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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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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凝隴]鹿門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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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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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7 21:33:44 |只看該作者
第80章

      平煜一路疾馳到了都尉府,在府前下了馬。

      門前,大哥的幾位元舊僕早已得了消息,見得他來,親切地擁上前,笑道:“三公子。”

      平煜喚其中一位老僕為:“趙伯。”笑著將韁繩遞給他,大步往府內走,口中道:“大哥何時回的金陵?“

      趙伯亦步亦趨跟在平煜身後,回道:“晚上剛回,聽得三公子來來,一回府便令人連夜去給三公子送信。“

      平煜點點頭,看來大哥果然有急事找他。

      一路到了外書房,一進屋,平焃見平煜來了,從桌後起身,迎到門口。

      “來了。”平焃上下打量弟弟一眼,見他黑瘦了些,人卻精神,略放了心,臉上微微露出一點笑意,“先坐下喝口茶再說。”

      平煜奔了一路,眼下正是口乾舌燥,也不在自家大哥面前客氣,見過禮,走到一旁坐下,端起茶盅飲了一口,這才細打量大哥,笑問:“嫂嫂和阿寧可好?”

      平焃一旁坐下,溫聲道:“都好。就是眼下太晚了,阿寧已睡了,他三月未見你,平日沒少嘮叨他三叔,若是知道你來了,定會吵著來找三叔玩。”

      平煜眸中頓時浮現一點笑意,想了想,從懷中掏出件物事。

      打開,裡頭確是一套金絲纏銅做的小人,每個小人手上持的兵器各不相同,且可從人偶手中取下,頗討小兒歡心,遞給趙伯,端茶笑道:“給阿寧玩的。”

      趙伯呈給平焃。

      平焃輕蹙眉頭,道:“家裡就屬你愛給他買這些東西,他又沒個長性,玩個兩日也就撂到一旁了,下次不必再一味地慣著他,他眼看便要啟蒙了,焉能像從前那樣只知玩耍。”話雖如此,仍慎重收入懷裡。

      平煜不以為然地揚了揚眉,道:“許久未見阿寧,心裡想得慌。這玩意不值什麼,他素來喜歡這些小刀小劍,見了多半喜歡,他閒時留著玩,不耽誤什麼。”

      又問:“大哥這麼急找我,可有什麼要緊的事?”

      平焃笑意微凝了凝,揮手摒退趙伯,沉聲道:“想必你早知道了,坦布近日頻頻進犯西北,大同等要塞軍務告急,兵部良軒等人接連上了幾道摺子,要求皇上盡速整頓軍務、隨時準備迎敵,皇上卻日夜沉迷於煉丹,連奏摺都懶得看,幾道摺子上去,最後都扣在王了令手裡。”

      他說著,臉上浮現一種深刻的憂慮:“更有甚者。近日,張士懋等王令黨羽竟在朝中進言,說瓦剌倡狂,皇上正該效仿先帝禦駕親征,好起到震懾之勢,此話聽得來何等荒唐,然而出奇的是,朝中竟有半數大臣附議。

      他眉頭緊鎖:“如今皇上雖未鬆口,王令卻已經開始暗中調動京城附近的軍馬,加上留守在京城的三大營的十幾萬大軍,不過短短時日,王令便能調集二十萬軍馬和糧餉,屆時皇上禦駕親征之事勢必會提上日程。若皇上真在王令的慫恿下去親征,朝綱必將不穩。 ”

      他越說越是擔憂,再坐不住,起了身,在屋中快步踱了兩步,道:“我早就覺得這個王令不對勁。要知道先皇曾以天子身份禦駕親征三次,所向披靡,不過短短幾年,便將北元殘部擊潰,此後十餘年,北元各部再也無力生事。

      “其後瓦剌大汗坦布雖然收歸了兀良哈及韃靼,瓦剌得以統一蒙古,卻因兵力不堪與我朝匹敵,雖在邊境履生滋擾,卻始終未能成氣候。

      “然而兩年前王令得勢後,仗著司禮監太監批紅的權利,明裡暗裡給了坦布多少便宜,短短兩年間,瓦剌便養得兵肥馬壯,近一年更是擁兵自重,隱隱有壓境之勢。

      “尤為不妙的是,先皇留下的五位輔佐大臣,自新皇登基後,早已死的死、丟官的丟官,連曾經如日中天的傅冰都已淪為階下囚,新上來的張士懋等內閣大臣都全由王令一手提拔,放眼望去,朝中早已被王令攪成了一盤散沙。照我看來,如今瓦剌之所以能率軍壓境,攪得朝綱不穩,王令實乃罪魁禍首!”

      平煜見大哥短短一番話已將要害一一剖析明白,抬頭道,“大哥,有幾樁要緊的事需跟你商議。事關重大,無法在信上詳述,只能當面告知大哥。”

      便將這一路上發生的事撿關鍵之處說了。他知道大哥一貫見事明白,有些話一點就透,無需贅述。

      平焃起初滿臉震驚,聽到最後,神色卻轉為凝重。

      等平煜說完,平焃久久無言,良久,才難以置信道:“怪不得王令行事如此怪異,原來竟是蒙古異族……”

      沉吟一番,皺眉道:“你打算如何做?別忘了王令伺候皇上十餘年,哪怕當年太子式微時,亦對太子不離不棄,可以算得皇上心中第一人,絕非旁人可比。就算我等掌握了他是蒙古人的證據,一來證據極難送到皇上手中。二來,就算皇上看到證據,出於對王令的信賴,多半也只會認為我們有心污蔑。你可記得去年兵部死諫的那個於京?好不容易整理了王令貪贓枉法、構陷忠良的證據,還未進到前殿,便被王令污蔑為有心行刺皇上,活活給杖斃在殿外。”

      平煜道:“大哥,王令不只是把控朝政這麼簡單,而且多年來習練秘術,要對付他,尋常法子斷行不通。我總覺得,他如今氣焰滔天,卻如此執著於坦兒珠,可見坦兒珠對他來說至關重要,若能儘早勘破坦兒珠的秘密,說不定能找到王令的軟肋。”

      “你是說……”平焃思忖著看向弟弟。

      平煜起身,鄭重道:“如今我們需從兩處著手,第一,便是需得想方設法拖延皇上親征的日期,第二,需儘快將剩餘坦兒珠搜羅齊全,只有雙管齊下,方可力挽狂瀾。”

      兄弟倆商量至半夜,平煜見時辰不早,擔心傅蘭芽處有什麼差池,便要告辭。

      平焃卻想起一事,目光複雜地望著弟弟,止道:“你先別急著走,傍晚時,陸晟的公子曾來找過我。”

      平煜本已打算起身,聽得此話,一怔,等反應過來,眸光一冷,知道陸子謙多半為著傅蘭芽而來,雖然臉上有些不自在,卻並不主動開口,只靜聽下文。

      平焃見三弟極沉得住氣,靜了片刻,淡淡看他一眼,話鋒一轉道:“聽說傅冰的女兒不但飽讀詩書,且姿容豔絕,你一路押送她到了金陵,一定沒少跟她相處,此話在你看來,可是如此?”

      平煜鎮定地飲了口茶,少頃,垂下眸子,唔了一聲,算是承認。

      平焃聽弟弟毫無否認之意,暗吃一驚,盯著他看了半晌,眯了眯眼,存著幾分試探之意道:“聽陸子謙說,他千里迢迢奔赴雲南,本存著救傅小姐的心思,卻因你百般阻攔,連句話都未能跟傅小姐說上,他走投無路,這才來找到我說項。自然,旁人的話我只聽聽便罷,如今我只問你,他說的都是真的?”

      平煜心底清楚,就算陸子謙不跑來煽風點火,他遲早也需給家人一個交代,,聽陸子謙顛來倒去不過這幾句話,心底的不自在反倒消散不少,既不否認也不辯解,算作默認。

      平焃見狀,早已明白了七八分,知道三弟慣來極有主意,心中焦慮頓起,在屋子裡來回踱了兩步,餘光瞥見桌上東西,遲疑了下,走到桌前,拿起一物。

      未幾,忍著氣看一眼弟弟,暫且將長篇大論壓下,只將那東西遞到平煜面前道:“這是陸子謙托我轉交給你之物,他說你對他和傅小姐之事或許有些誤會,見到此物,不必他多說,自然就能明白他為何如此執著於救傅小姐了。”

      平煜見那東西是封信箋樣的物事,心知陸子謙絕對沒存好意,本來壓根懶得理會,可剛一接過,還未扔到一旁,忽然鼻端傳來一縷若有似無的香,清甜幽暖,正是傅蘭芽身上慣用的香。

      他知道,在他的嚴防死守下,陸子謙這些時日根本沒有機會接近傅蘭芽,因而此物定是從前陸子謙從傅蘭芽處所得。

      他喉嚨卡了一下,盯著那信封,只覺那裡頭仿佛長出引他探知的藤蔓,絆住他的目光,想要移開卻萬分艱難,良久,到底沒忍住,接過打開,裡頭卻是一方絞帕。

      展開,上面用娟秀的小纂駦著幾行詩。

      他一目十行看完,只覺字字誅心,臉色瞬間變得極之難看,盯著那帕子看了許久,忽然一把將帕子撇到桌上,強笑道:“陸子謙其心可誅,為了詆毀傅蘭芽,連這麼下三濫的手段都使出來了,當真可笑可鄙!”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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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7 21:48:43 |只看該作者
第81章

      平焃慣來穩重,聽得弟弟言語中對傅蘭芽的維護之意,額角太陽穴隱隱爆了一下,剛要開口,突然想到另一個可能,頓了下,繼續試探他道:“陸子謙打的什麼主意我不管,我只問你,傅冰如今尚在詔獄中,傅小姐進京後免不了被罰沒教坊司,等傅小姐淪為奴籍,你打算如何處置她?領回家做妾?你別忘了,傅冰雖跟我們西平侯府有隙,卻曾是朝中肱骨之臣,素有傲骨,且當年之事委實與傅小姐無關,你就算記恨傅冰,又何需用他女兒來折辱他?“

      平煜心中正自萬分煎熬,聽得大哥這麼說,不及深想哥哥話裡的深意,詫異地蹙了蹙眉道:“我從未想過要納傅小姐做妾,她也斷不會給人做妾。”

      平焃錯愕得忘了接話。

      平煜見話已說到了這個份上,索性起身,隱含著一絲愧意,卻又格外鄭重道:“大哥,這一路上我跟傅小姐同行,對她為人品行再清楚不過,她心性堅韌,豁達聰慧,我——”

      聲音低了下:“傾之慕之。進京路上,她已然受了很多委屈,進京之後,我不想再讓她被人指摘,不論能否成功扳倒王令,一等進京,我便會想方設法打點她的身份,好光明正大娶她進門。”

      平焃怒道:“胡鬧!親事豈能如此草率?此事你可知會過父母?你可想過父母會作何感想?”

      越說越氣,負手在屋中踱了兩步,厲目望向平煜:“當年之事,因朝堂上各有立場,算不得誰對誰錯,我也從不主張報復傅冰,但你可別忘了,宣府三年,父親雙膝留下頑疾,飽受病痛折磨。母親更是因被罰為罪奴,日夜替人做活。試問經此一遭,父母就算再豁達大度,又怎能毫無芥蒂接納傅小姐?“

      平煜雖早有準備,然而聽到大哥這番話,仍如同鼻根被人打了一拳,悶脹得半晌說不出話來,良久,壓著胸膛裡翻滾的澀意,艱難道:“大哥教訓得是,此事我做得的確不妥當,進京後,我會向二老請罪,但——要我放棄傅小姐,恕我辦不到。”

      平焃定定地望著弟弟,見他滿臉慚色立在跟前,但目光黑沉,語氣堅毅,顯見得已打定了主意。

      想起這些年來,弟弟性情雖倔強恣意,卻處處顧全西平侯府,從不曾任性妄為。

      唯獨這一回,為了那位傅小姐,卻是擺明瞭要忤逆父母了。

      他喉嚨裡的話被弟弟的態度悉數堵了回去,想斥他幾句,但想到弟弟這些年的不易,心又軟了下來。

      一時無法,他焦灼地走到窗邊,望著窗外,幾乎可以預見,這消息傳回京城後,會在家中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要知道家中三個嫡子,唯獨弟弟的親事尚未訂下,就在不久前,母親還在暗中相看京城裡那幾位大家閨秀,要是知道弟弟不過出京辦趟差,一回家便要娶傅冰的女兒做妻子,想想就知父母會是怎樣的反應。

      他雖不贊同弟弟因傅冰遷怒傅小姐,卻也不希望為了一個傅小姐鬧得家中不寧。

      想再勸弟弟幾句,但他也知道,弟弟雖年輕,卻並非心血來潮之人,之所以作出這個決定,必定早已經過深思熟慮,斷不可能因他的一兩句話便能打消念頭。

      屆時,若是二老不肯點頭,弟弟也不肯退讓,兩下裡僵住,該如何是好。

      正自舉棋不定,忽然想起方才陸子謙托他轉交給弟弟的物事,心中泛過一絲狐疑,回身望向平煜道:“陸子謙說來也是名門之子,既千里迢迢跟著傅小姐到了金陵,想來必定珍之重之,又怎會做出詆毀傅小姐清譽之事?我不想無端揣測傅小姐的品行,但你可想明白了,傅小姐如今身逢大難,為了自救,難免——“

      平煜勃然大怒,一瞬間,連殺了陸子謙的心都有,好不容易壓住怒火,冷笑道:“陸子謙若有德行可言,怎會在傅冰下獄之前藉故跟傅家退親、棄傅小姐於不顧?這等背信棄義的小人,說出來話豈能相信?我押送傅小姐進京,她的為人品行,我再清楚不過。這一路上,她處境何等艱難,卻從不曾有過半點言行不當的地方,以往在閨中時,就更不可能有逾矩之舉了。”

      又看向平焃:“大哥,陸子謙居心叵測,名義上是奔著傅蘭芽而來,誰知是不是也參與了坦兒珠之事,他如今為了想辦法接近藥引,自然是無所不用其極。”

      平焃見平煜的態度銅牆鐵壁般不可撼,怫然轉身,走到桌旁,少頃,抬頭望向平煜,含著怒意道:“大哥並非要指摘傅小姐的品性,只是婚姻大事需得慎之又慎,不能草率,更不能由著性子胡來,你且想清楚了,父母處,你打算如何交待?若是他們不肯點頭,你該如何安置傅小姐?”

      平煜怔了下,望著大哥的側影,從這番話裡,漸漸琢磨出了鬆動之意,意外之餘,微微鬆了口氣,也知道不能一蹴而就,只道:“大哥,三弟這些年從未在二老面前求過什麼,唯獨這一回,恕三弟不能退讓,除了傅小姐,我誰也不會娶。屆時,若二老因此事傷心動怒,弟弟甘願領平家家法,只求大哥幫著三弟在父母面前轉圜一二。”

      “你!”平焃回身,怒目瞪著平煜。

      兩個人對視片刻,在弟弟洞若燭火的目光中,平焃到底退了一步,撇開頭,冷聲道:“時辰不早,那邊宅子裡不太平,你好不容易奪取了一塊坦兒珠,為免東廠的人前去滋擾,你最好早些回去,有什麼話,改日再說。”

      平煜不動聲色地鬆了口氣,應了一聲,道:“那我先走了。”

    ───────────────────────────────────

      傅蘭芽自平煜被僕人叫走後,便一直在揣摩府外出了什麼急事。

      唯恐又有人作亂,先還有些忐忑,可等了一晌,府內府外都風平浪靜,懸著的心又落了下來。

      難得有閒暇下來的功夫,她捨不得就此睡去,便令林嬤嬤挑亮燈芯,細細看那副平煜給他買的金陵風物圖。

      因許久未接觸這等活靈活現的書畫,這一看下去便上了癮,只覺畫中每一處景緻都令人嚮往,街頭小人更是躍然紙上,她一寸寸細看,反復品咂,怎麼也捨不得睡去。

      林嬤嬤催了傅蘭芽幾回,見小姐專注得渾然忘了一切,想起自小姐被押解上路,便再無機會接觸這些畫啊詩的,難得如此盡興,催了一會,也就不催了。

      一直看到後半夜,傅蘭芽覺得眼睛有些發澀,揉了揉眼,抬頭一望,見窗外夜色如墨,林嬤嬤已合衣歪在榻上打起了盹。

      太晚了,再不睡身子可吃不消,她不敢再任性,起了身,喚醒林嬤嬤。預備去淨房沐浴,好歇下。

      誰知衣裳剛脫了一半,後窗便傳來響動,主僕二人嚇得動作一頓,忙手忙腳亂重新將衣裳穿上。

      推開門悄悄往外看一眼,就見平煜立在窗旁,似是剛從外頭回來,奇怪的是,臉色沉得仿佛要下雨。

      “平大人。”林嬤嬤訝道,見平煜心情不佳,杵在原地,不敢貿貿然上前。

      傅蘭芽沒想到平煜會忙到這麼晚,剛要喚他,平煜卻從她身旁走過,徑直走到榻前。

      這時,連傅蘭芽都已經看出平煜心情不佳了,只當他為了剛才府外發生的事在煩悶,可念頭剛一起,又隱約覺得不對,自從二人彼此明白了心意,平煜就算外面再忙,過來找她時,也從不曾在她面前擺過臉色,

      今夜這是怎麼了。

      “平大人。”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會,含著笑意開口道。

      平煜嗯了一聲,並不看她,將繡春刀解下丟到一邊,便欲歇下。來時路上,他已經告訴過自己無數遍,陸子謙說的話通通是放屁,但只要一想起懷中的那方絞帕,他就無法泰然面對傅蘭芽。

      他不是不知道傅蘭芽跟陸子謙訂親數年,兩家關係極為熱絡,傅延慶跟陸子謙不但是同窗,交情也頗深厚,連一本南星派的陣法書,都曾在一處研讀過。

      一樁樁一件件,每一件事都告訴他,陸子謙這個名字不可能沒在傅蘭芽心底落下過痕跡,而且若不是陰差陽錯,也許就在今年,傅蘭芽便會順理成章成為陸子謙的妻子。

      因此他雖明知那帕子極有可能是陸子謙偽造的,但只要一想到上面纏綿的詩句有可能是傅蘭芽寫給陸子謙的,他心裡便如翻江倒海一般,怎麼也無法淡然處之。

      其實來時路上,他已問過自己許多遍,若是傅蘭芽曾經心繫陸子謙,他該如何自處?他糾結了一路,最後得出的答案是,認了吧,反正都是過去的事了。但大哥的話卻仿佛一根刺一般深深扎在他心底,怎麼也無法拔去。

      是啊,如果傅蘭芽之所以願意跟他在一起,只是為了改善目前的處境,她心中另有他人,對他全無情意,一切都只是權宜之計,他又情何以堪。

      想到此處,他回頭,目光複雜地望著她。

      她穿件煙靄色薄衫,烏髮鬆鬆,眼波清亮,整個人如白茉莉般嬌俏可人。

      這皮相讓他著迷,一顰一笑更是無時無刻不在牽引著他的心。

      可他心裡清楚,她看著嫺靜知禮,骨子裡卻一點也不循規蹈矩。

      初次見到她時,她正在手刃周總管,行起事來毫不拖泥帶水。上了路後,又曾在他眼皮子底下藏過好幾回東西,撒起謊來眼睛都不眨。

      換言之,她步步為營,頗有手腕,還是個小騙子,可他明知如此,仍一步步深陷其中,根本無力自拔。以至於到了眼下,想從她嘴裡聽句真心話都辦不到。

      心口好像有團火哽住,不上不下,讓他片刻不得寧靜。

      望了她許久,˙終於,他在她疑惑的目光中開了口,沉著臉對林嬤嬤道:“我有話要問你們小姐,你出去一下。”

      他無法再繼續自欺欺人下去,她對他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他眼下就想知道。

      傅蘭芽望著他,自進來後,他身上便散發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息,以至於她遲遲不敢走到他身邊去。

      而且她隱約有個感覺,他這無名火似乎還是衝她而來的。

      自忖沒有做錯什麼,她頗有底氣地看著他,只是納悶,已經有好些日子他沒有陰晴不定了,怎麼不過出去一趟,這毛病又犯了?

      聽得他開口,主僕二人都是一怔。

      林嬤嬤飛快看傅蘭芽一眼,心裡直打鼓,少頃,乾巴巴笑了起來:“平大人,都這麼晚了——”

      話未說完,平煜便朝她看來,目光裡仿佛有萬丈寒氣,她頓時想起上回平煜用繡春刀指著她時的模樣,腿一軟,不敢再挑戰他的耐性,眼巴巴地望瞭望小姐,最後磨磨蹭蹭走了。

       傅蘭芽心裡越發驚訝,不知平煜深更半夜發什麼瘋,見林嬤嬤走了,瞥他一眼,悶聲道:“你這是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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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傅蘭芽開口後,平煜並沒有接話。

      很長一段時間,屋子裡靜得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漸漸的,傅蘭芽生出一種錯覺,平煜是打算在屋子裡跟她整夜杵著了。

      夜已經很深了,這樣長久站著,她疲乏無比。

      可是她也知道,他突然變得這麼反常,必有原因。

      所以她耐著性子,靜靜等著他開口。

      可是,足足等了半盞茶的功夫,他依然只顧凝眉看著她,久久不肯說話。

      終於,她耐性告罄,不滿地看他一眼,自顧自往榻旁走去,打算先坐下,再洗耳恭聽。

      不料她剛走到他身旁,他忽然伸出胳膊,攔住了她的去路。

      她嚇了一跳,抬頭瞪向他,覺得他今夜簡直不可理喻。

      “做什麼?“

      平煜毫不退讓,低頭望著她道:“我有話要問你。“

      傅蘭芽瞥他一眼,良久,忍氣嗯了一聲,靜候下文。

      可是,空氣依舊靜得針落可聞。

      平煜在說完那句話後,依然沉默。

      仿佛要說的話艱難得無從開口似的。

      她既詫異,又含著幾分惱意,抬眸,輕嗔道:“你到底要問什麼?”

      她現在已經非常確定他今夜的古怪是因自己而起了。

      平煜見傅蘭芽發怒,不自覺蹙了蹙眉,他並非故意刁難她,更沒存心拖延時間,確切地說,他是真不知道如何開口。

      他想確定她的心意,可他也怕自己未掌握不好火候,惹她傷心。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想放棄。

      可那個問題始終如魚刺一般哽在他喉嚨裡。

      無論如何,就在今夜,他想聽到她真實的想法。

      傅蘭芽惱怒地望著他,在他黑亮如寶石的眸子裡,她清晰地看見了自己的倒影。他的表情,分明透著煩鬱和焦灼。

      她不明白,這一路上,不論他遇到什麼艱難的處境,從不見他如此煎熬和舉棋不定。到底什麼話,會叫他如此難以開口。

      又等了許久,依然沒等來這傢伙的所謂問題。

      她再也站不住了,打算繞過他,坐到榻上去。

      可是,剛一走近,一縷熟悉又濃郁的味道猝不及防鑽到鼻尖。

      她一怔,細辨一番,這才意識到那香味是自己慣用的調香。怪異的是,那香味還是從他身上傳來。

      她萬分詫異,轉頭看向他。

      這香味獨一無二,是她幾年前無意中在哥哥書房中翻到一本前朝調香書後,在原有的方子的基礎上,根據自己的喜好添減了幾味所調製出來的。

      幾年下來,從未見旁人用過。

      除了平日薰香,她還用這香制了胰子沐浴用。

      被抄家時,她和林嬤嬤收拾隨身行囊,經過當時看她們收拾行李的李瑉准許,隨手帶了幾塊香胰子上路。一路上,她依然保留了原來的習慣,每回沐浴都用的此香。

      想到此處,她狐疑地朝平煜的方向偏了偏頭,沒錯,又濃郁了幾分,越發篤定是從平煜的前襟散發出來的了。

      讓她不解的是,從這香味的濃度來看,平煜懷中的物事似是被用了十倍以上的分量,唯恐旁人發現不了這味道似的。

      若是她沒記錯,上回對付林之誠時,她曾用自己的絹帕給平煜擦了嘴邊的血跡,事後,平煜未還給她,她也忘了要回來。

      可就算那絹帕上有香味,也斷不至於這般濃郁,眼下這香味,可是幾步之外就能聞到。

      此事當真古怪。

      平煜在一旁靜靜地望著她。

      在她剛才突然停步,又若有所思地做出聞嗅狀時,他便知道要糟。

      電光火石間,他明白了陸子謙此舉的深意。

      原來陸子謙的目的根本不在於用帕子挑撥他對傅蘭芽的信任,而是吃準了他會因此事吃味,使得傅蘭芽心寒。

      不論他回來後問不問她帕子的事,只要他心底種下了疑惑的種子,或是讓她發現了蛛絲馬跡,陸子謙的離間便成功達到了目的。

      眼見她皺眉陷入思量,他背上滲出一層冷汗。

      其實早在來時路上,他便已下定了決心,過去的事已經成為過去。不管那帕子是什麼來歷,他都不打算在她面前吐露此事。

      他唯一想確定的,僅僅只是她對他的心意而已。

      可是百密一疏,他竟忘了這香味出奇濃郁,既能第一時間勾起他的好奇心,自然也逃不過她的鼻子。

      眼見她又朝他走近兩步,他背上的汗多了一層,

      傅蘭芽這時似乎想通了關竅,納悶道:“你身上藏著什麼?”

      平煜身上不會好端端出現這麼獨特的香味,定有古怪。

      想了又想,好不容易想起在京中時,陸子謙的妹妹陸如玉常到她家中來玩。

      聞到她身上香味,陸如玉曾問過她一回這香味怎麼調製。

      記得她抄了方子給陸如玉,又借了那本前朝古籍給其回去翻閱。

      倘若這世上還有人能調出一樣的香味,除了陸家的人,再無旁人了。

      可是陸家除了一個陸子謙,眼下並無人在江南,到底誰會用這香味制出如此濃郁之物,又是怎麼就跑到了平煜的身上?

      此事太過匪夷所思,思忖了一會,一抬眸,卻見平煜正望著她,臉上有些不自在。

      明明聽到了她的問題,卻避而不答,撇過頭,淡淡道:“時辰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傅蘭芽越發奇怪,見他轉身欲走,出於本能抬步欲追,不料不小心踩到了裙角,整個人直直往前栽去。

      平煜聽到動靜,忙回身扶她,傅蘭芽便整個人撲到了他的懷中。

      傅蘭芽只覺那香味衝鼻而來,倉皇中一抬眼,瞥見他前襟露出某樣物事的一角。

      她一訝,顧不上害臊,不動聲色探向他懷中,想悄悄將那東西拿出來,可平煜動作卻快如閃電,不等她的手靠近,便將那東西重新塞回前襟裡。

      她大窘,等在他懷中立定,忙往後退了一步,跟他拉開距離。

      未幾,懊惱地咬了咬唇,抬眸看著他道:“你懷中究竟藏著何物?”

      見平煜拒不回答,她皺眉,繼續道:“那東西上的香味出自我手,這幾年,除了我哥哥和一位閨中舊識外,無人知道那香味如何調製,你身上為何會藏著此物?”

      平煜面色變幻莫測,心底說不出的後悔,要不是怕她越發胡思亂想,恨不能落荒而逃。

      面對她的追問,他一時間騎虎難下,思量了一番,目光定了定,既然陸子謙的目的是為了讓他們彼此猜疑,他偏不讓其稱願,事到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如實相告。

      他想要的答案,索性都經由此事,統統在她面前徹底攤開。

      念頭一起,他猶豫了下,從懷中取出那方鮫帕,面色複雜地看著她道:“今日傍晚,陸子謙去找都尉府找我大哥,托我大哥將此物轉給我。”

      傅蘭芽目光落在他手上的物事,等看清那東西是一方絞帕,眼睛微微睜大,忙接到手中細看。

      若沒看錯,帕子上的詩句正是幾年前她在閨中閑來無事時提的。

      印象中,這帕子早已遺失,怎麼幾年後,竟會到了平煜的身上。

      不對,他剛才說,這帕子是陸子謙轉交給他的,難道當年竟被陸子謙給揀去?

      她眸中詫色閃過,緊緊盯著那帕子,少頃,驚怒交加道:“陸子謙說這帕子是我贈予他的?“

      平煜心中懊悔不已,不等她說完,忙強辯道:“陸子謙說的話我全當放屁,我只是——”

      傅蘭芽卻已經想通了這當中的種種,一瞬間,只覺羞惱至極,不敢置信地抬眸看向平煜,含著惱意道:“那你今晚要問我什麼?”

      聯想到今晚平煜的態度,越發確定,立在原地看了他一會,心寒道:“莫非平大人已經認定我是那等朝秦暮楚之人,打算連夜拷問我?”

      平煜見她眼圈紅了起來,心中一痛,頃刻間,眸中閃過一絲狼狽,咬牙道:“你胡說什麼,我根本未懷疑過——”

      傅蘭芽卻已經舉起那帕子,冷笑道:“既未懷疑過,為何不索性將這帕子丟了,還要將這帕子藏在懷裡?”

      不等平煜答話,重新瞥向那帕子上的詩句, 一字一句道:“夕殿下珠簾,流螢飛複息。長夜縫羅衣,思君此何極。“

      怒極反笑道:“是了,想來平大人是見這帕子上的詩有失端莊,覺得心裡不舒服,懷疑這詩句是我寫給陸姓小人的……可是平大人不知道,我父親自小將我當作男兒教養,五歲時便令我跟哥哥一道啟蒙讀書,十年下來,六藝、諸子、兵書、數術、乃至詩賦,統統有所涉獵,其中不乏不甚端莊的詩詞,當時我在閨中時,不知謄寫了多少佳妙的詩句,帕子上的這首,又算得什麼?”

      “另外,不妨告訴平大人,種種學問中,我唯獨《女訓》《女誡》未讀過,否則早在平大人第一回搜我的身時,我就該羞得一根繩子吊死了。”

      話未說完,當日之事湧上心頭,委屈得直想掉淚,不想讓平煜看見自己失態,撇過頭,往一旁走去。

      平煜見她落淚,一時間懊喪得無以復加,伸臂攔住她的去路,目光晦澀地望著她道:“當日之事,統統都是我的錯,我任你打任你罰,只要你能出氣就好。陸子謙的事,我也並非存心惹你傷心,只怪我妒意沖昏了頭腦,可是——”

      他頓了頓,艱難地開口道:“我對你的心意,你早已清楚,事到如今,我只想問個明白,你對我到底——”

      傅蘭芽聽得他聲音啞暗,心頭微震,淚眼婆娑看向他。

      她甚少在人前流淚,可是在他面前,卻屢屢情緒失控。

      進京路上,不知橫生了多少波折,若不是他一路相護,她說不定早已落入王令等人的手中。

  不知何時起,她對他除了信賴之外,更有了一份牽掛和說不清道不明的崇慕。

      她原以為,在經歷了這麼多事之後,彼此的心意早已再明白不過,根本無需多說。

      聽了這話,錯愕之餘,又添一份委屈,眼淚直如斷線珠子一般,止也止不住,怒目望著他,哽聲道:“我跟你在一起是為了什麼?難道在你心中,我便這般的不知廉恥不擇手段?”

      猶如一道光閃過夜空,剎那間,將他心底每一個角落照亮。

      他直如被人扇了一個耳光,面色青一陣紅一陣,見她要走,自知理虧,再顧不得什麼了,狼狽地一把將她攬到懷中,沉默地替她拭淚。

      可是她的淚怎麼也拭不盡似的,落到腮邊,滴到他指上,燙得他心都絞成一團。

      他越拭,她哭得越傷心,最後他亂了陣腳,鬼使神差的,竟低下頭,吻上了她的唇,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替將她的憂憤傷心渡到自己身上。

      吻上的一瞬間,他腦中一空,情不自禁閉上眼,她的淚鹹鹹的,帶著幾分苦澀,一如他此時的心。

      漸漸的,嘗到了她甜潤如蜜的味道,呼吸變得粗重起來,身子更是如星火燎原一般,燙得如同著了火。

      可還未等他挑開她的唇瓣往深處探索,一陣痛楚傳來,等意識到傅蘭芽在咬他,他滿腔綺念瞬間澆熄,忙鬆開她,退開兩步,狼狽地伸指往唇上探去,所幸的是,這次不知是鬆手得及時,還是她口下留情,未能一口咬破。

      傅蘭芽大喘著望著他,心中恨得不行,只覺他太可惡,咬了這一口還不夠,尤不解氣。

      平煜自知理虧,無端懷疑她在先,唐突她在後,再無臉面對她,望了她一會,轉過頭便往外走。

      傅蘭芽望著他的背影,非但不覺輕鬆,反倒愈發憋悶。

      誰知平煜剛走兩步,又猛的停步,在原地立了一會,驀地轉過身,大步走到她跟前,不顧她的掙扎,一把將她攬到懷中,固住她的臉頰,低頭看著她,啞聲道:“進京之後,我會打點好一切,傅蘭芽,你可願嫁我為妻?”

      傅蘭芽錯愕得忘了掙扎,跟他怔怔地對視片刻,他眸光異常明亮,灼灼的,神情卻前所未有的慎重。

      猝不及防的,她的眼淚奪眶而出,這一回,比方才來得越發洶湧。

      平煜低歎一聲,重新吻住她的唇。

      耳鬢廝磨,呼吸交纏,他吻著她的唇,心撞得幾乎破膛而出。

      漸漸無法自持,越發得寸進尺,撬開她的唇齒,繞住她的舌尖,恨不得索取她的每一個角落,她被這份熾熱纏綿所湮沒,身子情不自禁輕輕發顫,只暗恨一句,這混蛋!閉上眼,任睫毛上積蓄的晶瑩淚珠沿著腮邊滾滾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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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傅蘭芽被平煜緊緊錮在懷中,被動承受他的索求。

      他的呼吸灼燙,臂彎堅實有力,全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帶有侵略意味的陌生氣息,叫人心慌意亂。

      他的動作起初很生疏,一番契而不捨的探索後,仿佛終於開了竅,逐漸開始得寸進尺地在她唇舌間施展稚嫩的技巧,漸至得趣。

      傅蘭芽被他纏磨得無法,掙又掙脫不開,不得不在被他如吃蜜般含吮的同時,想辦法照顧自己的呼吸,免得時時處於窒息的邊緣。

      其實她心底還有些怨懟,可是她不得不承認,在這份讓人窒息的親密中,她的羞意竟遠遠大過排斥。

      在他沉醉的同時,她也漸漸迷亂。

      平煜察覺到傅蘭芽的投入,憐惜又欣喜,吻得越發忘神。

      這份親密他渴求已久,好不容易得償夙願,恨不能將她清甜如蜜的氣息全數吞入腹中。

      可是,沒等他忘情地將這份親密繼續延續下去,身體便突如其來地起了變化。

      起初,因意亂情迷,未能立刻察覺。

      等他意識到有東西不請自來、霸道地橫亙在了他二人之間,驚得汗毛一豎,忙在傅蘭芽發現不對之前,猝然鬆開了她。

      她被他吻得渾身沒有力氣,腦子更是昏沉得無法思考,雖然早已發覺有什麼東西抵著自己,可是她連伸手確認一番都沒能辦到。

      被他突兀地拉開距離後,她喘著氣望著他,一觸及他點漆般的黑眸,恨意重又湧上心頭,也顧不上查看那東西是何物,一把拉過他的胳膊,狠狠咬了下去。

      平煜吃痛,微吃一驚,等意識到她在做什麼後,默默忍痛任她咬。

      所幸的是,經此一遭,他蠢蠢欲動的身體總算迅速平復下來。

      她到底捨不得咬得太用力,咬了一晌後,見他老老實實任她咬,頓覺無趣,忿然放開他,轉身欲走,眼圈卻紅著。

      平煜怎捨得她走,將她攬回懷裡,將袖子擼起,低頭一看,見胳膊上頭一排精緻小巧的牙印,抬眸望向她,苦笑道:“可出了氣了?”

      傅蘭芽只是不理。

      平煜微澀地歎了口氣,放下袖子,伸指替她拭淚,她的皮膚白潤如凝脂,他的動作不自覺透著小心,少頃,將她摟在懷中,哄道:“嫁給我可好?”

      傅蘭芽腮邊掛著淚,眼睛仍固執地看著一旁,許久之後,嘟了嘟嘴,並不鬆口,只嗔道:“且看你日後如何。”

      平煜聽出這話裡百轉千回的滋味,望著她芙蓉雲霞般的側臉,說不出是滿足抑或是憐愛,正要再重新撫慰她幾句,誰知傅蘭芽忽然想起方才那位不請自來的奇怪武器,怔了一下,疑惑地低頭朝他腰間看去。

      奇怪,沒有看見預想中的繡春刀或是其他兵器。

      她滿心詫異,怎麼也想不明白不過一眨眼功夫,那東西叫平煜藏到了何處。

      轉頭往榻上望去,見平煜的繡春刀好端端放在榻上,越發狐疑,轉過頭,掙脫他的懷抱,緩緩繞著他的身子走了一圈,好奇問:“剛才你腰間別了什麼東西?”

      平煜心中自是叫苦不迭,想著今夜怕是糊弄不過去了,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才好。

      正想著是顧左右而言他還是索性溜之大吉,突然門外傳來一聲輕咳聲,卻是林嬤嬤。

      兩人都是一凜,這才意識到林嬤嬤在外頭已待了許久了。

      平煜如蒙大赦,忙對傅蘭芽道:“林嬤嬤再不進來,恐會著涼。”

      撇下她,轉頭便往門口走,打開門,果然是滿臉惶然之色的林嬤嬤。

      平煜從未覺得林嬤嬤如此順眼,語氣都和緩了許多,道:“進來吧。”

      林嬤嬤正不知平煜將小姐拘在房中這麼久做什麼,唯恐平大人對小姐不利,心裡正是七上八下。

      進來後,這才發現平煜語氣和態度竟透著幾分和顏悅色的意味,顧不上驚訝,抬頭一看,就見小姐好端端站在屋中,臉上有些淚痕。

      她一驚,忙疾走幾步到了跟前,卻發現小姐臉色平靜,並不像受了委屈的模樣。

      她琢磨過味來。看起來,平大人跟小姐的確是吵了架,可這吵架的結果卻是兩相歡喜,光看平大人的態度就知道了,跟先前當真是天壤之別,想到此處,不由得心頭一鬆。

      鬧了這一晌,時辰實在不早了,傅蘭芽瞥了瞥平煜,對林嬤嬤道:“嬤嬤,咱們歇下吧。”

      平煜來時,她本來正要沐浴,可眼下時辰不早,又不可能為了沐浴將平煜攆出去,索性先歇下,明早再沐浴更衣。

      平煜也知她睏乏已極,眼睜睜看著她走到床旁,想到她要歇下,頓時心猿意馬起來,忙撇過頭,目不斜視走到榻旁,望著窗外。

      傅蘭芽在床邊坐下,看一眼他挺直的背影,臉微微一熱,用最快速度脫了鞋,回到帳中,躺下。

      平煜聽得身後動靜,知道她二人已歇下,回過身,屈起一指,將桌上燈熄了,躺到榻上。

      因此時心境大有不同,胸襟中自有種撥雲見霧的明朗,竟久不能寐。

      傅蘭芽在帳中,想起方才情形,也是一時甜蜜,一時委屈,輾轉反側,直到天濛濛亮時,方闔了眼。

      因起得比平日晚,等平煜掩人耳目從傅蘭芽院落中出來後,不防在府中花園旁遇到了秦勇。

      她正跟洪震霆、秦晏殊等人往府外走,面色慎重,似是有什麼要事。

      見到平煜,一行人停步,往這邊走來。

      平煜因著傅蘭芽的心結解開,心情前所未有的暢快,見狀,一拱手,笑了笑道:“洪幫主、秦當家、李少莊主。”

      自動忽略了秦晏殊。

      “平大人。”秦勇上下打量一眼平煜,見他一身絹袍玉扣,貴氣逼人,分明是出府見客的裝扮。

      她並不知昨夜平煜回府後便徑直去了傅蘭芽處,所以未得空換衣裳,只納悶地想,難不成他一大早便要出門訪客?

      這麼想著,往平煜身後看了看,又覺不對,平煜明明住在正院,為何剛才是從偏院方向走來。

      正自疑惑,已走到平煜近旁,恰在此時,晨風拂過他淡青色的衣袍一角,送來一陣清冽的香味。

      秦勇的記憶力本就極佳,這香味又頗獨特,只覺說不出的熟悉,思索了一番,想起前幾日在樹林跟傅蘭芽打招呼時,曾在傅蘭芽身上聞到。

      她心緒頓時亂了起來,驚疑不定地想,也不知怎樣激烈的身體糾纏,才能在身上沾染上這麼濃郁的香。

      這麼想著,笑容便黯淡了下來,正自發怔,忽然發現旁邊李由儉正若有所思地望著她,一凜,忙收斂心神,強笑道:“平大人,有一事正要跟你提起,近日金陵即將舉行江南一年一度的武林大會,本地極有聲望的萬梅山莊的文莊主今日一早送了拜貼來,邀我等前往赴會。”

      萬梅山莊?平煜笑容凝了一凝,接過秦勇遞來的帖子,皺眉道:“這江南地區的武林大會跟中原地區的武林大會,有什麼區別?”

      洪震霆笑道:“自是以中原地區的武林大會為尊。只是,這江南地區的武林大會近日也逐漸在江湖中嶄露頭角,只因這位萬梅山莊的文莊主師從太極聞天師,武藝高強,為人又義薄雲天,在江南一帶頗有名望。江南地區的名門正派在其號召下,每年都齊心協力共同操辦武林大會,聲勢便逐年壯大,漸至獨樹一幟,聽得我等到了金陵,文莊主便發帖子邀我等前往。”

      平煜微微一笑,將帖子還給秦勇,道:“此乃武林盛事,各位隨意便是,不過,若有機會,可否容我一同前往觀摩。”

      “那是自然。”眾人忙道。

      又道:“我等接了帖子,約了時辰,這便要前去跟文莊主一會。”

      平煜點點頭,笑道:“諸位不必拘束,請自便。”

      說完,一拱手,自往正房去了。

      一回房,沐浴換了衣裳,點了火折,二話不說將那方帕子點上。

      眼見帕子燃為灰燼,這才召了李瑉等人過來,抿了口茶,淡淡道:“去打聽打聽萬梅山莊的底細。”

      這時李攸過來尋他,一進門,聽得此話,揚眉道:“後日江南地區的武林大會,你去還是不去。”

      平煜見眼下無事,正打算到街上給傅蘭芽置辦些厚實些的衣裳,也免得進京途中天氣漸涼,她身子受不住。

      便道:“等打聽清楚這幾大門派的底細,再決定去不去吧。”

      說罷,心如同插了翅膀似的,恨不能早些辦完事去找傅蘭芽,二話不說便往外走,道:“我出去一趟,等我回來,你若還在府中,咱們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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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平煜出府前,找來府中老僕,打聽金陵城中有名的衣裳鋪子。

      在聽說最負盛名的衣裳鋪子位於寶榮街時,便領著那老僕出了府,徑直往寶榮街而去。

      到了霓裳齋門前,主僕二人下馬,早有店夥計迎了出來。

      那夥計在鋪子裡浸淫數年,沒少跟金陵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接觸,早練就一雙火眼金睛,一見平煜這品貌和氣度,心中便有了數。

      到了二樓,平煜若無其事就了座,令夥計將女子的衣裳和布料呈上。

      夥計笑眯眯應了一聲,將店裡的最上等的貨色捧來,任平煜挑揀。

      平煜在遇到傅蘭芽前,從未琢磨過女子的妝容打扮,家中又只有兩個哥哥,一無姐妹,於是給傅蘭芽挑衣裳時,毫無經驗,只憑直覺。

      所幸他自小沒少目睹母親及跟西平侯府往來女眷的穿著裝扮,算得耳濡目染,到了眼下,多多少少有個參照。

      等東西呈上來,估摸了傅蘭芽的尺寸,看哪件衣裳順眼就挑哪件,不過半盞茶功夫,就給傅蘭芽添置了好幾件夾棉裙裳。

      那夥計見平煜爽快,靈機一動,又捧出一件織錦鑲毛銀鼠皮披風,笑道:“眼見已入了秋,越往後,天氣越涼了,這件銀鼠皮的毛色難得一見,即便是鄙店,也一年才得兩三件,這件今日剛到店中,若是公子晚來一步,定被旁的客人給買走了。公子既給夫人置辦禦寒之物,不如將這件銀鼠皮披風一道買下,準保討夫人歡心。”

    平煜聽得「夫人」二字,耳根驀地一燙,餘光瞥瞥老僕,見老僕早已頗識相地低下了頭,局促感這才稍有緩解。

      往那件銀鼠皮披風一看,見毛皮油光水滑,一無雜色,倒的確是好東西,可惜上頭綴的織錦是妃色,傅蘭芽雖壓得住,卻難免有些打眼。

      顧及她如今的罪眷身份,平煜淡笑道:“東西尚可,只不知這上頭的織錦可否換成素淨點的顏色?”

      夥計忙道:“自然可以,說起來再簡單不過,公子眼下便可挑選中意的織錦,交由鄙店改動,三日左右便可做好。”

      平煜點點頭,摸了摸下巴,仔細挑了塊不起眼茶白色的料子,吩咐道:“做好後,我會派人來取。“

      說著,令夥計將先前選好的衣裳收攏好,交由老僕捧著,下樓而去。

      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一事,又回轉,對老僕道:“你讓那夥計另選些老嫗穿的禦寒物來。”

      等夥計應聲而來,卻並不過目,只由老僕挑揀。

      等將傅蘭芽主僕二人的衣裳都置辦好,平煜片刻不停留,匆匆下了樓。

      到了門前,平煜不動聲色朝左右一顧,忽覺對面茶樓似乎有道灼灼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眉頭一皺,抬目看去。

      就見有人正在二樓憑闌飲茶,一隻纖長白皙的手握著茶盅,意態悠閒,可惜他半邊身子隱沒在窗扇後,叫人無從窺見其相貌。

      平煜眸子起了絲微瀾,眯了眯眼,淡淡掃了掃茶樓門前的坐騎,這才收回目光,往馬旁走,隨後上了馬。

      等平煜的身影消失在街尾,窗旁那人將隔扇推開,勾起唇角道:“這人就是都指揮使平煜?”

      說話之人年約四十,豔若桃李,眸光水潤。冷眼一看,是位如假包換的美婦人,可惜說話時的嗓音低沉粗啞,跟尋常男子無異,旁人聽了,很難將這嗓音跟他豔媚的相貌聯繫在一起。

    旁邊一名十八九歲的綠裳女子望著平煜消失的方向。旁邊一名十六七歲的綠裳女子望著平煜消失的方向,轉過頭,對那位雌雄難辨的男子點點頭,道:“是,尊主。昨夜紅棠就是死在他宅子外頭,可恨的是,此人封鎖消息是把好手,一直到今早上,咱們才得知紅棠已遭了不測。”

      那男子極有興趣地挑了挑眉,翹起指尖,拈了塊點心放進嘴裡,慢條斯理地品嘗。

      未幾,風情萬種地用帕子拭了拭嘴,陰測測一笑道:“看來此人不光有副好皮囊,更有幾分真本事,也罷,今年咱們除了萬梅山莊的武林大會,還有旁的事可以忙上一陣了,務必好好款待款待這位貴客。”

────────────────────────────────────

      傅蘭芽昨夜少眠,今日一直睡到晌午,都還懶洋洋地賴在床上,不肯起來。

      她為著母親之事,本就存了極重的心思,近些時日,時常夜半驚醒,甚少有一覺到天亮的時候。

       昨夜心緒又大起大落,更是疲乏無比,禁不住林嬤嬤的勸說,睡到晌午時,勉強起來,沐浴換了衣裳。

      一等用完膳,又借著午憩的名義,回床歇息,直睡到了日暮時分方起床。

      起來時,斜陽透過窗櫺灑在地上,泛著金燦燦的流光,屋子裡有著黃昏特有的靜謐安詳。

      門外似乎有人在喁喁低語。

      傅蘭芽坐在床畔發了一晌呆,這才意識到林嬤嬤不在屋中,微訝,轉頭四處找尋,揚聲道:“嬤嬤。”

      便聽門外有人應聲道:“來了。”

      下一刻,林嬤嬤進了屋,見傅蘭芽果然醒了,便進屋朝床邊走來。

      傅蘭芽鬆了口氣,顧不上打聽外頭是誰,低下頭,自顧自將中衣穿好,正要再繫羅裙,誰知林嬤嬤見狀,忙從床架上將外裳取下,替她披好,道:“天氣越發涼了,快些穿上衣裳,別著了涼。”

      又悄聲道:“平大人來了,在外頭呢。”

    傅蘭芽想起昨夜情景,心微微撞了起來。

      等穿好衣裳,到桌前梳頭時,傅蘭芽不經意間發現榻上放了兩個包袱,一個已經打開,裡頭是一疊整整齊齊的簇新衣裳。另一個,雖看不見內裡,但從包袱的形狀來看,多半也是衣物之類。

      林嬤嬤見傅蘭芽面露詫色,微笑道:“小姐睡覺時,那位劉總管送來了好些新做的夾棉衣裳,嬤嬤看了,料子輕軟,裡頭夾棉卻厚實,便是在京城,針腳也是數一數二的,這下好了,等離開金陵北上時,不必再擔心秋裳太薄了。”

      說話時,已手腳麻利地替傅蘭芽挽好髻,快步走到榻前,打開另一個包袱。

      “小姐你瞧,連嬤嬤都有。這一路上,嬤嬤可是除了當初穆王世子妃贈的那幾套衣裳,再沒旁的換洗了,如今嬤嬤總算也能借光有幾件新衣裳穿了。”說著,雙手合十念一聲阿彌陀佛,細看傅蘭芽的神色。

      見小姐神情恬靜,慢吞吞地走到榻旁細看,看了一晌,一句話都無,然而嬰兒般細膩白皙的臉頰至脖頸卻染開一層薄透的紅。

      她看在眼裡,忍不住笑著搖搖頭,心知小姐已猜到這些衣物都是平大人所置辦的,也不點破,任他二人猜來猜去。

      怕平煜在外頭久等,將衣裳一一收拾好,放入立櫃中,轉身去給平煜開門,一邊忙活一邊暗想,上回平大人雖給小姐置了衣裳,卻懶得理會她這老婆子,如今倒是比從前更顧及小姐的心思了。

      打開門,平煜果然立在廊下,面色沉靜,目光不知落在院中何處,似在出神,身上是件半新不舊的墨綠色錦袍,腰繫寬闊緙帶,手閑閑放在繡春刀上,半邊身子落在秋陽裡,衣裳上的流雲織線竟泛著細密的光澤,再加上他長身玉立,脊背筆直,冷眼一看,說不出的英俊出眾。

      林嬤嬤看得有些失神,她這些年在京中時,因著老爺門生遍天下,沒少見過風度翩翩的少年郎,照她這些年比對下來,大公子和陸公子已經是一等一的好相貌了,可見到平煜後才知道,原來武將子弟比起文人墨客來,另有一種挺拔俐落的氣度。

      正出神,平煜已經聽到動靜,轉頭往這邊看來。

      她一怔,忙笑著招呼平大人入內。

      平煜進到屋內,就見傅蘭芽正坐在榻前托腮看書,明明聽見他進來,偏不肯抬眼。

      他心中一熱,咳了聲,走到桌前,解下繡春刀,接過林嬤嬤遞來的茶,坐下飲茶。

      他今日一整日都心思浮動,滿腦子全是傅蘭芽柔軟的唇和吻她時的滋味,想至出神時,身子都一陣陣發熱,若不是下午實在忙不開,早就來找傅蘭芽了。

      好不容易抽了身來看望她,卻得知她仍在午憩,又不捨離去,只得耐著性子在外頭等。

      傅蘭芽為著昨晚之事,心裡仍有些惱意,在知道他在外頭等了許久後,羞赧了片刻,隨後便覺得心安理得,見他進來,並不打算作出迎合姿態,只佯作看書,等他主動開口。

      可等了一晌,平煜卻始終沉默不語,忍不住悄悄抬眸往他的方向一瞥,就見他坐在桌旁,心不在焉地飲茶,臉色有些微紅,不知在想什麼。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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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外頭天色漸暮,不知不覺間,光線變得有些昏蒙。

      林嬤嬤輕手輕腳走至一旁,上了燈。

      亮澄澄的光如流水般傾泄開來,給屋子裡添上一層朦朦朧朧的暖意。

      屋子裡安靜如前,傅蘭芽眼睛盯著書頁,唇卻已暗暗咬了好幾回,她並不知道平煜之所以不說話,全是因為心猿意馬,只看平煜這架勢,一時半會是不打算主動開口了。

      若在往常,她多半會尋著話頭跟他搭腔,可此刻心境不比從前,他既不說話,她也不理會他,沉住氣,繼續若無其事地看書。

      平煜神遊太虛了好一會,好不容易回過神,往傅蘭芽一望,見她依舊專注地盯著手中的書,可書上內容卻分明仍是他進屋時的那一頁,始終未翻動過。

      他心裡先前還存著的幾分忐忑頓時煙消雲散,走到榻前,在她對面坐下,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望著她道:“李瑉他們下午忙著旁事,一時未得空,晚上我過來時,再給你帶筆墨紙硯。”

      傅蘭芽正裝模作樣,聽得此話,怔了一下,沒想到他還記得曾經允諾過的事。

      抬眸看他一眼,見他鬢間有些細汗,念及他下午令人送來衣裳之事,臉色柔和下來,在他面前,早已無需言謝,便嗯了一聲,抿了抿唇,輕聲問道:“白日很忙嗎?”

      不過一句柔聲細語,兩人之間微僵的氛圍便融洽不少。

     平煜心裡騰起一股暖意。

      他並不遲鈍,也清楚地知道傅蘭芽絕非容易心軟之人,之所以會如此,無非是因為所面對的人是他罷了。

      心中說不出是感慨抑或是滿足,只覺身上仿佛被她用絲絲縷縷看不見的線給牽引,掙脫全是徒勞。越跟她相處,越發泥足深陷。

      怔了一會,見她問起白日之事,定了定神,暗想,她這幾日為了她母親之事,雖臉上若無其事,晚上卻睡得並不安寧,夢中時時啼哭不說,白日裡精神也不濟,若是聽說昭月教之事,只會越發加重心思。

    可就算他不跟她說起外頭的事,以她的心性,難免也會在心裡推敲揣摩,不見得會鬆懈半分。

      猶豫了片刻,決定不再瞞她,道:“昨夜昭月教有位教徒試圖闖入府中,然而還未得手,便被旁人滅了口,今日我出府時,又被昭月教的尊主尾隨,故一回府,我便令人將昭月教去打聽這位尊主的生平。”

      傅蘭芽果然詫異道:“昭月教?是不是就是你上回跟我說起過的江南邪教?難道他們手中握有最後一塊坦兒珠?”

      平煜道:“未見得。金陵江湖門派眾多,情勢遠比在雲南和湖南時還要複雜,目前尚不能下定論。”

      “那昭月教為何要來侵擾?”傅蘭芽沉吟著道,“這位昭月教的尊主是何來歷?二十年前,他可曾去過雲南?”

      敢明目張膽打探平煜這等三品大員的行蹤,此人行事遠比尋常江湖人士來得無所顧忌。

      平煜並不想讓傅蘭芽知道昭月教的底細,只道:“此人姓金,名如歸。二十年前,金如歸血洗昭月教所在的杻陽谷,親手弒殺了昭月教當時的尊主及幾位護法,坐上昭月教的尊主之地。即位後,此人行事比從前的昭月教尊主更加殘暴無常,處處為人所詬病,江南一帶的武林正道雖有心除之,但因此人能力卓群,武功又奇高,二十年下來,昭月教非但未式微,反比從前愈加勢大,發展到如今,早已成為江南一患。”

      除此之外,他還知道,當年金如歸本是昭月教尊主收養的養子。養在當年那位尊主膝下十八年,因長相標緻,明面上備受其養父疼愛,實則自小被養父當作孌童褻玩,十八年下來,雖學得一身好本事,然而心性早已異於常人。

      二十年前的那場血戰,金如歸除了奪取尊主之位外,更多的恐是為了洩憤,聽說當年那位尊主被金如歸廢了武功後後,金如歸尤不解恨,活活將其千刀萬剮、虐殺至死,方肯甘休。

      與此同時,又將當年尊主的親信一個個淩遲,懸屍於杻陽谷中。

      經此一役,金如歸在江湖中名聲大噪,而江南武林也正式迎來了長達二十年的刀光劍影。

      然而這些話,卻不便在傅蘭芽面前細說。

      傅蘭芽想了想,臉色微微有些發白,看著平煜道:“剛才你說,昭月教有位教徒試圖闖入府中,卻被旁人滅了口?”

      奇怪,那位教眾就算死在府外,難道就不能是昭月教內訌或是被旁的門派所殺?

      好端端的,平煜為何要用滅口這個詞。

      平煜默了下,將昨晚的情形和他的推測說與她聽,道:“此事做不得准,我們剛才金陵幾日,來時路上,雖詳細打聽過當地武林的情形,可真到了金陵,又是另一番光景,如果在昭月教之外,還有旁的門派覬覦,為了引蛇出洞,咱們也只能靜觀其變。”

      傅蘭芽想起洪震霆,眼中微亮,道:“洪幫主既是武林盟主,想來對江南一帶的各大門派知之甚詳,不知他對此事有何見教?”

      平煜牽牽唇,不置可否道:“洪幫主為人剛正,輕易不肯懷疑或揣測武林中人,在殺害昭月教教徒之人未露出蛛絲馬跡前,從洪幫主口中,打聽不到什麼消息。”

      傅蘭芽點了點頭,平煜先是在宣府前線歷練了三年,調回京中後,又在錦衣衛浸淫不少時日,想來早已見慣人心的黑暗與齷齪,無論行事手段還是辦案思路,都與洪震霆這等江湖義士大相徑庭。

      也正因如此,方能另闢蹊徑,於一眾表面上毫不相干的線索中找尋到破綻。

      難得的是,平煜處理起各類錯綜複雜的關係,算得上駕輕就熟,在讓這些江湖人士為他所用的同時,不忘求同存異。

      想到此處,她抬眸看他一眼,平煜的能力,這一路上,她早已看在眼裡,她對他的欽慕程度,一點也不輸於對父親和哥哥,心知他多半早已有了安排,便放了心。

      見他眉頭微皺,似在思量,暖澄燈光下,出奇的沉默俊美,臉不由一熱,眸光流轉,正要開口,平煜卻忽然想起什麼,道:“過兩日便是江南的武林大會,屆時,左近的江湖門派悉數會現身,當年奪取坦兒珠之人,也必定會在其中,我和秦當家他們會前去赴會,到時候見機行事,總能在與會之人中發現些許端倪。”

      傅蘭芽聽得隱含羨意。

      她倒並非對這個武林大會多麼有興趣,只是想到平煜和秦當家他們可以隨意走動,而她卻頂著罪眷的身份,別說出府,便是走出院落都會引來側目。

      又想起那位秦當家,雖是女子,行事卻與男子無異,連武林大會這等盛事,都能想去便去,絲毫不受拘束,真說起來,不知比她這等閨中弱質恣意多少。

      看秦當家的年紀,約莫二十出頭,早已到了婚嫁的年紀,不知她是否已定親?又是什麼樣的好男兒,方能配得起這位女丈夫。

      她一向對秦當家有好感,尤為讓她感觸的是,那回在對付林之誠時,秦當家雖然急於前去施援平煜,卻時時不忘照顧她,豪邁之餘,不乏女子的心細。

      念頭至此,她忽然想起那日的情形,心底泛過一絲疑惑,記得當時秦當家得知平煜獨自一人對於林之誠時,臉色突然變得極為難看。當時她不以為意,可此時回想,卻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妥。

      或者說,她從前心思不放在平煜身上,對他周圍的人和事,自然渾不在意,可如今卻與從前不同。

      想了一回,她忍不住看向平煜,以他的眼力,應該早已知道秦當家是女子,也不知他與秦當家來往時,跟與洪幫主等人交往起來,可有什麼不同。

      平煜見傅蘭芽若有所思的模樣,先是納悶,轉念一想,莫不是方才他提起武林大會,勾起了她的心思?

      可惜的是,眼下形勢太過複雜,方方面面都需顧慮,不能由著性子胡來。

      如此一想,往窗外一看,心中一動。

      這時,門口有人敲門,卻是僕人前來送飯。

      按照平煜的囑咐,裡頭特加了兩道寧神助眠的藥膳。

      林嬤嬤看在眼裡,眸子亮得什麼似的,忙張羅兩人吃飯,一顆心卻如吃了秤砣一般,越發定了下來。

      等三人用過膳,林嬤嬤將碗筷放回食盒,去淨房洗衣裳。

      傅蘭芽也跟著起身,滿心期待地將那副金陵風物卷從床頭取出,打算趁平煜也在,問問他一些圖上看不明白的地名和風物。

      誰知平煜見房中總算沒有旁人,一等她走到近前,便低頭看著她道:“你等我一會,我去做些安排,稍後再來找你。”

      傅蘭芽詫異了一會,點點頭道:“好。”

      看著平煜出去,歪著頭想,他神神秘秘的,不知道要做什麼。

      平煜到了院外,左右一望,剛到金陵時,他為了方便來見傅蘭芽,便只在府外設下固若金湯的防護,將李瑉等人統統趕到府外,又另撥了暗衛日夜盯著王世釗。

      於內院處,卻並未設防。

      此時站在院門口一看,果不出所料,周圍寂靜無聲,一個人影也無。

      他放下心來,回轉身,準備回到院中。

      這所宅子位於熱鬧繁華處,院中屋簷又算得高聳,立於屋脊上,即便不能看得太遠,至少可以一瞥附近街上的流光溢彩。

      他打算一會將傅蘭芽抱到屋頂上去。

      照如今情勢,帶她出府,只能是天方夜譚,除此之外,他想不到法子既能哄她開心,又能保障她的安全。

      他自認為這個安排算得面面俱到,絕不肯承認自己之所為這麼做,除了滿足她的一個小小夙願外,同時還存了一份跟她溫存的心思。

      不料剛走到門口,就聽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他飛快地四下裡一望,眼見對方已越走越近,來不及回避,只得硬著頭皮站在原處,戒備地看對方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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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就聽李瑉忐忑的聲音傳來,“雖說平大人不讓咱們進內院,可剛才府內府外找遍了,處處都不見平大人,只能來這碰碰運氣了。”

    陳爾升悶聲道:“定在此處。”

    李瑉詫異道:“噫,為何這麼說?”

    陳爾升卻不再吭聲。

    平煜聽得臉一紅,突然覺得先前將陳爾升發配回京的決定一點也不突兀,值得再認真考慮一回。

    李瑉和陳爾升走了兩步,抬眼一望,果見平煜負手立在不遠處,表情格外審慎,似乎在認真搜尋周圍有沒有什麼可疑之物。

    李瑉面色一喜,大步走來道:“平大人,沒想到你果然在此處。”

    平煜鎮定地唔了一聲,“昭月教的人手段層出不窮,我放心不下,在府中四處看看。”

    又問:“何事?”

    因他說話時的語氣和態度極為義正嚴辭,加之此時天色剛黑不久,李瑉疑慮立時消散了不少,見問,忙道:“林之誠的夫人已接來,剛到府中,不知今晚可讓她跟林之誠見面?”

    平煜微怔,來得竟這麼快?

    沉吟了一下,忽道:“將她安置在西跨院,派人看管她,暫且莫安排她見林之誠。”

    李瑉得了吩咐,定下心來。

    “還有何事?”平煜冷冷瞥陳爾升一眼,為了徹底撇清嫌疑,先他二人一步,往外走去。

    李瑉紅著臉撓撓頭,心知平煜未見得肯將東西轉交給傅蘭芽,遲疑了一下,笑著搖搖頭,不肯作聲。

    陳爾升也繃著臉不說話。

    平煜皺眉,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李瑉。

    李瑉一凜,這才想起平大人最不喜屬下在他面前支支吾吾,只好硬著頭皮道:“屬下下午輪休,見府中無事,便出去給我祖母及母親買東西,在街上時,見到這玩意,想著傅小姐喜歡,便順手買了回來,現請平大人過目,不知可否轉交給傅小姐。”

    說罷,從懷中取出一物,不過巴掌大小,展開來,卻是個小小的琉璃走馬觀花燈籠,出奇的是,裡頭許是放了螢蟲,燈罩忽明忽滅,亮時,燈壁上便有小人緩緩轉動,做得極精巧有心。

    李瑉見平煜久久不做聲,暗暗抬目一覷,不出所料,平大哥的臉色果然一點也不好看。

    李瑉一急,連忙解釋道:“屬下是在給我妹妹買東西時,無意中見到此物,想起傅小姐整日困在府中,怕她憋得慌,這才順手買來給傅小姐解悶。屬下絕沒旁的意思,大人若不信的話,陳爾升可以給我作證,這燈籠我共買了七八個,不單單只給傅小姐買了。”

    說話時,恨不得指天發誓。

    平煜默了許久,扯扯嘴角,接過那燈籠,放入懷中,淡淡道:“今日時辰太晚,改日我有話要問傅小姐時,再替你將這東西轉交給她。”

    李瑉大鬆了口氣,笑嘻嘻道:“那就有勞平大人了。”

    三人便一前兩後往外院走。

    等到了正房,平煜穩如泰山在李瑉和陳爾升的目光中進了院。

    又在屋中不緊不慢飲了一盞茶,聽得外頭再無動靜,這才從屋中出來,一路到了府外,轉一圈,最後總算掩人耳目回了內院。

    到了傅蘭芽門外,他停步,掏出那燈籠細看,心裡簡直說不出什麼滋味,這些街頭上的小玩意他一貫認定是小兒所喜之物,以往從不屑於留意,難道竟可用來討人歡心嘛。

    他盯著看了一會,越看越覺得那燈籠做得討巧,隱約有種預感,傅蘭芽沒准一見到此物,就會打心眼裡喜歡。

    而對比李瑉這份心意,他剛才抱著傅蘭芽在屋頂上看看街景的主意,顯得何其平淡無奇。

    如此想著,臉沉了幾分,李瑉這小子從哪學來的哄人本事?

    他收起燈籠,悶悶地敲了敲門,少頃,有人應聲,卻是傅蘭芽親自過來開門。

    見到他,面露訝色。

    她在房中足足等了半個時辰,見平煜未返轉,只當他有什麼要緊的事要處理,正準備歇下,沒想到他竟然去而複返。

    平煜見狀,臉色稍霽,越過她的肩膀,往屋內一望,未見到林嬤嬤,便問:“嬤嬤呢?”

    傅蘭芽眨眨眼,道:“嬤嬤在淨房中沐浴呢。”

    平煜聽得此話,正合心意,點點頭,猶豫了一會,偏頭看了看夜空,見滿天星斗,沉默片刻,回過頭,看向傅蘭芽,忽然近前一步,俯身在她耳邊低聲道:“我帶你上屋頂看看可好?”

    傅蘭芽只覺他氣息拂在耳垂上,熱熱的,癢癢的,心中一盪,呼吸都亂了幾分。

    好不容易明白過來平煜話裡的意思,偏過頭,正要赧然作答,平煜卻已經不容分說拉了她手,快步下了臺階,到了院中。

    抬頭望瞭望星空,難得無雲無雨,當真是好時節,低下頭,將她摟在懷中,道一句:“別怕。”提氣一縱,輕輕往屋簷上掠去。

    傅蘭芽聽得耳旁風聲呼呼,忙緊緊閉上眼,等腳下站穩,剛一動,腳下便傳來咯噔一聲鈍響,果然踩著了瓦片。

    她定了定心神,扶著平煜的胳膊,睜開眼一望,就見兩人正立在高高的屋脊上,頭頂星光熠熠灑下,微風拂動兩人的衣袂,四下裡一片寂靜。

    再一抬目,就見越過東側的重重院牆,不遠處竟是一條繁華街道,館肆鱗次櫛比,燈光瑩亮得堪比夜空繁星,首尾相連,游龍一般,點亮了整條長街。

    在這火樹銀花照耀下,雖已入夜,街上行人卻絡繹不絕,笑語聲不時隨風飄來,寶帶香風,燈影憧憧,十足盛世景象。

    傅蘭芽久困樊籠,許久不曾見到這等安寧富貴的場面,只覺目光所及之處,人間煙火氣息撲面而來,胸中騰起種激蕩之意,默默望著遠處街景,眼圈都有些微微發紅。

    從未有過一刻,她像此刻這般盼望著恢復從前的生活。

    傅家未傾覆,母親未亡故,父母和哥哥都在身旁,她盡享天倫之樂,無需惶惶度日,就像……秦勇或是什麼旁的女子那樣,過著再尋常不過的生活。

    然而這個再簡單不過的願望,無論對當年的母親還是對於眼下的她來說,都是那麼的遙不可及。

    但至少,今夜是她自父親出事以來,離所謂的「自由自在」的狀態最近的一回。

    那些鼎沸人聲,仿佛觸手可碰。

    良久,她收回目光,抬頭看向平煜,他正專注地望著她,眸子跟頭頂夜星一般燦亮。

    喉頭微微有些哽意,她輕聲道:“謝謝。”

    平煜沒料到自己的舉動竟會讓她如此觸動,錯愕了一下,瞬間改變了主意,一點也不想將李瑉的燈籠拿出來了。

    至少今夜不想。

    只笑問:“還想站得更高嗎?”

    傅蘭芽頭一回見平煜在他面前展顏,只覺他眉眼說不出的惑人,剎那間有些失神,啞了片刻,無聲點點頭。

    平煜嘴角弧度加深,將她攬在懷中,輕點瓦片,如飛鷹拂過水面一般,直往最高處的廡頂奔去,到了頂點處,摟著傅蘭芽,穩穩立住。

    傅蘭芽在他懷中抬起頭,重新將目光投向錦繡之處,果覺視野又開闊了不少。

    正看得出神,忽聽平煜在耳畔道:“綢繆束薪,三星在天。”聲音低沉,有些纏綿悱惻之意。

    傅蘭芽心神一震,抬頭望著他。

    他的目光慎重,神情卻柔和。

    良久,她微微一笑,紅著臉,壓著滿腔羞澀,目光盈盈,輕聲道:“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平煜心劇烈地跳動起來,只覺她的眸子仿佛盛著漫天星光,一觸上便難以移開,默默看了她一會,再也忍不住心中渴望,低頭吻住她,喃喃道。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他的氣息瞬間覆蓋了她,她身子微微一顫,一時間,說不出是悸動還是羞澀,輕歎一聲,閉上了眼,放任自己沉溺在這份纏綿親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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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7 21:50:18 |只看該作者
第87章

     難得有這等柔情蜜意的時刻,平煜自是恨不得就這麼一直跟傅蘭芽溫存下去。

    然而理智告訴他,兩人所處位置頗高,並不隱匿,府中又防布嚴密,除了府外的許赫等人,府內另有巡邏的暗衛,若繼續在屋頂延宕,遲早惹來旁人不說,也怕林嬤嬤在院中呱噪起來。

    於是跟傅蘭芽纏綿了一會,不得不抱著她下來。

    傅蘭芽倚在他懷中,臉如雲霞,眸子亮晶晶的,一等站穩,便微微扭著身子從他懷中掙出,提裙往臺階上走去。

    平煜怔了一下,以為她出於羞澀在他面前使小性子,心中一蕩,抬步欲追,忽聽得房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凜,又止步,咳了一聲,負手立在院中,鎮定自若地觀看那幾株夜晚顯得黑糊糊的秋菊。

    須臾,果聽房門打開,林嬤嬤從房內奔出,滿臉倉皇之色。

    一抬眼,看見沿著走廊婷婷走來的傅蘭芽,這才大鬆了口氣,忙迎上前,責怪小姐為何招呼都不打便出來。

    不料一走到近前,發現小姐雖然竭力做出雲淡風輕的模樣,但臉頰上透著堪比芙蓉的胭脂色,嘴唇更是嫣紅欲滴,美得讓人不可逼視。

    林嬤嬤心中咯噔一聲,飛快一瞥,就見平大人立在廊前,側頭望著前方,神色也有幾分不自在。

    林嬤嬤頓時明白了幾分,錯愕了一下,忙拉了傅蘭芽近前,悄悄的、隱含責備的看她一眼,本想說些什麼,但想起小姐心性決絕,並不是那等三言兩語便能被唬住的深閨弱質,平大人又素來對小姐珍視,心又安定了稍許。

    最後什麼也沒說,只看一眼平煜,乾巴巴笑道:“平大人,時辰不早了,大夫交代說小姐宜早眠,奴婢這便服侍小姐睡下。”

    說罷,領著傅蘭芽進了房。

    傅蘭芽本就暗懷鬼胎,唯恐林嬤嬤猜到她和平煜方才做了什麼,見狀,心知瞞不過林嬤嬤,羞意驀地加深了幾分,咬了咬唇,並不看平煜,乖乖任林嬤嬤領進了房。

    平煜何等機敏,見林嬤嬤不如往常自在,頓時有所領悟,只是他臉皮到底厚些,只尷尬地咳了一聲,跟在二人身後,不緊不慢進了房。

    其實自那晚以來跟傅蘭芽第一次纏吻以來,他充分體會到了什麼叫色令智昏,若有可能,恨不得時時跟傅蘭芽待在一處。

    外頭網已撒下,暫且無事,他打算早些歇下。

    眼見傅蘭芽主僕放下簾幔上了床,屋內重新歸於寂靜,他走到榻前,正要解衣裳,一想到剛才跟她相處時情形,心又熱了起來。

    他定了定神,為避免身上起些不可言說的變化,忙將思緒轉向旁事,免得同在一屋,他無從紓解,最後變得越發不可收拾。

    那種硬生生挺著的滋味可一點也不好受。

    他開始全神貫注回想今日之事。

    剛才李瑉和陳爾升過來時都說了什麼。

    想了一晌,微頓了下,是了,他們說林夫人已到了府外,倒來得比預想中還要快,若無意外,明日便可安排她跟林之誠見面,林之誠見了林夫人,也可守諾繼續吐露坦兒珠之事了。

    一邊想一邊解衣裳,想著想著,動作便緩了下來,心中掠過一絲不安,方才他因急於跟傅蘭芽相會,好像有些不妥之處被他自動忽略了。

    靜了一晌,忽然寒毛一豎,忙將腰帶重新繫上,握著刀,冷著臉快步走到房門前,拉開門出去。

    傅蘭芽在床上聽到動靜,愣了愣,詫異地想,難道外頭出了什麼紕漏?

    平煜到了門外,微風迎面吹來,透著秋夜特有的涼意,讓他思緒變得越發清晰。

    他飛快下了臺階,等出了院落,一提氣,施展輕功,躍上一棵大樹,輕點樹梢,屈指成環,呼哨一聲,隨後,沉著臉從樹上一躍而下,用最快速度往外院奔去。

    剛行到一半,便聽四面八方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知道屬下已應召而來,停下腳步。

    “平大人,出了何事?”許赫等人滿臉戒備,從暗中奔來。

    平煜快速掃一眼,來人共八個,個個臉上有些初醒之意。

    這八名屬下,是應他安排留在府中應急的後備,因此刻暫且無事,多半已歇下。

    未見李瑉和陳爾升,他心一沉,越過他們疾步往前走,口中問:“看守林之誠夫人的是何人?”

    許赫等人忙跟上,道:“本是屬下和林惟安,因下午陳爾升和李瑉輪休,剛才時辰一到,便過來跟屬下等換了班。”

    平煜臉色微變,冷聲道:“你去通知府外諸人,府內多半混入了內奸,加強防守,絕不能讓那人逃出,剩下幾個,跟我一道去西跨院。”

    說話間已經拔出刀,片刻不耽誤,往前疾行而去。

    眾人見平煜隱有風雨欲來的架勢,一驚,不敢多言,忙遵照囑咐行事。

    剛到西跨院,秦勇等人似是剛從府外回來,見情形不對,快步走來,道:“平大人!”

    平煜見院中廂房燈光亮著,心知李瑉和陳爾升都在房中,心突突直跳,顧不上回答秦勇的話,只陰著臉低喝道:“圍住西跨院,莫讓那人逃了。”

    說罷,握著刀,斂聲屏息到了房前,一腳踹開房門。

    裡頭卻死一般的寂靜。

    他一腳進去,看清屋中情形,怔在門口。

    就見屋子當中站著一名美婦人,白膚明眸,豔麗至極,身著烏黑紗裙裳,鬢髮如雲,斜斜插著朵不該是這個季節出現的豔紅牡丹,有種詭異明媚交織在一處的美。

    在她腳下不遠處,地上有張軟軟的人皮面具,顯然因做了易容,這才混過了先前許赫等人的排查。

    那婦人見平煜進來,並不回頭看過來,只一邊一個將李瑉和陳爾升舉得更高些。

    她滿臉媚笑,看著似乎再輕鬆不過,然而李瑉和陳爾升渾身仿佛被看不見的繩索緊緊捆住,滿臉紫脹,全無掙扎的力氣。

    若是他來得再晚片刻,李陳二人活活會被這婦人掐死。

    情勢危急,平煜眯了眯眼,二話不說便假意揮刀朝那婦人喉間刺去。

    若未認錯,此人正是昭月教如今的尊主金如歸。此人一身密不透風的內家功夫,唯有下腹三寸是其軟肋。

    金如歸餘光瞥見,轉頭朝平煜看來,這回離得近,將他相貌看得仔仔細細,眼中閃過一抹驚豔之色,可眼見他直朝自己喉頭刺來,又鄙薄調笑道:“聽說你不到二十便當上了錦衣衛都指揮使,又能跟王令分庭抗禮,原以為你有些本事,沒想到也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

    他話還未說完,平煜一笑,手中繡春刀來勢不變,另一隻手腕中卻忽然變出一柄匕首,不動聲色朝金如歸下腹刺去。

    此招怪異無比,且與江湖作派大有不同,幾乎可以稱得上暗算。

    連行事向來不按常理出牌的金如歸都詫異非常,因平煜將刺的是他的要害,顧不上多想,整個人如靈蛇般一動,向一旁縱去。

    因這一閃一避的功夫,他注意力轉移,手上力氣微鬆,李瑉和陳爾升總算得以大喘了兩口氣,緩過勁來。

    平煜卻根本不給金如歸鬆懈的功夫,一腳踩住他的裙角,橫刀擋住他去勢,左手匕首依然毫不留情刺向他下腹,嘴裡嗤笑道:“金尊主,外面早已布下天羅地網,你識相的話,趁早放開我的屬下,要不然的話,今日你怕是別想走出這房中一步了。”

    金如歸心中微驚,腹部硬生生往後一縮,好躲開平煜的招式,右手冷冷將舉著的李瑉遠遠拋開,旋即片刻不等,出手如鬼魅,一把扣住平煜持著匕首的手。

    見平煜露出震驚之色,他穩穩固住的手,不給平煜掙扎的餘地,只似笑非笑地垂眸看向自己被平煜踩著的裙角,媚笑道:“平大人看著是個正經人,誰知竟這般心急,你說你好端端的,踩我裙子做什麼。”

    說話抬眸,見平煜輪廓如刀刻,眸子黑曜如寶石,越發歎賞,忍不住用手心輕輕摸了摸平煜的手背。

    平煜萬沒想到金如歸武功這般出神入化,一時掙脫不出,又見他言行輕浮,怒極反笑道:“不過見你一個大男人穿著裙子,覺得礙眼罷了。”

    說話時,已抬腿屈膝,狠狠朝金如歸小腹撞去,另一隻空著的手卻掉轉繡春刀刀柄,砍向金如歸覆在自己手上的手背。

    金如歸偏身一避,輕輕巧巧化開這一左一右的攻勢,右手出掌,劈向平煜的胸骨。

    可還未等他逼至跟前,平煜忽然出其不意加重腳下之力,硬生生將他那條上好的輕羅紗百褶裙給踩裂。

    就聽一陣裂帛響,腿下一涼,露出只著過了膝蓋的褻褲的腿。

    因著這一變故,金如歸來勢稍滯,不得不鬆開平煜的手,往後退了一步,垂眸看一眼白生生光溜溜的腿,橫一眼平煜,嗔道:“這下都讓你看光了,平大人說說罷,該如何是好?”

    話未說完,露出一抹笑意,身子前傾,朝平煜懷中作勢倒去,還未到他懷中,卻轉而化掌為刀,劈向平煜的脖頸,掌風依然雄厚如故,半點不留情。

    平煜並無退路,不得不橫刀擋住金如歸的招式,只覺大力襲來,虎口都震得幾乎裂開,咬牙諷道:“我倒覺得,金尊主還是不穿裙子來得順眼。”

    金如歸掌風被繡春刀擋住,微一使力,那刀刃卻出奇堅韌,一時不能隨心劈成兩段,只在平煜懷中一旋身,背對他,屈肘撞向他腹部,嬌笑道:“是了,在平大人心裡,自有覺得穿裙裳好看的人,我真是好奇,不知什麼樣的嬌嬌美人,能讓平大人親自去鋪子裡買衣裳,我既來了,怎麼也要瞧上一瞧,若是真比我生得好,倒不妨帶回去藏起來,讓平大人也疼一疼。否則,我養了十八年的紅棠,豈不是白死在平大人府外?”

    平煜冷笑道:“你的紅棠並非死在我手下。”

    金如歸眸光閃了閃,嘴裡去笑道:“你這傢伙看著就不正經,滿嘴謊話,我偏不信。”

    恰在此時,只聽破空銳響傳來,卻是秦勇帶人部署好外頭防務,進到房中施援,見狀,心知金如歸這一掌劈下,平煜勢必受傷,揮劍朝金如歸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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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金如歸只覺劍氣如虹,劈面而來,不得不硬生生收回揮向平煜的招式,身子一偏,往旁一躲。

    只覺耳旁一涼,那劍堪堪貼著他的臉頰擦過,去勢如流星,突的一聲,釘入了身後那張拔步床的床柱,劍身雪亮,嗡鳴不斷。

    金如歸眸光一厲,眼見來人不在少數,且個個武功不弱,不敢稍有懈怠,不得不將陳爾升遠遠拋出,以便騰出手來。

    隨即使出摧心掌,劈向平煜,一雙妙目卻不忘朝秦勇上下一瞟,見她唇紅齒白,分明是女子,便笑道:“好好的女兒家不做, 偏做男子打扮。”

    李由儉奔在最前面,聽他語帶調戲之意,大怒,雙手微屈,縱身一躍,使出鐵砂掌朝金如歸擊來。

    平煜慣會把握機會,見金如歸分心,雙手連刀帶掌,刺出一刀。

    金如歸托大,任平煜和李由儉左右夾擊,並不閃避,反倒雙手齊舉,面色一沉,使出分筋錯骨手,只聽骨頭咯咯作響,他雙臂突然暴漲數寸,一眨眼功夫,已經抓向二人的喉頭。

    李由儉出自江湖名門,功底扎實,招式端厚,見狀,並不後退,反灌注全身內力於掌中,將鐵砂掌瞬間催到極致。

    須臾,但見他手掌忽而變得熾紅,蘊含鋒利掌風,低喝一聲,揮掌而上,硬生生與金如歸對上。

    然而下一刻,便覺一股怪異無比的內裡自掌心侵襲而來,心脈驟然被繃得緊如琴弦,只要稍一動彈,便會暴裂而亡。

    他心中一驚,沒想到這麼快便陷入命懸一線的境地,一時懊惱不已,想起金如歸畢竟一代梟雄,他委實不該低估了此人的內力。

    然而他也知道,此時絕不能後退,若有半點灰心喪氣之意,只會被金如歸的怪力趁勢反撲,全身功力盡喪,最後成為廢人,於是拼盡全力,硬著頭皮跟金如歸硬抵。

    平煜卻深知金如歸的厲害,不敢直接跟其對拼,見他殺至,俯身沉肩,躲開這一爪,隨後往後躍開數步,好不容易躲開這要命的一招。

    誰知一抬頭,瞥見李由儉面如金紙,心知他已著了道,蹙了蹙眉,正要繞至對側,好幫他對付金如歸。

    誰知金如歸不知練了什麼功夫,右手忙於跟李由儉對掌,左手卻仿佛長了眼睛一般,並不給平煜逃脫機會,轉眼間便化爪為刀,往後一探,撈向平煜的後背。

    眼見便要抓住平煜的衣襟,誰知正在此時,右掌突然壓來一股重力,原本漸漸式微的掌力忽然重新變得熾熱,仿佛滔天巨浪一般生出巨力,無窮無盡向他湧來。

    他眉頭一皺,往右一看,就見那少年身後突然又多出兩人,一個正是那名女扮男裝的女子,另一個,卻是名鬢髮斑駁的漢子,二人齊齊出掌抵在那少年背上,顯見得在用內力渡給那少年。

    平煜見白長老和秦勇已及時給予李由儉援助,微鬆口氣。

    而另一邊,秦晏殊及柳副幫主等人也已前後趕至,瞬間功夫,便將金如歸圍了個密不透風。

    他得以脫困,不再戀戰,往後躍開一步,快步繞至門前,往外一看,臉色微沉,擊了擊掌。

    他心知金如歸即便再狂妄,也斷不可能獨自一人前來,多半還有後招。

    少頃,便見許赫等人從牆頭躍入院中,急聲道:“平大人,府外來了好些刺客。”

    平煜面色無改,道:“還等什麼,弓箭早已備下,箭上餵了毒,你們立於牆上,不管來多少人,只管射殺便是。”

    許赫等人領命而去。

    秦勇對柳副幫主道:“柳副幫主,速帶人去府外加強防守。”

    平煜正要親自出府查看,聽得此話,回頭看了看秦勇。

    這時,李攸持劍從外頭奔來,遠遠嚷道:“平煜,來人約莫有四五十人,個個妖裡妖氣,武功一流,眼下已包抄府外,看著不好對付,多半是昭月教的教眾。”

    金如歸聽得真切,唇角一勾,雙手招抵擋眾人招式,腳下卻倏的分開,勾了勾足尖,就見眼前一花,他腳上那雙珍珠白纏金線海棠花鞋尖忽然變出兩把鋒利至極的尖刀,刀鋒閃著幽藍暗光,分明有毒。

    隨後他俯身一翻,在半空中團團旋了個筋斗,雙腳上的尖刀劃過一道雪亮的弧線,刺向圍住他的人。

    眾人面色微變,忙不迭往後閃避,以免被這刀刃劃到。

    如此一來,金如歸總算得以突圍,輕身一縱,揪住離他最近的余長老的衣領,將他如破布般一把甩將開來,隨後雙臂一揮,騰空而起,破開窗棱,往外縱去。

    眾人見他成功逃脫,忙施展輕功,拼命追上。

    到了外頭,平煜和李攸卻已不在院中,金如歸欲追,就聽身後掌風呼呼,卻是白長老已經抓向他肩頭。

    稍後,秦晏殊的劍也已刺向他背心。

    他不得不暫且停步,分心對付秦門等人。

    秦勇見狀況棘手,怕一時不防,叫金如歸擄走傅蘭芽,不免有些焦心,問秦晏殊道:“洪幫主呢?”

    秦晏殊正極力用劍格開金如歸的摧心掌,聽見此話,吃力道:“洪幫主跟萬梅山莊的文莊主一道飲酒,暫未回府。”

    金如歸冷笑道:“你們只管叫幫手,洪震霆和文一鳴都曾是我手下敗將,便是一起上來,又算得什麼,今晚我勢必要稱心如願。”

    說完,再不耐煩被這些人絆住手腳,面色一陰,雙手合掌,身上內力暴漲,生生將秦晏殊等人逼退兩步,隨即清嘯一聲,勢如破竹,朝夜空中縱去。

    平煜和李攸到了府中,果見外頭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湧來了不少昭月教的教徒,個個手持彎月長刀,正與外頭的護衛纏鬥得不亦樂乎。

    許赫等人背著箭囊,彎弓搭箭,立於牆頭,一箭一個,正全力對付來勢洶洶的教眾。

    然而那幫教徒卻越湧越多,且當中有十幾名女子,身如輕燕,招式狠絕,竟能以一敵三,不過片刻功夫,便突出重圍,躍上了府牆。

    李攸驚訝地收住腳步,立於樹梢上細看,見這些女子每人衣裳不同,有的著綠裳,有的著黃裳,倒是都生得相貌出眾,忽然想起昭月教那十二名奉召,冷笑道:“看來這就是金如歸養的那十二名養女了,聽說都得了金如歸的真傳,單只其中一人,武功便可能與當今武林大派的掌門人相較量,今日一見,此言非虛。”

    平煜暗暗數了數,一共十一個,看樣子,獨缺了那名死在府外的紅棠。

    見許赫等人勉強還能支撐片刻,便對李攸道:“金如歸還在府中,你先幫我抵擋片刻,我將傅小姐藏於密室中,免得她被金如歸擄走。”

    李攸知道平煜極在意傅蘭芽,便半真半假開玩笑道:“去吧,我正要會會這些「仙女」們呢。”

    說著提劍在手,先平煜一步躍下。

    平煜不敢耽擱,朝另一個方向而去。

    到了內院,剛要去往傅蘭芽的院落,卻見前方不遠處樹葉簌簌作響,黑影一縱而過,而與此同時,白長老等人的喝聲從身後傳來:“金如歸!”

    平煜一驚,這才知道金如歸竟已躍出重圍,趕到了內院,看情形,過不多久,便會摸到傅蘭芽所在的院落。

    他太陽穴突突直跳,直往前方那黑影追去,然而金如歸輕功當世少有人能及,他追了一晌,始終離金如歸有數丈之遙。

    而這時秦勇等人也已趕到了平煜身後。

    他們皆知金如歸手段殘忍,唯恐傅蘭芽落入其手中,彼此顧不上說話,一路緊追金如歸,咬住他不放。

    片刻,金如歸果然躍過層房疊瓦,將目標鎖在傅蘭芽所在的那個並不起眼的小小院落。

    他目力極強,見院中光線昏蒙,幾間廂房黑漆漆的,悄無聲息,然而幾叢秋菊點綴其中,雅靜非常,分明是個極宜頤養之處。

    他心中一動,躍上牆頭,正要巨梟般往院中俯衝而下,就聽耳後傳來銳利響聲,直直朝他後腦勺襲來。

    那東西來勢太凶太厲,躲已經來不及,他不得不收住招式,一凝神,將內力抵至後腦勺處。

    只聽噗噗數聲響,東西飛濺,金如歸竟硬生生頂開平煜揮來的透骨釘。

    然而就是這一耽誤的功夫,秦晏殊又冷冷擲出一劍,行意宗一位善使鞭的長老更是使出一條銀白赤練長鞭,去勢如蛇,纏住了金如歸的腰身。

    秦勇等人見得手,忙齊力往後一拉。

    就見金如歸被拉得身形一晃,他索性順勢往後一翻,穩穩落於地上,掃眾人一眼,輕蔑地笑了聲,正要運力將此繩崩斷,誰知此繩裡面夾著銀絲及剛刃,極為堅硬,一時竟未崩斷。

    再要運力,平煜已經從他身旁掠過,躍入了院中,譏笑道:“金尊主,你可想明白了,坦兒珠牽涉甚廣,你若只是出於好奇來攤這趟渾水,惹惱的可不只錦衣衛,往後你昭月教再想在江南橫行無忌,恐怕是不能夠了!”

    說罷,不等金如歸驚訝地揚眉,單臂撐著圍欄躍入廊下,疾步到了房前,踹開房門。

    與此同時,秦勇也已撇下眾人,緊跟在平煜身後進了院。

    傅蘭芽主僕早已聽得院中動靜,正手忙腳亂穿衣裳,好不容易穿好,平煜便已進了房,幾步到了跟前,一把抓住傅蘭芽的手,只道:“走。”

    說著,匆匆拉著傅蘭芽走向後窗,到了窗前,將她托舉到窗沿上。

    傅蘭芽從未見平煜如此急迫,心知外頭之人恐怕非同小可,不敢多問,到了窗上,自顧自吃力從窗上爬下,立在後窗外,等著平煜和林嬤嬤出來。

    誰知就是這短短功夫,金如歸已繃開那條赤練繩,風一般進到房中,見房中不見年輕女子,心知傅蘭芽已逃走,出掌如風,二話不說纏鬥上平煜。

    口中不忘調笑:“平大人,你踩了我的裙子,卻一句話不說就走,未免太不地道,怎麼著都得賠我一條裙子才行,平大人眼光不差,不如,改日親手給我挑一挑?”

    平煜譏笑:“金尊主真是病得不輕。”

    傅蘭芽在外頭聽見,扶著窗沿,往屋內一望,就見說話之人似乎是個婦人,可惜出招快如閃電,看不清相貌,平煜持刀招架,銳光交錯,雖暫時看不出頹勢,卻說不出的驚心動魄。

    她惴惴不安地看了一會,擔心林嬤嬤在房中受傷,悄聲喊道:“嬤嬤。”

    恰在此時,秦晏殊等人追入房中,見狀,忙從四面將金如歸包抄住。

    平煜一得脫困,便往傅蘭芽處大步走來,等到了窗前,撐臂從窗上躍下,不由分將傅蘭芽背起,快步往外奔去。

    傅蘭芽趴伏在他背上,緊緊摟著他的脖頸,忍不住回頭往後看道:“嬤嬤。”

    平煜沒好氣道:“金如歸沒空對付她,秦當家他們也不會眼睜睜看著她受傷,我先將你藏到密室,旁的事,稍後再說。”

    傅蘭芽便不再說話,強敵當前,平煜保護她一個也是不易,好不容易帶她出圍,若再返回去找林嬤嬤,只會前功盡棄。

    只是心裡仍七上八下,不斷在心中祈求,林嬤嬤萬莫有什麼閃失才好。

    一路到了外院,平煜剛背著傅蘭芽進到外書房所在的院中,便聽身後打鬥聲傳來,顯見得金如歸已追趕而來。

    他忙上了臺階,推開房門,將傅蘭芽放下,掩上門,拉著傅蘭芽往那幾排頂天立地的書櫃走去,機關正藏在書櫃後的牆上。

    這宅子還是當年還未從金陵遷址京城時,太祖皇帝賞給西平老侯爺的老宅。

    西平老侯爺因征戰多年,飽嘗戰火,甚喜研究密道機關,在世時,曾在宅子裡做了不少手腳。

    當年平家出事時,這宅子被罰沒,恢復爵位後,新皇又將平家一眾家產發還。

    平煜生長在京城,幾乎未來過金陵老宅,卻也知道府中都有哪些密室和機關。

    譬如書房這道密室便設得極妙,一旦藏入其中,鎖好裡頭的暗鎖,水火不進,就算外頭人找到暗門,也無從闖入。

    他打算先將傅蘭芽藏在裡頭,等逼退金如歸再說。

    誰知剛到書櫃前,還未來得及啟開開關,視窗忽然傳來炸裂聲,卻是金如歸已破開窗戶,闖入房中。

    平煜面色一沉,眼看已來不及藏入密室中,左右一顧,轉而拉著傅蘭芽繞過書櫃,拉開牆上一個隱形門,趁金如歸未發現前,將她塞入龕在牆下的一個小密室中。

    這密室極小,也比不得那間大密室固若金湯,卻暫時可掩人耳目,

    傅蘭芽心驚肉跳,任平煜安排,一句話不敢說,乖乖抱著膝在門後坐好。

    平煜蹲下身子,看著傅蘭芽,微放了心,聽秦勇等人殺得激烈,正要將門關好,誰知剛一動,眼前一花。

    再一運氣,胸中氣息卻無比滯澀。

    正自驚疑不定,忽然手背上傳來一陣銳痛,低頭一看,卻見手背上不知何時已劃破了一道細長口子。

    這才想起,剛才跟金如歸近身打鬥時,曾險些被他腳上的尖刀劃到,原以為已躲開,沒想到竟還是著了道。

    念頭閃過,毒素侵入心脈,他意識昏沉起來,思緒變得極為混亂。

    僵了一瞬,他出於本能,吃力地抬起手,想用最後一絲力氣替傅蘭芽關上門,也免得她被金如歸發現。

    無論如何,護得她一刻是一刻。

    誰知手剛一抬起,便重重落下,緊接著,眼前也模糊起來,連背上都細細密密沁出一層汗。

    傅蘭芽一轉眸,見平煜面色不對,一驚,忙傾身向前,細看他神色,就見不過一眨眼功夫,他瞳色便染上一層淡藍,身上肌肉更是僵硬如鐵,說不出的詭異。

    她看得心中直顫,低聲道:“是不是中了毒?”

    平煜此時已口不能言,喉間如塞了異物,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傅蘭芽一顆心駭得幾乎沒從嗓子眼裡蹦出,見他面色發青,呼吸也越發急促,越發篤定他中了毒。

    正急得不知何時是好,忽然腦中白光一閃,想起她片刻不離身的那包母親留下的解毒丸,那藥連上回鎮摩教的烈毒都能對付,真可算得能克百毒,不管平煜遭了什麼暗算,何妨一試。

    想到此處,目光一定,忙從袖中取出那荷包,取出藥丸,給平煜服下。

    那藥入口便化,服下未多久,平煜眸中的淡藍便漸退了幾分。

    再稍後,呼吸也沉緩了下來。

    傅蘭芽看得真切,心中大喜,扶著平煜,忙用帕子替他拭汗。

    所幸的是,金如歸被白長老等人圍了個密不透風,又嫌屋中狹小,一邊打一邊往外退,幾招過後,一行人已退至書房外的廊下,無暇發現藏在書桌後的平煜和傅蘭芽。

    那藥有奇效,平煜身子漸漸鬆懈下來,意識卻仍未徹底醒轉。

    他怔忪了片刻,有些僵硬地轉頭一望,見傅蘭芽正焦急地望著自己,而自己嘴裡分明有些藥氣,恍然意識過來,怕是傅蘭芽用她母親留下的藥丸救了自己。

    怕金如歸突然闖入書房,他忙要將傅蘭芽藏於牆內,可一動作,胸中氣息仍舊紊亂,可見餘毒仍在慢慢化解中,一時未徹底消退。

    傅蘭芽看在眼裡,也知平煜一時半會不能完全恢復,正要說話,只聽一聲巨響,書房兩扇門齊齊破開,卻是余長老被金如歸一掌擊中,整個身子跌入房中。

    下一刻,一雙光溜溜的雪白玉腿在月光的照耀下進到房中。

    傅蘭芽寒毛一豎,只覺這情景詭異無比,平煜卻已經掩住她的口鼻,一把抱著她藏入了牆中暗門,順手將門關上。

    門一關,便跟周圍白牆融為一體,半點痕跡看不出,別說此時屋內未點燈,便是在日光下,也斷難發現端倪。

    他眼下內力未恢復,若跟金如歸硬拼,無異于自尋死路,便打算在牆後稍歇片刻,等功力恢復後再出去。

    因牆後暗室狹窄,傅蘭芽只得坐在他腿上,兩人貼在一起。

    暗室內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打鬥聲卻隔著牆板,一聲一聲,清晰無比地傳進來。

    傅蘭芽僵著身子坐在他腿上,極想問問他身子如何,卻不敢開口。

    平煜唯恐傳出動靜,會叫金如歸發現傅蘭芽,也沉默異常。

    初始時,他全神貫注留意內力的變化,自覺凍住一般的內力漸漸如堅冰遇熱般化開,心知不過片刻,便能恢復如常,暗歎那藥果真有奇效,越發對傅蘭芽的母親好奇。

    念頭剛一起,便覺她不知是羞澀還是不自在,在他腿上微微調整了一下坐姿。

    於是他清晰地感覺到了她渾圓柔軟的曲線。

    身子深處仿佛湧過一陣暖流。

    他頓時生出種不好的預感,忙將注意力放到外頭戰況上。

    誰知到底晚了一步。

    察覺身子發生變化,他叫苦不迭,卻也詫異自己內力並未恢復,竟半點不妨礙起些不起的反應。

    他臉熱得直發燙,再顧不上旁的了,忙扶著傅蘭芽的胳膊,將她推開一些,打算趁她未發現前,借過避出去。

    傅蘭芽這時也已發現身子底下有東西,不由微訝,剛才平煜連動都未動,不至於調整繡春刀的位置,因此這東西絕不會是刀柄。

    只覺那東西不依不饒,極為像武器,默了默,既詫異於這東西的不請自來,另一方面,心底存了許久的疑問也越發蠢蠢欲動。

    正要悄悄問他是什麼東西,忽覺平煜身子一動,似乎有要走的打算,驀地想起他回回都對這問題避而不答,這回多半也會如此。

    她不滿地蹙了蹙眉,難得兩人正在一處,若錯過這機會,下一回也不知什麼時候能確認了。

    靜了片刻,再也忍不住,不動聲色往下探去。

    因平煜無處可避,地方又委實太過狹窄,她終於在他起身前得償夙願。

    握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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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傅蘭芽握上的那一剎那,平煜臉色大變,忙要伸手阻止,然而到底晚了一步。

    只覺身子一個激靈,一股熱浪瞬間從脊背直沖天靈蓋。整顆心更是嗖的一聲騰空而起,顫顫巍巍漂浮在半空中,久久未能落下。

    銷魂和羞恥的感覺剎那間同時湧上心頭,那滋味簡直無法形容。

    汗,滾滾而下。臉,紅得如同煮過的蝦一般。

    身上的幾件衣裳,裡三層外三層,瞬間全部濕透。

    什麼叫魂飛天外,大抵如此。

    頃刻間,汗水從額頭滑落,迷糊了他的視線。

    他微喘著氣,極力屏住噴薄而出的衝動,閉了閉眼,又睜開眼瞪向她。

    她眨眨眼,無辜地回瞪,並無鬆手的打算,甚至還微微用手調整了一下角度,好奇地低頭往下看。

    平煜暗翻個白眼,脊背酥麻得幾乎悶哼出聲,胸膛裡仿佛有什麼蠢蠢欲動的東西在拼命叫囂,萬般煎熬,進退兩難,恨不得立時將她不管不顧按倒在自己身下,隨心所欲。

    虧得暗室門板極薄,外頭的激烈搏鬥聲聲聲入耳,叫他仍殘存了最後一線理智。

    饒是如此,他仍需拿出全部意志力,不,是拿出全部內力,才能無比艱難地固住某處,倘若傅蘭芽再有半點風吹草動,他勢必會當場交代。

    不能再任由她再繼續擺弄下去了,他咬了咬牙,往下一撈,扣住她的手腕,堅定的、緩慢的,把她的手從自己的腿間挪開。

    所幸的是,傅蘭芽這時終於意識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並未掙扎。

    是,到了眼下,她已明白那東西不是冰冷的武器。

    不但有溫度,還拔不動也挪不走,顯見得就長在他的身上。

    她驚疑不定,怔了一會,腦海裡原本模模糊糊的概念開始有成形的跡象。

    難道是——

    腦中一空,心恐慌地狂跳起來。

    她雖然自小跟哥哥一道啟蒙,但因母親去得早,哥哥疼惜她,父親整日忙於朝堂之事,家裡清淨又安寧,她所能接觸的事物,全都在父親和哥哥的控制範圍內。

    哥哥處處都不拘著她,唯獨除了那些「污穢」的事物。

    因此她對於男女之事上的認知,幾乎可以算得一片空白。

    記得她以往讀詩時,曾問過哥哥「雲雨」是什麼意思。

    看到書上寫到「行房」二字,她也曾想方設法尋找過答案。

    可是無論是書房裡還是哥哥嘴裡,她始終未能得到過關於這方面知識的隻言片語。

    所以她雖然隱約地知道夫妻之間約莫要行「周公之禮」才能育有子女,可具體的周公之禮是什麼情狀,她毫無所知。

    雖如此,到了眼下,結合他的反應,她不難猜到平煜那物事恐怕跟周公之禮有關。

    難怪每次這東西不請自來時,他的反應會那般奇怪,對她的問題避而不談不說,有兩回,甚至還惱羞成怒地衝她大吼。

    可她竟然還不依不饒,一再追問。

    尤為讓人無地自容的是,她剛才……居然還握住了那東西。

    羞憤頓時湧上心頭,她從未如此不知所措,連身子都顫了起來。若是眼前有地縫,她毫不猶豫便會跳進去。

    不知該用什麼表情面對他,她眼圈一熱,忙鬆開他,重重地用手捂住臉,可手剛碰到臉頰,猛然想起剛才手還碰了他的物事,心弦一顫,又轉而用袖子掩面。

    平煜雖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從她微微發抖的身子和加重了的呼吸來看,不難猜出她已明白是怎麼回事。

    臉上頓時火辣辣的,身子僵在原地,連看她一眼的勇氣都無。

    她固然太過好奇,可是,若不是他先起了不該起的念頭,又怎會引得她一再追究。

    無地自容了一會,又自我安慰地想,自打遇到她起,事情就便如脫了韁地野馬一般,屢屢失去控制,如今不過是在她面前再丟一回臉,又能如何?

    想到此處,他臉上燙意稍稍減退,喉結動了動,抬頭看向她。

    猶豫了下,決定厚著臉皮起身。

    他的內力,經過剛才那熱血沸騰的一遭,不自覺加快了運行速度,短短時間內,便衝破了毒素的藩籬,甚至比中毒之前來得更加通暢平順。

    此事太多詭異,他卻來不及多想,聽得外頭打鬥聲稍低,心知一群人多半又從屋中打到了廊下。

    機會稍縱即逝,他打算抓緊時間出去。

    便扶著她的腰肢,將她小心翼翼地從腿上放下,因空間太過狹小,在他艱難地挪動身子的同時,肩膀已經不可避免地推開了門,半邊身子都暴露在了書房裡銀白的月光中。

    將她放到地上後,他飛快看她一眼,見她依然用袖子掩著臉,心知她此刻必然萬分羞惱,不由得憐意大盛,忍不住附到她耳畔,想說些什麼,末了,只輕輕吻了吻她的耳垂,便俐落起身,替她將門關上。

    傅蘭芽本就無地自容,察覺他吻她,腦中血液一沖,羞得險些暈過去。

    好不容易聽他走了,心依然撞個不停,慢慢將袖子放下,可一想到方才的光景,羞窘之意又如高高浪頭打來,忙又重新將頭埋在雙膝之間,再也不肯抬頭。

    平煜到了外頭,握著刀凝神往門外一看,正好瞥見金如歸正探爪抓向秦勇的胸口。

    這招式陰狠又下流,擺明瞭金如歸見秦勇是女兒身,有意為之。

    平煜眸光一冷,二話不說擲出兩枚透骨釘,一枚擲向金如歸的腕上大陵穴,另一枚,則飛向他右眼眼珠。

    與此同時,縱身一撲,揮刀飛身朝他胸膛刺去。

    金如歸一邊打一邊不忘用眼睛在書房內外四處找尋平煜的影子,找了一晌,連塊平煜的衣角都未看到,正自心頭火起,不料平煜卻斜刺裡冒了出來。

    他眼睛一亮,忙撇下秦勇等人,轉而殺向平煜。

    對他來說,平煜雖然武功和內力都不算頂頂出眾,卻難得的有機變,兩人交手一回,明明他武功遠在其之上,但因平煜招式古怪,常常出人意料,他竟未能一舉將其拿下。

    他素來喜歡這樣的聰明人,只覺跟平煜交手遠比跟旁人交手來得有趣,故他除了要找那位做「藥引」的女子外,眼下最感興趣的事,便是跟平煜周旋。

    秦勇見平煜替她解圍,感激地朝他看一眼。

    李由儉因離得遠,未能第一時間逼退金如歸的下流招式,被平煜給搶了先,見秦勇對平煜投向感激的目光,不滿地瞥平煜一眼,旋即揮掌擊向金如歸的背部。

    一行人重又混戰在一處。

    金如歸見平煜五官在月光下顯得俊美絕倫,當真賞心悅目,越發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招招直逼平煜,恨不得將他纏個密不透風。

    平煜邊打邊退,一路退到圍欄處,再無退路,眼見金如歸一掌揮至胸口,忽然福至心靈,內力隨之一熾,竟硬生生拔地而起,往後翻了個筋斗,展開雙臂,輕飄飄後退著掠往院牆,到了牆頭,穩穩立住。

    眾人大吃一驚。

    這招式離奇不說,且需極強內力,平煜不過是情急之下勉力為之,沒想到竟能隨心而為,自己都吃了一驚。

    只有秦晏殊略有所悟,若有所思地朝書房裡看了一眼。

    金如歸大笑道:“好好好!好小子,之前我倒是小瞧了你!”

    說完,一腳踏上圍欄,在半空中連踩數步,如飛鷹一般滑翔而去,揚臂探向平煜的肩頭。

    平煜見勢不妙,正要刺出一刀,忽聽李攸的聲音遠遠傳來,“平煜,洪幫主和文莊主帶了好些江湖人士來了!外頭昭月教的教眾已經被打得七零八散了。”

    話未說完,便見半空中幾人飛縱而至,勢如流星,迅如閃電,直直朝金如歸包抄而來。

    不過一眨眼功夫,對方已經逼到眼前,輕功之高,委實叫人刮目相看。

    金如歸看清來人,眸色一厲,冷笑道:“文一鳴!”撇下平煜,於半空中硬生生掉轉頭,轉而殺向來的那幾人。

    離得近了,眾人才看清,來的三人,除了洪震霆之外,另有兩人。

    其中一個,年約四十,面容和善,相貌堂堂,著一身紫袍,身軀昂揚,出手如風。從年齡和相貌上來看,大約就是那位萬梅山莊的文一鳴文莊主了。

    而另一個,才二十左右,眉眼與文一鳴有七八分相似,略清秀些,也跟文一鳴一般的未語先笑,十分瀟灑出眾。

    秦晏殊等人看清那年輕人,訝道:“文少莊主。”

    平煜便知這人多半是文一鳴的公子了,聽說單名一個崢字。

    這時,金如歸已經跟洪震霆和文家父子過了好幾招,招招蘊藏雷霆之勢,若對方武功稍差些,頃刻間便可要人性命。

    李攸到了院外,見狀,有意擾亂金如歸,故意笑嘻嘻謊稱道:“金尊主,你的十一位奉召已經被我等殺了七個啦!真是痛快!你繼續在這待著,我要去殺剩下那四個了!”

    金如歸雖然並不在意手下這幫女子的死活,但聽李攸語帶挑釁,仍勃然大怒,忽然調轉手腕,變掌為刀,使出全力,劈向武功相形之下稍弱的文崢。

    文崢見此招甚為了得,面色一變,不敢硬接,提氣退開一步。

    出乎意料的是,金如歸得以突出重圍,並不去找李攸的麻煩,反轉頭朝書房飛掠而去。

    他沒料到今夜萬梅山莊的人會出來搗亂,情況頓時棘手不少。加上裡外又都是錦衣衛和秦門的人馬,心知再繼續纏鬥下去,斷討不到什麼好處,索性最後一搏,趁亂將藥引擄走再說。

    方才他追捕藥引時,分明看見平煜背著藥引到了書房,而等到平煜出來時,身旁卻不見那女子的蹤影,因此他料定書房內另有暗室。

    眾人原防著金如歸追襲李攸,不想他竟然掉轉頭,往書房逼來,一時都有些措手不及。

    平煜離書房最近,見狀,一驚,忙從一旁飛撲而至,舉刀便朝金如歸腰上砍去,然而到底晚了一步,只見那刀刃堪堪貼著他衣襟劃過,卻未能起到半點阻攔作用。

    金如歸一路無有阻礙,輕輕巧巧便掠到了書房中,一進門,便開始四處搜檢傅蘭芽的藏身之處。

    平煜聽得書房裡頭傳來嘩啦巨響,怎肯讓他得逞,人未至,已經將繡春刀朝金如歸後背擲去,等他俯身閃避,便縱身一躍,抓向他的肩頭。

    金如歸併不回頭,只就著平煜的手勁一旋身,掉轉身子,屈爪抓向平煜的胸口。

    平煜往後一倒,躲過這一抓,矮身回腳一踢,狠狠攻向金如歸的下盤。

    恰在此時,外頭忽然又闖進一人,聲如狼嚎,招式拙樸,速度卻極迅猛,進了房,箭矢一般朝金如歸撲來。

    金如歸吃了一驚,見那人武功了得,不得不全力迎敵。

    平煜過招時,轉頭一望,卻是王世釗。

    只一皺眉,便猜到他多半是見金如歸太過難纏,怕傅蘭芽被金如歸擄走,叫自己叔父的一番安排打水漂,不肯再坐山觀虎鬥,這才冒了出來。

    這時,文一鳴等人也已湧入。

    因這一回眾人打鬥之處離那處暗門甚近,一時不防,叫王世釗一掌劈碎了暗門。

    眾人都是一驚,就見一名絕色女子抱膝躲在牆內,身著鵝黃色薄紗裙裳,雖滿臉驚惶,然眉目如畫,楚楚可人,當真美得奪人心魄,

    文崢眸中閃過一抹驚豔之色,再要細看,平煜卻已經俯下身,將傅蘭芽一把拉了出來,將她護在身後,道:“走。”

    傅蘭芽獨自一人在漆黑的暗門裡躲了許久,聽得外頭打鬥聲不斷,心裡正是慌的不行,忽然見平煜出現,心中一定,忙跟著他出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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