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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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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凝隴]鹿門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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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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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7 21:51:08 |只看該作者
第90章
     
    傅蘭芽聽得真切,二話不說跑到門外,蹲下身子藏在走廊上的廊柱後。

    金如歸出乎意料,一是沒想到平煜會捨命護藥引,二是沒想到這少女看著嬌滴滴的,反應竟如此迅捷。

    眼見不過一招之間,竟再次叫傅蘭芽從眼皮子底下逃脫,他臉色一陰,化爪為掌,重重落向平煜的肩頭。

    平煜此時左右手招式都已用老,避無可避,只得硬生生接了這一掌。

    只覺一股辛辣古怪的怪力沉沉壓下,頃刻之間,如狂風般沿著他的肩部席捲至胸窩,將他的內息攪動起來。

    摧心掌甚為狠絕,這一招下來,被擊中之人就算不當場內力盡失,免不了遭到重創。

    平煜一向性情堅毅過人,無論遇到何事,從來都是不到最後一刻,絕不灰心喪氣。

    正因如此,方能屢次絕處逢生。

    可到了眼下,他眼見摧心掌了得,心難免涼了半截,想著傅蘭芽如今虎狼環伺,若自己有了不測,往後她處境該何等艱難,到最後,免不了落到王令等人的手中,腦子裡頓時變得亂糟糟的。

    念頭一起,目光卻是一定,不行,無論如何,不能讓她身陷險境。

    這麼想著,胸膛裡原本紊亂的內息竟如無數溪流彙集為大海,瞬間歸元於一處,而內力更是無端暴漲數倍,沿著脈絡飛竄至肩頭,往上一頂。

    這莫名而來的沖勢雖不至於將摧心掌全數化解,卻能將金如歸的怪力勉力頂在原處。

    金如歸臉上詫色閃過,怔了一下,頓時有所領悟,轉眸看向門外,雖一時看不見傅蘭芽在何處,卻隱約露出狂喜之色。

    因這一擋,洪震霆和文一鳴已包抄而來,一左一右逼向金如歸,徹底將他困在原地。

    金如歸三面遭擊,不得不撇下傅蘭芽,雙臂回收,往後一仰,在半空中翻個筋斗,雙腿橫空一劈,放出腳上利刃,偏不刺向洪震霆和文一鳴,反對上身後的秦晏殊和文崢。

    二人見勢不妙,忙往後掠開一步,好躲避那鋒芒,如此一來,金如歸眼前便露出一片空地。

    機會難得,他趁勢便欲欲突出重圍,誰知忽然斜刺裡撲來一人,絲毫不避諱他腳上利刃,探爪朝他胸口抓來。

    卻是王世釗。

    金如歸見他來勢洶洶,不得不揮掌與其對上,因兩人一個武功卓絕,一個怪招頻頻,一時間倒難分高下。

    而旁人更是再不給金如歸可趁之機,將他團團圍住。

    傅蘭芽惴惴不安地躲在廊柱後,聽裡頭呼喝聲不斷,不時傳來東西倒地聲,心知眾人正打得緊要處,唯恐暴露藏身之處,也不敢抬頭往內看。

    只聽嘩啦啦一聲響,一個黑影如重石般破窗而出,狼狽地落在廊下,直往後趔趄了數步,方才勉強穩住身子。

    傅蘭芽小心翼翼往外一瞄,就見那人是位身著烏紗裙的美貌婦人,單看上半截,端的是氣度高華,跟尋常貴婦一般無二,可下半截卻只著過膝的褻褲,一雙長腿露在外頭,細膩白皙不輸旁人,偏偏腳上還穿著雙做工精緻繁複的月白色金絲鞋,看著既滑稽又怪異。

    傅蘭芽還要細看,便見裡頭緊接著飛出數人,絲毫不給那婦人喘息的機會,各自使出招式,再次纏住那婦人。

    饒是金如歸武功蓋世,被一幫高手纏鬥了一晌,也不免露出頹勢,外頭一干教眾又被制住,不知境況如何,再鬥下去,今夜少不得損兵折將。

    眼見硬拼是不行了,他百忙之中從腰間取出一粒藥丸,一掌拍開,一眨眼工夫,裡頭便放出濃濃黃霧。

    眾人心知這東西帶毒,忙捂住口鼻,往旁一退,金如歸趁勢騰空而起,一雙銳目往廊下一掃,眼見傅蘭芽藏身之處離他太遠,再要近前,需得越過眾人,風險太大,不得不作罷,眼風朝平煜一溜,笑道:“平郎,咱們後會有期! ”

    說罷,已經幾個起落,身影翩翩,消失在院外。

    他明明聲音低沉,偏作出一副嬌媚音態,一聲「平郎」從半空中嫋嫋傳來,眾人都是一個激靈。

    傅蘭芽聽得清楚,心裡莫名覺得不舒服,秀眉不滿地蹙了蹙。

    王志釗卻愣了一下,不懷好意地朝平煜看了看。

    平煜全當金如歸放屁,追了兩步,立在廊下,抬頭一望,眼見金如歸跑得不見蹤影,心知金如歸輕功卓絕,一旦逃脫,斷難追上。

    他放心不下李攸,急於到外頭察看狀況,又怕傅蘭芽留在原地,有什麼閃失。

    提刀四下裡一顧,見不遠處廊柱後露著一角衣裳,似是因廊柱不夠寬闊,傅蘭芽又藏得太急,不小心露了痕跡在外頭。

    他便朝廊柱走去,誰知傅蘭芽戒備心太重,因一時未能從腳步聲分辨出是何人,便悄悄往旁一挪,將整個身子都藏匿在了廊柱後的陰影中。

    雖正是火燒眉毛的時候,平煜見此情形,仍覺好笑,走到近前,怕她害怕,喚道:“傅蘭芽。”

    傅蘭芽聽得是平煜的聲音,忙從廊柱後出來,光光的眼睛往他一看,見並未受傷,心頭一鬆,迎上前去。

    這時,因除了洪震霆及文一鳴以外,其餘諸人輕功都不堪與金如歸相提並論,追了一晌,未能追上金如歸,不得不去而複返,見到傅蘭芽,齊齊朝她一望。

    傅蘭芽只覺各種意味不明的目光朝她瞥來,抬目一看,就見除了早已熟悉的秦門及行意宗等人,另有一名年輕男子,臉上含著抹笑意,目光灼灼地打量她。

    她眯了眯眼,剛要細看那人,誰知眼前一暗,視線被整個遮住。

    再往上瞧,便是平煜的肩膀。

    秦勇及白長老迎上前,道:“平大人。”

    平煜見眾人似有要跟他商議的模樣,一拱手,正色道:“今夜一戰始料未及,虧得諸位義薄雲天,方未能讓金如歸得逞,此刻昭月教教眾仍在府外糾纏,容我出去部署一番,再議旁事。”

    說話時,目光淡淡落在文崢身上,見他立在原地,並無離去之意,看他一眼,側過頭,低聲對傅蘭芽道:“走。”領著她往外走。

    正要下臺階,李攸的身影出現在院門口,見到平煜,他大步迎來,道:“昭月教諸人倒是都撤走了,可惜方才洪幫主和文莊主只差半步便能將金如歸捉住,誰知末了,還叫他的教眾攪了好事 。”

    平煜見李攸安然無恙,暫且放了心,只皺眉道:“金如歸還會再來,這回逃了,下回未必再能來去自如。”

    他眼下最為掛心的便是林夫人的下落,金如歸出現得太過蹊蹺,裡頭大有文章,沉著臉思忖一晌,正要將許赫等人招來,便聽一聲清嘯,抬頭一看,卻是洪震霆和文一鳴返轉。

    李攸喚道:“師父!”大步到洪震霆跟前。

    文崢也快步下了臺階,對文一鳴道:“父親。”

    傅蘭芽這才知道這二人竟是父子。

    洪震霆領著文氏父子到平煜身前,為彼此做介紹道:“這位是錦衣衛都指揮使平大人。”

    “這位是萬梅山莊的文莊主,旁邊這位,是文莊主的公子。”

    文一鳴面容和煦,笑容裡仿佛蘊含著春風,叫人一望便生出好感,一拱手,笑道:“久聞平大人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是人中龍鳳。”

    文崢一禮,誠懇道:“平大人。”

    平煜笑道:“今日多謝文莊主出手。”

    又衝文崢點了點頭,“文公子。”

    秦晏殊姐弟及李由儉、白長老等人,也紛紛近前,含笑見禮。

    洪震霆朗笑一聲,對平煜道:“不瞞平大人,其實今夜我攜文莊主前來,正是為了金如歸之事,不想剛到府外,恰好撞見昭月教的教眾在外滋擾,文莊主一向嫉惡如仇,見金如歸如此倡狂,便跟我一道進府,這才有了後頭的事。平大人,我有個提議,既然金如歸已出手,勢必還有後招,我等不防連夜商議個萬全之策。”

    平煜心中另有計較,臉上卻笑著點點頭,道:“我正有此意。”

    傅蘭芽垂眸靜立在平煜身後,回想起方才的驚心動魄,只覺自到金陵之後,局面愈加複雜,金如歸雖然首當其衝,卻未見得便是持有最後一塊坦兒珠之人。

    對方如此沉得住氣,也不知平煜該用怎樣的手段,方能在迷霧般的表像裡窺得一點真相。

    此事看起來容易,真要施行起來,卻是內憂外患,分外棘手。

    想到此處,忍不住看向平煜的側臉,目光裡不自覺透著幾分心疼。

    忽覺一道火辣辣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後,回頭,卻正好對上王世釗肆無忌憚的眼睛。

    他正一眼不錯地打量她窈窕的背影,目光似垂涎,又似含了絲遺憾,見傅蘭芽回頭朝他看,不懷好意地沖她一笑。

    傅蘭芽只覺他雖然跟從前一般無恥下流,望她的目光卻仿佛收斂了不少,不由奇怪。

    一轉念,又想起林嬤嬤,不知她是否安然無恙,心中猛的一跳,想去後院尋她,平煜卻仍在跟洪震霆及文一鳴等人說話,她只得強自按下。

    這時,平煜不知是否有所感應,轉頭朝她一望,又對洪震霆道:“經過剛才一役,外書房已經一片狼藉,諸位不如同我一道去花廳議事,我這便吩咐下人做些宵夜,諸位若不嫌棄,不如先填填肚子,再議事不遲。”

    眾人忙應是。

    文一鳴笑道:“平大人當真豪爽,後日武林大會,我等也置下了薄酒,還請平大人務必賞臉,前來一聚。”

    平煜笑應了,令人下去安排。

    一行人便往花廳走。

    傅蘭芽為著不引人側目,有意落後平煜幾步。

    半路上,林惟安過來,對平煜耳語幾句。

    平煜沉吟了片刻,略落後兩步,等跟傅蘭芽走近,眼睛看著前方,嘴裡卻對傅蘭芽低聲道:“林嬤嬤無礙,一會我便讓他們將她領來。你們主僕所在的廂房傢俱大多損壞,無法安置,花廳後頭有個房間,你跟嬤嬤先到那房中歇息,一會我們在外頭說話,你有什麼想聽的都可聽見。”

    傅蘭芽先聽得林嬤嬤無事,繃著的弦便是一鬆,再聽得說一會可在一旁聽平煜跟江湖人士議事,更生出幾分希冀,連方才在暗室中握住平煜那物事帶來的尷尬和窘迫都忘得一乾二淨,嘴角翹起,輕輕應道:“知道了。”

    平煜卻不比她,瞥她一眼,腦子裡頓時浮現之前情景,臉驀地一燙,忙定了定心神,若無其事負手往前走。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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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8 00:13:28 |只看該作者
第 91 章

    傅蘭芽眼睛亮亮地暗自籌畫,渾然不覺一旁秦晏殊正打量她。

    他剛才一眼不漏地將傅蘭芽和平煜的情形看在了眼裡,早前的疑惑變得越發具體,一顆心悵惘得簡直無處安放,連臉色都黯淡下來。

    在此之前,他雖早已看出平煜對傅蘭芽心思不一般,可他一向樂觀,總覺得即便如此,平煜畢竟位高權重,又是侯門公子,真到了京城,未必肯許傅蘭芽正妻之位。

    而以傅蘭芽的品性,怎肯委身平煜做妾?

    故而他總認為,不論平煜對傅蘭芽態度如何,末了,都只能是剃頭擔子一頭熱,傅小姐斷不會給他半點回應。

    誰知經過今日一遭,他意外地發現傅蘭芽看向平煜的目光裡,清清楚楚含著傾慕和疼惜,當時便覺胸口仿佛被重錘擊中,悶脹得無從排解。

    秦勇瞥見弟弟的神情,暗歎口氣,弟弟素來關注傅小姐,經過今日一遭,不難看出平煜和傅小姐已是兩情相悅。

    不過這倒未見得是件壞事,弟弟越早知道,越能及時抽身,此時雖免不了有些失落,總好過惘然無知,最後泥足深陷。

    三人各懷心事,沉默地走了一晌,連開口說話的興致都無。

    秦晏殊眼看走到花廳,忽然想起一事,深覺此事重大,不得不將傅蘭芽的心思暫且放下,對同樣寡言的姐姐和李由儉道:“對了,有件事我覺得很奇怪,早就想跟你們說了。”

    秦勇和李由儉朝他看來,“何事?”

    “上次我中毒之後,曾服過傅小姐給我的解毒丸。”秦晏殊道,“自那之後,我內力便精進不少,初始時,我總認為是因我破了秦門心法第九層的緣故,可我問過大姐,姐當初練到第九層時,內力並未短時日內大增,是以我也有些糊塗,直到今日,我才明白我先前想岔了。”

    秦勇疑惑道:“此話怎講?”

    秦晏殊抬頭看了看傅蘭芽的背影,輕歎一聲道:“今夜我等在傅小姐房中跟金如歸交手時,我曾親眼目睹金如歸鞋上利刃劃到了平大人的手,本想提醒平大人,誰知不等我出聲,平大人便帶傅小姐去了從後窗走了。”

    秦勇面色一白,一時間擔憂得無法正常思考, “平大人中了毒?”

    李由儉立在一旁,目光複雜地望著秦勇焦切的臉龐,平大人若是已毒發,焉能像現在這般生龍活虎?這麼簡單的道理,阿柳姐卻因關心則亂,自動忽略了。

    秦晏殊點頭道:“我等追著金如歸到了外書房,平大人和傅小姐卻不見蹤影。直跟金如歸打鬥了一盞茶功夫,平大人才再次出現。

    “我因擔心平大人毒發,曾仔細打量他神色,卻發現他半點沒有中毒跡象,想那金如歸殘暴成性,既在刀上餵了毒,想必毒藥十分了得,平大人又怎會安然無恙?是以我當時便猜測平大人之所以消失這麼久,沒准是傅小姐發現他中毒,給他服了藥丸。如我所料,後頭對付金如歸時,平大人的輕功陡然拔高,一點不輸於金如歸,我也就越發肯定他服了傅小姐的藥丸。”

    秦勇聽了這話,高高提著的心這才落下。

    李由儉卻道:“可傅小姐那藥丸既是用來解毒之用,又怎能增長內力?”

    三個人都覺納悶。

    白長老在後頭聽見,雖未搭腔,卻陡然想起一事,當年元人統治中原時,曾搜羅天下奇珍異寶用來熬煉丹藥,聽說有一味丹藥名赤雲丹,因集元人之大成,是珍藥中的珍藥。

    後來元人被驅逐出境,北元貴族在民間四散逃亡,不慎遺失了不少宮中秘笈,自那之後,某些北元秘術才大白於天下,而其中便包括關於赤雲丹的記載。

    傅小姐既是藥引,手中持有蒙古人的赤雲丹並不奇怪。

    聽說此藥雖能解毒,於滋長內力方面,卻因藥材至精至純,只對未泄過元陽的男子有效。

    讓他頗為納悶的是,幫主尚未婚娶,仍是童子身倒還說得過去,萬沒想到平大人竟然也是……

    他胡思亂想了一通,忽又大喜,據他所知,當年用來煉製赤雲丹的七彩芍藥及雪鹿均已絕跡,當年雖然有人得了方子,卻因缺少藥材,無從複煉赤雲丹,傅小姐所持有的多半是當年北元太妃所殘留的那幾粒。

    此藥一旦注入體內,便會如藤蔓般在體內蔓延滋長,漸至沒入五臟六腑,日復一日,春雨般無聲無息益養功力。

    因赤雲丹服的藥性不易把控,初始時,服藥之人時常會有力不從心之感,等融會貫通之後,內力才會越發洪大,最後漸臻幻境。

    他忙將此事告訴秦勇等人,末了笑道:“恭喜幫主,赤雲丹乃當時奇藥,早已在世間絕跡,沒料到因緣際會,倒叫幫主得著一粒,真乃秦門之幸。”

    秦勇等人都驚訝莫名。

    白長老又悄聲道:“此事有百利而無一害,上京路上,不說那些層出不窮的爭奪坦兒珠之人,光那一個虎視眈眈的王同知,就足夠叫人頭痛了。而王同知所練的正是北元邪術,所謂相生相剋,說不定這至陽至純的赤雲丹,正可用來克制王同知。”

    秦勇等人仍要細問,已到了花廳門口,王世釗立在臺階上,陰著臉看著他們。”

    眾人一凜,掩了口,目不斜視越過王世釗,到花廳依次落座。

    那邊傅蘭芽早被領到花廳旁一個小小廂房裡。

    她見房中床榻俱全,便猜這房間是平日宴請來客時,專給醉酒之人歇息醒酒用的。

    在榻上坐下,正默默想心事,林嬤嬤被林惟安給領來了。

    主僕相見,自是分外唏噓。

    然而經過這一路的磨礪,林嬤嬤心性不比從前,抹了回眼淚,很快便鎮定下來了。

    少頃,僕人呈了宵夜來,兩人用了,林嬤嬤勸傅蘭芽合衣在榻上躺一躺,傅蘭芽卻惦記著要聽外頭的談話,只搖搖頭,悄悄貼到房門前,豎著耳朵靜聽。

    可花廳中只偶爾聽到幾句低低的交談聲,久久未聽到平煜開口。

    未幾,忽聽廊下傳來平煜和李攸的說話聲,她忙轉身走到窗前,悄悄推開一道縫往外一看,才知平煜暫未進花廳,仍立在外頭跟李攸議事。

    就聽李攸道:“去渡口的人已然返轉,咱們果然沒料錯,林夫人所坐的船才到金陵不久,剛才我已叫人護送著到了府中,又親自察看了林夫人,這回再無差錯了。我就想不明白了,此事如此機密,金如歸究竟從何處得的消息?不說他竟能掐準林夫人來金陵的時機,就連林夫人的相貌他都能偽造得惟妙惟肖。”

    李攸說著,從懷中取出之前在西跨院撿到的一張人皮面具,舉起細看。

    平煜聽到身後動靜,心知傅蘭芽在偷聽,並不露痕跡,然而目光觸及那張面具,仍生出幾分赧然。

    若不是今夜他一心想著跟傅蘭芽纏綿,怎會不親自察看金如歸假扮的林夫人,白白叫此人混入府中。

    接過,往那人皮面具的鬢角邊緣看了一眼,未見黑色的膠狀物,沉吟一番道:“你可還記得,那回我們在嶽州城的樹林中遇到林之誠的陷阱時,有名暗衛被鎮摩教的教徒掉了包?”

    李攸揚眉道:“自然記得,從那名細作的易容手法來看,那人正是鎮摩教的教徒。”

    頓了下,訝道:“你是說,此事與鎮摩教有關?”

    平煜不置可否道:“當日林之誠落到我們手中之事,除了東廠,鎮摩教和鄧安宜也知之甚詳。據我前日得的消息看,金如歸久居金陵,近年來未曾出過江南,不大可能這麼快便得到林夫人的消息,多半有人故意洩露消息給他,只不知究竟是東廠還是鎮摩教所為。”

    李攸道:“若說是東廠引了金如歸來,從王世釗的反應來看,又有些說不通,今夜王世釗可是頭一回出手幫咱們對付外敵。再者,東廠的目的是為了引出持有坦兒珠之人,金如歸行事如此囂張,不大像那種肯蟄伏二十年的人,東廠何至於旁生枝節,引一個手中根本沒有坦兒珠的人出手?我倒覺得此事頗有些鄧安宜的作風,這廝素來喜歡迂迴作戰,若將局面攪得混亂不堪,他正好稱意,也好坐收漁翁之利。”

    平煜皺眉道:“鄧安宜前日才到金陵,這兩日都在鄧家的金陵舊宅中,未曾出過府,來往的幾封書信,不是本地官員的拜帖,便是鄧家的留在金陵的親眷家書,怎麼跟金如歸遞的消息?”

    沉吟一番,忽然想到一個可能,“難道是鄧文瑩?”

    他雖日夜派人監視鄧安宜,卻無暇盯梢鄧文瑩,若是鄧文瑩假借出府之便,替她二哥送信,倒也未嘗不可。

    李攸驚詫莫名道:“她?她一個嬌滴滴的千金大小姐,為何要跟他二哥同流合污?”

    這時,洪震霆派人來請平煜和李攸,二人只得將此話放下,進到花廳中。

    兩人落座後,洪震霆笑道:“平大人,不瞞你說,今夜文莊主前來,正是要跟你和攸兒商議後日的武林大會之事,不巧一進府,便遇見了金如歸這個魔頭,好端端的攪了談興。也罷,既這魔頭已出手,咱們不如借武林大會,商量個共同對付金如歸的法子。”

    文一鳴溫煦一笑,“平大人,李將軍,二位難得路過金陵,本該設宴款待諸位,誰知因著一個二十年前的傳言,江湖中再起波瀾。為今之計,旁事也就罷了,最要緊便是防下次金如歸再來侵擾。經過今夜一役,金如歸的本事,諸位想必都已領教,在下有個提議,恰逢武林大會召開,咱們不如放出假消息,好將金如歸引至武林大會上,集眾人之力將其一舉拿下。”

    “哦。”平煜眸光動了動,饒有興趣地道,“什麼假消息。”

    文一鳴道:“自是故意放出傅小姐在武林大會的消息。金如歸在江南作惡多年,我等早有除去此人之心,奈何此人狡詐多變,武功又奇高,難得他如此執著於傅小姐,如若讓他知道傅小姐也在武林大會上,此人斷不會置之不理,勢必會前去。”

    文崢眉頭不易察覺地蹙了蹙。

    平煜目光落在文一鳴的掌上,凝了一下,忽然轉頭,似笑非笑地看向王世釗,道:“不知王同知對此事有何見教?”

    王同知瞥瞥文一鳴,冷笑道:“這主意不妥。萬一出了什麼差錯,叫金如歸擄走傅小姐,咱們豈非前功盡棄?”

    平煜見王世釗說出他想說的話,甚合心意,只摸了摸下巴道:“看來此事還有些商榷的餘地。”

    秦勇心領神會地牽牽嘴角,估摸著平煜根本不想讓傅小姐成為武林大會的靶子,故意引王世釗回絕文氏父子。

    文一鳴笑容不變,只道:“金如歸自小就養在前尊主底下,聽說天生的雌雄同體,又是難得的武學奇才,頗受前尊主青睞。金如歸弒殺前尊主後,搜羅了不少天底下的武功秘笈,二十年來,練就了一身奇功,放眼當今武林,便說是天下第一也不為過,照在下看,也就是當年南星派的林之誠勉強可與其一較高下,可惜的是,林之誠二十年前便已銷聲匿跡,如今,是再也找不到單憑一人之力便可與金如歸相抗衡之人了。”

    平煜聽文一鳴提到林之誠,垂眸飲了口茶,並不接話。

    李攸好奇道:“文莊主,這回的武林大會共發了多少帖子?“

    文一鳴道:“共計一百餘張英雄帖,不止江南一帶,連中原的名門正派都會前來赴會。若是武林大會上眾英雄齊心協力,不怕不能將金如歸擒住。”

    秦勇見他句句不離武林大會,一時不好接話,轉眸看向平煜,看他如何應答。

    平煜默了一會,笑道:“這等武林盛世,聽著就叫人神往,到了後日,我和李將軍必定前往。”

    一句不提用傅小姐做餌之事,態度已然十分明朗。

   ───────────────────────────────────

     陸子謙從陸宅出來,意志消沉地走到大街上,打算隨便找間酒肆,借飲酒澆澆心中煩鬱。

    夜色深深,街上卻仍十分熱鬧,沉著臉在街上走了許久,好不容易尋到一間清淨的酒坊,正要一頭紮進去,忽聽得一旁馬車上傳來一聲低喚:“益成。”

    陸子謙聽這聲音頗為耳熟,想了想,意識到是鄧安宜,便停步,訝道:“子恒?”

    就見有人從車簾內遞出一張帖子。

    一位立在車旁的下人接過,遞給陸子謙道:“我們公子染了風寒,不便吹夜風,難得遇見公子,想請公子去酒樓一聚。”

    陸子謙疑惑地看一眼那厚厚的車簾,見帖子上的落款的確是陸子謙,踟躕了一會道:“哪間酒樓?”

    那下人便笑著往後一指。見陸子謙並無反對之意,便領著他進到酒樓。

    不遠處有名衣著樸實的男子看在眼裡,若有所思地從懷中取出一物,對一名車夫模樣的男子道:“速給平大人送信。”

    陸子謙在一間雅間內落座,又等了半盞茶,就見鄧安宜從房中屏風內閃身出來,滿面笑容,衣飾高華,只鬢髮有些鬆散,似是方才匆忙束起,跟他平日整潔儒雅的外表略有些違和。

    “益成。”

    “子恒。”

    鄧安宜上前一禮,撩袍坐下,熱絡道:“萬沒想到我們竟能在金陵城中偶遇,上回在寶慶,未能好生一聚,今夜既能於茫茫人海中碰上,算得有緣,今夜勢必一醉方休,方能放你回去。”

    說罷,令人呈酒。

    少頃,便有兩名女子抱著琴進到房中,放於琴架上,嫋嫋婷婷走上前,含笑給兩人行禮。

    陸子謙正疑竇叢生,不經意往那兩名女子一瞥,寒毛一豎,驚訝地定在原地,久久無法動彈,就見其中一名女子明眸如水,肌膚勝雪,竟跟傅蘭芽生得一模一樣。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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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2 章

    鄧安宜瞄了瞄陸子謙驚愕的表情,淡淡一笑,拂了拂袖,對身旁婢女低聲說了句什麼。

    那婢女便走到屋角,打開薰籠,放了一樣物事其中,轉眼間,嫋嫋幽香在屋中飄散開來。

    鄧安宜舉袖遮面,飲了口酒, 放下酒盅,細看一眼陸子謙,關切道:“益成近日似乎清瘦了不少,可是舟車勞頓的緣故?”

    並不提眼前那位跟傅蘭芽極為相似的女子。

    陸子謙卻仍在盯著那女子細瞧,暖黃的燈光朦朧了她的五官,乍一看去,簡直跟傅蘭芽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可再仔細分辨,才發現這女子鼻頭比傅蘭芽略寬,紅唇略薄,下頜處的線條也不如傅蘭芽精緻流暢。

    氣度上,更流露出幾分傅蘭芽身上所沒有的輕浮媚態。

    他怔了一晌,說不出是失望還是鬆了口氣,皺眉端酒,仰脖一飲而盡。

    隨後便勉強一笑,接過鄧安宜方才的話頭道:“這些時日的確忙於奔波,耽於飲食,晚上睡得也不安穩。”

    說話時,只覺那薰籠中的香氣直鑽鼻尖,無端擾人,不易察覺地蹙了蹙眉。

    他數月前曾於此事上吃過大虧,對焚香一事極為嫌惡,只是在他心中,鄧安宜一貫是京中有名的德行俱佳的君子,故雖起了絲疑心,卻也不好拉下臉面拂袖而去。

    鄧安宜嘴角弧度加深,不經意看一眼那名跟傅蘭芽生得相似的女子。

    那女子會意,緩步輕搖走到琴旁,撩起長袖,低頭輕撥琴弦,一曲《良宵引》便流水般傾瀉而出。

    陸子謙並不肯再看那女子,然這琴聲吟哦婉轉,韻味深長,他聽了一晌,竟至失神,酒盅放於唇上,許久未飲下。

    恍惚間,忽然想起一年前在傅家時,曾無意間聽過傅蘭芽撫琴,琴聲如黃鶯出穀,分外靈動,當真是琴人合一,堪比天籟。

    然而經過這一年來的種種,往後再想聽她撫琴,怕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思及此,心緒頓時變得繁亂至極。

    也不知是被這琴聲所牽引,還是屋中氣悶,頭驟然昏沉起來,再循著那琴聲抬眼,就見眼前那名女子竟漸漸跟傅蘭芽的容貌重疊在一起。

    就聽鄧安宜低低的聲音傳來, “益成,你為何千里迢迢來尋傅小姐?”他聲音很低,吐詞卻清晰,一字一句傳到耳朵裡,話音裡竟還含著些惑人的意味,直抵人心。

    “自是……自是為了來救她。”陸子謙以手撫額,拼命保持清明道。

    “哦?怎麼救?”鄧安宜饒有興趣地接話,“傅小姐如今處境不妙,可不僅僅只是叫來幾名武林高手,便能助她脫離困境,不知益成打算用什麼法子來救?”

    陸子謙直覺那香氣越發刺鼻,數月前的經歷突然湧上心頭,煩膩感加上警惕心,迫使他迅速清醒起來,他胡亂撐住桌面,晃晃悠悠起身,往外走去,“今日……我身子不適,下回……再與你一道飲酒。”

    走到門旁,身子一時不穩,轟然倒下,察覺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忙又支肘爬起,倉皇拉開房門。

    只覺走廊上氣息無比清冽,意識越發清醒,立在門旁,回頭一望,就見鄧安宜本已追到身後,見房門啟開,又倏爾止步。

    兩人對望片刻,鄧安宜忽然歉意一笑:“看來益成身子的確有些不適,我卻還只顧著拉你飲酒,益成莫要見怪,只怪我一心跟你敘舊,我向你賠個不是。看來今夜這場酒是續不下去了,也罷,我這就派人送你回府。”

    他語氣謙和誠懇,陸子謙望他一會,忽又疑心自己方才太過草木皆兵,可想起方才身上異狀,心中驚疑不定,少頃,勉強笑了笑,道:“不必,我這便回府了,下回再聚。”

    說罷一拱手,一刻不停留,轉身下樓而去。

    因著平煜態度明確,洪震霆等人在花廳中商議了一番,話題始終圍繞在籌備武林大會上,無人再提起讓傅蘭芽作餌同去武林大會之事。

    不知不覺間,外頭天色透出一種拂曉特有深沉的幽藍。

    諸人先是打鬥了半夜,又議了一回事,到了這個時候,都已疲乏不已,商量到後頭,雖極力強著,到底露出了倦意。

    文氏父子見狀,忙起身告辭,眾人送了他二人出門,各自回下榻處歇息。

    平煜令人領了傅蘭芽主僕去另一個院落安置,自己卻跟李攸往前院看望李瑉和陳爾升。

    大夫才給二人上了藥,兩人雖然依舊聲嘶得說不出話,但萬幸未受內傷,再將養幾日,也就無礙了。

    這時許赫進來,對平煜道:“大人,林夫人領來了,可要立刻帶她去見林之誠?”

    平煜跟李攸對視一眼,點點頭,往外走道:“這便安排兩人見面。”

    說罷,出了房門,一抬眼,就見院中立著一名緇衣女子,身邊環繞著十來名護衛。一眼望去,那女子白皙清秀,直如二十許人,

    走到近前,平煜才發現這婦人雖面龐秀婉,眉間及眼角卻已有了淡淡紋路,似是常有愁緒縈繞心頭,經年累月,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跡。

    平煜靜靜望了她一會,見她身上一無易容痕跡,審慎開口道:“林夫人。”

    林夫人毫無波瀾,雙手合十行了一禮,道:“貧尼性空見過大人。”

    平煜見她整個人如泥塑木雕一般,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痛失雙兒後,林夫人便因傷心欲絕遁入了空門。二十年來,林之誠雖每年都會在林夫人生辰時去她出家的尼庵尋她,林夫人卻從不曾見過林之誠一面。

    聽說每回林之誠都會在尼庵外沉默地立上幾天,在得不到林夫人半點回應後,又沉默地離去。

    年復一年,周而復始。

    李攸也在一旁打量一番林夫人。

    記得師父曾說過,當年林之誠初初在江湖中名聲大噪時,因武功卓絕,相貌出眾,不少江湖名門看中了他,有意將女兒許給他,林之誠卻一一回絕,最後出乎意料的,求娶了一位落第舉人的女兒。

    如今看這位林夫人的溫婉氣度,倒也不難明白當年林之誠為何會跟她那般恩愛了。

    誰知世事無常,一對原本恩愛的夫妻最後竟反目成仇,二十年時光都未能消融這份隔閡,可見當年之事,在這對夫妻心頭留下了多麼深的烙印。

    “有位故人想見見你。”沉默了一會,平煜斟酌著詞句道。

    林夫人垂眸應了聲:“是,貧尼已經知道了。”

    平煜見她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厚著臉皮咳了一聲,林夫人自是來得不情不願,可他急於誘林之誠再次開口,行事時少不了含了幾分脅迫的意味,如今目的達成,旁的他卻管不著了。

    便對圍住林夫人的護衛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領著林夫人往關押林之誠的院落而去。

    他和李攸則跟在後頭。

    到了林之誠的房外,許赫在門口說了句:“林幫主,林夫人已經接來了。”

    就聽房內發出一聲鈍響,仿佛什麼東西落了地,透著幾分狼狽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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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8 00:13:55 |只看該作者
第 93 章

    林之誠經過密林一戰,傷得極重,功力至今未恢復,幾乎算得半個廢人。

    饒是如此,平煜為防他逃脫,仍用鐵鍊鎖住其腳踝,將他限在房中。

    那鐵鍊用玄鐵製成,極堅極韌,便是內力極高之人也無法崩斷,放在往常,只用來對窮凶極惡的犯人。

    這倒不怪平煜行事太過決絕,只因坦兒珠事關重大,林之誠作為當年曾親歷過夷疆之戰的證人,對弄清當年真相謂為關鍵,平煜好不容易才將其擒住,委實不想中途出任何差錯。

    所幸的是,這鏈條放得極長,不至於限制被鎖之人的行動,林之誠可隨意在房中四處行走。

    門一啟開,平煜往內一望,就見林之誠立在房中,定定朝這邊看過來。因身子尚未復原,他需得用雙臂撐在圓桌上方可勉強站穩,面上沉靜如前,可落在桌沿上的衣袖分明已微微抖動起來。

    在他身後不遠處,一張春凳倒在地上,似是方才起身起得太急,不小心碰倒所致。

    等到林夫人垂眸進了房中,林之誠的臉部線條再也維持不住,扶著桌沿,趔趄往前走了幾步,張了張嘴,似要說什麼,可眼看林夫人走近,又停步,木著臉望著她,半晌未開口。

    平煜聽洪震霆提過林之誠的為人和性情,知道他一貫寡言,就算心緒大起大落,也甚少在臉上流露出來。

    此刻見到林夫人,林之誠的反應倒是比自己想的還要激烈幾分,可見洪幫主所言非虛,林之誠果然極為愛重這位髮妻。

    相形之下,林夫人卻異常淡漠安靜,不但未曾抬頭看林之誠一眼,臉上更不見半點變化。走到屋中,在離林之誠尚有一段距離時,便堪堪停步。

    平煜在一旁看了他二人情形一會,只覺屋中氛圍仿佛凝固了一般,說不出的滯悶,不願繼續在屋中逗留,便開口道:“林之誠,我已將你夫人毫髮無損地接來,一會你二人可在房中敘舊,期間不會有人前來相擾,往後這一路,我會遵守約定。竭力護你夫人周全——”其餘的話,他因知林之誠心高氣傲,不肯再贅述。

    林之誠眼睛仍望著林夫人,低了嗓音道:“放心,我自會守諾。”這話卻是衝平煜說的。

    平煜點點頭,不再多話,轉身走到門前,將門掩上。

    又令護衛將門窗守好,眼看連只蒼蠅都飛不進,這才放了心,跟李攸往外走。

    兩人一道去看了李瑉和陳爾升,見二人已然能吃能睡,鬆了口氣。平煜因掛心傅蘭芽,一從李瑉處出來,便跟李攸分道揚鑣,回到正房。

    為著昨夜的變故,府中幾處院落都已被打壞,不少人的下榻處重新做了安排,傅蘭芽主僕也被挪到府中西北角的一處小小院落。

    所幸的是,這住處不比之前那小院,離正房不算遠,若有變故,幾步便可趕到,再方便不過。

    回到正房,他沐浴換了衣裳,又胡亂用了些早膳,出了院子,往傅蘭芽處而去。

    繞過一個轉角,沿著小徑走到盡頭,到了傅蘭芽的院外,這院子外頭種著幾株參天大樹,綠蔭森森,極為僻靜,原是老侯爺晚年時用來靜養的所在,故院中佈置剛硬有餘,婉約不足,實話說,本不適合做女子閨房,但經過昨夜一遭,別無選擇,不得不暫且先將傅蘭芽安置在此處。

    到了近前,他立在門牆外,凝神聽了一晌,見裡頭鴉雀無聲,心知傅蘭芽多半在歇息,略放了心,回到正房,將許赫等人招來,重新做了一番安排,等幾人離去,自己也上床睡下。

    一覺睡至晌午方醒,起身後,正立在床前穿衣裳,許赫過來找他。

    進屋後,許赫回稟道:“林夫人在林之誠房中逗留了許久,在此期間,屋中曾傳來爭執和啼哭聲,持續了許久。後來林夫人出來時,眼睛含淚,似是哭過。林之誠臉色卻比先前還來得差,見了屬下,他只說有話要對平大人說,餘話一句不提。屬下便將林夫人安排在林之誠隔壁廂房,又安排了飯食,這才過來給大人回話。”

    平煜點點頭道:“你先帶人去安排,我一個時辰後再來。”

    等許赫退下,喚了下人進來,立在桌前飲了口茶,若無其事問:“傅小姐處可安排了午膳?”

    下人忙回道:“回公子的話,因大夫吩咐傅小姐的藥膳需得掐准火候,得熬足了時辰,不得倉促,免得影響藥效,故廚房熬制兩個時辰,剛剛才做妥,正要給傅小姐送去呢。”

    平煜聽傅蘭芽仍未用膳,正合心意,便點點頭,放下茶盅,拿了刀出門。

    路上卻想著,傅蘭芽的那兩道藥膳用來給她補身正好,對他來說卻過於滋補,吃了之後,氣血太旺,夜間偶爾還會流鼻血,下回索性讓廚房再添一道尋常的菜,也免得每回得空去找她時,都得陪她一道吃藥膳。

    這麼想著,到了傅蘭芽門前,因諸人都在外院,無他准許不得進來,內院中一個閒雜人等都無,他左右一顧,確定周圍無人,便進了院,快步穿過院中那兩株雪松,走到門前敲門。

    少頃,便聽一陣細碎腳步聲,林嬤嬤過來開門,見到他,忙道:“平大人。”

    平煜唔了一聲,進了房,就見傅蘭芽香腮帶赤,雙眼微餳,正坐在榻上揉眼睛,似是濃睡剛醒,臉上還有些怔忪之態。

    平煜目光不由落在她玉蔥般的手指上,想起昨夜的一幕,腦中轟的一聲,臉都熱了起來。

    傅蘭芽這時已瞧見平煜,見他立在門旁不動,一時未憶起前事,只在榻邊起身道:“平大人。”

    昨夜發生了太多事,她睏乏極了,此時又剛醒,一時未騰出空來想旁事。

    平煜見傅蘭芽眼中仍有幾分懵懂,神色卻坦然,知她一時尚未想起暗室中的光景,多多少少自在了些,走到榻前,將刀放下,望著她道:“餓了,先用膳吧。”

    傅蘭芽望向窗外,見果然日頭正耀,轉過頭,剛要接話,外頭便有下人來送膳。

    林嬤嬤開門接了食盒,回到屋中,見傅蘭芽仍站在榻旁怔怔望著平煜,平煜卻已經自顧自坐在桌旁,若有所思地給自己斟茶,便道:“小姐,別忘了你仍在調養身子,不宜一饑一飽的,況且平大人也餓了,有什麼話,不妨等用完膳再說。”

    她知道小姐白日午睡醒時,時常會迷糊一陣,等緩過來勁,自會好轉。

    傅蘭芽聽了林嬤嬤的話,稍稍回過了神。

    一時飯菜擺好,二人寂靜無聲地用飯。

    飯畢,平煜飲了口茶,沉吟一番,忽抬眼對林嬤嬤道:“嬤嬤,我有話要對你家小姐說,你出去一下。”

    傅蘭芽正由著林嬤嬤淨手面,聽了這話,主僕二人都是一怔。

    林嬤嬤見平煜態度從容,語氣平和,不像是要衝小姐發火的模樣,心知平煜多半是為了那什麼珠的事要跟小姐商議,便忙應了一聲,快步出了房,掩上門,立在門外,屏息留意房中的動靜。

    傅蘭芽眼見林嬤嬤出去,正要問平煜要說什麼,驀然想起昨夜之事,臉上血液一沖,羞得恨不能雙手掩面,好不容易略定了心神,窘迫地起身走到榻旁立住,看著窗外,慢吞吞道:“要說什麼。”

    平煜迅速估摸了下時辰,眼見跟約好去見林之誠的時間還早,便想問問傅蘭芽可要跟她一道去旁聽林之誠的供詞,因怕她心裡仍刺著她母親之事,故先徵詢徵詢她的意見。

    誰知見到傅蘭芽這副嬌俏模樣,心裡莫名有些發癢,摸了摸鼻子,走到她跟前,低頭望著她長如蝶翼的睫毛,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想要賠句不是吧,又覺此事委實難以啟齒,踟躕了片刻,索性一把將她摟到懷中,低哄道:“昨晚是我唐突了你,我向你賠不是。”

    他素來心高氣傲,像這樣誠心誠意的給人賠不是,可是頭一回。

    傅蘭芽萬沒想到平煜竟主動提起此事,越發羞窘,忙用袖子掩著臉,聲音都有些發顫,道:“你、你不許再說。”

    她並不知道男人這反應並非自己所能控制,只覺平煜對她存了輕薄之心,所以才任那囂張的物事出來,因此對他很有些怨懟,萬沒想到平煜哪壺不開提哪壺,竟還敢來招惹她。

    最可氣的是,他哪是昨夜才唐突她?明明都唐突她好幾回了。

    平煜心知她多半是因惘然無知,有些想岔了,見她比他還要臊,不好繼續糾纏此事,只苦笑道:“好,我不說了。”

    說罷,將她摟在懷中,生疏的、輕輕的用手拍撫她的背,等她稍稍平靜些許,替她將掩著的袖子拿下,低頭一看,見她緊緊閉著雙眼,睫毛微顫,臉紅得恍若天邊晚霞,紅唇如棠,嬌媚不可言狀,胸膛裡一熱,忽然起了捉弄她的心思,忍不住附到在她耳畔道:“往後你自然就明白了。”

    傅蘭芽琢磨了一瞬,只覺這話裡極不莊重,羞到極致時,反生出幾分慍意,跺了跺腳,抬眸瞪向他,“平煜!”

    觸上他黑曜如寶石的眸子,見他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又疑心自己想多了,歪頭看他一會,明眸一轉,看向旁處,微怒道:“沒想到你竟這麼……壞。”

    最後一個字,卻因太過羞怯,怎麼也說不出口,只剩一個含含糊糊的尾音。

    平煜頭一回聽她直呼自己的名字,心剎那間仿佛有小蟲爬過,說不出的酥麻,望了她一會,正要低頭狠狠吻她一回,眼看貼上她的唇,忽聽外頭林嬤嬤敲了敲門道:“平大人,劉總管說許千戶在外院給您傳話,您跟那位林幫主約的時間已到了。“

    “林幫主?“傅蘭芽錯愕了下,忙從平煜懷中掙出,等回過神,臉上桃紅般的氤氳迅速褪去,眸中只餘一片沉寂,看向平煜道,“林之誠總算願意交代了?”

    平煜心中的躁熱也已平靜下來,一眼不錯地望著她,見她並無回避之意,默然一晌,問道:“你可願跟我一道去聽林之誠的供詞?若願意,我這就讓人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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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8 00:14:09 |只看該作者
第 94 章

    傅蘭芽回答得毫不猶豫:“願意。”

    對她而言,母親的事直如一根深深扎進心中的刺,只要稍有碰觸,傷口處便會汩汩流血,自責愧疚自不必說。

    可比起一味的追悔,她此刻更想儘快弄清母親之死的真相,而林之誠的供詞,無疑是窺探當年之事的一扇重要視窗。

    平煜靜靜望了她一會,開口道:“好,我這就讓人安排,你讓嬤嬤給你戴好幃帽,等我一會。”

    說罷,離了她,開門出去。

    未幾,林嬤嬤進屋,依照平煜的吩咐替傅蘭芽戴好幃帽,因外頭有風,怕傅蘭芽衣裳單薄,又找出一件薄薄的湖藍色繡白梅的披風給傅蘭芽繫上。

    收拾妥當,主僕二人在屋中候著。

    過不一會,平煜去而複返,在門口對傅蘭芽道:“走吧。”

    出了屋,傅蘭芽才發現院中不知何時多了許赫和林惟安,二人見她出來,忙低下頭,斂息靜立在一旁。

    傅蘭芽回頭對林嬤嬤輕聲道:“嬤嬤在屋裡等我,我一會就回來。”

    林嬤嬤點點頭。

    傅蘭芽便跟在平煜身後下了臺階。

    一行四人出了內院。

    因平煜吩咐許赫和林惟安一旁跟隨,架勢做得頗足,旁人遠遠望去,只當平煜要提傅蘭芽去審問,並不會想到旁的上面。

    到了看押林之誠的院子,平煜令許赫領著傅蘭芽去院中一個耳房中靜候,自己則親自前去提審林之誠。

    推門進去,果如許赫所說,林之誠正木雕般坐在房中,臉上籠著一層暮色,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消沉陰鬱的氣息,看得出來,方才他跟林夫人的一番談話,進行得一點都不順利。

    不過這也難怪,他們夫妻之間的齟齬長達二十年都未解開,又豈是三言兩語便能出現轉機。

    在林之誠對面坐下,平煜淡淡道:“林之誠,你的要求我已經如數做到。不必我多說,你也該知道東廠正日夜在我府外窺伺,而另幾位手持坦兒珠之人更是時刻虎視眈眈。到了今天這境地,你就算不想替你一對無辜夭亡的雙生兒報仇,為著你夫人日後的安寧,你也該將你所知道的儘快說出來。”

    說完這番話,林之誠臉上依然毫無波瀾。

    平煜審問犯人時,一貫沉得住氣,見此情形,並不催他,只不緊不慢伸指扣桌,腦中揣摩剛才程安等人向他彙報的昨夜陸子謙跟鄧文瑩見面之事。

    據報,昨夜鄧文瑩乘馬車出府後,在金陵城一座名喚仙林池的酒樓外「偶遇」了陸子謙,特意停車,喚住了陸子謙。稍後二人便一前一後進了酒樓,直在酒樓內停留了大半個時辰方出來。

    據他對鄧安宜的瞭解,此人雖然慣會裝模作樣,對鄧文瑩這個妹妹似乎還算疼惜,就算想利用鄧文瑩替自己傳遞消息,多半也不至於喪心病狂到讓她跟外男見面。

    因此昨夜的鄧文瑩十有八九是鄧安宜假扮。

    在昨夜之前,他雖然派人時刻盯著鄧安宜,卻從未想過盯梢鄧文瑩,若不是昨夜金如歸突然闖入府中,他因而知道林夫人來金陵一事遭了洩露,也疑心不到鄧安宜利用鄧文瑩傳遞消息。

    所幸的是,這兩日他除了派人監視鄧安宜,還另派人盯著陸子謙,否則的話,焉能通過昨夜仙林池之事進一步證實自己的猜測。

    看樣子,鄧安宜也對陸子謙發生了興趣。

    只是不知他是跟自己一樣,寧可廣撒網也不放過一個可疑之人呢,還是從陸子謙的身上發現了什麼端倪?

    無論如何,鄧安宜對坦兒珠之事的牽涉程度,似乎遠遠比自己想得還要深和廣。

    想到此處,他忽然生出一種極為陌生的怪異感覺。

    記憶中最後一次認真跟鄧安宜打交道,還是在他家出事前的那年夏日,那時的鄧安宜還是個只愛讀書不愛刀槍的瘦弱少年。跟尋常的將門子弟不同,鄧安宜大部分時間都用來在私塾讀書,甚少跟他們在一處騎馬射箭。

    在他家出事那年,永安侯去京郊狩獵,等從京郊回來,鄧安宜便生了一場大病,足足在床上躺了三月都未能痊癒。

    記得他那時隔三差五便去永安侯府探望鄧安宜,卻因長輩怕過病,只獲准在房外給鄧安宜帶聲好,從未能進去親眼探視。只記得鄧文瑩似乎格外關心她二哥,人雖進不去,卻常常在房外頭唧唧呱呱跟她二哥說話。

    好不容易鄧安宜好了,他整個人卻因這場病脫了相,相貌上比病前憔悴了不少,人也變得格外木訥寡言。

    母親回來還說,虧得鄧安宜底子還在,雖然如今有些變相,將養一段時間也就能恢復如前。

    也就是那段時間,他和鄧文瑩的親事再次被兩家長輩提上日程,眼看要訂下過聘的日子,他家卻突然因數十條貪腐罪狀被傅冰當庭彈劾,獲罪發配。

    三年之後回京再次見到鄧安宜時,鄧安宜已經跟他記憶中的文弱少年有了明顯的不同,不但高挑精壯了不少,且武功比三年前大有進益,不過,這倒沒什麼好奇怪的,畢竟不論鄧安宜願不願意,既身為將門子弟,最後少不了會子承父業,走上武將這條路。

    只是,從這一路上自己跟鄧安宜交手的情形來看,鄧安宜老謀深算的程度遠超出他的想像,比起朝中那幾個難纏的老臣都不遑多讓,跟記憶中那個文弱寡言的少年怎麼都掛不上鉤。

    難道一個人的性情和謀算真能短短幾年改變這麼多?

    正自思量,忽聽林之誠道:“當年我在蜀山之所以誅殺布日古德一行人,是因為他們為了練邪功,偷了當地百姓的嬰兒來食,故而我下手時毫不留情——”

    平煜一凜,凝神靜聽。

    “在用禦琴術殺了布日古德一行人後,我從一位其中一人身上搜到了一本用韃靼文記載的書籍,因那書扉頁上寫著「宮制」的字樣,故而我猜多半是北元宮中之物。當時韃子政權被推翻未多久,我勉強識得一些韃靼文,翻閱了一晌,見書上大多記載著一些奇藥或是奇珍,內容荒誕不經,不知真假,且越往後翻,記載的物事便越是珍稀貴重。到了最後一章,書上畫著一塊五棱鏡的物事,底下記著此物有起死回生之效,也就是坦兒珠。在取了那本書後,我本想確認那行蒙古敗類是否都已氣絕,誰知洪震霆忽然率領八卦門的子弟前來找我拼命,說我的禦琴術使得他大哥再度受傷,眼看會成為廢人,叫我務必有個交代。我這才知道自己的禦琴術無意中傷到了旁人,無心戀戰,帶領眾徒下山而去,故而讓布日古德僥倖撿回了一條命。”

    平煜凝了凝眉,這林之誠性子真是孤高太過,傷人之後,明知做得不妥,卻一句道歉都無,難怪後來洪震霆會恨他入骨,也因為此,才為幾年後他一雙兒女夭亡埋下了禍根。

    不過,聽林之誠的描述,那書應該是宮中之物無疑,林之誠多半也是對書中內容將信將疑,所以才會在痛失雙兒後趕赴雲南,試圖從鎮摩教手中奪取坦兒珠。

    “幾年後,也就是我一對兒女夭亡的那年,不知誰在江湖中走漏了消息,說坦兒珠現在鎮摩教教主手中,我本對所謂的起死回生之術並不關心,誰知布日古德為了引我去夷疆,竟從雲南來到嶽州,扮作貨郎毒死了我一雙稚兒,之後又嫁禍給洪震霆。我慘失兒女,一時間無法接受這事實,這才將主意打到了坦兒珠之上。”

    “不料到了夷疆後,我這才發現我們南星派,另有旁的門派前來奪寶,一番血戰後,我見眾人對坦兒珠志在必得,越發對坦兒珠的功用深信不疑。

    “初剛趕到夷疆時,因當時雲南境內夷民作亂,穆王爺和其他幾位朝中大將正在雲南鎮壓夷民。除此之外,還有一名新晉的年輕官員,也就是傅冰,在曲靖守城。”

    平煜眸波動了動,心道,來了,一番周折後,二十年前曾出現在雲南的人,終於一個不少,全都用一根記憶的繩索串聯在了一起。

    “因當時雲南境內極為混亂,曲靖封了城,我扮作流民沿山路繞過了曲靖,跋涉數日,這才到了鎮摩教大岷山中的老巢。到了那後,我深知鎮摩教多有異術,不敢輕舉妄動,先是在山腳下蟄伏,數日後,趁山腳下的山民給教中送補給,混入車隊,掩人耳目進了鎮摩教。”

    平煜不語。雖說鎮摩教戒備森嚴,南星派無法全數混入鎮摩教,但林之誠輕功算得數一數二,分筋錯骨手亦已練得已臻幻境,單只他一個想要闖關而襦,並不見得做不到。

    “鎮摩教在進山路中設置了無數關卡,而所謂「宮殿」則坐落於峰頂。進到教中,我殺死一名鎮摩教低等教徒,換上了他的衣裳,潛進外殿,誰知在奉香之後,我聽得殿旁密室有人說話,這才發現自己竟無意中遇到了一位老熟人布日古德。

    “當年我在蜀山中對付布日古德一行人時,因此子生得眉清目秀,通身氣派與旁人不同,又聽那群蒙古人喚他為「阿達」,故對他印象深刻。幾年不見,此人已搖身一變成為了鎮摩教的一位中等頭領,我見到他時,他正跟一名年輕女子說話,兩人似在商議著給穆王爺的軍隊施引蛇術,說要右護法趁夜用毒蛇將大部分將士咬死。我後來才知道,那名女子便是鎮摩教大名鼎鼎的左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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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我以往雖從未跟鎮摩教打過交道,但也曾聽說過那位右護法的引蛇術甚是邪性,見他們商量得有模有樣,擔心一旦右護法使出引蛇術,穆王爺的軍隊會因此大受折損,正想著要不要暫且將坦兒珠之事擱置,好連夜下山去給穆王爺送信。轉念一想,我既已混入教中,何不乾脆趁亂將右護法殺死,一了百了。

    “因當時我將被我殺死的教徒的屍首藏於井中, 我擔心過不多久屍首便會被人發現,故所剩時間不多,一方面要儘快找到坦兒珠和右護法的所在之處,另一方面,需得趁亂先將布日古德捕獲,好報我一雙兒女夭亡之仇。

    “在左護法和布日古德說了一晌話出來時,我怕他二人發現不對,假裝低頭擦拭殿中大鼎,誰知左護法走了兩步,無意朝我看了一眼,似乎起了疑心,正要過來逼問我,不想布日古德卻用旁話打了茬,引著左護法去了內殿。

    “我先是不解,想了一晌,才隱約猜到布日古德估計是有意引我前來,所以才處處放水,也難怪我潛入教中會那般暢通無阻。我本就深恨布日古德,見既已露了破綻,便想不管不顧先要了布日古德的性命再說,可一想到坦兒珠還未找到,布日古德又暫未發難,只好先按兵不動。

    “我料定布日古德必有後招,在目的未達成前,此子不但不會揭發我混入教中的事實,還會有意給我打掩護,果然未過多久,布日古德從內殿中去而複返,指著我說,阿蠻,你進來幫著護法搬竹簡。

    “我便進了內殿,跟隨他進了一間佈置奢靡的房間,後來才知,那便是左護法的臥室。奇怪的是,我一邊搬竹簡一遍暗自觀摩布日古德的步態,突然發現他功力遠在左護法之下,不由覺得奇怪,想他幾年前便開始習練邪門至極的五毒術,幾年下來,早該練得出神入化,誰知功力竟無半點長進。

    “之後聽左護法跟他說話時輕聲慢語,似乎對他頗為信任,從她話語中,我多多少少猜出布日古德幾年前被我傷得太重,一身功力幾乎散盡,左護法無意中路過蜀山時,救了他一命。布日古德想來是怕鎮摩教的人認出他是蒙古人,所以才不敢再背地裡操練五毒術。

    “我搬竹簡時,看了眼竹簡上的內容,見上頭都是夷人文字,無法辨識,搬好後,布日古德令我去旁邊耳室候命,說夜半教中會舉行儀式,屆時教中所有教徒需在殿外集合。我聽得他話裡有話,只好先退下。

    “我到了房中,見床上有張人皮面具,便胡亂戴上。鎮摩教也委實奇怪,教徒似是因日日操練易容術,彼此間甚少以真面目示人,加上布日古德有意無意替我遮掩周全,直到半夜,都無人發現我並非所謂的「阿滿」。

    “到了子時,內殿果然大起喧嘩,不知什麼樂器齊聲奏鳴,似簫似塤,不絕於耳,我聽見這聲音,心知布日古德所說的儀式已然開始,便從房中出來,這才發現教徒正如潮水般從殿中各個角落四面八方出來,彙集在殿中後,又鴉雀無聲往外走去。一直出了外殿,數百教徒便在門口集合。

    “因前殿前方不遠便是懸崖峭壁,臨崖築著一方高臺,看樣子多半是平日鎮摩教用來祭祀之用,怪異的是,此時高臺上卻綁著一名極為貌美的年輕女子,從相貌上看,跟而今的傅小姐生得有七八分相似。

    平煜一默,看來這女子多半便是傅蘭芽的母親了。

    母女二人如此相似,難怪王令當年無意中在流杯苑見到傅蘭芽後,即刻便認出她便是當年藥引的女兒。

    而王令發現此事的時機太過巧合,故傅蘭芽在知道此事後,很難不認定是自己不小心連累了母親。

    姑且不論是不是王令害死了傅夫人,單說這藥引,難不成真有血脈相承之說?否則在傅夫人死後,王令何以敢篤定傅蘭芽也可做藥引?

    可惜當時王令不過是太子身邊的一個掌事太監,人力及物力均有限得很,就算發現藥引的下落,他手中卻只有一塊殘餘的坦兒珠,為了引出蟄伏在暗處的握有坦兒珠的天下豪傑並將坦兒珠據為己有,他首先得有與之相應的能力。否則還未集齊坦兒珠,他便已身首異處。

    而這份滔天權勢,直到王令成為了司禮監掌印太監之後,才慢慢握在了手中。

    想到這,平煜越發起疑,王令究竟想要復活誰?坦兒珠真有起死回生之用?否則王令為何會對坦兒珠這般執著。

    “那名女子當時被綁在高臺上,臉色雖差,卻一點不見驚慌之態,一雙眼睛滴溜溜的,似乎時刻在找尋逃脫的機會,不知是不是這個緣故,她明明不過是個弱女子,鎮摩教卻派了足足數十名教眾圍在高臺周圍,將她圍得插翅難逃。”

    平煜聽到這,眸光柔和了一瞬,聽林之誠這描述,看來傅蘭芽不但相貌遺傳了她母親,連聰明狡猾也有家學淵源。

    “我一時不敢輕舉妄動,只得跟隨其他教徒在殿門口默立,稍後,眾教徒忽然伏地叩拜,大呼‘教主萬歲’。我心知是教主來了,也跟著一道叩拜,就見一行婢女用肩輿抬來一位元高眉深目的玄衣男子,那男子明明已是花甲之年,卻滿頭烏髮,臉若白瓷,似是練了什麼奇功。

    “他身邊跟著左護法和布日古德,卻未見那位傳聞中的右護法,我後來才知,彼時右護法已下山去對付穆王爺。

    “到了殿前,教主半閉著雙眼,舉了舉手中拐杖,就聽左護法揚聲道:教中近日有一件大喜事,欲令爾等知曉。教主耗時百日,總算勘破了鎮教之寶的秘密,而數月前,右護法又按照教主的指引,歷盡千辛潛入韃靼草原,抓獲了當地的一位古月異族做藥引,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趁今夜月圓,便要正式啟用這塊不世秘寶。

    “我聽得此話,便知她所說的不世秘寶便是坦兒珠了,左護法一說完,教主忽然睜開眼睛,拍開那拐杖的寬大龍頭,從裡頭取出一塊五棱鏡似的物事,我這才得知,原來教主竟隨身攜帶坦兒珠,以教主的武功之高,難怪王令蟄伏鎮摩教數年,始終無法將坦兒珠偷到手,最後不得布將主意打到了旁的江湖門派上。

    “當夜月光極亮,將前殿門口照得皓如白雪。鎮摩教教主一將坦兒珠取出,那物事便折射出一道銳光,我轉頭一看,就見布日古德死死盯著教主手中的坦兒珠,滿臉垂涎之意,完全忘了掩飾,他身邊的左護法都有所察覺,滿臉狐疑地望著他。

    “雖然坦兒珠已然現世,但我因急於聽取這坦兒珠的具體用法,只得暫且按兵不動,隨後,就聽教主指著高臺上的女子道:‘取了她的心頭血來,記得趁熱取,不可有半點涼意。’”

    平煜聽得此話,面色一變,猛的從椅上站起。

    他此前雖已猜到傅蘭芽做藥引恐怕需付出生命的代價,但萬沒想到竟是活活挖心這般殘忍。

    想起在相識之初,他全無心肝,不但未對她有半分同情,竟還屢次放任鎮摩教對付她,險些叫她落到那幫異類手中。

    思及此,真叫說不出的後怕,連掌心和後背都迅速沁出了一層汗。

    而在他這念頭升起的同時,隔壁耳房也發出一聲鈍響。

    平煜一怔,心知傅蘭芽恐怕是聽到這說法,一時害怕起來,這才失態。

    他再也立不住,抬步便走,想去隔壁耳房好生寬慰她,可林之誠的聲音又再響起。

    “當時我見坦兒珠、藥引及用法都已齊備,再也不想忍耐,猛的拔地而起,趁眾人不防,直朝教主撲去。”

    平煜並不停留,快步出門,到了隔壁耳房,推門進去,果見傅蘭芽正貼著牆面細聽,臉色白得出奇。

    見他進來,傅蘭芽不等他走近,便強笑著搖搖頭,又指了指隔壁,示意他林之誠正說到緊要處,她急於聽後文。

    平煜見狀,暗鬆了口氣,只好衝她點點頭,轉身回到房中。

    林之誠默了默,繼續道:“誰知我剛一出手,眾教徒中竟又暴起數人,從武功招式看,都算得一流高手,且目標齊指教主手中的坦兒珠,叫人意想不到。我正自驚疑,忽聽有人驚慌大喊:有刺客!我這才知道除了我之外,另有幾位武林中人也潛入了鎮摩教,從先前布日古德對我的態度來看,不用想也知是他的手筆,可惜那幾人都戴著人皮面具,且他們在發現還有旁的武林中人覬覦坦兒珠後,迅速隱藏了固有的招式,一時看不出究竟是什麼門派的高手。

    “未等我等殺至跟前,教主已然一縱而起,往一旁退去。而左護法見突然生變,倒也有些急智,忙使出鎮摩教的秘術對付眾人。

    “布日古德初始時也虛晃了幾招幫著左護法解圍,其後便趁亂突圍而出,跑到那高臺下死死守著守著那女子,似是既怕她逃脫,又知自己武功抵不過旁人,怕混戰中受傷。

    “我見教主及左護法身手了得,又突然冒出好些高手,擔心今夜無法順利奪走坦兒珠,便想先將左護法引開,於是有意變換了聲調大喝道:布日古德,你這韃子,將我等引到大岷山來,自己卻做縮頭烏龜,你不是說好了要跟我等一道奪取坦兒珠麼,此時一味躲在一旁做甚!

    “左護法聽得此話,果然轉頭目呲欲裂地看著布日古德,盯著他看了一瞬,突然甩開眾人,撲向布日古德,厲聲道:“豎子!你竟敢騙我!”

    “因她出手太快太厲,布日古德躲避不及,只得往高臺上一縱,左護法本就內力奇高,加之急怒攻心,一掌擊去,竟將高臺上綁住那女子的闊柱活生生震歪,那女子身上的繩索也因之一鬆。

    “布日古德見狀,極力想將那女子重新縛住,可是左護法似是傷心欲絕,一個勁地纏住布日古德,布日古德疲於奔命,不得不暫且放開那女子,一邊躲一邊哄騙左護法道:‘休要中旁人的離間之計,你對你怎樣,你難道不知麼。’

    左護法卻痛駡道:“虧得我救你一命,沒想到你竟是條白眼狼!”

    “她一身紅衣,眼睛似能噴出火來,咬牙罵道:‘布日古德、布日古德……怪不得你識得韃靼文,原來你竟是韃子!我真恨,當初我就該趁你傷重時,再狠狠加上幾刀,結果了你的性命!也好過幾年後任你引狼入室,殘害我鎮摩教!”

    林之誠雖臉色木訥,然記性奇佳,短短時間內,便將當夜情形一字不漏地複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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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平平去鄧府不是為了看鄧文瑩,是兩家交好時的正常社交呀,畢竟就算他跟鄧安宜關係一般,架不住跟鄧安宜的兄弟關係好,而且鄧家一個重要嫡子生病,他母親和兩個哥哥出於交情,也會時常去探望的。最最重要的的是,他當時才十五歲,都沒開竅,跑去看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做什麼。我的文從來不會有這方面的糾結,男女主都是全心全意對待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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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8 00:14:36 |只看該作者
第 96 章

    “彼時,我和其他幾位武林頭目一樣,為了奪取坦兒珠,全都已經殺紅了雙眼,為了占取先機,將鎮摩教教主圍了個密不透風,恨不得即刻將坦兒珠搶到手中。

    “左護法追殺了布日古德一晌,見遲遲未能將其拿下,教主這邊又情勢危急,不得不撇下布日古德,轉而來幫教主脫困。

    “到近天亮時,教主不知是不是之前就已染病或是受了傷,內力本就大有折損,我等圍攻之下, 漸漸左支右絀,無力抵擋。

    “一片混亂中,不知誰放了毒霧,鎮摩教中一些武功低微的教徒不堪抵擋,頓時死傷不少,經此一遭,山崖頂幾乎成了修羅地獄,而教主更是終露頹勢,幾招過後,不慎被近身一人擊中胸口,坦兒珠脫手而出,我等見此情形,立即一哄而上,搶奪中,坦兒珠一分為五。

    “電光火石間,我搶得一塊,教主手中留得一塊,而另兩塊則被旁的武林頭目所得,剩下一塊,因爭奪太過激烈,不慎從人群中飛出,落到了高臺上。布日古德正好在高臺下面,見狀,忙飛縱上去搶奪。

    “當時高臺上那女子已將身上繩索悄悄解開了大半,見布日古德縱到臺上低頭撿坦兒珠,暫且無暇顧及她,竟出乎意料掙脫繩索,趁其不備,一掌將布日古德推下了懸崖。”

    平煜詫異莫名,原以為布日古德是被一眾高手重傷,萬沒想到當年布日古德竟是被傅夫人親手推下懸崖。

    “我等見驟然生變,怕藥引趁亂逃跑,顧不上再搶奪其他坦兒珠,忙又掉轉頭去擒拿那名女子。可當時不知是不是布日古德提前在山腳下做了手腳,突然之間,忽又從山下湧來不少武林人士,崖頂本就地方狹窄,經此一遭,越發變得擁堵不堪,哪怕武功再高之人,也難以施展開手腳。那女子本就有些武功,身手頗為靈活,見一眾高手被人潮堵住,近不了她的身,轉眼間便在人群中消失不見。

    “我等正要追著那女子而去,誰知正在此時,那位下山去對付穆王爺軍隊的右護法去而複返,見教中生變,忙跟左護法聯手,使出了引蛇術,短短時間內,二人便將漫山遍野的毒蛇悉數引至崖頂,我等一方面急於找尋藥引,另一方面,見這毒蛇委實難纏,不得不邊打邊退。

    “等退到山腳下,那女子早已不見蹤影,而鎮摩教旋即啟動機關,封了進山之路,我等進退兩難,只好暫且盤守在山腳下。因崖頂一戰,諸人多少都受了傷,雖然一刻都未放棄從旁人手中奪取坦兒珠的打算,但因功力尚未恢復,都不敢輕舉妄動。

    “調息一晌,我等忽想起布日古德墜崖時,手中也有一塊坦兒珠,忙又起身去往崖底,試圖找到布日古德的殘軀,誰知找了許久,最後只找到了布日古德的外裳,根本未見到那塊坦兒珠。

    “在找尋的整個過程中,我和其他武林頭目為了怕對方突然發難,始終處於全神戒備的狀態,從崖底出來後,我等本欲再度攻打鎮摩教,誰知當時因薊州戰事告急,西平侯爺奉旨率軍回薊州,碰巧路過大岷山——”

    他說著,看平煜一眼。

    平煜驚訝地揚了揚眉,他只知道二十年前鎮夷一戰時,祖父曾在雲南盤桓過一月,沒想到祖父竟也參與了當年鎮摩教的這場廝殺,心中忽然騰起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老侯爺聽說鎮摩教作惡多端,在雲南當地惡名昭彰,而昨夜大岷山中更是剛剛經歷一場血戰,一夜之間死傷無數,將大岷山周圍攪得烏煙瘴氣,老侯爺聽得火起,明明已過了山腳,又殺了個回馬槍,率軍朝山腳挺進,預備趁此機會一舉剿滅魔教教徒。”

    “我等身為江湖人士,本不欲與朝廷惹上瓜葛,然而西平侯夜行軍素來雷厲風行,不等諸人退去,便殺進了穀中。

    “軍隊作風又與江湖門派不同,來勢洶洶,難以抵擋,頃刻間便將山腳下圍了個水泄不通,片刻功夫,山腳下的江湖門派便被沖散得七零八落。我見事態越發棘手,再也顧不上打坦兒珠的主意,匆忙中突圍而出,一路奔到鎮中,將守在鎮上等候消息的南星派一眾子弟集結在一處,即刻往曲靖而去。

    “誰知彼時曲靖仍在圍城,因城外不少守軍所傷,軍營中一時放不下這麼多傷兵,不得不轉至他處,故而曲靖城周圍的十數家客棧全都已人滿為患。

    “我等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客棧下榻,剛歇下,不料無意中聽得鄰房兩名軍士說守城的傅冰大人守城時,因誓與眾將士共進退,傅冰不慎被鎮摩教的毒蛇咬傷,如今身中奇毒,命在旦夕,也不知能否活過明日。

    “我因在崖頂領教過右護法的引蛇術,聽了此話,心知傅冰多半活不過今夜。翌日,曲靖周圍戰事又起,客棧被夷民圍住,我等不便久留,便啟程離開曲靖。

    “路上,我始終在找尋那名做藥引的女子,又派了教中子弟四處留意,誰知找尋了一路,那女子似乎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再也覓不到蹤影。而那晚跟我一同搶奪坦兒珠的幾位高手,更是有意隱藏了行蹤,直到出了雲南,我都未能碰到一個疑似那晚參與過奪珠之戰的武林頭目。

    “不料我剛回嶽州,便聽傅冰因鎮夷有功,被朝廷授予高職,連升三級。我這才得知傅冰竟未毒發身亡,一時驚訝莫名,也不知誰能有起死回生的本事,竟能解引蛇術那樣的劇毒。如今想來,多半是當年傅夫人從大岷山逃出,混入了曲靖城中,因她手中持有什麼靈藥,機緣巧合之下救了傅冰一命,故而傅冰才會安然無恙。也因這個原因,兩人得以結為了夫妻。”

    平煜不語。聽林之誠的描述,傅夫人手中所謂靈藥恐怕就是留給傅蘭芽的那包解毒丸了。

    也難怪以傅冰的精明強幹,竟會娶一名來歷不明的女子,兩人不但在雲南完婚,傅冰還分外慎重地請穆王爺做了保媒。在回京後,傅冰更是想方設法為傅夫人打點身份。

    以上種種,除了傅冰本身對傅夫人傾心外,想來也與傅夫人當時救了傅冰一命脫不了干係。

    “數月後,我內力得以恢復,因不甘心坦兒珠和藥引就此沒了消息,便再次回到雲南,可惜的是,我在雲南境內慢慢找尋了小半年功夫,都未能打聽到半點關於藥引和其他坦兒珠的消息。而鎮摩教也因那次混戰受了重創,將進山之路死死封住,近一年未曾重開。

    “奇怪的是,崖底下不知何時豎起了一塊布日古德的墓碑,我見墓碑上落款似是夷人名字,疑心這墓碑是左護法所立,以為她終於找到了布日古德的殘骸,念著舊情,特給布日古德下了葬。可等我打開墓穴一看,這才發現墓穴的棺材中空空如也,也不知是一開始便是座假塚,還是中途出了什麼變故。

    “我疑心布日古德未死,便離了大岷山,在雲南境內輾轉打聽,幾經周折,好不容易從一位客棧夥計處打聽到數月前有位身受重傷的年輕男子被一位軍士所救,兩人似是一道去往了京城。我聽夥計描述那人的相貌跟布日古德有些相似,便連夜離開雲南,回到嶽州清點教中事務,隨後即刻進京找尋布日古德的下落。

    “誰知這一找,便是十一年,直到五年前,我無意中在城門口看到太子一行出城去京郊狩獵,在太子隨從中看見布日古德,這才得知此子已化名王令,搖身一變成為了太子身邊最得用的司禮太監。

    “更可恨的是,這十一年來,因他重拾五毒術,功力早已今非昔比。我找到他後,幾次欲取他性命,卻因太子府守衛森嚴,布日古德武功一流,幾番出手,始終未能得手。我只得繼續蟄伏,靜待時機。

    “然而就在兩月前,不知何人傳出消息,說可做藥引之人再次在雲南出現,與二十年前不同,因著血脈相傳,如今的藥引不再是二十年前那名女子,而是獲了罪的前任首輔傅冰的女兒。我聽得此消息,心知當年搶奪坦兒珠的其他門派勢必會有所動作,便回到嶽州,召集了教中子弟,往雲南趕來。”

    他說完,久久沉默,顯見得已將自己所知道的悉數說了出來。而後頭的事,不必他說,平煜也已知曉。

    平煜靜靜等了一晌,見林之誠再不開口,便從懷中取出一張空白供狀,令林之誠畫了押,這才道:“若想起什麼旁的,立刻令我手下通知我。“

    說罷,起身,立了一晌,轉身出了屋。

    到了鄰房,見傅蘭芽正怔怔地坐在桌旁,臉色變幻莫測,顯見得方才林之誠的供詞太過叫她震撼,她一時間未回過神。

    見平煜進來,傅蘭芽抬頭望向他,木著臉道:“他剛才所說的,可都是真的。”

    雖是提問,卻是陳述的語氣,多半也知道到了這個時候,林之誠為了保住妻子的性命,斷不至於扯謊。

    平煜走到傅蘭芽身邊,見她臉色委實難看,忍不住將她摟住,沉聲道:“林之誠的供詞,我稍後會細細與你一道剖析,我先送你回內院,你歇息一會,莫要胡思亂想,傍晚時我再去找你。”

    傅蘭芽心中雖然仍驚濤駭浪,半晌不能平靜,但聽得此話,心知平煜恐怕還有別的安排,便貼著平煜的腰身點了點頭。

    平煜此時實在無暇心猿意馬,便拉了傅蘭芽起身,替她戴好幃帽,走到門口,兩人一前一後出去。

    許赫和林惟安見二人出來,忙跟在二人身後,仍像來時那樣“押送”傅蘭芽回內院。

    路上,兩人都在細細回想及揣摩林之誠的話,誰知剛走到外書房院外,遠遠聽到有人說話,似是有人剛進府。

    稍後,府中管事含著笑意的聲音傳來,“公子正在府中審問犯人,世子可要小的去通報公子?”

    “不必。”有名闊朗的男子聲音道,“是他自己找我來的,我這邊也正有急事要找他。”

    傅蘭芽訝然,轉頭一望,就見一名三十左右的男子龍行虎步走來,生得長眉鳳目,英俊迫人,行走時脊背挺直,氣勢隱隱。

    從這人面目上來看,跟平煜生得有些相似,只臉部線條稍粗獷些,面皮也稍黑,不如平煜招眼,但兩人一望而知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負手疾走了幾步,那人抬眸一看,看見了傅蘭芽,不由一怔,腳步頓住,迅速上下打量她一番,少頃,肅容沖她微微點了點頭,便轉頭朝平煜看去。

    傅蘭芽這時已猜到這男子是平煜的大哥,忙屈膝回以一禮。

    平煜眼睛看著那人,嘴裡卻低聲對許赫道:“速將傅小姐送回內院。”

    說罷,便朝平焃迎去,口中道:“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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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7 章

      傅蘭芽見兩人顯然有要事要商議,不便再留在原地,跟在許赫和林惟安身後進了內院。

      林嬤嬤見傅蘭芽回來,忙迎著她進房,覷了一回她的臉色,也不敢貿貿然挑起話頭,只道:“外頭這秋風吹得人嗓子都乾了,小姐累了,先坐下飲杯茶潤潤嗓子再說。”

      傅蘭芽此時除了推敲林之誠的供詞,更好奇平煜大哥來找他做什麼。

      坐下後,令林嬤嬤將平煜給她的紙筆找出來,飲了口茶,攤開紙。

      可真對上雪白的紙箋,她卻千頭萬緒,半晌都無法落筆。

      在聽完林之誠的那番話後,她直到現在情緒都未平復,只要一想起當年母親曾有過那番遭遇,心中就一陣酸楚,直想落淚。

      好不容易提起筆,還未落墨,眼淚已經猝不及防滴落在紙上,在毫端氤氳開一團濕漉漉的痕跡。

      她忙定住神,抬手拭了拭淚,等心緒稍稍鎮定些,提起筆,一邊回想,一邊將林之誠話中的要點一一列出。

      林之誠的供詞中,最讓她震驚的,不是當年王令曾在鎮摩教中蟄伏過數年,而是西平老侯爺竟也參與過大岷山腳下江湖門派圍攻鎮摩教之事。

      也不知當時老侯爺在率領麾下軍士對付那幫江湖門派時,那兩塊本被匿名江湖人士奪走的坦兒珠,是否在混戰中重新易了主?

      若真如此,其中一塊,有沒有可能落在老侯爺或是其他軍士手裡。

      此事已過去二十年,當時林之誠又撤離及時,對後頭的事並未親睹,因此根本無從考究。

      但此事可以算得上是推算最後一塊坦兒珠下落的關鍵點。

      要知道事到如今,五塊坦兒珠的下落,其中有四塊幾乎已經可以下定論。

      除了王令、林之誠和鎮摩教之外,鄧安宜手中可能也有一塊。

      這推測並非空穴來風。

      不說鄧安宜有權有勢,又對坦兒珠之事極為關注,單說他手中如果沒有本錢,怎能誘得鎮摩教和東蛟龍幫跟他合作。

      更無法解釋他會調動這麼多人力物力來奪取坦兒珠了。

      也就是說,五塊坦兒珠,很有可能僅剩最後一塊未能確定下落。

      而照當年之事看,這個人會不會根本不是她和平煜當初料想的是江湖人士,而是西平老侯爺?

      這個念頭升起,她眉頭詫異地凝住,一邊盯著紙上的字跡,一邊無意識地輕輕用手指繞著筆端的紅穗子。

      良久,搖了搖頭。

      自然,此事距今已有二十餘年,要想查探清楚,極為困難。

      但假如其中一塊坦兒珠真落在了西平老侯爺的手中,平煜身為西平侯府的嫡子,怎會對此事毫不知情?

      可是,從當時平煜擒獲林之誠的反應來看,他還真就是第一次見到坦兒珠。

      否則以他的性子,一到曲靖便會直奔心中所想,不會白白走了那麼多彎路,還險些被鎮摩教及南星派所暗算。

      且這一路以來,爭奪坦兒珠的人層出不窮,平煜因著押送她回京,無端被捲入其中,如今可以算得強敵環伺。

      西平侯府若是真持有其中一塊坦兒珠,怎麼也不會坐視平煜身陷險境。

      那麼有可能老侯爺雖得了坦兒珠,卻根本不相信這等無稽之談,所以從未跟家人提及過。

      要麼當年得到坦兒珠的是老侯爺底下的某位將士。

      但也不能排除最後一塊坦兒珠根本未易主,仍在那位神秘的武林人士手中。

      可這個人……究竟會是誰呢。

      金如歸?

      此人行事如此囂張,真能沉下心來蟄伏二十年?

      其他江湖門派?

      為何直到他們來到金陵都未有動靜。

      她想來想去,沒有頭緒,直到晚膳時分,仍在紙上寫寫畫畫。

      一番剖析下來,倒是將二十年前的事摘了緊要處一一列在紙上,看上去一目了然。

      單等著平煜晚上過來,再跟他好好商討了。

      本以為平煜有要事跟大哥商議,多半會來得極晚,沒想到戌時剛一過,平煜便過來了。

      一到房中,平煜便開門見山道:“後日便是武林大會,我想趁此機會將最後一塊坦兒珠引出來,晌午我請我大哥來,正是為了跟他商議此事。”

      傅蘭芽怔了下,看來平煜是打算親自去一趟武林大會了,點點頭,抬眸看向平煜,“你是怎麼跟你大哥商議的?”

      那日平煜跟洪幫主及文莊主商議時,她就在鄰房,自然對事情的來龍去脈再清楚不過。

      記得當時在商議對付金如歸時,文一鳴屢次提起用她作餌,說既然金如歸覬覦坦兒珠,用藥引引金如歸前往武林大會再妥當不過。

      這個法子聽著似是有理有據,但明明白白透著魯莽和冒失,平煜聽了後,當場便借著王世釗的口,不軟不硬地回絕了文一鳴。

      事後,她不是沒對文莊主的態度起過疑心。

      怎麼說呢,於此事上,文莊主似乎太過心急了些,心急得忘了掩飾。

      也不知他如此急於對付金如歸,是真為了替武林除害,還是有什麼旁的目的。

      聽說金如歸在金陵橫行二十年,文一鳴身為萬梅山莊的莊主,一直有意剷除昭月教,卻始終未能如願。

      由此可見,這二十年來,文一鳴一定沒少在金如歸手下吃虧,好不容易借召開武林大會,引來一眾武林高手,文一鳴想必不肯錯過這個除去金如歸的絕佳時機。

      單從這一點來說,文一鳴的失態,倒也勉強解釋得通……

      正想著,就聽平煜道:“後日武林大會,無論我留在府中,或是前去赴會,東廠和鄧安宜都會有所動作,我不打算坐以待斃,適才跟我大哥商量一番,打算借調都尉府的兵力守在府外,而我跟李攸及秦門中人,一同前往武林大會,好引那人出來。”

      “你是說,讓我留在府中?”傅蘭芽思忖一番,訝然道,“然後借用都尉府的兵力防護在外,好將我這個藥引護住,也免得金如歸或是握有坦兒珠之人前來滋擾,府中毫無防護。而有了都尉府的防護,你則可專心前往武林大會,想法子在一眾赴會之人當中揪出最後一塊坦兒珠?”

      平煜望著傅蘭芽,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傅蘭芽搖頭,“不對,單將我留在府中毫無意義,無論是金如歸還是那個最後一塊坦兒珠持有人,一旦打聽到府中的安排,不但不會無心前去赴會,反倒會掉轉頭來對付我,就算你們去武林大會,多半也只會撲個空,根本無從找出那人。難道說……”

      她咬了咬唇,“難道說你打算假裝應了文莊主的建議,讓人偽裝了我跟隨你前去武林大會,而實際上我仍留在府中,做好安排後,你再讓你大哥領了都尉府的軍士潛伏在府外,以防生變?”

      平煜挑了挑眉,身子往後靠在椅背上,一邊把玩著手中茶盅,一邊笑道:“很接近,但仍猜得不對。”

      “這也不對?”傅蘭芽這回是真的有些糊塗了,一雙明眸望著平煜,見他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輕輕嘟了嘟唇,起身,不滿道,“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何苦再瞞著我,你不告訴我就算了,反正我自己總能猜出來。”作勢欲走。

      平煜見她失了耐性,氣焰頓時消了一大半,本能便想起身攔住傅蘭芽,餘光瞥見林嬤嬤,又勉強維持尊嚴道:“真無趣,不過逗逗你而已,你好端端倒氣上了。”

      林嬤嬤見狀,忙悄聲閃進了淨房。

      平煜一眼看見,再也繃不住,見傅蘭芽已經若無其事走至榻前,眼看就要坐下,忙也跟著起身,攔住傅蘭芽,低聲哄道:“好好好,是我不對,你附耳過來,我都告訴你。”

      見傅蘭芽瞪他,只好固住她的雙肩,拿旁話引她道:“真到了那日,你得乖乖的,凡事都得聽從我的安排,半點差錯都不能出。”

      傅蘭芽見他慎重,知道事情重大,不肯再跟他一般「見識」,嘟起嘴,揶揄道:“說罷,我倒要聽聽,到底是什麼不得了的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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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8 章

      傅蘭芽問了那話後,平煜答倒是答了,可是答完後,他見林嬤嬤仍未返轉,一時心癢,將傅蘭芽一把摟在懷中低頭吻住,好一陣廝磨,直到將她的唇吻得紅潤欲滴才鬆口。

      分開時,他臉上直發熱,不得不承認,自己如今在傅蘭芽面前臉皮是越來越厚了。

      只要一閑下來,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她,從身到心都渴望跟她親近。

      她身上的幽香叫他心中悸動,她口中的香唾比世間一切玉液瓊漿都來得誘人,在遇到她之前,他從不知道此事這般讓人沉迷,如今卻是實實在在領會到了。

      傅蘭芽本還想就平煜所說的法子跟他探討一番,萬沒想到此人竟如此會見縫插針,嚇了一跳,生怕林嬤嬤突然從淨房出來撞見,忙在他懷中掙扎起來,可是掙了好幾下都未能掙動,反倒被他的氣息所淹沒,慢慢軟在了他臂彎中。

      平煜雖愈發的意亂情迷,卻沒到失卻全部理智的地步。

      尤其是他為了多跟傅蘭芽親昵,恨不得調動全部聰明才智用來防備林嬤嬤,這幾日很積累了一些經驗,時機掐得極準,剛好在淨房中傳出沖水的動靜時,便適時地放開了傅蘭芽。

      等林嬤嬤出門抬頭往榻前看來,傅蘭芽已經在榻前坐下,若無其事地持著一疊紙箋在看,臉上要多專注便有多專注,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裝得雖好,裙下的雙腿卻仍在微微發顫,軟得沒有一絲氣力。

      平煜呢,更是早已金刀大馬地坐在桌前,右手扶著繡春刀,左手持著茶盅,腰背挺直,鎮定自如地飲茶。

      林嬤嬤只當沒看見他二人紅得不正常的臉色,抿了抿嘴,目不斜視走過,到了床前,假裝讓自己忙碌起來,四下裡一顧,實在無事,只得將傅蘭芽那疊早已疊好了的乾淨衣裳一一展開,歎口氣,認命地重新仔細疊上。

      所幸未過多久,平煜便仿佛想起什麼要事,對傅蘭芽淡淡道:“我還有些事要跟洪幫主和秦當家等人商議,你和嬤嬤早些睡。”

      說完,不容分說在林嬤嬤悄悄瞥來的狐疑目光中起身,威嚴地走到門前,開門出去。

      傅蘭芽正是做賊心虛,眼睛盯著手中的紙,並不朝平煜看去,口裡嗯了一聲,算作應答,任他走了。

      平煜到了外頭,被夜風一吹,胸腔裡的燥熱徹底平復下來,事到如今,他已經分不出跟傅蘭芽同處一室到底是種煎熬還是種甜蜜了,只覺無論日裡夜裡,身心都備受折磨,只盼著立時將棘手之事處理妥當,好早些趕回京城,做好諸項安排,正式娶她為妻。

      到了那時,他自然不必再為了怕冒犯她苦苦把持自己,而是想如何便如何……

      念頭一起,他耳根一燙,深覺自己可恥,也不知道從前自己的操守到哪去了,明明就在一月前他還對她嗤之以鼻,如今竟恨不得——

      唉,此事當真無可溯源,真要細究起來,恐怕三天三夜也想不明白,也就不再浪費時間去想了,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要應對,實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

      思及此,他頭腦迅速冷靜下來,在心中計議一番,穿過院子,到院外去尋洪幫主。

      到了後日,平焃果然一早便來了,點了手底下的都尉府的兵,遮遮掩掩地在府外布下天羅地網。

      秦門及行意宗見狀,也留下一半子弟在府內外佈防。

      平煜尤不知足,又令那許赫和林惟安帶領十名暗衛將傅蘭芽所在的院子團團守住,直將整座宅邸圍得水泄不通,這才略放了心,跟大哥道了別,點了領了剩下的錦衣衛及暗衛,出了府,預備出發。

      到了府外頭,門前卻有兩輛馬車,一輛馬車略寬,另一輛略窄,神神秘秘,不知坐的是何人,在一眾高頭大馬中,顯得格格不入。

      秦門中不少弟子到了門口,見到這輛車,都露出納悶之色,平煜和李攸卻視若無睹,到了馬車前,將那兩輛車一前一後夾在中間,隨後便跟洪幫主及秦勇等人說說笑笑,啟程前往千霞山。

      王世釗今日倒算得和顏悅色,見眾人將他撇在一邊,竟難得未甩臉色,不緊不慢跟在一行人後頭,還算悠閒,只目光觸及那兩輛馬車時,臉上不時露出思索的表情。

      千夏山是金陵有名的避暑之地,山脈綿延,風神蘊秀,共有三座山嶺,其中一座萬梅峰,因每到隆冬,山中萬株梅樹齊齊盛放,蔚為壯觀,故最負盛名。

      文莊主名下的萬梅山莊便建在萬梅峰腳下。

      自前朝起,萬梅山莊便是江南有名的武林望族,在金陵勢力盤根錯節,極有根基,百年下來,將諾大一座山莊建得瓊樓玉宇,環山繞水,堪比蓬萊仙境。

      因今年的武林大會在萬梅山莊舉行,又由文莊主親自主持,聲勢來得比以往任何一年都來得浩蕩。

      等一行人趕到萬梅峰腳下時,早有上百名從各地趕來的江湖門派趕到,因同是武林中人,彼此大多認識,立在門前,或豪邁地打招呼——這是關係熟絡的。或不陰不陽地冷哼一聲——這是以往有過節的,寒暄過後,再由萬梅山莊的僕人引著依次往內進。

      而不等平煜一行人下馬,文氏父子早已聞訊從山莊內親迎了出來。

      今日他二人均一身盛裝,尤其是文崢,本就生得俊俏,此時著一身寶藍色麒麟暗紋長袍,頭繫金冠,腰懸寶劍,當真玉樹臨風。

      “洪幫主、平大人、李將軍。”文一鳴朗笑著跟眾人一一打招呼,招呼完這邊,接著招呼那邊,“李少莊主、秦當家、秦幫主,柳副幫主、白長老。”

      招呼一圈下來,務求將溫煦的眼風掃到每一個人身上,要多周全便有多周全。

      平煜等人紛紛下馬回禮。

      等文一鳴打完招呼,文崢又上前一步,噙笑跟眾人見禮。

      洪震霆朗笑道:“我雖是武林盟主,但以往忙於主持中原地區的武林大會,江南的武林大會還是五年前來過一回,今日幸得文莊主相邀,我正好前來開開眼界,不知今日來了哪些門派?”

      文一鳴忙極言洪幫主太過謙遜,又道:“下了帖子的江湖門派一個不少,全都來了,共一百二十家,如今已陸續到了大殿中,就候著洪幫主了。”

      說著,請洪震霆一行人往內走,看一眼平煜身後的馬車,笑道:“沒想到平大人到底還是採納了在下的建議,帶了傅小姐前來。

      “用傅小姐引金如歸出現的這法子,真說起來,失了幾分厚道,但是自從昨日平大人遞了消息後,一來,在下已做了萬全安排,務求將傅小姐護住,絕不會讓她落到金如歸手中。二來,金如歸在金陵作惡多年,實乃武林一害,我等作為武林正道,早有除去之心,雖然法子失了幾分急躁,但兩害相權取其輕,委屈傅小姐一時,換來的卻是金陵的長治久安。”

      一番話算是為前日提建議時失之急躁做解釋。

      王世釗抱著胳膊立在一旁,聽見此話,極為不屑地嗤了一聲。

      平煜臉上卻笑容不變,點點頭,負著手閑閑往內走,一邊打量兩邊景致,一邊笑道:“我跟文莊主的想法不謀而合,深覺此法算得一勞永逸,所以才會在昨日特令人給文莊主送信,商量具體行事的法子。除此之外,我還帶了不少人馬過來,就為了怕金如歸聞訊前來趁亂擄人,另外,秦當家和李少莊主為了擒住金如歸,也提前做了不少安排。”

      前面秦勇聽見,回頭跟平煜對了眼色,笑道:“金如歸乃武林一害,我等身為武林中人,既有機會將其除去,自是義不容辭。”

      文一鳴目露欣賞地仔細打量一番秦勇和秦晏殊,捋捋鬚,正色道:“當年我曾與令尊在一處切磋過武藝,當時便覺得秦幫主是難得的英雄人物,這也就罷了,誰成想他能將後生晚輩教養得如此出類拔萃,真叫我不欽佩都不行,相形之下,我這犬子就差得遠了。”

      眾人都知文崢文武雙全,文一鳴此話不過是自謙罷了,便忙誇讚文崢幾句。

      在一行人沿著進山莊寬闊的漢白玉磚路往前走時,那兩輛馬車始終跟在眾人身後,平煜沒有叫馬車停在山莊外的意思,文一鳴也沒有過問的打算。

      等穿過大門後的亭臺樓閣,到得主殿,殿外熙熙攘攘,站著各大門派的門徒及子弟。

      而殿內,則是一百多位江湖門派的頭目。

      虧得這大殿極大,裡頭又佈置得氣勢恢弘,一百多人坐在其中,竟絲毫不覺擁擠。

      可不等進殿,平煜便令那兩輛馬車停住,少頃,從其中一輛馬車上下來一名氣度高華的窈窕女子,雖戴著幃帽,但遠遠看著,正是那位傅小姐無疑。

      那女子下了車,緩緩走到平煜身邊,一言不發立在一旁。

      另一輛馬車裡頭,卻始終死氣沉沉。

      等幾名護衛將那輛車的車簾掀開,眾人都是一陣驚呼,連文氏父子都面色微變,就見裡頭裝的竟是一具黑沉沉的棺材。

      李瑉等人合力將那棺材抬下,不顧旁人詫異的目光,將那棺材抬到大殿內,放在空地上,環立在側。

      平煜這才轉過頭,對文一鳴笑道:“這裡頭裝的是具女屍,我等剛到金陵那日,該名女子曾前來府中夜探,不慎死在牆外,因死因有些可疑,我特令人將她的屍首運來,打算在今日赴會的武林中人裡頭找出兇手。”

      李攸見文一鳴不答,似笑非笑道:“平大人慮得有理,此女身上的傷口委實奇怪,兇手內功之高,令人刮目相看,且這女子正是金如歸手下的奉召紅棠,又牽涉到坦兒珠,故今日將她屍首抬來,說不定可以借武林大會查清當日真相。”

      文一鳴和文崢對看一眼,詫異道:“沒想到竟有這等事!雖說這女子是昭月教的人,平日定是作惡多端,死不足惜,但平大人既覺得此女死因有些蹊蹺,不妨趁此機會查個明白,我等別無他話。”

      平煜在前頭聽見,回頭,淡笑道:“文莊主果然明白事理。”

      說著,領著傅蘭芽上了臺階,往大殿走去。

      文一鳴等人幾步追上,笑著引眾人入殿。

      剛進殿,裡頭本正飲酒的眾人放下酒杯,齊刷刷朝門口看來。

      見到平煜等人,反應不一。

      平煜立在門口,迅速掃了一眼,見大殿極明亮綺華,貴而不奢,而殿中諸人,有男有女,無一不是內力高深的高手,牽牽嘴角道:“今日當真是高手如雲,平某可以好生開開眼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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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殿中的人飲酒的飲酒,寒暄的寒暄,說得正熱鬧,誰知外頭竟無故抬進來一口黑黝黝的大棺材。

      眾人只當有什麼邪魔外教前來砸場子,霍的一聲齊刷刷起了身,抄傢伙的抄傢伙,運息的運息,一時間如臨大敵。

      不料,下一刻就見文一鳴和煦地陪著幾名男子進了殿,行走間神情輕鬆,笑語晏晏,一眼不多看那口分外礙眼的棺材,可見棺材抬進殿中之事,早已得了他的默許。

      等見到洪震霆,眾人再顧不上猜疑,立在原地,紛紛含笑打招呼道:“洪幫主。”

      江湖不比官場,諸人行走江湖,除了武功,也講氣節,雖推舉了洪震霆做武林盟主,卻不會如官員見到上級時那般做出謙卑熱絡姿態,免得平白叫人瞧不起。

      洪震霆一邊大步在文一鳴的引領下往殿中走,一邊拱起手,笑著朝兩邊的江湖門派一一回禮。

      瞥見諸如少林寺老方丈及霹靂掌戚勝這等武林中的老前輩,他還會特意停下腳步,走到幾人跟前噓寒問暖。

      經此一遭,殿中氛圍頓時由僵硬冰冷變得融洽起來。

      諸人笑了一晌,似乎渾然忘了大殿當中還有口棺材,再次將注意力落到洪震霆身邊那幾人身上。

      秦勇姐弟及李由儉等人,諸人都頗為眼熟,等他們從身邊走過時,彼此都不忘點頭示意。

      唯有平煜、李攸和王世釗幾個,眾人以往從未見過,尤其那名戴著幃帽的女子,雖看不見面貌,但從背影及步態來看,當真是難得一見的窈窕佳人。

      今日來的眾武林高手中,雖大多是男子,卻也有幾名女子在列,譬如峨眉派及逍遙山莊的掌門人,心思比旁人略細些,見這美人跟一名身著玄裳的俊朗高挑男子並肩而行,兩人都是神仙般的人物,忍不住盯著兩人多看了幾眼。

      正暗自猜測這幾人身份,就見文一鳴請其中那名男子坐了上首之位,跟洪震霆並列而坐,而這名男子偏偏還毫無愧色地受了。

      諸人這回再也掩飾不住自己的驚詫之色。

      平煜坐下後,無視殿中四面八方投來的審視目光,對文一鳴含笑說句什麼,文一鳴點點頭,令下人領著傅蘭芽到殿旁的珠簾後,設座請她坐下。

      少頃,文崢闊聲道:“諸位前輩,這位是錦衣衛指揮使平大人,那邊兩位是明威將軍李攸及錦衣衛同知王大人,他三位前些時日因公幹路過金陵,手頭有幾樁要案與江湖中人有關,聞得武林大會召開,故賞光前來,幾位大人最是隨和,諸位前輩不必拘束。”

      對傅蘭芽卻隻字不提。

      殿中鴉雀無聲。

      平煜的名字他們以往多有耳聞,卻萬沒想到有朝一日竟會以這種方式見到這位元年輕的三品高官。

      洪震霆見大家都有些驚疑之色,笑道:“實不相瞞,我也是因著故人之托,這才跟他三位一道同行,這位姓李的將軍叫李攸,是我早些年收的關門弟子,算得我八卦門正兒八經的門徒,平大人如今掌管錦衣衛,是出了名的英雄人物,諸位想必早就如雷貫耳,今日一併向諸位引薦。”

      許是顧忌王令在江湖上的名聲,洪震霆踟躕了一會,末了,到底未單獨介紹王世釗。

      他話一說完,平煜便端起酒盅,笑道:“事急從權,來前未打招呼,眾英雄莫嫌咱們唐突。

      李攸也大咧咧笑道:“論輩分,我需得叫在座各位前輩一聲叔叔伯伯才是。”

      眾人見二人毫無架子,防備的態度多少有些鬆動,又聽李攸說起「稱呼」,歷來愛開玩笑的太極宗掌門人王德忠大笑起來,一指不苟言笑的峨眉派掌門人劉玉子和逍遙莊主道:“李將軍,這還有姑姑輩的人物呢。”

      眾人哄堂大笑。

      王世釗見洪震霆未向眾人單獨介紹他,只當洪震霆有意忽略他,在一旁不冷不熱地撇撇嘴。

      這時文氏父子見殿中氛圍重又活絡起來,便令立在殿中的萬梅山莊的眾僕從給諸人斟酒。

      因萬梅山莊處處種種梅花,山莊以「梅」為標識,這幫下人衣裳胸口處都繡著梅花,衣飾整潔,做起事來極懂分寸,論起體面程度,倒一點不比勳貴人家的僕從來得差。

      未幾,等上了酒,文崢擊了擊掌,殿旁便有一行手持樂器的垂髫少女魚貫而入。

      也不知是不是提前得了囑咐,這幫女子到了殿中,對殿門口那棺材視若無睹,齊齊屈膝行了一禮。

      文崢指了指那幫樂姬,笑道:“武林大會雖每年舉行一回,咱們萬梅山莊卻已經許久未做過東道了,難得今日高朋滿座,我和父親唯恐有什麼不到之處,慢待了諸位,趁比武未正式開始,不如一邊飲酒一邊聽聽絲竹,也好助助酒興。”

      平煜見那幫樂姬雖無輕浮之態,然衣著華貴綺麗,奏起絲竹又分外空靈,也不知一年養下來需得多少花費,再垂眸看了看杯中價值不菲的百花酒,眯了眯眼,這萬梅山莊的排場倒遠比自己想的還要闊綽。

      秦勇坐得離平煜不遠,見他盯著酒盅,若有所思的模樣,便笑勸道:“平大人,萬梅山莊的百花酒跟行意宗的武陵酒齊名,都有提升內力之效,平日斷喝不著,也就武林大會上時能飲上一回,平大人不妨多飲幾杯。”

      平煜回過神,揚眉笑道:“原來這酒有這等妙用,那我得多飲幾杯。”

      李由儉見秦勇如此關注平煜的一舉一動,心裡頭微妙地起了一絲酸意,手中端著酒,眼睛卻定定看著秦勇,須臾,仰脖一飲而盡。

      飲了回酒,平煜跟洪震霆對了個眼色,洪震霆會意,忽然起身,揚聲道:“諸位,我實不願擾了各位飲酒的雅興,但平大人手頭有樁要案,還需借各位的眼力識別一二。”

      眾人靜下來,不解地望著洪震霆和平煜。

      平煜乾脆起身,從幾後繞出來,在眾人困惑的目光中從殿中穿過,走到那棺材前,負手繞著那棺材走了一圈,點點頭道:“殺死這棺中女子的兇手,跟二十年前一樁奇案有關,只是此人太過狡猾,行兇手法看不出痕跡,我查了幾日,一無頭緒,只得索性將屍首搬來,請諸位幫我鑒別鑒別,究竟兇手用的哪派功夫,想來就算兇手行兇時有意隱瞞,以諸位的眼力,總能看出些蛛絲馬跡。”

      說著,立在棺材旁,靜立片刻,不緊不慢對著棺材蓋擊出一掌。

      就見那看似厚重的棺材蓋從棺材上飛出,原以為會重重砸在地上,偏偏似有外力牽引,穩穩落在地上。

      棺中究竟裝的何許人。

      眾人不知平煜服了赤雲丹後內力已今非昔比,只覺平煜這手功夫怪得出奇,一時間瞠目結舌,竟忘了要上前查看那棺中究竟裝的何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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