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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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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青銅穗]大妝(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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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發表於 2017-8-11 10:40:34 |只看該作者
100 夜訪

  是了,那次羅矩在他們家門外轉來轉去,還在打聽他,後來被他綁在樹上,是她親自過來解救的他。也是那回他才知道世上還有這麼有趣的一個人,然後打聽到了她的住宅,找上了門來。如果她是說這個的話,倒是挨得上邊,畢竟要是換了別人,不一定那麼好說話,把羅矩還給她的呀!

  他雖然不知道父親為什麼會知道這個,但是不敢不答,卻又因為謝琬交代過他不要把在京師見過她的事說出去,於是只含糊的道︰「是有這麼回事。」

  聽到他的回話,神情也不似作假,魏彬的神情便就放鬆了兩分。

  因為方才險些做出的決定,心裡涌起的愧疚使得他語氣也和緩下來,「這個三姑娘,平日為人如何?」

  聽見問起謝琬,魏暹立時想也未想地咧嘴說道︰「小三兒為人十分之好!可不光是我說,她手下那些掌櫃和侍從個個都對她贊不絕口,而且,沒有一個人是心不甘情不願留在她身邊的。她還十分能幹,如今他們二房的中饋就是她打理的呢!」

  魏彬看見兒子這副與有榮焉的樣子就煩,他皺眉道︰「我是說,她是不是心機深沉,難以捉摸之人!」

  「她不難捉摸啊!」魏暹睜大眼楮,似乎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小三兒這個人雖然不多話,看起來也有些冷,可是她從來沒害過什麼人好不好!不錯,她是比別人聰明些,可這並不代表她就是個壞人!而且平時她有什麼就說什麼,背地裡也從不說人壞話。

  「不過,她就是有點懶,喜歡窩軟榻,不喜歡運動。這樣似乎不太好哎!」

  一想起好幾次看見她懶洋洋窩在軟榻裡的樣子,就像只慵懶的小貓,他就不覺浮出幾分寵溺的笑來。

  魏彬看見他這痴傻的模樣。愈發覺得無藥可救了。

  等魏彬回了房,吳興這裡立馬也回到了頤風院。

  當他把魏家父子倆的對話一說,謝琬立時覺得無語了。她幾時懶過了?那幾日躺在軟榻裡,不過是因為腳上長了癤子。不方便走路,又不方便跟人說,所以才窩著沒動罷了。怎麼就成了懶了?她每日早起晨運讀書的時候,他還不定起來了呢。

  玉雪看著她繃著臉的樣子,知道她並不是真生氣,不過是因為程淵這趟差事辦得順利,所以才有了這份閑心。於是也笑道︰「這魏大人跟兒子打聽咱們姑娘的時候,怎麼就跟公公相兒媳婦似的?」

  旁邊吳媽媽和吳興也相視而笑起來。

  謝琬可沒興趣參與這種無聊的話題,順手拿起一本書,大步出了門檻。

  這兩日謝榮果然從早到晚陪著魏彬。要麼在後園裡漫步賞景,要麼圍爐煮茶談論文章制藝,再要麼就是在清河縣內溜達走動,體察稼穡民生。魏彬此番出京並不是為著什麼體面的事,所以除了謝府的人。並沒有人知道他來清河,就是有人私下裡風聞,自然也只會裝作不知,以免觸犯了官威。

  魏彬一日不作決定下來,魏暹就一日不能安心。

  尤其當看見魏彬與謝榮之間來越融洽,他也越發坐不住了。

  「謝編修這個人很是不簡單,萬一他說服了我父親就完了!我才十四歲。還有大把地方沒去過,大把的事情沒做過,怎麼能夠現在就被婚事困住?我簡直都無法想像當你們還在自由自在的玩耍時,而我卻要準備成為別人的丈夫!」

  謝琬聽他一副絕望的口吻,將眼從書上抬起來,說道︰「你究竟是因為沒玩夠。所以才不想跟大姑娘訂親,還是因為大姑娘本身的緣故,才不肯訂下這門親事?」

  「都有!」他抬頭望著他,兩眼睜得老大,「我既想再多玩幾年。等到十七八歲再議親,更不願意與我結親的人是個手腕高到我抓都抓不住的人。你們家大姑娘雖然端莊大方,可是跟我見過的那些官太太們太像了,我不喜歡!以後我見到她不逃就不錯了!」

  謝琬瞄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投回書上,慢條斯理說道︰「那你一天到晚窩在我這裡算怎麼回事?我又不能左右令尊的想法。」

  魏暹嘆氣,兩手一攤站起來道︰「我不就是一肚子牢騷沒處說,只能到你這裡來發泄發泄麼。」說完他又走到她面前,鄭重地說道︰「你就一點也不擔心麼?萬一程先生並沒有打動我父親,我就很有可能變成你姐夫!」

  謝琬合上書,無語地看向他︰「姐夫又怎麼了?我不終歸會有個姐夫的麼?」

  「那倒也是。」魏暹皺眉點點頭,一面憂郁地沉思︰「可是那樣的話,將來我就不能這麼隨時隨地來找你了,我有了麻煩,也不便找你出頭幫我——唉,我還是不能這麼做,我覺得,你還是找別的人做你姐夫好些!」

  謝琬仰靠在椅背上,環著雙臂呲牙看向他,「依你這麼說,那我覺得還是你來做我姐夫好些。起碼,我從此以後就可以不必給你收拾爛攤子了。」

  魏暹聞言垮了臉,哀嚎一聲仰倒在錦墊上。

  時間一晃,魏彬到府已來了五日,頂多後日,他就該銷假回京了。

  晚飯後他推掉了謝啟功的邀請,換了便服負手出了門。

  順著游廊踱了一段路,陳士楓疑惑地道︰「大人這是要上哪兒?」

  魏彬神態怡然,說道︰「隨便走走。」

  這一隨便走走,就走到了頤風院外。魏彬打量了門楣上的匾額一眼,跟陳士楓道︰「我聽說這謝瑯也頗富才學,尤其甚擅詩賦,這兩日盡與謝編修談制藝,也有些厭了,我們進去會會他。」

  陳士楓略頓,隨即會心一笑,說道︰「據說這謝瑯乃是謝府孫輩裡最為出色的一個,大人素日求賢若渴,如今身邊既有這樣的少年郎,自然應該會會。」

  二人相視而笑著,一前一後踱進了院門。

  謝琬與謝瑯吃過晚飯,正在花廳吃茶,吳興忽然從門外驚詫地走進來︰「少爺,姑娘,魏大人來了!」

  謝瑯立時放下茶碗站起︰「在哪兒?」

  話正說完,門外已經有人道︰「大人!」

  謝瑯連忙拂了拂衣襟迎出去。謝琬略頓,也穩步出了門檻。

  魏彬只帶了陳士楓一人,一身常服站在廊下,一副悠閑的樣子。他往拱身行禮的謝瑯看了眼,便捋鬚道︰「不必多禮。」又轉頭往他身後半步的謝琬看來,目光不同看謝瑯般柔和,而是帶著三分嚴厲七分斟酌。

  謝琬垂首不動,臉上一如既往的平靜。

  前世今生她都被人打量夠了,也早已修得無論在什麼樣的目光下都能安然自如的本事。

  謝瑯也察覺到魏彬的目光似有針對之意,護妹之心油然而生,遂拱手道︰「大人紆尊降貴,還請屋裡上坐。」一面喚來銀瑣,「去把書房那套紫砂茶具拿過來,再把那罐銀毫沏上。」

  魏彬負手進了門,四處打量了眼,在客座上坐下來。

  謝瑯請了陳士楓在魏彬下首坐下,自己則垂手立在一旁。

  魏彬道︰「今日老夫非以官身上門,只是尋常走動,不必如此拘謹。」

  陳士楓含笑道︰「我們大人聽聞二公子品性風雅,琴棋詩賦均有涉獵,因此慕名前來。二公子和三姑娘,都請坐罷。」

  謝瑯因為魏彬方才那般目光盯著謝琬,總覺得他來意不善,忙道︰「舍妹自幼養在深閨,女流之輩不涉詩書,以免在此貽笑大方,還是下去張羅茶點的好。」

  陳士楓卻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謝琬,笑道︰「公子袒護幼妹之心讓人感動。不過,在下卻從我們公子口中得知三姑娘不但甚好讀書,而且胸中丘壑常人難及。我們大人一向愛才敬賢,今日冒昧到訪也不過為閑談而已,公子又何必明珠暗藏,掩了令妹之風華?」

  聽到這裡,謝琬再也沒有什麼明白的了。魏彬此番過來不是什麼串門,也不是跟謝瑯探討什麼詩賦,他們打著這麼冠冕堂皇的幌子,其實是來找她的。

  而他們之所以會來找她,自然與程淵去的那趟有關。

  想到這裡她心情忽而輕鬆起來,魏彬既然親自來找她,可見對於程淵的說辭還是真正動了心的,而這幾日謝榮的隨身陪伴,顯然也並沒有完全攻下他的心防。官場上的人誰沒長多了幾副心眼?只通過程淵傳話,魏暹描述,他還並不能最終下定拒絕謝榮的決心,因此,他需要過來摸底。

  既然此事關乎到整件事最終的結果,她的心就踏實了。

  她說道︰「承蒙大人厚愛,民女不才,願意留下來聆聽大人教誨。」說完她又含笑看著魏彬,「既然是談詩論道,不如把程先生也請過來,如此百家爭鳴,方才熱鬧。」

  魏彬聽得她這話,頓時與陳士楓對視了眼。她能夠提出把程淵請過來,顯然已經明白了他們的來意,她這是在顯示她當真有幾分聰明,還是在真心地重視他到訪的目的?

  陳士楓接收到他的目光,心裡也在嘀咕,面前的小姑娘從出現在他們面前起,就一直是這樣的落落大方,按理說她長居鄉野,對於突然而至的京官就是不慌亂,也該表現出幾分羞怯才是,她反倒好,就好像來的人不過是隔壁大叔,尋常得很。

  再想到程淵對她的推祟,對她也來了興趣,於是沖魏彬微微點了點頭,然後笑著頜首︰「若有程先生作陪,自然為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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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1 10:40:45 |只看該作者
101 摸底

  程淵自聽說魏彬與陳士楓悄然到訪,心裡也不由起了盤算。直至吳興來請,他便立時起身往花廳來。

  謝瑯見得妹妹要留下來,心裡不由得替她捏了把汗。這魏彬可不是趙貞,更不是謝啟功,他是身居高位的大官,謝琬從來沒出過河間,面對他時居然一點膽怯之也沒有,可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直到聽她說要把程淵請過來,方才又踏實些。

  程淵好歹閱歷豐富,而且擅於與官宦打交道,有他在,應該不至於出什麼亂子。

  他這裡胡思亂想之間,謝琬已經請了程淵在他身旁坐下了。他連忙遞了個眼色給程淵,示意他見機行事,程淵卻是悠然一笑,似乎丁點兒都不擔心。

  他簡直無語了,但事已至此,他也沒法阻止什麼。

  魏彬品了口茶,說道︰「世間風雅之人,離不開一個茶字。丹青名家顧游之,也甚好銀針毛尖,據說他作畫之時,若是茶水溫度不宜,茶湯濃度不宜,他便畫不出一副稱心如意的畫作。所以要跟他求畫,只消有一碗合他脾胃的銀針茶即可。

  「然而這碗茶說簡單也簡單,說難卻也極難,一個人要了解另一個人的習性到深知他茶水濃淡的地步,並非一朝一夕能成。所以,顧游之的畫,世人求到的也不過三五幅。」

  說到這裡,他又淺淺地抿起茶來。

  這番話沒頭沒腦,實在讓人不好如何接話。

  謝瑯不敢語,程淵不便語,陳士楓是不能語,只有謝琬,聽完之後沉吟半刻,遂說道︰「大人此言極是。人之脾性,有些人了解起來要一輩子,而有些人卻只消一面。一語,甚至一音。子期偶聽伯牙一曲,便有高山流水之嘆,可見世間之事。不能一概而論。」

  魏彬道︰「雖不能一概而論,卻也窺之八九。」

  他看著謝琬,「我聽說三姑娘進府來這兩三年裡,受到了來自令祖百般照拂,甚至把這最大的頤風堂撥給你們兄妹二人居住,其憐惜之心顯見之。依程淵那日的說法,姑娘相助我父子乃是意欲回報犬子,那麼姑娘以為,在孝與仁之間,乃是仁字佔先是麼?」

  忠孝仁義。孝字佔第二,魏彬拋出這麼個看似輕飄飄的問題,實則讓人怎麼回答都不是。

  若說是,那謝琬就是個不孝之人。若說不是,那她這般相助魏暹就很居心叵測了。

  謝瑯背上有了微微的汗意。程淵也往謝琬看來。

  謝琬默了片刻,站起身來,「天地人倫,自然以孝道為先。民女回報魏公子,全了仁義,卻也未違孝道。」

  魏彬道︰「願聞其詳。」

  謝琬踱了幾步,停下道︰「孝也有純孝與愚孝之分。家族裡有人心術不正。我若撥亂反正,匡扶正義,維護我謝家家聲,便是純孝。我若一味盲從,助紂為虐,設害他人。損及我謝氏聲譽,便是愚孝。

  「倘若此番我不站出來公布魏公子身中圈套的真相,那麼往後府裡其它人便會爭相效仿,如此下去,豈非害了整個謝府?為了家族的長治久安。我只能權衡為之。人在做天在看,就算我胳膊往外拐了,但究其根源,我卻未違天道人倫,無愧於心。」

  她娓娓說完,便沉靜地看向牆上掛著的孔子論道圖。

  謝瑯胸脯起伏著,若不是礙於身份,他幾乎都要為她的辯白叫起好來!先前胸中存有的那點擔心隨即不見了,這樣一份冷靜與機智,連他這做哥哥的都未必擁有,他還有什麼好擔心的?當下微微笑著,身姿也不覺挺得筆直。

  程淵與陳士楓也都目露了一絲贊賞,一個捋鬚一個啖茶,氣氛悄然緩和下來。

  魏彬表情未變,但是細看之下,卻也能發現他的唇角微勾了一點。

  他點點頭,接著道︰「依你所說,倒還是維護著家族聲譽的。我已知道你們二房受過繼室許多排擠,那麼,難道你就一點也不怨恨他們麼?也從來不曾想過奪回應該屬於自己的東西?如果你承認出面幫助暹兒是為報這份私仇,我也能夠理解。」

  這問題可太尖銳了。也就魏彬才能問出這樣的問題。

  謝瑯一顆心又提起來,放在扶手的一雙手也握成了拳。

  謝琬卻是微微一笑,坦然自若地說道︰「多謝大人體諒。然而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謝琬雖為女流,但自幼受聖賢之書引導,心中也自有底線。」

  她承認,她幫助魏暹也是為阻止謝榮借機攀爬向上,但是,假若魏暹真的喜歡謝葳,願意與她結親,她也是絕不會硬去拆散他們的,頂多日後再準備充足些就是。

  不傷害真正對她好的人,以及對她沒有不良目的人,這就是她的底線。

  「好一個有所為有所不為!」魏彬起身點頭。

  謝琬並未曾正面回答他究竟是與不是,足見這之中有著難以言說的內幕,但是是與不是於他又有什麼要緊?她能夠不斬釘截鐵地否認,就說明她的真誠。

  總之如同程淵所說的那般,她的確阻止得了謝榮一次,也阻止不了他許多次,僅憑一個突然事件就想影響謝榮的整個仕途,那是異想天開。而她分明不是那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所以她對這件事的態度,的確不是為報私怨,至少不全是。

  魏暹口中的小三兒,果然真有幾分底子。

  他原先以為就算魏暹對她敬仰不已,她也頂多是個故作成熟的女孩子而已,如今看來,她不是裝的,她是真心有幾分本事,她的自信,她的安然,都使她看起來像個洞察一切的智者,可是因為她的柔婉和沉靜,又使這些特質落在年少的她身上,沒有一絲違和。

  他對面前的少女,不覺就轉變了幾分態度。往前踱了幾步,他目光炯炯地望著她,「我聽說你曾讓暹兒畫過一副松崗圖,世間女子好松石之剛硬的極少,因為真正擁有這般大氣的不多,如今見了你,倒覺得也只有堅硬的松崗與你更合襯。」

  謝琬聽出其中的肯定之意,從善如流地垂首︰「謝大人謬贊。」

  魏彬微微點頭,捋鬚打量著她。

  片刻,他退回原處坐下,舉起茶來輕啜了一口,然後又抬起頭來,說道︰「如今我既要拒絕令叔的提議,令叔為了愛女,自不會輕易放手。而我也擔不起縱子禍亂閨闈的名聲,依你之見,我該如何是好?」

  此話雖是詢問,但是他臉上卻不見絲毫憂慮。他自己身居高位,長年與文官們玩弄權的把戲,身邊又有著陳士楓這樣的謀士,哪裡會連這點小事都要來問她?可見還是試探。

  謝琬站在距他五步開外的位置,微笑道︰「大人解不開的難題,民女更是無可奈何。不過,民女幼時曾經遇到過一個乞丐,他被狗咬傷了,路過民女家門口的時候見民女正拿著些銅錢在玩耍,便想騙我的錢去治傷。民女雖然不在乎幾個銅板,也願意送他去就醫,但是卻不甘心上當受騙,於是不肯。

  「那乞丐便在我面前假摔在地,只說是我撞傷了他。他在大街上叫嚷引來了許多人,直說是民女打傷的他,要我送他去醫館,並且還要去衙門告我故意傷他。民女百嘴莫辯,無可奈何,最得只得給了些錢予他。民女的錢雖然還是施予了出去,但是給多給少便由我了。」

  魏彬端著茶,微笑道︰「那麼,姑娘豈非還是吃了虧?」

  謝琬淺笑道︰「人到了漩渦裡,哪還能不濕身?只是濕身終比被淹死要好。」

  到了這會兒,已經不能做完全沒有損失的打算了。

  一來魏彬多耽一日就要多面臨一分差事的壓力,二來謝葳下了這麼足的本,謝榮不討回點什麼,他不可能罷休。而這對於魏彬來說,終究不是個有利的事。他自己方才不也說,要保持好與謝榮的關係不破裂麼?可見還是想給自己將來留條後路的。

  所以,這件事魏彬必須得安撫好謝榮,才可能善終。

  魏彬沒有再接謝琬的話,慢條斯理把碗裡的茶喝完,只是將茶碗放下,施施然站起身來,「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房了。」

  說罷,慢悠悠走出了門去。

  謝瑯連忙與謝琬程淵相送到院門口,等他們拐上了去瀟湘院的路,三個人才在門下相視互望著。

  程淵道︰「魏大人夜訪頤風院的消息,這會兒應該已經落入大家的耳裡了。」

  方才他雖然一言未發,但是卻知道謝琬請他過來是為掩人耳目,畢竟魏彬此時的動向具有十分的敏感度,他攜陳士楓夜訪頤風院,難免不會讓人把二房兄妹跟眼下這件事聯繫起來。而謝琬自從舉證完謝棋之後明面上就再沒插手過此事,以謝榮那樣堪比比干的心竅,若是懷疑到謝琬頭上就大大不妙了。

  所以,她只能把程淵請過來,以談論詩文的名義陪客。以這樣的名義,又有這麼多人在,會聯想到謝琬身上去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起碼也能暫時蒙蔽謝榮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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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1 10:40:56 |只看該作者
102 內心

  翌日用罷早飯,陳士楓去請來了謝榮。

  謝榮一進門便溫文爾雅地沖魏彬行禮,又問他道︰「昨夜月黑露冷,大人歇的可好?」

  魏彬也不動聲色道︰「月黑露冷,正是好睡之時。承蒙微平關照,在貴府叨擾這幾日,十分愉快。」

  他就不信謝榮會不知道他昨夜去了頤風院的事,但是人家不提,他自然也不會提。

  兩廂分賓主落坐,魏彬道︰「老夫明日就得回京了,今日請你來,是為著兩家兒女之事。」

  謝榮目光微閃,溫聲道︰「悉聽大人示下。」

  「素聞令嬡賢淑大方,才貌雙全,我亦有意與你結下這秦晉之好。只是暹兒少不經事,又且頑劣不堪,至今渾然懵懂,實非令嬡之良配。結親之事,便且作罷。來日微平官運亨通,帶契妻女,令嬡自然能尋得更好的歸宿。」

  魏彬說這番話,面上仍然如平日般和煦,但是話語裡卻有面對下屬時的肅然與威嚴。

  謝榮兩手扶膝穩坐圈椅之上,雙眼望著地下,並不是悵然若失的神情,而是一臉的若有所思。在魏彬的官威面前,他竟然也並無忐忑不安之態。而他的不語,也讓陳士楓往魏彬處看了眼。

  魏彬不為所動,依然坐姿端凝。

  片刻,謝榮微微嘆了口氣,抬起頭來,說道︰「下官仰慕大人風采已久,兩家擁有如此緣份,卻不能在此基礎上更進一步,實令下官感到遺憾。不過,既然大人主意已定,下官也只有遵從。下官敢問大人,小女日後,應該如何自處?」

  魏彬緩緩看著他︰「你進翰林院也快兩年了,年前翰林院有個侍講的缺,明年五月吏部有個員外郎的缺。你要哪一個?」

  謝榮一怔,面上的平靜終於僵成了一面鏡子。

  「你不必吃驚,這是我承諾給你的,自然會做到。」魏彬看著他。面上看不出一絲喜怒,「這兩個位置隨便一個,都足夠你爬上五六年的了。你從中做個選擇,從此以後魏暹與令嬡之間再無瓜葛。京中有人為此擠破了頭,若不是此番出了廢太孫一事,太子近日無暇理會,也輪不到你。」

  這兩個位置隨便給謝榮其中任何一個,他都要得罪不少人,其中還包括不少皇戚貴族。就算是當初決定與謝榮結親,他也不見得會把這個機會給予他。如今眼目下,要想快刀斬亂麻,壓得謝府松口放過魏暹,只能夠拿這個來堵住謝府所有人的嘴了。

  昨夜他去到頤風院會謝琬,原也是期望她能給予他除此之外的別的辦法。可是顯然,她也認為沒有比滿足謝榮的慾壑更有用的了。

  然而謝榮聽聞之後,臉色卻逐漸發青,他盯著地下,喉頭不住滾動,臉上沒有任何歡喜的意味。仿佛他得到的不是什麼升遷的良機,而是一把逼得他無處可退的刀子。

  陳士楓再次看向魏彬。目光裡有著微愕。

  屋裡一時陷入了沉寂,只有窗外秋風拂過竹葉的娑娑聲傳來。

  魏彬微微蹙了眉。陳士楓上前道︰「謝大人,對於我們大人提供的差缺,大人還請速作選擇。」

  謝榮又怔坐了片刻,才抬起頭來,看著魏彬。忽然笑了笑︰「既然大人抬舉,那我就,選侍講吧!」

  說著,他徐徐地起了身,殘留在唇邊的笑容。看起來竟透著幾分蕭瑟。

  不論如何,只要他選了,就是好事。彬和陳士楓暗地裡俱都鬆了口氣。魏彬站起身來︰「既如此,明日一早魏暹便與本官同赴京中。至於剩下的事,就勞煩微平了。本官父子在府上叨擾數日的花銷,明日之前也會補回給貴府。」

  謝榮笑著,默然無語。

  事情竟然比想像中順利得多,魏彬瞬間毫無壓力。謝榮出門之後即讓人收拾行李,並安排人前去打前站。而魏暹從天賜口中得知了消息,也禁不住一蹦三尺高,抓起斗蓬便風風火火去到頤風院遞送捷送,並表達即將離去的憂傷。

  謝榮回到棲風院,天色已經近午了。黃氏正在領著丫鬟整理衣櫥,見他臉色深青的模樣,不由嚇得連忙迎上來扶住︰「你怎麼了?」

  謝榮扶著桌沿,揮揮手,坐下來。

  黃氏從來沒見過丈夫這樣的神色,不知道出了什麼在事,心裡慌得不行,連忙回身讓人都出去,然後沏了杯茶遞給他。

  「魏大人請你過去,是為什麼?」她直覺是為著謝葳的事,可是她卻想不到魏彬會說出什麼來,讓丈夫這樣大受打擊。就算是魏家不同意與謝葳結親,他也早說過會替她討回公道,他是個思慮多麼周密的人,也從來沒有出過差錯,她實在想像不到是為何事。

  「他要升我的官。」

  他握著茶杯,兩眼空洞地望著前方。

  「升官?」黃氏怔了怔,想了下道︰「什麼官?」

  「翰林院侍講。」

  「侍講?」

  黃氏站起來,似乎也有些承受不住這樣的衝擊。謝榮如今的官品是七品,侍講也不過是六品,但是侍講卻可以前去御前筵講,時常被皇上召見,許多重臣都是從這一步邁出去的,這樣的殊榮,豈是尋常六品官可以比擬的!

  沒想到謝榮進了翰林院才不過兩年,就有著這樣不可多得的機會!

  「這是好事啊!你為什麼如此模樣?」她越發不解了,壓下心中的喜悅問道。

  謝榮看著前方牆壁,「他升我的官,是為了拒絕跟葳姐兒的婚事。」

  黃氏愕住。

  拿這樣的大好機會作為拒絕婚事的條件,怎麼說都夠了。就是兩家結親,魏彬為著避嫌,也未必會馬上把這樣的機會送給他吧。謝葳這樣做的目的本來就是替他求個拓展仕途的機會,如今雖然婚事無果,但也算殊途同歸,目的總是達到了,他為什麼不開心?

  「我想過他會拒絕我,我也想過。他拒絕我的時候,我要跟他談什麼樣的條件。我想過向他提出進六部任個閑職,我想他頂多也就能許我這個。可是他不但給我挑的兩個職缺都是實打實的實職,而且。還是京師裡如今大把有背景的人求都求不來的要職。

  「你知道我為什麼難過麼?我在想,我謝榮克己向上,一心想在官途上展現自己的實力和才氣,可居然到頭來,我還是成了賣女求榮的混蛋!葳葳為了我,不惜犧牲自己的閨譽,以圖替我拉來個有權有勢的魏彬。我知道的時候錯誤已經釀成,只得咬牙謀求最好的結局。

  「我知道魏彬答應與我們結親,也會要舉賢避親,我要得到來自魏府的助力。至少也得一兩年後,遇到合適的契機。我並不想以這樣的方式升官,我是為了葳葳,我想讓她得到幸福和尊榮,所以才厚著臉皮跟魏彬主動求親。

  「他拒絕我。我並不難過,我們的葳姐兒,並不是從此就嫁不出去。可是他這樣連讓我提出條件的機會都沒有,就拿這麼大一個賠禮塞給我,而且還不容我拒絕——那一刻我知道,我在他眼裡,這十幾二十年的努力都白費了!我只是個擅於投機取巧利用親生女兒來求謀求富貴榮華的無恥之徒!

  「他傷了我的自尊。你知道嗎?我自詡為清流仕子,在京師文人圈中擁有著讓人羨慕的高潔品性,可是在他魏彬眼裡,我成了個混蛋!你不知道他剛才看我時的目光有多麼不屑!我謝榮是應該讓人敬重的,怎麼可以讓人這樣瞧不起!」

  他越說越激動,到最後。已成了抑制不住的低吼。他兩眼圓睜著,傾著身子撐在桌上,俊美的臉龐已因羞憤而扭曲,而桌面上的茶壺和杯盤,都已經被他掃在地上摔成了粉碎。

  黃氏怔忡無語。她知道他這麼多年的努力,也知道名聲和尊嚴在他心裡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可是她沒有想到,他會因為魏彬的一句話一個眼神而呈現出如此激昂的內心!

  平日的他,不在乎財富,不在乎美色,甚至在她面前,連房事上的欲望都克制得那麼好,原來他所有所有的在乎,全部都落在了他的追求之上!這世上唯一能令他失控失態的,只有在別人傷及他的文人尊嚴的時候。

  看著這樣偏執的丈夫,黃氏心中有些疼惜,也有些空落。

  他是她的一切,她卻只是他的一小部分。

  「書蕙。」

  他扭過頭來,坐在椅上,虛脫地看向她,雙眼裡的痛色,使他看起來像只迷途的孩子。

  她抬起頭,整個人忽然間又沉溺在他的眼眸裡了。方才來自心底的那份微疼,也被他的目光化成了雲煙。她走過去,輕輕地攬住他,溫柔地拍他的臂膀︰「韓信尚有胯下之辱,你這麼優秀,將來一定能位居人上。」

  等你位居人上,你的世界變得更寬,我在你心裡的位置,是不是就越發地狹窄了?

  黃氏微笑著,眼裡卻泛著水亮。掌下的他是這樣的脆弱,對她如此的依戀,是她從未靠近過的柔情。她是一灘水,今生從見到他的那刻起,就已經沁到他的血肉裡了。縱使將來她的位置愈來愈窄,她也這樣心甘情願地希望他得償所願。

  謝榮在她的懷抱裡緊緊地閉上眼︰「書蕙,我會成功的!我一定會入閣拜相,會給你和葳姐兒芸哥兒最大的榮光!我要讓你風風光光地披上正一品的大妝,接受天下人的敬重與羨慕!我要以我的成就,來雪今日我父女被辱之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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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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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致謝

  魏彬父子定在翌日早飯後回去。謝琬十分高興,夜裡特地讓人備了桌酒菜,與謝瑯一道給魏暹餞行。

  席上魏暹顯得落落寡歡,連喝了幾杯悶酒後,便憂鬱地嘆氣說︰「我這一回去,此生只怕都再也不能上謝府來了。我們相識一場,你們卻這麼高興,難道就不怕會想念我,會失去我這個朋友麼?」

  謝琬一口酒險些噗出來。謝瑯笑道︰「你不能來謝府,我們卻可以去京師。往後見面的機會多的是,夢秋不必如此傷懷。」謝琬把米鋪開在京師,往後還少得了進京的機會嗎?不過開米鋪的事都在私底下進行,尚且不便透露就是了。

  魏暹兩眼這才亮起來,「真的嗎?那一言為定!等你們到京師來了,我們去香山吃烤鴨!」

  正說著,吳興進來道︰「魏大人跟前的陳先生來了。」

  魏暹滿心以為陳士楓來是為捉他回去,連忙站起來︰「去告訴他,就說我吃完飯就回去!」

  話未曾落音,陳士楓卻已笑眯眯走了進來,先看了他一眼,然後沖謝瑯謝琬拱了拱手,說道︰「此番承蒙三姑娘大義相助,使我家公子得以斬除羈絆,我家主上特命在下前來向三姑娘致謝。」

  謝琬跟謝瑯互視了眼,頜首道︰「區區小事,不足掛齒。先生請轉告魏大人,此番之事,驚擾到大人玉駕親臨,乃是鄙府之過,還望大人恕罪才是。」

  陳士楓聽得她這麼說,遂笑著點了點頭,目露贊賞打量了她兩眼,接著又道︰「在下也算有過幾十年見識,世間之人比姑娘聰慧者有之,比姑娘博學者有之,但以姑娘的年紀有這等雍容之氣度,說句不中聽的話。屈居在這樣的小地方,姑娘實在有如明珠蒙塵。」

  謝琬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魏暹這會兒因知道陳士楓不是來捉他回去的,心情愉快著。於是接口道︰「是啊,像小三兒這樣的姑娘,在京師也不多見。那些所謂的大家閨秀,一個個外表看著賢淑大方,私底下實則心眼兒多的很,跟她們在一處說話都覺得別扭,哪有跟小三兒在一起這樣自在痛快!」

  陳士楓聞言挑眉,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然後再面向謝琬,說道︰「我家大人生受姑娘送參之情。又蒙姑娘從旁相幫這麼大一個忙,臨行之前本該重謝方是。然而此番出京匆忙,並無相適之物回贈,又恐那黃白之物污了姑娘雅性,故此。回京之後我家大人會有道書信前來,介時還望姑娘留意查收。」

  此番魏謝兩家之事謝琬已經插手過多,而且魏府來頭太大,極易引人注意,而此時的魏彬對於她來說,雖然是個對付謝榮的絕好幫手,可惜這就如同一個書生面對一把絕世好刀。雖然心存愛惜但卻無力操控。

  魏彬能夠做到參知政事之位,自然有他過人之處。謝琬就是再能耐,也不過是個女流,他不可能真正重視她。如今他雖然遣陳士楓前來致謝,不過是出於禮貌,她如果真的順竿子往上爬。不止是過於冒進,也顯得不知天高地厚,反而會引起反效果。

  所以她對於魏彬的態度,並不很積極。

  她說道︰「請先生轉告大人不必如此費心。能替大人排憂解難乃是民女的榮幸。勞煩先生特地前來,不如也且坐下喝杯酒。」

  陳士楓道︰「多謝三姑娘美意。因著還要預備明早起程之事,故不敢多呆。」

  謝琬知道他還得回去回話,也不強留。

  等他出了門,魏暹坐回酒桌旁,疑惑地道︰「奇怪,我父親從來沒對誰這麼婆媽過。」

  謝琬看了他一眼,舉起酒杯來。

  翌日清早,魏家父子就啟程回京了。魏暹愁容滿面,一再叮囑謝瑯謝琬進京的話要去找他。謝瑯送了他兩壇他愛喝的青梅酒,他收下後眼巴巴望著謝琬。謝琬聳肩攤手,表示壓根沒準備,他長嘆了一口氣,蔫搭搭上了馬車。

  謝榮依舊與他們同路,再度出現在大家面前的他,又是那個如沐春風的溫文士子,一襲月白道袍襯得他玉樹臨風,眉梢眼角盡是風流。就連陳士楓見了也不免贊嘆︰「謝編修之風采,唯魏晉之名士可分秋色。」

  此事塵埃落定,府裡呈現著前所未有的平靜。

  雖然歷盡了曲折,但阻止謝榮與王氏分別想將謝葳謝棋嫁入魏家和任家的目的,最終還是達成了。謝葳不是個可以隨便就能被擊倒的人,此次陰謀成空,但謝榮卻因此得到了升官的保證,她也很快會振作起來,琢磨往後如何更好的相助謝榮。

  謝琬壓根不擔心她。

  她也不在乎謝榮這次還是連升了兩級,往他入閣拜相的目標又更近了一層,在她還沒有完全成長起來,以及充足準備好的情況下,謝榮毫無意外會同時變得強大。她能夠做的,只是在最大限度上防止他走的過快,過高。

  他是那麼的疼愛謝葳,謝葳犧牲了閨譽換來的也只是他的一次升遷,而如果有一天,當他知道這次與魏府結親的謀劃失敗是敗在謝琬手裡的時候,他只怕會連想吃了她的心都有吧?跟謝榮的第一回過招,他贏了靳永,第二回,換成她保住了魏暹。

  謝琬感到十分欣慰。至少這說明,她並不是不具備與他抗衡到底的能力,只是還待加強。

  如今謝葳跟魏暹的事情到底還是傳出去了,雖然因為謝家的名聲和地位,傳言只在小範圍內私底下傳播,但是最起碼連李子胡同鋪子的人都知道了,羅升來回稟買宅子的事情時,順便說了句︰「大姑娘的事情城裡幾家大戶都知道了,往後要在本地議親,只怕是個難事。」

  謝葳上輩子就是嫁的就是在京中的一個寒門士子,如果這世沒有謝琬前去尋找魏暹,魏暹不可能會冒然闖到謝府來,謝葳也不可能會跟魏暹發展出這麼一段孽緣。

  如今謝榮又要面臨升官,三房搬去京師是遲早的事,所以在不在本地挑夫婿對他們來說根本就不是什麼問題。只要這消息不傳到京師,那她的婚嫁基本不會無礙。

  隔日她去鋪子裡挑冬衣料子的時候,寧大乙也來了,他狗腿地送了一大筐肥壯的螃蟹給謝琬,然後賊兮兮地打聽︰「聽說你們家大姑娘跟京中哪個大官的兒子有了私情?我爹當初還想替我去求娶她來著,幸虧沒娶!」

  謝琬冷笑道︰「你們眼下就是還想娶,你以為她就會嫁麼!」

  寧大乙一臉赧然︰「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們家,可我現如今不是改了麼!」

  謝琬揚唇望著他︰「你倒是不改試試?」

  寧大乙脖子一縮,灰溜溜出了門。

  謝葳在府裡悶了幾日,便去外祖家散心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臨行前謝琬去送她,她瘦了些,看起來最終沒有能夠嫁入魏府、替謝榮拓展背景,對她是真有著不小的打擊。不過瘦了些的她看起來卻更多了幾分柔弱的氣質,比起從前豐盈的樣子,顯得更婀娜嫵媚了。

  府裡越發清靜。

  王氏因為謝宏拖累,這些日子十分消停,平日裡也不大出門,只與鄧姨娘在房裡抹抹骨牌,或者讓阮氏陪著吃吃茶聊聊天。

  因為謝琬對謝棋的指證,黃氏更加地憎恨王氏了,雖然從謝葳處得知謝棋並非存心算計謝葳而是謝琬,可是如果沒有謝棋帶著任雋前來,謝葳也不至於當著那麼多人丟臉,讓下人們把話泄露出去,以至謝葳已成了許多人私底下調笑的對象。

  黃氏表現得是那麼明顯,王氏如何看不出來?可的確是謝棋有錯在先,謝葳若是與魏暹訂了親也就罷了,偏巧又以失敗告終,此事在謝啟功那裡越發已成了雷區,怪來怪去謝棋是罪魁禍首,對她的埋怨便就更加嚴苛。

  所幸謝棋是受了有先見之明的王氏安排去了掩月庵。要還在府裡,不定受什麼樣的責罰。

  如今謝榮又步步高升,黃氏身為他的妻子,是最受他帶契的人,她要記恨她這個婆婆,又有謝啟功從旁袒護著,王氏又能夠拿她如何?

  因而不要說讓她過來陪著說話,竟是連日常問安都恨不能免了。

  府裡沒有了謝葳謝棋膝下承歡,謝宏閉門自省,阮氏又要忙碌著正月裡謝樺成親的事,這種情況下,能陪伴王氏消遣的人就實在不多了。於是鄧姨娘在正院裡出沒的次數就多起來,謝琬如今是每隔十來日才過去請一回安,每回都挑謝啟功在的時候,而幾乎每回她都能見到鄧姨娘在側。

  而每回見到鄧姨娘,她都能想起她相幫著王氏給謝宏說情,使得他最終免去了重罰的事。

  她對鄧姨娘,談不上擺臉色,但也絕沒有好臉色。

  當然,作為身份卑微的姨娘,每次謝琬過來時,她都會謙恭地站起來,喚她「三姑娘」,不過謝琬總是淡淡地一頜首作罷。她要治她的話容易得很,但若只因為這個事而特地分神對付一個姨娘,也未免太煞有介事。她總會有把柄落在她手裡,她等著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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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1 10:41:21 |只看該作者
104 豪宅

  魏彬走後的第二十天,謝琬收到了來自他的一個包裹。

  包袱裡是個描著漆的長條木盒,裡面是四大本近十屆來科舉會試的試題以及禮部及翰林院公認出色的制藝,甚至還有多篇當朝閣老的點評。除此之外還有魏彬的一封信,雖不過聊聊數語,卻言明著對謝琬的欣賞,以及對謝瑯的勉勵。

  謝瑯拿到這四本冊子之後激動得都快要暈過去了!

  這種東西向來只收藏在中書省檔館內概不外傳,就連國子監的監生們也不見得能有幸得之,雖然只是翻印出來的複本,可對謝瑯來說跟正本又有什麼兩樣?

  魏彬居然拿了這樣的珍藏來作為答謝謝琬的禮物,難怪陳士楓說要她注意查收了,這要是落在別的人手裡,只要拿它潛心研究個幾年,得不到金殿傳臚的機會才怪!

  謝琬十分感慨,沒想到謝棋使下的一個小小陰謀,竟然使得事情發展到驚動當朝參知大人親臨的地步,而最終的結果,卻並不是她此番不得不眼看著謝榮高升,而是她不但替魏暹打贏了這場仗,謝瑯竟然還得到了這樣難得的寶物!

  謝瑯本就潛心學術,有了這個,哪裡還會有落第的可能?

  魏彬對二房的處境洞若觀火,知道只有謝瑯在仕途上取得成就,才能使他們兄妹真正擁有與謝榮抗衡的資本,他興許不會過問他們之間的恩怨,也不會從此對謝榮避而不見,但是她替謝瑯得到這四本書冊,就算往後他與謝榮同進同退,她也已經無怨無悔了。

  復仇之路,本就是條艱辛的路,旁人只能給予機會與援手,真正抬腿走這條路的,是自己。

  謝琬感慨之餘當然也十分高興。當即給魏彬去了封信致謝,而魏彬沒有回復,在她意料之中。在她沒有取得一定實力之前,在謝瑯沒有展現出他才學上的實力之前。魏彬不可能跟他們建立什麼長久的交情。

  但是出乎她的意料的是,魏夫人卻給她回了信。魏夫人的字跡十分娟秀,信箋上飄著淡淡的龍涎香,信中言辭十分禮貌客氣,只在末尾寫了句,若是到了京師,就進府去作客。

  謝琬再回了封信致意,魏府就沒有回音來了。謝琬也就放了心。因為這樣總算開始變得正常。

  冬月裡錢壯在滄州的大師兄給謝琬找來了兩個會武術的小姑娘,一個叫做邢珠,十四歲。一個叫顧杏,十二歲。錢壯的大師兄很有心,找來的兩個人都是失了家人的孤女。

  邢珠是家傳武藝,父親原先給滄州知州當護院,六年前知州因罪獲獄。邢父也丟了差事,去給人跑鏢的時候一人力戰十余個賊匪,死在外鄉,屍骨都不見。邢珠的母親帶著尚在襁褓的兒子和她回娘家,路上也被人覷覦了錢物,尾隨謀害。

  邢珠身上也中了幾刀,但命大沒死。只是如今左耳下還有道刀疤,看上去使得她平白多了幾分冷意。謝琬讓玉雪給邢珠梳了長長的雙掛髻,遮住她的傷疤。沒有傷疤的邢珠看起來十分清秀,邢珠對著鏡子笑了笑,轉而卻讓玉雪幫她頭髮全數攏在後頭,梳回原來俐落的式樣。

  她要時刻看著這道傷疤。提醒自己做個嫉惡如仇的人。

  顧杏則是從小就沒有了家人,連她自己都弄不清楚家人是怎麼死的,她自打記事起就跟隨養父住在土地廟,吃百家飯長大。她養父原先是少林的俗家弟子,因為誤殺人破了戒。被師父砍斷了一條手臂。顧杏的功夫是養父教的,去年養父也死了,便一個人住在土地廟。

  錢壯的大師兄路過時遇見,便將她帶回鏢局裡掃院子。

  也許是常流離失所的緣故,顧杏的心性反倒比邢珠開朗些,對她來說,只要有飯吃有衣穿有瓦遮頭,沒有人拖她去青樓賣身,就是最美好的生活了。她很快樂地跟錢壯到了謝府,目不轉楮地盯著謝琬的臉看,悄聲問錢壯說這是不是傳說中的仙女。

  謝琬很喜歡她們倆,給她們置了與玉雪玉芳一樣的衣服,讓他們跟著玉雪學規矩。

  玉芳有些憂心忡忡,邢珠和顧杏來了,似乎就代表著她該被放出去了。她是那麼不願意被放出去,去外面,哪裡有跟在謝琬身邊這樣自在而且體面?就是嫁人,也不見得能嫁得什麼好人家。於是就算謝琬不同意謝瑯接近她,她如今也無願無悔。

  她支支吾吾地跟謝琬求情。

  謝琬其實也捨不得她,當下笑著道︰「梭子胡同的宅子已經快拾綴好了,缺的是人當差。如今想要我放你,我也不肯放了。」

  玉芳喜出望外,從此把心放落在肚子裡,幹活比起從前,更加有勁。

  羅升已經替她在相隔李子胡同兩條街的梭子胡同看中了一座三進帶小花園的宅子,位置靠近南市,附近都是富戶聚集之地,地段不錯,只是價錢高了點,要六千兩銀子。謝琬帶著程淵親自去看了回,以五千兩銀子買了下來。

  如今羅升正指揮工匠在那裡修繕著,頂多明年三四月,就能住人進去。

  買宅子的事謝琬沒有刻意隱瞞,但也沒著重去說,等謝啟功知道的時候,已經是臘月底了。而這個時候謝榮已經毫無意外的升為了翰林侍講。

  「你私下置宅子是何用意?」謝啟功劈頭就問。

  謝琬淡淡笑道︰「哥哥往來縣學,十分辛苦,三叔連連升遷,來府上的也越發多了。二房如今生意也漸漸做開,常來常往的人多,為怕影響到老爺太太歇息,也怕沖撞了來客,所以置了這麼座宅子偶爾住著。老爺放心,我們不會給謝府惹麻煩的。」

  買都買了,謝啟功再說也是無用。這本就是二房的私產,用的也是他們自己的銀子,他沒有過問的權力。再說因為謝榮高升,上門來攀交的人的確也多起來,下人們往來穿梭讓人看了笑話,著實不好。

  只要他們還在府裡長住,那就不怕。再說,平日裡他們不也常去齊家小住嗎?就當他們在外散心好了。

  謝啟功這裡不說什麼,王氏那邊就更不好說什麼了。

  謝宏偷偷去看過那宅子兩回,回來告訴她︰「原先是珠寶商許家的宅子,許家去了京師,這宅子就空了下來。許家祖籍姑蘇,裡頭竟然是建的小園林,過了二道門便是座小花園,各座院子參差其間,白牆灰瓦,翠竹花圃,精致得很。」

  王氏被他說的一顆心都揪疼了。

  「五千兩銀子!五千兩銀子就這麼被她買了座舊宅子,又不是沒地方住,想顯得她錢多麼?真是個敗家的貨!二房遲早要敗在她手裡!」

  只是人家再怎麼敗家,敗的也不是她的錢,她這牢騷也就顯得十分荒謬了。

  經過幾個月的消磨,謝啟功最近對她的態度好些了,見了謝宏請安也開始會點頭。雖然還是不說話不搭理,但這卻代表著事情還會有更大的轉機。於是王氏消停了幾個月,那顆慾壑難填的心也就又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謝宏道︰「老爺子如今身子骨越來越不如從前了,萬一有個不測分了家,那時就麻煩了!母親還得快些助兒子一臂之力才是。」

  王氏沉吟道︰「他如今有了你弟弟,一門心思在怎麼幫他做大官之上,這一兩年竟愈發有些走火如魔。上回的事你也看到了,只要觸及到謝家名聲的事,他是半點情面也不給我的。那三丫頭又十分地奸巧,上次險些就讓她得了逞,我們不能再失手了,再失手,我也沒辦法了。」

  謝宏誠惶誠恐,心下越發的不安,連這個年都過得少了幾分熱鬧勁。

  初一入祠堂拜了祖宗,初二府裡唱了一日戲,初三早上,齊嵩就一如既往地派人來接謝瑯謝琬了。

  謝琬這次除了帶上玉雪,還把邢珠和顧杏還有錢壯也都帶上。而謝瑯則有吳興和銀瑣,於是自己又駕了輛車,浩浩蕩蕩往南源去。

  雖然一般情況下,身為男子的謝瑯並不太可能遇到什麼危險,且他一年到頭又總是在清河城內走動,身邊始終有吳興銀瑣二人跟隨,可是如今謝琬有了邢珠顧杏,於是平日裡錢壯便跟著謝瑯,除非她出門的時候,才會跟回她身邊。

  到了齊家,少不了各種噓寒問曖,而更少不了的是,趁著年節的熱鬧,一伙四個人上街去溜達。

  「我前不久知道個吃茶好地方,就等著你們來了一道同去。」吃了飯,齊如錚便跟謝家兄妹興致勃勃地說。「那地方叫做禾幽館,就在南門口對面那條街上,是安徽來的客商開的,裡頭每間茶室自成一體,仿魏晉之風布置,琬琬見了,肯定喜歡!」

  齊如繡揶揄︰「為著這個,哥哥盼著過年都盼好久了。因為只有你們來了,母親才會多拿些錢給他。」

  謝瑯謝琬俱都望著齊如錚笑起來。

  齊如錚胳膊肘戳了妹妹一下,轉而靦腆地看著謝琬他們︰「沒辦法,母親跟我有言在先的。」

  余氏聽說他們要出去玩,果然拿了錢出來,但卻不是給齊如錚,而是給齊如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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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痴心

  齊如繡拿著錢得意的沖著哥哥道︰「誰讓你平日裡大手大腳的,如今母親可不會再相信你了。母親還說,等過些日子要給你相門厲害些的媳婦兒,好好治治你這亂花錢的毛病!」

  謝琬撫掌大笑。

  齊如錚敲了妹妹兩顆爆栗,也笑起來。

  出門的時候,謝瑯和齊如錚一車,謝琬與齊如繡同車,隨從們趕車或坐車頭,丫鬟們另坐一車。

  謝琬問齊如繡︰「表哥把錢都花到哪上頭了?」她怎麼不記得前世齊如錚有亂花錢的毛病,莫非是因為這世齊家不必養著他們兄妹,齊如錚手頭寬鬆,便控制不住了?

  齊如繡道︰「他呀,去年不知怎麼地,就迷上了木雕,隔三差五往城裡的金田軒跑,一去就要搬兩塊木頭回來,如今他房裡滿屋子都是木頭味兒,你是沒進去,進去了也得被薰出來。咱們要去的這禾幽館,也是他跟他那群狐朋狗友聚會時發現的。」

  謝琬微微一笑,沒有再問下去。如果只是木雕,那倒不算什麼。以她如今的財力,並非負擔不起。

  去年綢緞鋪子裡的盈利又在節節上升,而年底她又趁熱打鐵,以高價在記憶中米鋪生意最旺的石頭坊盤下了兩間緊挨著的鋪子,打通後經營起了米糧。當時羅升他們也曾擔憂來著,但是開業一個月來便盈利了五百兩銀子的事實證明,她的決策是正確的。

  前世石頭坊之所以逐漸成為京師米糧販賣重地,也是因為去年初朝廷下的那道旨意,她當初本來也想過在那裡盤鋪子來著,可是終歸那時拿不出那麼多錢而選擇了相對成本較低的前門胡同。如今胡同每個月的盈利也在兩百兩銀子以上,所以,生意上來說,真的還算是前途光明。

  只要再準備得幾年,等謝瑯參加完會試殿試之後有了功名,她就可以開始向謝榮正面出擊了。

  沉吟之間車馬已經到達了目的地。邢珠和顧杏扶著她下來,面前一座掩映在高大梧桐樹下的館閣呈現在眼前,白牆灰瓦之間紅梅映雪,像是副現成的水墨畫。果然是個好去處。

  任雋駕馬立在街對面的小巷口,痴痴地盯著從車上下來的那人,仿佛連魂魄都跟隨了過去。

  他也不知道怎麼會來到這裡。他只知道,從謝府回來的這幾個月,他沒有一天不想念她,沒有一天不後悔在謝府的翠怡軒裡,他在魏暹面前的輕率。

  魏暹回京了,他知道。謝葳最終沒能如願嫁給魏暹,他也知道。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他也有些失落。如果魏暹跟謝葳的婚事成了,那起碼,魏暹就不能再跟謝琬有所牽扯。那樣的話,他是不是又挽回了一絲絲得到她的可能性?

  可是結果不是這樣。魏暹雖然走了,他跟她之間卻還有無限可能。他這樣回了任府。跟她之間似乎就再也沒有絲毫瓜葛了。

  他只要一想到這層,他的心就在滴血。

  他漸漸相信這是命。其實他挺後悔當時負氣搬回來的,早知道魏暹很快就走,他留下來多好!偏偏他那樣沉不住氣,以為這樣她便會愧疚,會出聲挽留,她不但沒有挽留。那日替魏暹出面指證謝棋的時候,她更是看都沒曾看他一眼。

  又是新年了。他知道,每年的初三,她都會上齊家來拜年,並且,齊家兄妹會陪她和謝瑯在城裡四處游玩。從前天開始。每天大清早他就穿戴整齊到各條街上轉悠,他期盼與她相遇,哪怕她對他依然冷淡,可是,讓她知道自己依然還在痴等著她。這樣不是很好嗎?

  他果然就在這裡與她相遇了,可惜的是,他看見她了,她卻沒有看見她。

  相隔著兩三丈的距離,她在看著那宅子,而他在後頭看她。

  他沒有勇氣上前招呼,只好呆呆地站在這裡。

  小廝道︰「爺,回去吧,今兒大姑奶奶和大姑爺會回府來呢。」

  他咬了咬唇,依然緊盯著那門口。她已經進去了,甚至連馬車都已經被人拉進了側門。可他卻覺得,只要他一直盯下去,她就一定會從門裡走出來似的。

  「爺,時候不早了,要是大姑爺他們到了咱們還沒回去,會失禮的。」

  小廝又催起來。

  大姑爺曾密在府裡地位高於一切,要在他們到來之前趕回去,這是母親叮囑過許多次的。

  他再度咬了咬唇,掉轉馬頭,回頭又看了那門口一眼,方才默默地遠去。

  顧杏從館內鏤花窗下收回目光,略一頓,小跑衝進謝琬所在的茶室,說道︰「姑娘,方才有個油頭粉面的小倌兒似的人在外頭瞧了你半日,也不知道做什麼的,要不要杏兒去抓過來問話?」

  謝琬還沒答話,邢珠已豎眉起身︰「在哪裡!怎麼不把他拖到後巷裡打斷了腿腳再說?!」

  一屋人目瞪口呆。

  玉雪連忙說道︰「我們姑娘出門,哪次沒有人盯著看?只怕是路過的,且不要理會他。」

  顧杏深以為然地點頭,玉雪抓了把杏仁給她,她又歡快地出去了。

  邢珠遲疑了一下,才在原處坐下。

  任雋回到府裡,曾密夫婦還沒有到家。

  他默然將斗蓬遞給小廝,便直接回了房。

  任夫人聽說兒子回來了,居然也沒有到上房來應個卯,又聽說他一臉的心事重重,不由得有些擔心,連忙攜於嬤嬤到了任雋院子裡來。

  任雋和衣仰躺在床上,望著帳頂發呆。

  任夫人走進來,在床沿坐下,抬手覆上他腦門。他不耐煩的頭一偏,將她的手撇開去,任夫人一頓,柔聲道︰「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他搖搖頭,拖過一旁的被子,蒙頭蓋上。

  任夫人站起來,到了廊下下,問起方才跟隨出的小廝。小廝不敢隱瞞,把他在和幽館門口看到謝琬的事情說了。「三少爺這些日子早出晚歸,可都是為去撞見謝三姑娘呢。沒見時還沒怎麼著,一見著後,反倒成這樣了。」

  小廝也很擔心,生怕主母怪罪到自己頭上。

  任夫人大驚失色,拉了於嬤嬤回到房裡,一雙手都驚得發起涼來,「他對那謝琬竟如此瘋魔?那謝琬不是幾次三番地說重話打擊他麼?他如何還在惦記著她?這樣的女子生就一副鐵石心腸,他卻還不死心,這可如何是好!」

  於嬤嬤連忙倒了碗熱茶給她,安撫道︰「夫人且冷靜!三少爺這模樣也不是一日兩日,自打從謝府回來,他就是這般模樣。他們也算是幼時相交,這又是他頭一個心裡人,難免要緊些。今日只不過是乍遇了他們三姑娘,一時控制不住而已。」

  任夫人喝了口茶,猶在呼呼地喘著氣,「我這是造了什麼孽,才使得雋哥兒跟謝家兩個丫對這般牽扯不清!你看看那謝棋是什麼東西?先是搶走他的玉,後來又撞柱明志,再後來乾脆對他死纏爛打,還想出那麼樣下流的奸計去自己的姐妹!這謝家,壓根就不是好人家!」

  於嬤嬤嘆氣,「謝家家風確是有問題,如今他們二姑娘咱們是斷斷不能再招惹了。可是也還得想個法子斷絕了三少爺對琬姑娘的念頭才好。長此下去,豈不害了他?」

  任夫人偏頭道︰「要怎麼斷絕?他眼下見她一面都這麼失魂落魄,謝任兩家一直都有來往,難道從此以後就再也不登門了嗎?只要登門,他就會想往謝家跑,往謝家跑了,他就永遠不會斷絕這份心思。難道我還能綁著他不讓他出門?」

  一想到這些,簡直頭都大了。

  於嬤嬤也是無法。沉吟片刻,無奈說道︰「要麼,就給三少爺說門親事吧?只要說了親,過得一兩年成了親,他也就漸漸死心了。」

  任夫人聽著這個倒覺得靠譜。精神一振說道︰「那你明兒就請個媒人來,看看哪家有合適的姑娘。」

  於嬤嬤道︰「這幾日大姑爺他們在府上,要不還是等他們走了再說罷。」

  「不等了!」任夫人擺手道︰「我已經等不及了。大姑爺在無妨,他自有老爺少爺他們陪著,趁著大姑奶奶在,也好讓她幫著掌掌眼。且把雋兒這事辦妥了,看著他活蹦亂跳起來,我才好放心。」

  於嬤嬤只好應下。

  謝琬因為身邊的事都已經有人打理,所以今年在齊家要多呆兩日,於是去和幽館吃茶回來翌日,四個人又去明湖裡劃了一日船,到第三日,又上戲園子聽戲,看皮影,然後去逛廟會。

  她不知道,不管她去哪裡,身後總有個任雋遠遠跟著。而邢珠顧杏因為玉雪那番話,只要旁人跟謝琬保持著安全距離,她們也不再理會。

  任雋每日清早滿懷著希翼出府,到傍晚,又總是神思恍惚地回來。府裡來了什麼人,發生了什麼事,他一概不關心。終於連大姑奶奶任如畫也感到奇怪,而跟任夫人打聽起來,任夫人只得把他跟謝府的那點事一五一十地說了。

  任如畫聽說弟弟居然為情所困,不由道︰「不知道那謝三姑娘是個何等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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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1 10:41:55 |只看該作者
106 撒潑

  任夫人嘆道︰「拋卻其它,只論她的人品,倒是端正,說起來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只可惜心腸太狠了,你弟弟那麼樣溫柔的一個人,她楞是狠得下心把他三番五次地戳傷。你說這種女子,怎麼能娶得?再說了,她幼年失怙,還是個喪婦之女,始終有些配不上雋兒。」

  任如畫聽畢想了想,卻說道︰「只要人品端正,喪婦之女什麼的,倒也沒什麼。不過母親擔憂的這點也是有道理。女子心腸太狠,將來後宅必然不寧。咱們也不是非得娶他們謝家的女兒不可,天底下這麼多溫柔賢淑的閨秀,從中挑個便是。」

  任夫人慈愛地拍著她的手道︰「正是這麼說!我前日請了媒婆來,手頭正有幾個人選,你幫著看看。」

  任雋從外頭回來,原本又要徑直回房去,隔著小花園看見母親和大姐正拿著本什麼冊子,坐在窗內邊看邊說笑,便就想起任如畫歸寧這幾日,他都不曾好好與她說過一回話,想起幼時她對自己的關愛,便就打起精神問廊下杵著的丫鬟︰「母親和大姐在說什麼?」

  丫鬟抿嘴笑道︰「恭喜三少爺,太太和大姑奶奶正在給三少爺挑少奶奶呢!」

  「少奶奶?」他皺起眉來,「什麼少奶奶?」

  丫鬟道︰「太太前幾日請了媒婆進門,要替三少爺在南源縣城裡挑個閨秀說親。」

  任雋臉色一白,他竟不知道母親不聲不響地在給他說親,而且說的不是清河不是謝府不是謝琬,而是南源縣裡的哪個什麼鬼閨秀?!

  他臉色由白轉青,由青又轉紅,大步衝進任夫人所在房間,一把奪過她們手上的冊子撕爛扔在地上,一面踩踏著一面歇斯底里地道︰「我不要你們給我們說什麼親!我不要娶什麼勞什子南源的閨秀!你們就是給我說了,我也會跑到他們家去退親!」

  任夫人和任如畫立時驚懵了。

  她們幾曾見過這樣的任雋?眼前的他急得眼珠子都紅了。手舞足蹈地,身子往前傾著,活似要跟她們拼命,而她們不過是想給他挑個門當戶對的少奶奶!

  任如畫當先回過神來。連忙走上前捉住他胳膊,安撫道︰「雋兒別惱,母親這裡也才和我商量著呢。就是咱們挑上了誰,自然也要問過你的意見才是。」

  任雋道咬牙揮舞著手臂道︰「除了謝家三妹妹,我誰也不要!」

  任夫人和女兒又懵了。怎麼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呢?這麼樣專挑一棵樹上吊死,是要氣死她麼?

  「不准!除了謝家姑娘,誰都可以!」

  任夫人脾氣上來,也斬釘截鐵表明了態度。

  任雋看著母親,咬牙發狠道︰「那我就去清泉寺剃髮為僧!永世都不再娶!」

  任夫人騰地站起來,瞪圓了雙眼指著他︰「你!你這個不孝子!」說完血氣上涌。兩眼一黑,已經在任如畫和丫鬟們的驚呼聲中倒在了地上。

  謝琬跟齊如繡在房裡一邊做著針錢,一邊聊天。

  今天又下起了大雪,沒有出門,屋裡燒著大薰爐子。十分曖和。

  齊如繡說道︰「我聽說你們家大少爺這個月要成親,那謝棋會不會回來?」

  謝琬挑著線道︰「我覺得不會,王氏是不會讓她在這個時候跳出來丟人現眼的。」

  謝葳的事情私底下傳開後,身為始作俑者的謝棋做下的那點事自然也流傳開了,謝樺成親好歹也是謝府的事,來的人都是有體面的,謝棋在這個時候露面。只有壞處沒有好處。她若能在掩月庵老老實呆上兩年,等這事的影響隨時間淡化了再出來,會對她有利得多。

  齊如繡道︰「這丫頭,將來也不知道嫁給什麼樣的人家!」言語裡充滿了鄙夷。

  謝琬抬頭一笑,又低頭去繡花。

  齊如繡又道︰「那至少謝葳是會回來的了。」說完又嘆了口氣︰「她那樣的人,想不到也會做出這種驚世駭俗之事。若不是你說。我還真不敢相信。」

  自從上回府裡因謝榮進入翰林院而請過兩日大戲,齊如繡便與謝葳建下了手帕交。因而聽說她與魏暹的事,除了驚訝,更多的卻是惋惜。

  謝琬淡淡道︰「她也是被自己害了。」

  謝葳對自己的父親有種近乎痴狂的迷戀,誠然。謝榮是出色的,值得天下任何所有女人仰慕,哪怕是自己的女兒,可是像謝葳這樣的感情,顯然還是有些過火。

  她知道世上有種人,可以為她所認為值得的人做出一切讓人瞠目結舌的事,但是她沒有經歷過,也沒有遇到過可以讓她為之痴狂的人,所以她無法理解。她也愛自己的父親,但是沒辦法做到這樣極端。

  齊如繡想了想,說道︰「回頭你幫我帶兩方帕子過去,我親手繡的。」

  謝琬笑了笑,點頭道︰「好。」

  她不會阻止齊如繡與謝葳來往,她沒有能力阻止,也沒有立場。與謝榮和王氏的恩怨是她自己的事,只要謝葳沒有傷害到齊家,她都不會理會。

  任夫人吃了大夫開的藥,總算是氣歸丹田。

  見了丈夫和任如畫俱在跟前,便一骨碌坐起來道︰「那逆子呢?」

  任如畫忙勸慰道︰「母親不要動氣,雋哥兒知道錯了,父親讓他在廊下跪著呢。」

  任夫人聽完一愣,看了眼窗外飄飄灑灑的大雪,語氣又軟下去︰「天寒地凍地,讓他跪在那裡做什麼?回頭著了涼,又要鬧得不得安生了。」

  任如畫聽得這麼說,連忙出去把任雋叫了進來。任老爺瞪了他一眼,沉著臉在旁坐下。

  任雋撲到床前跪下,抓住任夫人的袖子哭著道︰「孩兒錯了。孩兒不是當真想去當和尚,只是一時想到要跟個不認識的人結親,然後在一起過一輩子,所以忍不住氣急胡言亂語而已。求母親恕罪。孩兒往後再也不惹母親生氣了。」

  任夫人眼眶一紅,也盈出淚來。她伸手拉了他起來,說道︰「不是母親狠心,實在是覺得那琬姐兒配不上你。她數次三番這樣待你,你不難過,娘心裡卻是難過啊!我十月懷胎生下你來,日夜守著你把你養育大,平日裡當眼珠子似的生怕委屈了你,難道是為了送給別人欺負的麼?」

  任雋神情黯下,怔怔地鬆了手。

  任如畫見狀上前,扶住他肩膀︰「雋兒,你要聽母親的話。」

  任雋搖著頭,掛在眼睫上兩顆淚倏地滾下來。

  「你們都不知道,她說的那些話雖然讓我難過,可是更讓我難過的是,我不能與她在一起,不能每天睜開眼就能聽到她的聲音,不能想見她的時候只要走幾步路就能見到,不能知道她每天在做些什麼,她為什麼開心,為什麼不屑,為什麼說這樣和那樣的話,我若能擁有這些,就算是天天聽她打擊我,又有什麼關係?」

  任如畫聽得這些,立時呆怔了。

  任夫人痛哭起來︰「你真真是瘋魔了!當初王氏來勸說我讓你去謝府寄讀時,我知道她想把那謝棋硬塞給你,原是不同意的!可你偏說什麼謝家哥兒們多,一起讀書也好上進,你哪裡是圖什麼上進,你是沖著他們三丫頭去的!你這哪裡是來賠罪,你這是要活活氣死我!」

  「母親!」

  任如畫連忙上前替其撫背,任老爺走上前來,喝斥任雋︰「還不滾下去?是真要氣死你母親麼!」

  任雋看著這一屋子紛亂,手足無措了半晌,終究是蔫蔫地下去了。

  大雪連下了兩日,到初七夜裡終於轉小了,到初八早上,天空已經隱隱透出了日光影子,全世界都在因為雪的靜止而顯得格外安靜。

  余氏原說若是大雪還下著,便要謝琬和哥哥多住兩日再走。如此一來,倒是不必壞了計劃了。

  「等開春了再過來多住住,原先舅母想你們的時候還可以隨時上你們家去看你們,如今不方便走動,你們更要勤來勤往才是。」余氏給他們拾綴行李的時候,紅著眼眶叮囑道。

  「知道了,等開了春,我來陪舅母到莊子上去看孵小雞。」謝琬靠在她肩膀上說道。

  余氏印了印眼角,呵呵地撫著她的頭頂,寵溺地道︰「眼見都快要說親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似的。」

  謝琬嬌嗔道︰「表哥表姐都還沒說親呢,哪裡就輪到我?」

  余氏大笑捏她的耳朵︰「你這小鬼靈精!」

  來的時候是兩輛車,回去還得兩輛車。一行人出門的時候謝琬沖齊如錚使了個眼色。齊如錚不明所以,但是聽話地慢下腳步來。

  謝琬笑著遞了塊銅錢大的雕花木牌子給他,「我在金田軒入了乾股,表哥去那裡挑木頭的時候拿這牌子去,可以以進貨價取貨的。」

  齊如錚看著牌子上篆刻的金田軒三字,激動得眼珠子都幾乎要跌出眶來︰「你幾時去入的股?我怎麼不知道?」

  謝琬笑道︰「就是去和幽館的翌日。」

  拿兩千兩銀子入股,金田軒的大掌櫃不止把她當成了大財神,還火速跟她辦好了所有手續,到昨日,這牌子和文書就讓人送到她手上來了。要不是為了這樁事,她也不會在南源呆到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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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1 10:42:09 |只看該作者
107 利益

  「這,這怎麼好?」齊如錚激動之餘,卻也有些不安,謝琬手下的生意都在清河以及府州,突然到南源來入乾股,絕不是看中了金田軒的利潤。事實上她要賺錢,去投古董行不是賺錢得多嗎?他把牌子塞回給謝琬︰「我不需要這個,你去把錢拿回來。」

  他知道謝琬如今不缺錢,可是他也不能這樣打她的秋風。

  「投出去的錢就等於潑出去的水,哪有反悔的道理?再說,我跟他們可是簽了文書,在官府蓋了大印的。」謝琬將牌子推回去,「表哥若是拿我當妹妹,就不要為這點事情跟我推來推去,相信假若我們需要幫助的時候,表哥也一定會傾其所有。」

  兩千兩銀子比起上輩子齊家對她和謝瑯的付出,根本就是九牛一毛。何況,她們如今擁有的產業裡,還有一部分是舅舅舅母變賣了家產為母親置辦的嫁妝,天底下姑嫂情深的有很多,能深到這地步的卻實在不多。

  齊如錚並不是拿錢花天酒地,他有他的追求,她為什麼不幫?

  「只要你們有需要,我當然隨時隨地都會過去!」齊如錚只要一想到他們兄妹無父無母,上頭有王氏這樣的老虔婆壓著,謝宏還從旁虎視眈眈,就覺得一腔熱血上涌。不過這跟謝琬特地為了他拿錢入股似乎沒啥關係。他說道︰「這是兩碼事。」

  謝琬看著他,搖頭道︰「表哥如今也婆媽了。」說著略帶失望地轉過身,走出了門外。

  齊如錚聽得婆媽二字,胸間熱血又沸騰了,他是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倒被她個小丫頭批評起婆媽來?

  看著手上的木牌,一咬牙,便索性收下了。

  晚飯時於嬤嬤侍候任夫人吃了碗米粥,便仍扶她上了床。往腰後塞了枕頭。

  任夫人嘆道︰「我這是造的什麼孽呀!」

  於嬤嬤寬慰道︰「夫人勿要動氣,雋哥兒正值青春年少,兒女之情上自然看不開。等他年長些,生了兒女。又開始頂門立戶,那會兒就不同了。」

  任夫人微哂道︰「說的容易。他如今被那謝琬媚得七葷八素的,已經非卿不娶了,要等到生兒育女那日,不知要到幾時?你瞧見他今日那模樣沒有?簡直好比娶不到謝琬,就跟這輩子都再沒了活路一般。真是氣死我!」

  她說著說著氣又上來。

  於嬤嬤坐在床下錦杌上,聞言也嘆道︰「雋哥兒這回是鬧騰了些。不過,」說到這裡她看向任夫人,「其實奴婢覺得,這三姑娘品性不錯。從謝家鬧出的這回事來看,也是個極機警的,如果她沒有及時撤走,那跟魏家公子扯不清的就是她了。

  「咱們雋哥兒性子綿軟,恕奴婢多嘴。我倒覺得他房裡頭正需要這麼個人兒。如果真找到了那呆訥的姑娘,雖然雋哥兒壓得住她,但總歸太弱了,將來只怕下人都拿捏不住。這琬姑娘的強勢,豈不正好彌補了這個缺陷麼?」

  任夫人怔了怔,垂頭沉思起來。片刻後她抬起頭,說道︰「你說的也有道理。這麼說。這謝琬也並非全無是處。」

  於嬤嬤點頭,說道︰「自然除了琬姑娘,天底下也並不是沒有聰明善持家的姑娘,可是雋哥兒如此,終歸也怕他想不開,再鬧出什麼事情來。他們若兩廂情願。這抱孫的事,夫人不是指日可待了麼?」

  任夫人沉吟道︰「我原先也想過配他們家大姑娘,可大姑娘先是跟引出跟趙家那件事,如今又傳出跟參知魏大人的公子不清不楚,唉。如今我也是連半絲想法都沒有的了。」沉吟了半晌,她又嘆氣︰「都說兒女是父母前輩子的冤家,我如今可算是知道了。」

  於嬤嬤笑了笑,看了眼門外,站起來道︰「老爺回來了,夫人好生安歇。」

  任老爺披著一身寒意進門來,於嬤嬤頜首退出去,將門掩上。

  任夫人撐著身子坐起,任老爺一面解著外袍,一面道︰「怎麼樣了?」

  任夫人嘆著氣,往裡挪了點,說道︰「攤上這麼個逆子,能怎麼樣?」

  任老爺笑了笑,脫下鞋子,坐上床來。「人不風流枉少年,雋哥兒這樣的年紀,不正是為情所困的時候麼?我看,你還是早些想想怎麼去跟辦這個事吧。當初齊家可跟謝家有過協議,他們的婚事由他們自己作主。要說服謝琬還得費些精神呢!」

  說著他順手拿起床頭一本書,就著燈翻看起來。

  任夫人白了他一眼,說道︰「這麼說,你也支持謝琬做我們家兒媳婦?」

  任老爺目光落在書上,悠悠道︰「當然支持。謝琬出身高,品性好,模樣更是好,將來帶出去也有臉面。」

  「就沖這些?」任夫人皺起眉來,「她可是喪婦之女!」

  「真是婦人之見。」任老爺便就把書放下,坐直身子來,「在利益跟前,喪婦之女又如何?你成日裡呆在後宅,並不知道這次大姑爺回來,帶來了什麼消息。齊嵩不是有個族兄叫做齊錮的,在禮部做主事麼?吏部的調令下來了,這齊錮正月裡就要調升為員外郎。

  「這禮部員外郎的官雖然不大,管的也十分有限,然而對科舉士子來說卻不容小覷。

  「下屆大比之年在明年八月,齊嵩對這對外甥視如己出,而謝瑯正好又做了充分準備,預備這次下場,你想,既然齊錮升任禮部員外郎,管的正是科舉之事,齊嵩會不替謝瑯跟他打個招呼嗎?」

  任夫人恍然大悟︰「你是說,那謝瑯這次中舉的機會很大?」

  「以他的才學,只要他下了功夫,落第的機會本來就極小。何況又加上這層?」任老爺面色沉凝,「此次大姑爺之所以跟我說起這個,也是建議我順著齊家這條線,讓雋兒下場試試水。萬一中了,那是最好不過,就是不中,他也還小。也沒什麼。」

  任夫人沉思片刻,說道:「那依你這麼說,娶了謝琬,於我們任家倒是真有些用處?」

  「自然有用處!」任老爺又拾起書來。「且不說雋哥兒此次中不中,就是謝瑯中了,自然也會帶契妹妹。不管怎麼說,雋哥兒有個做舉人的舅爺,臉上也光采。將來他若中了進士,當了官,於咱們就更有利了麼。

  「前陣子太孫被廢,如今京師裡勛貴們人人自危,深恐皇上要拿霍家開刀,轉而向勛貴們下手。因而與文官們都紛紛走得近起來。大姑爺如今也是,謝瑯與他們年紀相近,將來共事的日子長,如果謝瑯真能有當官的一天,又能夠因為謝琬的關係為咱們大姑爺所用。豈不是大大的好事麼?」

  任夫人聽到這裡,臉上也不由輕鬆下來,她點頭道︰「只要大姑爺爬得高了,自然也會提攜謝瑯,謝琬既然跟哥哥情誼深厚,將來也就必須勸著他替大姑爺盡心效勞。這樣三家關係緊密下來,對雋兒也是極有好處的。」

  「所以說嘛。這婚事還是得依了雋兒。」任老爺說完,又不由蹙眉道︰「不過沖謝琬對雋兒的態度來看,這事情可不是那麼簡單就能辦下來的。你還得仔細琢磨著才是。」

  「她一個喪婦之女,能嫁到我們這樣的人家,有什麼好拿矯的?」任夫人一想到任雋對她的痴迷就不舒服,口裡哼道︰「頂多我多給她兩千兩銀子聘禮。她還有什麼話好說?」

  謝樺的婚禮訂在正月廿七,據說是個不可多得的黃道吉日。於是這一天四處都是辦喜事的人家,清河縣就這麼大,當一家人收到了來自同一日的許多家的請柬時,自然免不了會有禮到人不到的情況出現。

  即使謝家如今地位不可同日而語。來道賀的人也明顯不如預計得多。

  阮氏背後嘀咕道︰「早知道就另選個吉日,來的人還不到二十桌,這也太丟臉了。」

  謝宏狠瞪了她一眼,回頭看著王氏,卻也是面有難色。

  王氏嘆氣道︰「這是棋姐兒惹出來的禍啊!」

  如果不是謝棋使下那陰謀詭計,讓謝葳陷入後悔莫及的深坑,三房不會跟長房鬧到如今越來越對立的地步。於是接到請柬的客人也很為難,去給王氏長臉的話未免讓三房不快,不去的話又太過失禮。於是乎城中選在這日辦宴的人就多了起來,大伙都有理由禮到人不到了。

  謝宏聽見這話,更是無地自容。

  但是不管怎麼樣,親還是得成,宴還是得辦。夫妻倆只得打起精神來迎客。

  謝棋果然沒有回來,於是謝琬陪著謝葳在三房裡描繡花樣子。

  謝葳道︰「如繡贈我的那兩塊帕子上,用的是薔薇彩綾線,這種線咱們縣裡可沒有,她是哪買的?」

  去黃家住了幾個月回來,謝葳臉上早已看不見落寞和心傷,如今的她顯得更加像個沉著的大姑娘了。謝琬跟她彼此都沒有再提起翠怡軒裡發生的事,謝葳沒有提,便說明了她對謝琬有著提防。而謝琬不說,是她沒有這個必要。

  除了這層心照不宣,兩廂面上都像是沒發生過什麼似的。自從從黃家回來的這幾日,不是謝葳到謝琬的抱廈裡來伺花弄弦,便就是謝琬到三房來下棋做針線,黃氏對謝琬也如從前般客氣,甚至,有著謝琬出面指證謝棋的事情在先,黃氏對她顯得還更親切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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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琬說道︰「似乎是舅舅從京師帶回來的。」

  她對針錢上興趣一般,因為前世實在是做得太多了,以致傷了胃口。但是如果完全不做,又容易讓人詬病,所以,齊如繡的薔薇彩綾線,她並沒有問她要。

  「那我下次也讓父親給我捎回來。」謝葳拈起畫紙來看了看,微笑道。

  兩人這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花旗忽然從院門外匆匆走進來,路過房門口往隔壁黃氏所在的宴息室去了。

  發生了那種事,黃氏當然不可能去長房幫忙,為顧著面子情,遂推了謝芸過去,然後推說身上不舒服,關在屋裡躲清靜。謝葳之所以會在這紗壁內,也是抱著侍疾的名義。這樣,便可以免去人前被人議論的煩惱。

  謝葳探頭看了看,見得花旗又出得門來。正要起身過去,院門外又走進來一行人,順著游廊到了黃氏房門下,黃氏帶著笑意的聲音已經在門口響起︰「貴客到訪,未曾遠客,失敬失敬!」說著對方也笑道︰「我知道你身子不爽,何苦在風口裡站著?我也不是外人。」

  兩廂說笑著,便就相攜進了門內。很快,隔壁就傳來了清晰的對話聲。

  謝葳偏頭道︰「似乎是任夫人來了。」

  謝琬早就聽出來任夫人的聲音,但她並沒有打算出去。謝家鬧出與魏暹的事情後,任夫人翌日趕早就讓人過來把任雋接走了,明顯是不想沾染這趟渾水,牽連到了任家。

  莫說這事遠沒到牽連到他們家的地步,就是會牽連,沖著兩家幾代幾十年的交情,做出這樣的事情也著實讓人無語。於是,對於這樣趨利避害到如此明顯地步的人,謝琬連招呼都懶得打。

  於是說︰「你過去看看吧,我就不去了。哥兒們接完親回來。會到頤風院來吃茶,我也該回屋去打點打點,等我把這兩張花樣子描完就過去了。」

  謝葳只得起了身,往隔壁去了。

  謝琬不想與任家的人踫面。三兩下把圖描完,便就拿起來回了房。

  長房辦喜事,連身為同胞的三房都不插手,她就更不會去湊這個熱鬧了。至於任夫人造訪黃氏,她也沒覺得有什麼好值得特別關注。任家本來就跟謝家親近,這整個謝府裡能讓任夫人看得上眼的人又不多,她與黃氏關係好,十分理所當然。

  哥兒們陪著謝樺迎親回來,便就在頤風院歇息吃茶。到了喜炮響三響時,大伙便一道去棲風院觀禮。

  謝琬這才留意到任家此番只來了任夫人。連任老爺都沒來。

  不過這也說明不了什麼。

  吃完飯她就回了房。

  只是才進了抱廈坐下,準備請程淵過來說會話,玉雪帶著抹驚奇之色說道︰「任夫人來了。」

  喜宴因是晚上舉行,所以任夫人今兒是在這裡住下的,她來不要緊。關鍵是她為什麼來?謝琬跟她甚至並不曾有過什麼交集。

  「她在哪兒?」她一面站起身來,一面問。不管怎麼樣,上門都是客,她總得好生招待。

  玉雪卻道︰「姑娘不必去了。任夫人是來找二少爺的,跟她同來的還有三奶奶。」

  她們來找謝瑯幹什麼?謝琬呆住了。

  任夫人和黃氏在前院正廳落了座,謝瑯便讓雁語好生把茶果端上來。

  跟謝琬一樣,謝瑯心裡對任夫人的到該也充滿了疑問。但是他是晚輩,不能直問,於是道︰「展延如何沒曾同來?我倒是有些日不見他了。」

  任夫人與黃氏相視而笑,而後說道︰「正月裡我們大姑爺和大姑奶奶歸寧,他陪著耽誤了不少功課,所以這些日子忙著溫書。不敢再分心。不過他讓我代向二少爺問好,並說在府裡叨擾了這麼久,多虧了二少爺你們的照拂。」

  謝瑯謙詞道︰「哪裡話?展延謙謙君子,我們都很喜歡他。只是他不能在這裡長住,很是遺憾。」

  任雋為什麼要走。他如今也已經知道了,但回想起來,他當時並沒有立馬就走,而是猶豫著等到翌日下人們回去稟報了任夫人,任夫人這才派車過來接他,可見他走的原因其實並非真心因為謝琬,而是謝棋捅了那麼大簍子的緣故。

  但這種事怎麼好深談?他一面親手奉了茶給任夫人和黃氏,又招呼她們用瓜果。

  任夫人笑著打量了兩眼屋裡的陳設,然後說道︰「我方才與三奶奶聊天,由大少爺的婚事說起這房屋布置之事,三奶奶說你們這頤風院才叫清雅,因而就過來串串門。如今看來,這屋裡雖然陳設不多,所設之物卻樣樣講究,布置得卻甚是風雅,也不知是出自哪雙巧手?」

  謝瑯微笑頜首︰「這院裡內外,全賴舍妹一人操持打點。」

  任夫人看了眼黃氏,又笑道︰「這麼說來,三姑娘不止是品貌過人,還極諳這持家之道。這樣難得的女孩子,也不知許了人家不曾?」

  謝瑯先聽得任夫人誇讚謝琬,心下已是高興不已,又聽她提到謝琬的婚事,頓時有種吾家有妹初長成之感,當下道︰「舍妹才滿十一歲,尚未曾議親。且等大姑娘二姑娘他們說定也未遲。」

  其實除此之外,他也還有自己的打算。

  自從上回謝琬明白地告訴他暫時不議親之後,他也認真想過,他們兄妹年幼失怙,妹妹縱然自身條件不錯,只怕世俗束縛之下,也難得會有有眼光的人真正重視她,與其這樣輕率而為,倒不如等到他明年下場中舉之後,替她抬高幾分身份,再替她挑選個好人家未遲。

  任夫人自然不知他心裡想法,聽得說謝琬未曾許親,也就放了心,遂笑道︰「想不到瑯哥兒規矩這麼大。這訂親之事倒也沒有什麼先來後到,若是有合適的,先且訂下也成。撇去這層,就是弟妹越過兄姐先行嫁娶的也有呢。」

  謝瑯頜首︰「夫人說的是,不過,因為沒有合適的人家,也就暫且不說它了。」

  任夫人意味深長地笑道︰「人常說燈下黑燈下黑,說不定眼前就有合適的,二少爺卻沒留神呢?」

  謝瑯因為知道謝琬不喜歡任雋之後,就再也沒把任雋跟她往一處想,眼下聽得任夫人這麼說,便有些懵了,合著她來這一趟,竟是要替任雋給謝琬求親?

  老實說作為世交朋友,他對任雋並沒什麼成見,可是說到要做妹婿,那就不成了。別的不說,只說他一面惦記著謝琬,一面跟謝棋又總是牽扯不清,這算怎麼回事?而且謝棋為了他而設下陰謀陷害謝琬,他居然也乖乖跟著她過去「捉奸」!

  作為一個男人,謝瑯打心眼裡對他有著不認同。

  也難怪謝琬看不上他,興許,她是比自己更早的知道這樣的男人靠不住罷?

  想到這裡,他就笑了笑,伸手請二人用起茶來。

  跟隨得謝琬久了,如今又有程淵這個老油子從旁點撥,他也學得了幾分太極術。

  黃氏聽見任夫人的話,也不由得往她看來,回想起她今兒跟自己東拉西扯了一下午,時不時把話題往二房上扯,如今也不由得有些恍然了。這任夫人敢情是拉她來相看來了!她也曾聽謝葳說過任雋喜歡與謝琬親近,如今看來,莫非是真的?

  她不由得往謝瑯看去。

  而任夫人見得謝瑯但笑不語的模樣,瞬間也摸得了三分深淺。

  看來謝瑯也是不大同意這門婚事。這對兄妹倒還真是一母同胞生出來的,任雋這樣的少年配他們謝琬綽綽有餘,她謝琬一個喪婦之女,有什麼好拽的?莫非真以為憑著她那副面相,將來能挑個比雋哥兒還要出挑的夫婿麼?

  任夫人心底裡發出兩聲冷笑,要不是為了長遠打算,她哪裡會這麼樣過來受他們的窩囊氣?

  她深吸了口氣,回想起丈夫說的那番話,遂把心情放緩下來,笑著道︰「不過二少爺的考慮也是在理,婚姻之事,的確應該仔細慎重,尤其是三姑娘這樣萬裡挑一的姑娘。」

  說完她站起來,「冒昧前來打攪了這麼久,時間也不早了,三奶奶,不如我們告辭回房去罷?二少爺回頭有時間,也請攜令妹一道上我們府裡來作客,我們雋哥兒時常說起二少爺待他有如手足,很是欽佩二少爺的為人。」

  今兒來也不過是探探二房口風,她就不信,她任家肯甩下大把銀子來跟她求親,她會不動心。

  黃氏聞言站起來,笑道︰「那就改日再來坐。」

  謝瑯忙送了她們到院門口,直到她們背影消失在夜色裡才轉回來。

  謝琬在廊下等他。

  「任夫人來做什麼?」

  在頤風院裡,她根本不必親來,也能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

  謝瑯怕她不開心,遮掩道︰「沒什麼,就是聽說你房子布置得好,過來串串門。」

  謝琬剜了他一眼,沒說話。

  在她對任雋說過那麼重的話之後,她真不能確定任夫人這趟來是做什麼。要說是提親,換成她是任夫人,也不會在自家兒子被狠狠打擊之後,這麼快地上前說這個事。可若不是議親,那她跟謝瑯說那些話是什麼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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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1 10:42:36 |只看該作者
109 規矩

  謝琬存著疑慮,但這種事卻也無從查探起。而任夫人翌日早上吃過飯便就打道回府了,臨去時在人前待謝瑯謝琬也與其他哥兒姐兒沒什麼兩樣,似乎昨兒夜裡那番話真的只是順嘴說出來的,謝琬知道謝瑯不會擅自替她作主,自然也就揭了過去。

  王氏和謝宏自然是不會樂見她嫁進任府的,他們因著有言在先,也不可能明著插手。謝啟功雖然有可能被策動,但是在條約面前,他也沒有最終拍板的權力。所以當如今謝瑯也不贊成的時候,任夫人就算是來提親,也會鎩羽而歸。

  謝樺的婚禮進行了三日。這三日裡黃氏除了正宴時露了露面,其餘時間便呆在棲風院「養病」。這三日裡棲風院便成了最清靜的地方,除了任夫人在時在院裡留宿過一夜,本就不多的來客聽說謝葳回了府,更是知趣的不曾上門打擾,免得人家大姑娘不自在。

  黃氏送走了任夫人,心事也寫到了臉上。

  謝葳問︰「母親為何心事重重?」

  黃氏歪在美人榻上,蹙眉沉吟道︰「我在想,任家究竟在打什麼主意。」說著,她便把任夫人邀了她去頤風院串門的事說了出來。「我聽任夫人的意思,總像是要向琬姐兒提親的樣子,難道他們放棄了棋姐兒,反挑中了琬姐兒?」

  任雋之所以會上清河來讀縣學,大家都知道是王氏背後說動了任夫人的緣故。如此看來,任夫人應該是屬意過謝棋的,要不然她怎麼會讓任雋過來呢?而如今謝棋做下這種事,劣根性一覽無遺,又間接得罪了她們三房,她自然是不可能再接受謝棋。

  但是,這就能夠成為她挑中謝琬的理由麼?

  黃氏並不知道任夫人同意任雋到謝府來寄讀的真相,所以即使生性聰慧,也猜不中任夫人心理。

  謝葳放下手上的針線。看了眼母親,「三丫頭平日裡看著不言不語,骨子裡可不是那麼好拿捏的,而且。她對任雋似乎並沒有什麼別的心思。她會不會同意這門親事暫且不說,任雋性子綿軟,任夫人平日裡生怕磕著踫著他,會舍得讓他娶她?」

  黃氏道︰「所以說,我也在納悶。」她盯著對面牆壁上的仕女圖,若有所思。

  在她看來,任夫人就算為怕得罪了謝榮而舍棄謝棋,也應該是向謝葳來求親才是。

  謝葳雖與魏暹傳出這樣的事情,可是並未成為事實,而且。也只在關係較近的一些人家以及本地大戶後宅裡頭流傳,礙於魏彬和謝榮的身份,並不會有人敢拿這事大肆渲染。

  而魏暹是參知政事府的公子,就算曾鬧過婚事風波,身份比起他們任家高了也不止幾個頭。謝葳嫁給他們任雋,哪裡就埋汰他了?如今那任夫人倒寧願去挑個喪婦之女出身的謝琬,黃氏心裡,端底是有些不服氣的。

  就算是不願當真娶謝葳,只在口頭上帶幾分這個意思,也讓人心裡舒坦些不是嗎

  謝葳低頭繼續做針線,說道︰「齊家當初與老爺太太為著這個事。可是請了何承甦何老爺來做過中間人的,任夫人想娶三丫頭為媳,肯定得費不少功夫。不管怎麼樣,這件事我們最好不要插手,免得沾惹了一身腥,又給父親添麻煩。」

  黃氏把目光收回來。說道︰「此後自是不能了。可惜前日夜裡我不明所以,被她逛到了頤風院去,早知道她有這心思,我就找個借口推托了。」

  說完,她把身子支起來一點。看著謝葳,又幽幽道︰「這個任夫人看著笑眯眯的,私下也不是好相與的,早幾年前的時候我原還想過把你配他們雋哥兒,想著他們家世不錯,也不算委屈你,還好後來因為你父親進了翰林院,我又把這念頭打消了。」

  她知道女兒一心想為謝榮出力的心思,有時候她這樣的意念強大到連她也覺得吃驚的地步,所以當日他們在烏頭莊裡,謝葳替任雋隱瞞入內宅的事情,又在任夫人來找玉時,當著所有人力證任雋曾去尋找過謝棋討玉,她便看出來,謝葳心裡也曾經考慮過任雋的。

  她怕她心裡不自在,故而也點醒點醒她。

  謝葳紅著臉,低頭往帕子上繡了幾針,說道︰「他任雋行事優柔寡斷,也不怨三丫頭看不上他。連三丫頭都看不上的人,幾時就輪到我去嫁了?」

  黃氏看著她,漸漸就笑了。

  謝樺婚事帶來的喜氣一直持續到二月初才漸漸消退。

  隨著謝樺成親,謝啟功和王氏正式榮升為老太爺和老太太,謝樺也成了府裡的大爺,新上任的大奶奶張氏在娘家時就持著家理著事,因而有著一張犀利的嘴,以及風風火火的性子,進門沒幾日便把謝啟功和王氏哄得笑不攏嘴。

  據說謝啟功讓王氏賞給大奶奶的見面禮是一副赤金項圈,一對赤金龍鳳鐲。

  張氏在上房晨昏定省了十來日,謝啟功幾次遇見她都這麼兢兢業業,便交代她清河縣內沒有這樣的繁文縟節,不必多禮。

  張氏道︰「老太爺寬厚,孫媳卻不能輕狂。雖說咱們縣內沒有這樣的規矩,可如今三叔是堂堂正正的翰林侍講,我們家也是正經的官戶了,這禮數自然是不能疏忽的。」

  一席話說得謝啟功如同被春風吹過般妥帖,不但加賞了她一副 金頭面,還當場發了話下來,凡府裡上下,從翌日起來,均得按時到上房請安。

  張氏得了頭面自是歡喜不已,但因此引起府裡許多人私下不滿卻是她沒想到的。

  「這張家不過是個開油作坊的,論家業統共也還沒有咱們二房大,這大奶奶以為在娘家當了幾年家,便有本事在咱們謝府呼風喚雨麼?竟攛掇起老太爺讓姑娘少爺們立規矩來!」

  玉芳一邊給謝琬梳頭,一邊輕聲地抱怨著。

  謝琬倒是看不出絲毫不快,如今生意有羅矩打理,申田在南邊采辦又漸漸上手,她這兩個月沒有新開鋪子的打算,於是只消打點打點院裡頭的事,偶爾找程淵說說京師動向,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每日裡去上房溜達溜達有什麼要緊。

  她拿了只珍珠耳鐺往耳上比對,悠悠道︰「又沒讓你立規矩,你著急個什麼勁?」

  「奴婢是心疼姑娘。」玉芳嘟嘴道︰「一想到姑娘要去給老太太晨昏定省,奴婢就替姑娘不值。」

  謝琬笑了笑,站起身來。

  她知道玉芳是心疼她,可是就算是張氏在謝啟功面前討了好賣了乖,令得大大小小每日裡得去跑上這麼兩回,那也要王氏受用得起。

  玉雪給她遞了木屐,打了傘,往上房去。

  到了雨水節氣,春雨就如約而至了,這樣的天氣趕早出門,確實不是個好差事。

  到了上房,阮氏和張氏已經來了,老遠就聽見她們的聲音。謝琬在廊下遇見同進門來的黃氏和謝葳,兩廂打了招呼,便就結伴往正堂去。

  門口丫鬟通報完,張氏便就笑著迎出來了︰「三嬸可來了,母親這裡正陪著老太太抹牌呢。」

  她進門不過半月,並不知道三房與長房私底下這些微妙關係,阮氏身為婆婆不會去說,謝樺才與她成親,也不可能去跟她說這些腌髒事。便以為黃氏看著溫婉賢淑,又是書香之家出身,謝榮與謝宏更是一母所生,必然關係親近。於是一面說著,一面來挽黃氏的胳膊。

  可是黃氏早把王氏鄙視得跟土渣子似的,對張氏上躥下跳地致使自己不得不每日裡跑來王氏跟前立規矩,哪裡會舒坦?當下不動聲色避過她的手,微笑道︰「早聽說大奶奶在娘家是個當家的好手,如今看來,果然不管是對上還是對下,都如手到擒來。」

  張氏一雙手停在半空,臉色頓時就尷尬起來。

  謝葳倒是含笑沖她福了福,喚了聲「大嫂子」。

  黃氏進了屋裡,頜首喚了聲「母親」。王氏連忙放了手上的牌,說道︰「外頭下著雨,又巴巴地過來做什麼?回頭吹了寒氣,又該頭疼了。」一面轉頭吩咐素羅︰「還不快去沏幾碗薑棗茶來,給三太太和姑娘們祛祛寒?」

  張氏見王氏這般慎重,且還是喚著身邊最得用的丫鬟沏茶,回想起平日阮氏過來時王氏懶洋洋的神情,似乎也領會到了點什麼。她雖然只是個油坊老板的女兒,不像府裡姑娘們讀過那麼多書,可是也是有眼力勁兒的。

  王氏跟二房之間那點事,她知道。可是她對黃氏這般殷勤,卻肯定不止是因為謝榮當了官的緣故。

  她決定等謝樺放學回來,好好問他看看。

  王氏讓撤了骨牌攤子,問起謝葳︰「眼見著天氣要曖和了,姑娘們也該置新衣裳了。你喜歡什麼緞子,回頭讓鋪子裡多送兩匹過來。」

  黃氏對於王氏的示好無動於衷,只低頭慢慢地啜著薑棗茶。

  謝葳道︰「多謝老太太關愛,只是我去年還有好些新衣裳沒穿過,我又成日悶在家裡,不必新做了。只要拿些杭綾給我,做幾件中衣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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