正道作對,見我未死,便順手將我救回了鎮摩教。

    “我酥醒後,見自己不知何故竟到了鎮摩教,雖嚇了一跳,冷靜下來,又暗道天助我也,於是便扮作漢人,隱瞞了五毒術的內力,步步為營,開始在鎮摩教度日。

    “一年過去,我逐漸得到了鎮摩教上下的認可,又因為性子沉穩,最懂揣摩人心,左護法更是一日比一日倚重我。

    “我在鎮摩教站穩腳跟後,便開始日夜籌謀如何偷得坦兒珠,見教主身邊如有銅牆鐵壁,根本無從下手,想起這一路見過的中原武林人氏,便生出借旁人之手奪取坦兒珠的念頭,第一個,便將主意打到了當年險些害死我的林之誠身上。

    “因當時我已能四處走動,手中也有了銀錢,於是暗中與族人取得了聯繫,令人速趕到中原與我接應,與此同時,我想起當年努敏害我之事,便將努敏的模樣畫了下來,讓我一個蒙人部下扮作流浪到中原的北元貴族,編造了一番藥引、北元皇室寶藏、起死回生等一系列傳言,在鎮摩教及江湖上四處傳播。

    “當時鎮摩教教主因一次比武受了重傷,一日比一日衰弱,聽得此話,只當總算弄明白了坦兒珠的妙用,當即下令,讓右護法帶領大批教眾四處找尋畫上女子。

    “我本是抱著胡亂一試的心態,沒想到幾月後,竟真叫右護法找到了努敏,帶回了教中。

    “我萬萬沒想到,努敏當年未死在北元,竟也逃亡到了中原,只是不知何故,她似是曾大病一場,喪失了部分記憶,驟然見到我時,面目茫然,似是根本沒認出我來。我見此情景,正中下懷,一口咬定她便是藥引,務必要將她置於死地。”

    傅蘭芽不知母親當年竟吃過這麼多苦,聽得淚眼婆娑,需得緊緊咬住牙關,才不至於放聲痛哭。

    “之後鎮摩教被聞風前來的江湖人士所攻陷,混戰中,我那幫留在山下的部下未能及時趕至,致使坦兒珠被奪走四塊,而我也因搶奪坦兒珠,不小心再次被努敏暗算,不幸跌落懸崖,虧得山下尚守著幾名蒙人部下,因著他們救護,我才未摔得粉身碎骨。

    “在努敏推我下崖的時候,我聽她在身後咬牙罵了一句我的本名,聲音清晰,再也不見半點糊塗之態,這才知道,努敏不知何時已想起了當年之事。”

    傅蘭芽聽到此處,胸中大慟,快步從黑暗中走出來,厲聲打斷他道:“後頭的事無需贅述,我等早已知曉。我只問你,後來你在京中流杯苑外無意中撞見我,認出我是努敏的女兒,究竟用的什麼法子暗害了我母親!”

    她雙眼通紅,每說一個字,喉頭便是一陣發哽,以至於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含著刻骨的恨意。

    平煜聽在耳裡,口中發苦,心知傅蘭芽已悲痛到了極致,卻因不敢放開王令,只緊了緊牙關,未朝傅蘭芽看去。

    王令沒想到傅蘭芽竟藏在此處,錯愕了一下,隨後目光幽幽盯著傅蘭芽,只恨自己被廢了功力,無法一掌結果了她。

    良久,才皮笑肉不笑地嗤了一聲,悠悠道:“自然是想法子害她了。我被她害得吃盡了苦頭,不但淪為廢人,還幾次差點丟了性命。

    “而她呢?雖未恢復公主之尊,卻因著傅冰一路青雲直上的緣故,風光無限地做起了首輔夫人,夫妻和睦、兒女雙全,要多稱心如意便有多稱心如意。

    “我得知努敏境況,恨得要發瘋,只覺獨獨取了她的性命還不足以解恨,最好害得她家破人亡,讓她的丈夫和兒子嘗到備受催折的滋味,讓她的女兒被無數野狼覬覦,且因著藥引的傳說,一代又一代地禍害她的子女,讓她死後都得不到安寧!”

    “你住口!”平煜心知傅蘭芽本就對母親之死萬般愧疚,怎受得了這樣的話,手上力道加重,便要結果了王令的性命。

    誰知王令又道:“可惜,沒等到我下手,努敏竟一夜之間病入膏肓,短短幾日,便因醫藥無救病死了,我籌畫了許久,正要出口惡氣,哪知一拳竟打在棉花上,消息傳來,半點不覺痛快,只覺說不出的憋氣。

    “我後來才知,當年在鎮摩教時,左護法為了控制努敏,給她下了蠱,因這蠱用的心頭血,陰毒至極,無藥可解,且會隨著胎盤血液傳給子女,待子女長至二十多歲時,便會發作。唯有母親死了,子女身上的蠱毒才會不藥而解。

    “努敏當初嫁給傅冰時,許是根本不知道自己中了這種蠱,到了十幾年後才無意中得知此事,當時她一對兒女都未滿二十,蠱毒不至於發作,因而在我看來,努敏之死,既不是中毒也不是蠱毒發作,極有可能是為了怕累及你和你哥哥,選擇了自戕。”

    傅蘭芽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定定望著王令,胸膛劇烈起伏著。

    眼眶中蓄了許久的淚終如斷線珠子般,無聲滾落了下來。

    王令見傅蘭芽痛不欲生,心中大快,抬頭看了看房樑,唇邊的笑意越發加深。

    當年大汗的太子建造陵寢時,為防有人借大汗陵寢生事,太子特在地殿外設下了埋伏。

    只要陵寢在外頭暴露超過十個時辰,那陣法便會啟動,屆時,神廟會沉入地底數十米深的陷阱內,連周圍百米的物事都會一道塌陷。

    換言之,地殿內外的人無一能倖免,全都會淪為大汗的祭品。

    他估摸了一下時辰,陵寢乃是昨夜被平煜等人所發現,如今整整一日過去,也就是說,距離機關啟動已不足一刻。

    他越想越覺得舒暢,到那時,平煜也好,傅蘭芽也罷,甚至神廟外的一眾漢人,全都要給他陪葬!

    平煜見王令神色有異,順著他的目光望向樑頂,依然未發現不妥,疑惑的收回目光。

    想著王令該吐露的都吐露得差不多了,為防傅蘭芽的身世洩露,絲毫猶豫也無,便要了結了王令的性命。

    手上力道加重之時,回想王令古怪的目光,怎麼都覺得不對勁。

    忽一轉念,想起先朝時帝王在陵寢周圍設下的機關,腦中白光一閃,低喝道:“不好!”

    忙狠狠刺出一刀,刺向王令頸部大穴,血跡噴灑到臉上的同時,一把將傅蘭芽奪到懷中,一縱而起,往殿外掠去。

    果然,在他一躍而起的同時,樑上已撲簌簌往下落灰,地面也隨之傳來震動。

    而身後,則傳來王令那瀕死的可怖至極的怪笑聲。

    他心中大恨,衝殿門口的人大喊:“快跑!這地殿可能要塌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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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守候在殿外的人聽得異響,紛紛回頭。

    待聽清平煜的聲音,面色一變,忙撩起衣擺躍下臺階,拼力四散而逃。

    近旁的秦勇等人聽到這動靜,驚訝地朝這邊顧盼,等看清陵寢周圍的地面隱隱有下沉之勢,都駭然地怔住。

    想起秦晏殊和平煜等人都在神廟中,秦勇一顆心直往下沉,衝身後仍在發懵的秦門子弟喊道:“快救掌門!”

    說罷,猛的拔地而起,發足朝神廟奔去,口中大喊:“晏殊!”

    李由儉跟在秦勇身後跑了一晌,見前方河床及周圍草原都迅速往下塌陷,怕秦勇救人不成,反倒落入陷阱,不由大急,忙要攔阻秦勇,卻晚了一步,秦勇轉眼就跑了個沒影。

    “阿柳!”他面色一變,拔步緊追不捨。

    神廟門口本就設了數千精兵,變故一出,正各處逃命,場面混亂不堪。

    秦勇極力找尋了片刻,未能於湧動人潮中找到秦晏殊及平煜,怕他們仍困在神廟中,緊張得連思緒都凍結住,只能憑著本能往廟前奔。

    突然腳下一空,卻是裂開的地縫已如閃電般蔓延到了腳下,底下無端出現一座巨坑。

    變故來得太快,她根本來不及作出反應,身子便直往下墜去。

    跟剛才不同,真等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時,她反倒迅速冷靜下來。

    地陷已無可避免,身後諸人人人自危,無人有暇前來相助。

    電光火石間,她眼風一掃,掠過身側,下意識便使出全力攀住地面邊緣,試圖借力一躍而起。

    可是還未等她動作,手下攀附的那塊堅硬地面竟又裂開無數條細縫。

    她大驚,眼見連最後一個支撐點都失去,面上閃過一絲灰敗之色,原以為很快便要被身下深淵所吞沒,正在此時,頭頂忽然襲來一股大力,一雙堅實有力的胳膊緊緊握住了她的雙肩。

    就聽李由儉驚心膽戰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阿柳!”

    秦勇掙扎著往上一看,剛要鬆口氣,等看清李由儉雙臂下方的地面正有裂開趨勢,瞳孔猛的一縮。

    “快放手!”她急聲大喊,“再不走,連你都要一道掉下去了!”

    李由儉大吼道:“放什麼手!你要是死了,我媳婦就沒了!”

    秦勇雙目一澀,正要再咬牙罵李由儉幾句,忽然從李由儉的肩後又冒出一雙手臂,那人內力深得出奇,一把拽住李由儉的衣襟,沖天一躍,竟將她二人一併拽起。

    她來不及抬頭看頭頂那人是誰,剛一離地,腳下便發出駭人至極的巨響,而李由儉身下那塊原本看上去完整光滑的平面果然迅速塌陷,地面裂縫如巨大的蛛網一般,迅速往周圍蔓延。

    她看得心驚肉跳,抬頭一看,才發現方才救她和李由儉之人竟是弟弟。她不由大喜,原來弟弟竟早逃了出來。

    混亂中,三人也來不及接腔,秦晏殊使出全身內力飛縱一晌,掠出十丈後,終因內傷發作,不小心鬆了手,三人一道從高空跌落,跌入一處灌木叢中。

    因著有武功在身,三人並未受傷。

    距離神廟塌陷出已有十幾丈,地面再無塌陷的跡象,秦勇調勻了氣息,正要拍拍身上塵土起身。

    忽聽不遠處衣袂獵獵作響,須臾,半空中竟又掠下一道黑影,跟方才她三人情形如出一轍,似是也剛剛死裡逃生。

    因夜色已深,又離得不近,她竭力辨認一番,才認出那人是平煜。

    奇怪的是,他懷中抱著一人,剛一落地,不等喘勻,便低頭對那人柔聲說了句什麼。

    那人卻只顧埋頭在平煜懷中,一點動靜也沒有。

    隨後,平煜四下裡張望一番,未發現藏在灌木叢中的三人,抱著懷中那人快步離去。

    秦勇和李由儉訝然相顧,見平煜走動時,臂彎中垂下一物,從形狀上來看,竟有些繡春刀的意思,再加上平煜懷中那人模模糊糊的飛魚服下擺,二人錯愕,難道平煜懷中抱的竟是錦衣衛的人?

    李由儉一心只在秦勇身上,雖覺奇怪,卻並未多想。

    秦勇和秦晏殊卻在心裡泛起了嘀咕,剛才平煜對懷中人低語時,雖聽不清具體說了什麼,但從平煜的音調和語氣來看,竟有些溫柔小意的意思,分明對懷中那人含著濃濃憐惜……

    秦勇想了一回,察覺身旁李由儉注視她的目光,猛的想起他衝自己大吼時的模樣,心仿佛被什麼東西吹過,竟有些平靜不下來。

    正覺尷尬,突聽灌木叢中外傳來激烈的打鬥聲,三人一訝,往外一看,面色一凜,彼此對了個眼色,悄悄起了身,往外走去。

    ──────────────────────────────────

    右護法被平煜派出的暗衛及白長老等人纏了近一日,眼見手下鎮摩教及東蛟幫的人死傷大半,終於放棄趁戰亂渾水摸魚的打算,拼死殺出一條血路,便要率領親信逃走。

    敵眾我寡,在這種劣勢下,討便宜是別想了,但以他的輕功,要想順利逃走並非做不到。

    東奔西跑了一路,他總算拉開了一點跟身後追兵的距離,只要繞過前方灌木林,就能繞過神廟周遭的草原,徹底甩開平煜手下的追捕。

    剛奔了幾步,忽聽遠方傳來巨響,聲音大而突兀、連綿不絕,聽在耳裡,說不出的怪異。

    他訝然,驅馬的動作未有稍緩,卻下意識轉過頭,往聲音來源遠眺。

    看清眼前景象,雙眼驚訝的睜大,這才發現那座河床中的神廟竟有塌陷的意思,不妙的是,不止神廟,連周圍草原都不可避免受了波及。

    他猶豫了下,腦海中頓時浮現鄧文瑩那張哭得梨花帶雨的臉,行馬速度慢了下來。

    觀望一會,心隨即硬起,縱是他趕過去又能如何,未必能救到她不說,還會將自己搭進去。

    他一抖韁繩,狠狠一甩馬鞭,速度未有稍緩,疾馳而去。

    可是,正是這一遲疑的功夫,身後大批馬蹄聲又再次出現。

    他暗道不妙,聽得後頭人越追越近,忙左右四顧,意圖找出遮掩之處,好想法子甩開這些人。

    眼看前面出現灌木林,他心中大喜,還未揮動馬鞭,耳後襲來一陣怪響,風聲呼呼,甩向自己的脖頸。

    他心知這東西是平煜手下一名暗衛慣使的長鞭,忙一俯身,險險躲開那東西的襲擊。

    可是下一刻,其他暗衛也紛紛從馬上一縱而起,殺向他的後背。

    無處可躲,他迅速從懷中取出一管長笛,便要放於唇邊,好招出群蛇。

    就在此時,灌木叢中又奔出幾人。

    一見到他,其中一人便笑道:“右護法,你可真不夠地道,跟了咱們一路,怎麼連聲招呼都不打就要走?”

    卻是意氣風發的秦晏殊。

   ──────────────────────────────────

    右護法落網的消息傳來時,眾將士剛剛從方才的巨變中回過神。

    因撤離不及時,地陷時,約莫有幾十名兵士及官員不慎跌落深淵,不小心丟了性命。

    萬幸的是,大部分人都無礙。

    皇上得知此事,慎重起見,當即下旨拔營,令大軍退至一里外。

    好不容易待眾將士安頓下來,天邊已微露曙光。

    平煜做好看押右護法的安排,來不及審問,便因軍情急迫,轉而去榮將軍、大哥及兵部幾位重臣商量突襲坦布大軍的法子。

    他眼下最為掛心的便是傅蘭芽,卻因大敵當前,不得不按耐住前去探望她的衝動。

    萬幸的是,隨著大汗寢陵塌陷,王令已隨那座神廟沉入地底,再不必擔心傅蘭芽的血統會洩露出去。

    思忖著到了帳中,就見大哥及鄺埜等人正制定計劃,忙收斂了心神,上前道:“榮帥、鄺大人、大哥。”

    如今敵明我暗,若是一切順利,攻克坦布大軍也許只需幾日的功夫。

    ──────────────────────────────────

    葉珍珍默默望著平煜的背影,直到他進了帳,這才收回追隨他的視線,往河畔走去。

    昨日晚膳後,她瞌睡說來就來,還不到戌時時分,她便睡得昏天黑地。

    若不是後半夜神廟發生異動,她被那驚天動地的巨響所吵醒,也許會一覺睡至天亮。

    所幸她所在帳篷離得遠,她應變能力又快,那場面雖出現得猝不及防,卻幸未受到波及。

    只是,一想到昨夜之事,她心裡便仿佛被酸澀的水泡過一般,緊緊縮成一團。

    在錦衣衛任職幾年,她不會不知道她昨夜的瞌睡跟錦衣衛特製的迷藥有關,而能下令在她膳食中做手腳之人,除了平煜之外,不會再有第二人。

    她也知道,自從上回她有心打探他和傅蘭芽的關係,她便觸犯了他的逆鱗,以致於這些時日一再被他冷待,別說再擔任錦衣衛的要務,連想要近身跟他說句話都辦不到。

    可是自從她兩年前訓練任務完成後,第一回去錦衣衛衙門報導,便對他起了心思。

    尤其在得知他不近女色,唯獨肯跟她來往後,她更加泥足深陷。她出身寒微,自小便無父無母,於塵埃中摸爬著長大,之所以掙到今天這份體面,全憑一份異於常人的耐性和毅力。

    她生得很不差,幾乎稱得上明麗,性子又沉默柔順,對他更是忠心耿耿,只要她時常能見到他,只要他身邊一日沒有女人,兩人相處久了,難保他不會意動。

    所以哪怕他除了公務之外,一句話都不與她多說,哪怕他從未對她有過半點親近之舉,她也極沉得住氣。

    可是這份篤定,在見到傅蘭芽之後,不可避免地發生了動搖。

    自金陵與他光明正大的匯合後,她出於不安,時常留心觀察他和傅蘭芽的不尋常之處。

    借著職務之便,她很快便瞧出了端倪,正如她所擔心的那樣,他果然對傅蘭芽起了心思,仗著手中權力,沒少明裡暗裡關照傅蘭芽。

    在她唯一一次有機會與他近身接觸時,她甚至從他身上聞到傅蘭芽才會用的香味。

    得知這消息後,她失眠了好幾夜,若平煜納了傅蘭芽,眼裡怎還瞧得見她?

    更讓她不甘的是,出於一種直覺,她相信昨夜他之所以對她下迷藥,多半也與傅蘭芽有關。

    她越想臉色越難看,眸中湧起濃濃惡毒之意,悶悶地走了一會,不知不覺間,已繞過軍營後方,走到了河邊。

    她停下腳步,望著河面,下游的河水已被那座塌陷下去的寢陵所截斷,上流的河水卻仍滔滔東流。

    因太出神,甚至未留意到遠遠跟在她身後的許赫和陳爾升。

    忽聽身後有聲音道:“皇上。”

    她一驚,回頭望去。

    果然見一行人從帳營中緩緩走出。

    前頭那人穿著身錚亮的銀甲,被人前呼後擁,倒也顯得氣度不凡。

    她認出那人是皇上,正猶豫要不要回避,忽然一旁快步走來兩個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卻是陳爾升和許赫。

    到了皇上面前,二人下跪,開口道:“皇上,那座神廟才剛塌陷,河邊恐不安全,為求安全起見,還請皇上移駕別處。”

    話裡的意思,竟似急於引皇上去別處。

    皇上卻越過陳爾升的肩膀,隨意地往河邊看了看,目光落在葉珍珍身上,不由呆住。

    眾人見皇上只顧望著前方,許久不說話,小心翼翼地提醒他道:“皇上?”

    皇上眼睛依舊望著葉珍珍,嘴裡卻道:“去把那名女扮男裝的錦衣衛叫過來。”聲音裡有些不可察覺的激動。

    沒想到他苦尋一晌,竟在此處遇上了他夢中之人,只覺一眼望去,這女子的身影瞬間便與他腦中幻象重疊在了一起。

    他見慣了美人,這女子模樣雖夠不上閉月羞花,卻有種讓人無從抗拒的吸引力。

    念頭一起,腦中隱隱痛了一下,身體仿佛被什麼牽動,竟起了淫思。

    心下躁動起來,恨不得立時將她招致帳中,好好行一回樂才好。哪還想得起什麼傅蘭芽不傅蘭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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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9 21:18:32 |只看該作者
第148章

    葉珍珍承寵的消息很快便傳到平煜耳中。

    許赫立在平煜跟前,不急不慢稟告道:“我和陳千戶試圖阻止皇上到河邊,誰知皇上不知中了什麼魔障,一見到葉珍珍的背影就不肯走了,招了她近前細看,沒問幾句話,就急急忙忙帶她回到帳中伺候,狀甚急迫……而葉珍珍,一點不情願的意思都看不出,有紋有路回答了皇上的問話,便含羞跟隨皇上進了帳。”

    平煜皺了皺眉。

    他之所以不讓葉珍珍靠近皇上,無非是因上回葉珍珍在傅蘭芽面前行挑撥之事,知道她已壞了心性,怕她尋到機會接近皇上後,使些見不得光的手段禍害傅蘭芽。

    所以這些時日,他一直在暗中派人盯著葉珍珍。

    沒想到跟他預料的完全相反,不是葉珍珍試圖接近皇上,反倒是皇上主動看中了葉珍珍。

    皇上近年雖喜好女色,眼界卻高,似葉珍珍這等姿色,應該入不了眼才對,何至於一見到葉珍珍就如此急色。

    他心知其中一定有古怪,甚至隱約覺得此事跟王令有關。

    但他也知道,如今皇上時而清醒時而糊塗,要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將此女除去,跟捏死一隻螞蟻一般無二,何須急在一時。

    目前比葉珍珍更為棘手的兩樁事,乃是右護法和坦布,尤其是後者,關係到無數人的性命,眼下正是爭分奪秒的時候,一個不足為懼的葉珍珍,實在不值得浪費心思……

    李攸現下已被皇上提為昭勇將軍,時常近身伺候皇上,陳爾升和李瑉能力不及之處,可讓李攸幫著找補。

    葉珍珍老實倒也罷了,要是膽敢作怪,李攸素來聰明果決,自會當機立斷進行處置。

    計較已定,他敲了敲桌,吩咐道:“給我盯緊葉珍珍,萬莫出岔子。請李將軍過來。”

   ─────────────────────────────────

    近午時,突襲坦布的計畫已議到最後階段,平煜得了空,便抽身出來,提審右護法。

    永安侯鄧阜年得了次子被擄的消息,怎麼也不相信次子被外人假冒多年,只當平煜有意誣陷,氣急敗壞跟長子趕到鄧安宜的帳篷,一定要驗明正身。

    待親眼見到平煜將右護法臉上那張制得完美無瑕的人皮面具扯脫,一張完全陌生的三十多歲的男子面龐緩緩暴露在眼前,二人都驚愕得張大嘴,眼珠都不會轉了。

    想起這幾年鄧安宜有意無意跟他保持距離,鄧阜年甚至沒來得及說一句話,便因急怒攻心,眼前一陣眩暈,直挺挺地仰天往後倒去。

    虧得一旁錦衣衛眼疾手快扶住,才未摔出什麼大礙。

    鄧家父子被人扶著離開帳篷後,平煜令人看住帳篷門口,隨後在右護法對面的案幾後坐下,將目光投到對面那人的臉上。

    跟那位容顏不老的左護法一樣,右護法遠比他想像中年輕得多。

    五官端正,鼻樑筆直,雙眼細長而銳利,相貌上雖不及真正的鄧安宜那般俊秀,卻絕對稱得上英挺。

    兩人對視一晌,平煜單刀直入道:“說吧,五年前,我家中遭難之事,是不是跟你有關?”

    右護法本以為平煜會問他為何要奪取坦兒珠,沒想到一開口竟問起了五年前之事。

    神色僵了一下,旋即又恢復如常,和顏悅色道:“平大人在說什麼?在下怎麼一個字都聽不懂。”

    平煜笑道:“你只管嘴硬,反正我等有的是法子逼供,你最好趁沒受罪之前,將你知道的痛痛快快說出來。”

    右護法緩緩收了笑意。

    平煜看在眼裡,索性提醒他道:“二十年前鎮摩教一戰,坦兒珠一分為五,因當時我祖父曾率軍參與圍剿鎮摩教教徒,你懷疑其中一塊落到了我祖父手中。進京後,你潛伏在鄧二身邊多年,直到五年前,你終於等到了機會,趁鄧家父子在京郊狩獵,將鄧二殺死,並借裝病取而代之。

    “病癒後,你又借著鄧家二公子的身份在京中勳貴人家中走動,來得最勤的便是我家。巧的是,在你扮作鄧二後不久,我家便被織羅了好些莫須有的罪名,乃至被人一封匿名罪狀告到了禦史院。

    對於當年自家獲罪一事,他雖起了疑心,但因先入為主的印象,並不真相信此事與右護法有關。

    故而這番話中含了些詐右護法之意。

    一番話後,眼見右護法既不反駁也不承認,他心中直如灌入一陣冷風,涼了大半截,驚疑不定地想,難道說當年之事真的另有曲折?

    記得當時恰逢傅冰初剛入閣,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行起事來雷厲風行,乃至到了矯枉過正的地步,見禦史彈劾我父親,遂稟告先皇,主動查辦此案,一番細查下來,竟真在書房中真真假假搜出好些證據,當夜,傅冰便上折彈劾父親。

    彼時,先皇正大刀闊斧查辦官吏貪腐,舉國上下因貪腐丟官入獄的官員,不勝枚舉,此時被人揭發,無異於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一聽傅冰之言,皇上便大發雷霆,即令嚴辦,不過一月時間,便坐實了父親種種罪名,平家因而迎來了抄家和發配。

    他想到此處,望著右護法的目光已冷硬如刀。

    鎮摩教在江湖上算得手眼通天,想要不動聲色地做些找不出破綻的罪證,並非難以做到。

    右護法絲毫不為所動,臉含微笑,一字一句重複剛才那句話道:“平大人說的話,我一個字也聽不懂。”

    笑話,他為什麼要承認當年平家出事與他栽贓有關?

    幫平煜解開對傅家的心結?

    讓自己死得更難看一些?

    需知他謀求坦兒珠多年,幾回跟那東西失之交臂,好不容易搜羅到了其中兩塊,本想坐觀平煜和王令鬥得兩敗俱傷,好坐收漁翁之利,誰知竟功敗垂成。

    王令死了,連他也被平煜所擒,事到如今,他恨平煜都來不及,憑什麼要讓平煜痛快?

    有些秘密,何妨讓它永遠爛在心裡。

    平煜見右護法如此,哪怕再不願相信,心中也多多少少有了結論,頓時心亂如麻,原本以為不過是個異想天開的推論,萬沒想到……竟真有可能是事實。

    當年父親獲罪的種種,因擺明瞭被人栽贓嫁禍,他因而疑心是傅冰有意為之,恨了傅冰好些年。

    倘若當日的種種不過是鎮摩教的一個陰謀,他豈不白白恨了傅冰這些年,更別提他還曾因為傅冰的緣故遷怒傅蘭芽。

    他再也無法保持平靜,咬了咬牙,臉上卻露出一點笑意,道:“上刑。”

    正在此時,平焃手下士兵在外道:“平大人,將軍有急事尋你。”

    平煜知道這是要出兵突襲坦布的信號,萬分急迫,一刻也耽誤不得,盯著右護法看了一晌,這才慢慢移開視線,淡淡對屬下道:“細細審問,好好伺候,莫要讓他死了!”

    說罷,轉身匆匆而去。

   ────────────────────────────────────

    傅蘭芽躺在帳中,眼淚流了又乾、乾了又流。

    自打從王令口中聽到母親死去的真相,她的心就如被人挖空了一塊似的,直到現在傷口仍在汩汩流血。

    神廟塌陷時,平煜帶著她死裡逃生,而她卻因仍沉浸在悲痛中,只餘一片木然。

    見她淚流不止,初始時,平煜哄她勸她,後來見她消沉得厲害,也跟著沉默下來。

    旁邊耳目眾多,兩人無法長久待在一起,平煜想將她從懷中放下來,她卻因著一份前所未有的無依,緊緊摟著他的脖頸,怎麼也不肯鬆手。

    平煜見狀,只好將她緊緊抱在懷中,低下頭吻了吻她的額頭,為了寬慰她,漫無目的抱著她沿著旋翰河走了好一會。

    後來想是怕他大哥和李攸等人擔憂,他這才停下腳步,徵詢地低聲問她:“可覺得心裡好受些了?”

    她雖悲傷,卻並未徹底喪失理智,便埋頭在他頸窩,無聲點了點頭。

    平煜這才將她放下,握著她的手,帶她往人群處走。

    兩人鬆開手前,傅蘭芽忽然想起神廟塌陷前,平煜已將四塊坦兒珠收在懷中,下意識開口向他索要。

    平煜先是不解何意,有些驚訝。定定望了她一會,許是見她語氣堅定,到底從懷中取出坦兒珠,遞給了她。

    隨後,目光在她臉上遊移,低聲道:“等我忙完,就來找你,你父兄之事,我會好生籌畫,你莫要胡思亂想,如今王令已除,你也該放下心結,好好休整一段時日了。”

    她心底起了微瀾,萬沒想到平煜竟主動提起為父兄洗刷罪名之事。

    為了讓他安心離去好忙旁的事,她擠出一絲笑容,感激地嗯了一聲,算作應答。

    平煜這才往她身後看了看,再無人注視這邊,抬手摸了摸她的臉頰,這才領著她往臨時搭建的軍帳處走。

    直到將她交到林嬤嬤手中,這才放心離去。

    用過午膳,她躺在帳中,將四塊坦兒珠拼湊在一起,舉高至眼前,靜靜細看。

    可惜陵寢下的祭壇也隨著神廟沉沒,再也無從覓跡。

    就算坦兒珠真有起死複生之效,既無法重建祭壇,坦兒珠只能淪為一堆廢鐵。

    因只缺了一塊,坦兒珠上的圖形越發清晰,跟她原先預想的地形圖不同,盯著看了一會,越發覺得那些線條的走向暗示著某種陣法。

    她於陣法上遠不及哥哥造詣高,看了一會,未看出半點頭緒,遺憾的想,若是哥哥在身邊就好了,定能看出這些線條的含義。

    她知道她定是瘋了,因為在親耳聽王令吐露真相後,心底那份對母親的思念已化為執念。

    萬一……萬一坦兒珠真有那妙用呢?並非沒有可能。

    要知道百年前那位大汗天縱奇才,不是那等容易被人蒙蔽之人,連他都能將坦兒珠視作異寶,也許起死複生並非空穴來風。

    因著有意回避傷痛,她思緒越飄越遠,心底發酵出好些想法,迫不及待想同平煜商量。

    可惜的是,接下來三日,她都未能見到平煜。

    她整日沉浸在對母親的思念中,也無心打探外頭發生了何事。

    而三日後的清晨,她剛從被窩裡起來,便聽外頭傳來雷動般的歡呼。

    她和林嬤嬤面面相覷。

    因那喊聲太熱烈也太激動,兩人細辯了好一晌,才聽出那話裡的含義,“大軍前往突襲坦布大軍,打了坦布一個措手不及,在烏曼草原激戰三日,伏誅坦布,大獲全勝,即刻起,我軍便要撤離北元回京了!”

    傅蘭芽怔了一晌,喜意驀地湧上心頭,情不自禁露出這幾日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林嬤嬤更是喜極而泣,連連拍手,又摟著傅蘭芽道:“小姐,小姐,總算熬出頭了。”

    她知道,平大人一向重諾,既戰勝了坦布,接下來便要開始籌畫回京迎娶小姐一事了,說不定連老爺和公子也可借此機會脫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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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許是怕又橫生枝節,明軍勝利的消息一傳來,皇上便下令讓留在後方的軍隊開拔,前去與主力軍匯合。

    傅蘭芽主僕也被告知需得立刻收拾行裝。

    很快,等明軍押解了一干瓦剌俘虜回返,兩股兵馬匯合在一處,朝回京的方向出發。因足有數萬人之眾,部隊行軍時,說不出的聲勢赫赫。

    與來時的暮氣沉沉不同,此番因明軍大勝坦布,諸人備受鼓舞,軍隊上下都彌漫著歡悅的氣氛。

    平煜心中更如同去了一塊大石一般,鬆懈了不少。如今內憂外患均已去除,唯一讓他耿耿於懷的,便是右護法了。

    開拔途中,陳爾升及李瑉告訴他,三日過去,右護法一個字都未交代。

    他臉色微沉,沉吟道,右護法身負異術,雖已被廢除了武功,路上難保不會出岔子。

    要麼便要儘快問出當年真相,要麼便就地解決此人,免得平地生波。

    因已趕了一日路,日暮時分,鄺埜等人便下令在路旁稍歇。

    平煜急欲親自前去審問右護法,見狀,正中下懷,皇上卻令人請他和榮屹等人近前,細細詢問伏擊坦布之事。

    平煜只好下了馬,前去見皇上。

    到了皇上帳中,見皇上興致高昂,只好笑著複述了一番當時戰況。

    皇上聽了越發高興,平煜卻道:“臣捉到的那名邪教護法不大好應對,怕生出什麼變故,臣需盡速處置。”

    皇上並不將一個階下囚放在心上,溫聲道:“不急著正法,此人跟王令結識多年,也許也是北元韃子也未可知,多審幾日,沒准還能挖出些北元軍情。”

    平煜聽得暗暗皺眉。

    但既皇上這麼說,他也不好出言反駁。

    在與皇上說話期間,皇上身後帷幔曾微微拂動了下。

    平煜餘光瞥見,面色無改,連往帷幔張望的興趣也無。

    能跟皇上待在一個帳中,又需回避大臣的,不用想也知是葉珍珍。

    這兩日,據李瑉幾個回報,葉珍珍在皇上面前一句不該說的話都未說過,但此女心性已壞,留在皇上身邊終是一患。

    且皇上對葉珍珍的迷戀來得太過莫名,若是有藥性的成分在裡頭,也許是個難得的契機,如能借題發揮,利用赤雲丹的價值替傅冰父子翻案,倒不失為一個一箭雙雕的好法子。

    傅蘭芽手中似是還有兩粒,如用其中一粒替皇上解毒,不但可幫傅冰父子洗刷罪名,更可一道除去葉珍珍。

    陪皇上說了會話,他和榮將軍及大哥一道告辭出來。

    ──────────────────────────────────

    平煜等人走後未多久,葉珍珍便從簾幔後出來,乖覺地坐在皇上身後,含笑替皇上鬆快筋骨。

    她陰差陽錯成為了皇上的侍妾,雖非本意,卻因環境造就的本能,適應得極快,平煜也好,錦衣衛的職務也罷,為了接下來能活得更好,她很快便收了心,現如今一心一意服侍皇上。

    皇上舒服地歎了口氣,懶洋洋地閉上眼睛。

    葉珍珍按著按著,思緒卻不受控制地飄到了剛才那人身上,因著出神,手下力道不自覺加重了些。

    皇上有些吃痛,忍不住蹙眉,輕嗔道:“怎麼心不在焉的。”

    葉珍珍回過神,低頭一笑道:“是妾身走神了。”

    經過這幾日的相處,她發覺皇上對她極為迷戀,膽子也就漸漸大了起來,回皇上話時,不再像從前那般需反覆揣摩一番,才敢宣之於口。

    皇上果然笑了笑,並無半點怪罪之意。

    她轉而握住拳頭,輕輕捶打皇上的肩膀。聽外頭傳來陣陣喧騰,心知那是她過去錦衣衛的同僚在說話。

    錦衣衛的帳篷就設在一旁,而等過了錦衣衛的帳篷,再走一小段,藏在最裡頭的那座不起眼的帳篷,便是傅蘭芽主僕的安置處。

    她心中冷笑。

    平煜為了藏好傅蘭芽,真可謂殫精竭慮,在北元這些時日,竟一日未讓皇上瞧見過傅蘭芽,當真是將傅蘭芽當作眼珠子來疼。

    也許跟她先前想的不同,平煜不只想納傅蘭芽為妾,等回了京,沒准還會因愛屋及烏,開始著手操辦解救傅蘭芽父兄之事。到那時,傅蘭芽會不會搖身一變,成為平煜的正妻,也未可知。

    一想到平煜往後跟傅蘭芽會雙宿雙飛,她心裡就覺悶得發慌,明知只需製造機會讓皇上見到傅蘭芽,便可起到棒打鴛鴦的作用,讓平煜的打算落空,可是她一向識時務,雖厭惡傅蘭芽,卻也不想損人不利己,平白引一個禍害入宮。

    也不知還有什麼旁的法子可以拆散平煜和傅蘭芽?最好能做得不顯山露水,也免得平煜懷疑到她身上。

    正在腦子裡划算,外頭忽然傳來一陣驚慌的喧嘩聲,伴隨著古怪的嘶嘶聲。

    下一刻,就停有人大喊:“快護駕!”

    皇上一嚇,急聲問:“出了何事?”

    葉珍珍猛的站了起來,出於本能摸向腰間,卻摸了個空,這才反應過來因著伺候皇上,她已然不再佩戴繡春刀。

    就在這一晃神的當口,已有無數黑色的條狀物從帳簾下端的縫隙裡往帳內湧來。

    這時,守在門口的幾名軍士衝將進來,可還未護住皇上,便被那蛇飛撲前來,一口咬住脖頸。

    一轉眼功夫,那幾名軍士便撲通撲通,倒了一地。

    葉珍珍本已擁著皇上奔到了門前,見狀,突突打了個冷戰,她曾跟右護法交過手,若沒認錯,這蛇乃是劇毒之物。

    一旦被這種毒蛇咬中,哪怕內力再深厚之人也會迅速陷入昏迷,很快便會一命嗚呼,正可謂神仙無救。

    且看蛇湧來的數量,她若再繼續在帳中逗留,定會被咬。而若此時逃走,也許還能僥倖揀回一條性命。

    想到此,她護駕的動作緩了下,然而只一瞬功夫,她已恍悟過來身旁之人是天子,再不敢有雜念,忙張開雙臂攔在皇上面前。

    皇上早瞧見葉珍珍的動作,眸光冷了冷,喝道:“你身手不錯,若是害怕,速速離去便是,不必理會朕。”

    葉珍珍還未來得及作答,只聽刷的一聲,帳簾被人從外頭一刀劈開。

    平煜先是一刀將飛到皇上面前的一條蛇砍飛,隨後將皇上護在身後,道:“右護法已被砍斷一臂,再也無法作亂,然蛇數目太多,我等拼盡全力,也無法將其盡數驅走。”

    說話的功夫,他身後又圍上來好些得力幹將。

    皇上見此情形,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大鬆了口氣。

    可誰知一轉眼功夫,不知從何處又飛來十來條黑蛇,平煜雖立時揮刀砍殺了其中幾條,仍有一條漏網之魚飛向了皇上。

    諸人大驚,平煜來不及揮刀,閃電般探出一臂,便要徒手捉住那毒蛇。

    皇上見平煜為救他竟不顧自己安危,滯了一下,還未來得及發出慨歎,便覺頸部被什麼銳利至極的尖物所咬住。

    緊接著,一股強烈的麻木感順著被咬之處席捲全身血脈。

    與此同時,胸口恍如砸下來一塊沉重的巨石,呼吸都變得極為困難,而意識喪失的瞬間,他耳邊的驚呼聲也隨之消失。

    眾人眼見皇上被咬,均嚇得面無人色。

    平煜喝道:“此處由我應對,速將皇上抬走,離此處越遠越好。”

    雖然方才情景始料未及,卻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想到此,他忙欲抽身去尋傅蘭芽,也好儘快取回赤雲丹,在最短時間內替皇上解毒。

    傅蘭芽的帳篷外,除了有最善對付蛇術的一干秦門中人,連李攸也在他的託付下寸步不離地守著傅蘭芽,有這樣一幫武林高手相護,他並不太擔心傅蘭芽眼下的安危。

    就是不知……赤雲丹能否解這毒蛇的毒性,要是給服下後皇上一無起色,又能去何處尋解毒的法子。

    思忖著快步走了一段,期間,不斷有怪蛇撲倒他身上,均被他一刀一個砍斷。

    怎料還未趕到傅蘭芽處,便聽身後傳來驚慌的大喊:“平將軍!”

    平煜腳步一頓,猛一回頭,正好看見大哥仰天倒下。

    心幾乎靜止在胸膛,他僵了一下,須臾,面無人色拔步往前奔去,“大哥!”

    ─────────────────────────────────

    傅蘭芽緊緊摟著林嬤嬤,高度緊張地聽著外頭的響動。

    因著懼蛇,明知秦門及李攸等人守在帳外,她仍害怕得不敢抬頭。

    一片混亂中,有人疾步朝帳篷走來,從極快極大的步伐來看,似乎蘊藏著風雷之勢。

    傅蘭芽的心越發提起,到了近前,那人壓著嗓子急聲道:“傅小姐,平大人說你手中有一樣重要物事,最能驅毒,派我前來向傅小姐索討兩粒。”卻是李瑉的聲音,透著掩飾不住的焦慮。

    “出了何事?”李攸大聲問道。

    就聽李瑉低聲回了句話。

    “什麼?”李攸似乎大為震驚。

    傅蘭芽未能聽得真切,心中悄悄打起了鼓。

    李瑉剛才那話說得古怪,似是平煜急於索討赤雲丹,又不想讓旁人知道此物,李攸的反應又太過激烈,怎麼看都像是有極為要緊之人中了蛇毒。

    她猶豫了下,赤雲丹如今只剩兩粒,平煜不會平白無故向他討要,何況還要得如此迫切,不用想就可知中毒之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稍等。”她忙應了聲,快步走到帳簾處,取出袖中的赤雲丹遞出。

    李瑉接過,甚至來不及說一句謝,便轉身狂奔而去。

    半個時辰後,外頭終於平靜下來。

    傅蘭芽懸著的心定了幾分,從林嬤嬤懷裡慢慢起身,走到帳前,掀開簾子,卻看見在門口守著的陳爾升和許赫。

    “陳大人。”她瞄了瞄前方,不遠處的兩座帳篷燈火通明,不斷有人進進出出,每個人臉上都掛著憂慮的表情。

    她越發肯定自己的猜測,剛才不幸中了蛇毒的兩人中,果有一個是皇上。

    可是……另一個又是誰呢?赤雲丹送過去有半個時辰了,伺候的人依然未見半點鬆懈,從眼前情景看,無從判斷赤雲丹是否能克制今夜的蛇毒。

    要是對症自然再好不過,以平煜的心性,定會借題發揮,想方設法替她父兄洗脫罪名。

    想了想,她開口道:“皇上旁邊那個帳篷裡不知住著哪位大臣?可是也不小心中了蛇毒?”

    陳爾升喉結滾動了一下。

    傅蘭芽望著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陳爾升素來嚴肅的臉上竟浮現一抹憂色。

    片刻,他開口了。

    “是……平將軍。”

    傅蘭芽怔住。

    林嬤嬤耳朵尖,嚇了一跳,疾步走來,探頭出了帳簾,顫聲道:“陳大人,您剛才說的可是真的?真是西平侯府的世子中了毒?”

    陳爾升點點頭,脖子有些僵硬。

    傅蘭芽心神不寧地退回到帳中,再也無法像剛才那般置身事外。

    萬沒想到……竟是平煜的大哥中了蛇毒,難怪方才李攸兄弟的反應那般古怪。

    想來皇上的安危雖然重要,而能讓人生出悽惶之態的,必定是極為掛心之人。

    也不知平煜此時如何。

    他跟他大哥感情一向深厚,大哥中了毒,此時必定五內俱焚,可惜她不能陪在他身邊,無法替他分憂,盼只盼赤雲丹能對症才好。

    林嬤嬤在一旁焦慮地踱來踱去,喃喃道:“萬莫出事才好。”

    走了一會,想起什麼,猛的轉過頭看向傅蘭芽,心中暗想,可真是老糊塗了,她怎麼給忘了,因著老爺的關係,平家上上下下都對小姐存著成見,進京之後,肯不肯接納小姐還另一說,此時世子中毒,雖說萬分兇險,但要是小姐給出的那顆藥恰能解毒,於兩家冰凍三尺的關係上,是不是算得一個轉圜的契機。

    這般想著,一時喜一時憂。來回在屋中打轉,口中不時嘀嘀咕咕,阿彌陀佛不知念了多少回。

    許是林嬤嬤的祈禱生了效,後半夜時,皇上和平焃醒轉的消息傳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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