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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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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青銅穗]大妝(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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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1 10:46:25 |只看該作者
120 圈套

  謝棋走到王氏院門外,先聽了聽裡頭動靜,才回過頭來面向金釵。

  「你在這裡守著,我過去瞧瞧。若是有人問起我,你就說我去淨房了。」

  金釵點頭,小心地看著左右。

  謝棋輕聲地推開門,走了進去。

  要去到扶桑院,則必須經過這座楊枝院外的甬道。她知道王氏這樣安排的用意。扶桑院只有兩道院門,一道是通向山路懸崖,一道則是這邊。這樣,只要謝宏安排的人在扶桑閣裡動了手,王氏再讓人把這甬道門一堵,謝琬就絕對無路可逃,從而不得不戴上清白被毀的帽子。

  只不過,他們想不到的是,當他們只想嚇嚇謝琬的時候,而她卻替他們把它變成了事實。

  眼下離子時也不過半個時辰了,謝宏的人快來了。當他們到來看到的是已經成了殘花敗柳的謝琬時,不知該有多麼氣憤?謝琬嫁不了任雋,他們的希望成空,當然會氣憤!

  可是他們只知道他們會氣憤,有沒有想過她的失望和氣憤?

  謝棋咬著牙,走向扶桑院的腳步也越發輕快起來。

  一夜之間被五個漢子奸污,那滋味一定不錯吧?她簡直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謝琬崩潰羞恨的表情了。

  她冷笑著,到得扶桑院門口,側耳貼在門板上,裡頭十分安靜,但隱約也有人掙扎以及低泣的聲音傳來,看來是得手了。她推開門,悄聲地走進去。

  門廊下有人低聲道︰「是二姑娘麼?」

  她壓低聲嗯了句,放心地往屋廊下走來。

  來人迎向她,涎笑著道︰「二姑娘怎麼才來?我們兄弟都等候多時了!」

  這幫流氓!她高傲地揚起頭,一聲不吭走向屋內。

  月光透過虛掩的門縫一泄在地,借著月色可以看見,屋裡床上一片狼籍,她的臉忽地紅了,在庵裡做下這種骯髒之事。謝琬只怕把天上地下的菩薩都沖撞個盡了!

  她清了清嗓子,咳嗽了聲,說道︰「我不進去了。她人呢?」

  那人道︰「就在屋裡呢,姑娘快進去吧!」

  謝棋遲疑了一下。還是進了屋。

  才在門檻內站定,身後幾道身影忽然從左右包抄過來扯住了她的手臂胳膊!更是在她錯愕而未及發聲之時頓時捂住了她的口鼻!

  謝琬從門外走到她面前,一手捏住她下巴︰「你來了?」

  謝棋驚恐地睜大眼,望著面前衣衫齊整的她,「你,你——」

  「我怎麼居然安然無恙,你很奇怪對不對?按照你的想像,我這個時候應該是趴在地上號啕痛哭,等著你過來往我傷口上撒鹽的吧?」

  謝琬一雙眼冷如冰霜,手下也並沒有留情。被捏住的下巴在她手裡不得不張開來。

  謝棋懵然地看向站在她身後的刀疤臉,瞪大的眼楮裡有著不解,但更多的卻是驚恐。

  謝琬鬆了手,退坐到床沿上,說道︰「能用錢買動的人。雖然堪稱是最可靠的人,可是在錢字面前,卻也是最不可靠的人。謝棋,你太傻了。難道我謝琬連幾百兩買命錢都拿不出來麼?」她使了個眼色給扣押住她的麻子和二狗,冷冷盯向瞬間癱軟在地上的謝棋。

  謝棋聞言頓時轉向望向刀疤臉,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指著他道︰「你這個騙子!你這個叛徒!」

  邢珠立即掙住她的脖子,把她的聲音打消下去。

  刀疤臉皺眉看著她︰「二姑娘大約搞錯了。我騙你什麼了?再說,我又不是你們謝府的人。」

  謝棋蒼白著臉退後,退到顧杏面前,被她猛地伸手一推,又跌在地上。

  「你想怎麼樣?」她氣急敗壞地望著謝琬。

  謝琬笑了下,示意邢珠。

  邢珠走過去。一腳踩上她的臉,使得她根本喊叫不出來,謝琬這才悠悠道︰「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謝棋被踩得整個臉都呈現出猙獰之態,可是面對邢珠的狠命碾壓。卻是無可奈何。

  她握緊拳,流出淚來,竭力想嘶喊,可是因為牙關被踩,因而發出的聲音變成一種類似呀呀學語的低低的聲音︰「老太太把你騙到山上,暗中安排了人準備毀你的清白,逼你答應與任雋的婚事!我這麼在乎任雋,他們卻從來沒想過我!我不恨你,又該恨誰!」

  謝琬早猜到王氏,但是聽到這話她還是皺了眉頭︰「她為什麼要把我嫁給任雋?」

  謝棋狠瞪著她,咬牙道︰「為了把你嫁出去,然後好設計把謝瑯踢出府,等老太爺過世後瓜分謝府家產!」她緊呼吸了兩下,又呲牙瞪著她道︰「任夫人還答應,等你過門之後,要把你的嫁妝全部轉送給我做嫁妝!」

  月光下,謝琬的目光變得如池水般幽暗。

  任夫人?

  她望著謝棋,「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壞她們的事?」

  「我不壞他們的事,難道就等著讓他們把你嫁給任雋嗎?!」謝棋嘶叫著,可她喉嚨已經受了傷,根本發不出什麼大的聲音。「我守了他那麼多年,我在他身上所下的功夫,豈是謝琬區區一份嫁妝可以換得回來的!我當然要壞他們的事,我不但要壞他們的事,我還要弄得你這輩子都沒臉去見他!」

  說著,她竟然鼓起渾身的氣勁,掀翻邢珠,抓起擺在炕桌上的大刀往她身上劈來!

  謝琬要是身中了這一劈,那麼不死也要在身上落道永遠抹不去的疤痕!

  一旁的顧杏當機立斷,還沒等她抬手,便一躍躥了過去,腳尖一勾踢中她手腕,接著將刀接在手裡,順勢一踢,便已將她踢飛在對面牆壁上,然後又重跌在地!

  謝棋慘叫著倒在地下。邢珠立即又拿布頭塞入她口中。

  這一切都在瞬間裡進行得悄然無聲,頂多也就只有很輕的兩聲悶響傳出來。

  旁邊刀疤臉等人看著疼得在地上不斷翻滾,卻又喊叫不出來的謝棋,不由得也打了個哆嗦。

  但是沒有人前去管她,刀疤臉他們不敢,邢珠壓根不會。顧杏甚至像只看到了谷粒的小麻雀一樣圍著她左轉右轉。似乎在尋找看還有什麼空當可以下手。

  謝琬站起身,望著地上滾動不停的謝棋,語氣終於也冷冽起來︰「拿這樣的招對付我,你也算得上歹毒了!」她轉過身。低聲沖邢珠道︰「王氏也安排了有人過來,那麼應該也快到了!我先過隔壁屋,你們準備好了就也撤。咱們今天夜裡,就來個甕中捉鱉!」

  滿月漸上中天,時間已至子夜了。

  王氏朦朧中似聽到女子短促的尖叫,睜眼坐起來,周二家的連忙迎上︰「老太太醒了?大老爺已經帶著人進門了,這就使喚著人往隔壁去。您歇著吧。」

  王氏蹙眉道︰「我怎麼老覺著隔壁有什麼響動似的?」

  周二家的側耳聽了聽,說道︰「沒有啊。興許是耗子,這山上耗子多。」她剛才出門去接應謝宏了。並沒有聽到什麼聲音。她瞅著王氏臉色,順手斟了杯茶給她。

  王氏接了茶,還是不安心,說道︰「你還是過去瞧瞧,以免節外生枝。」

  周二家的點頭。走到與扶桑院相通的院門口聽了聽,除了風吹樹葉的婆娑聲,的確沒有別的聲音傳來。

  她回來道︰「旁邊早就熄燈了,確實沒有動靜。」

  王氏這才安心了,交代道︰「你讓大老爺仔細些,莫讓人見到了。」

  周二家的答應著,扶著她躺下。才又出去。

  謝宏接到了周二家的的傳話之後,便在楊枝院外交待面前兩名蒙了面的黑衣人,「你們進去一個引開她那兩個丫鬟,一個進去扒了她的衣裳便成,不可真傷了她的身,事辦了你們就弄出信號來。我就帶人趕過去。」

  黑衣人點頭,悄聲推開扶桑院的門進了去。

  院子裡靜悄悄地,看起來是極好下手的時機。二人相視露出個笑容來,其中一個撿了顆石子,往掩住的房門敲去。

  門裡頓時傳來聲嬌叱。緊接著,兩名著翠色衣裳的丫鬟就開門出來。左首的黑衣人故意在門口露了身形,轉身往門外跑去。兩名丫鬟見狀瞬間上前追趕,沒一會兒就不見了人影。

  剩下的黑衣人放心地從陰影裡轉出來,穩步往正房的方向走去。

  房裡雖然沒點燈,但是就著月色也能看出來,床上背朝門躺著個身段極玲瓏的人,這人一動不動,看起來已經睡得相當熟了。他輕步走近床前,只見這體態曼妙的少女只穿著件薄薄的紗衣,肌膚半隱半現,竟是十分的誘人。

  屋裡點著香。顯然為了防蚊蟲,她的臉上覆著塊絲帕,不過這樣也好,省得被她看見自己真容。

  他把面巾扯下來,伸手解開第一顆衣鈕。

  衣裳下的肌膚竟是如此順滑,在香氣的薰引下,他忽然有些心猿意馬。落在她身上的手居然就收不回來了,順著解開的衣裳一直撫下去撫下去,那種觸感也越來越舒服,越來越勾引著他下腹的熱涌。

  衣裳很快就脫乾淨了。他的手像是粘在了那皮膚上。心底裡那種異樣的感覺更加強烈起來!

  而就在這時候,掌下的她居然也開始動了,甚至在他的撫弄下,微微地趨向他,躬起了身子,仿佛想使他的手動得更利索些。

  他帶著滿心激蕩,甚至連她臉上覆著的面紗將手試探地滑到某處,很快,她喉嚨裡就傳出來類似痛苦的嚶嚀。他的手在發抖,就在猶豫著下一步該如何時,她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屋裡的香仍然焚得很歡,就像交纏在床上的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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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4 09:37:55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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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琬由邢珠顧杏伴著,與刀疤臉他們幾個站在側面耳房窗戶前,靜靜地望著著對面屋子。

  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謝琬與刀疤臉道︰「現在,就請你們派個人去告訴外頭我們的大老爺,就說不知道怎麼回事,二姑娘躺在我屋裡來了。」

  刀疤臉回頭與手下人走到一旁去說話。謝琬這裡又對邢珠道︰「你現在過去瞧瞧。」

  邢珠點頭,迅速往那邊屋裡去。

  謝琬正要回身坐下等消息,邢珠忽然兩臉漲得血紅闖進來,手裡拿著一截摁熄的殘香走到她面前說道︰「出事了!他們倆,他們倆——」說了半天,卻是又沒說出句囫圇話來。

  謝琬見她這模樣也站了起身,說道︰「他們倆怎麼了?」

  邢珠羞得一張臉都快要埋到地底下去。顧杏眼珠兒一轉,說道︰「我去看看!」說著已扭身出了屋,就連邢珠想抓住他都沒抓著。

  不到片刻顧杏也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睜圓了雙眼說︰「他們倆個居然脫光了衣服,在床上學妖精打架!」

  她的話頓時引來了刀疤臉等人,而謝琬前世雖未嫁人,但是從顧杏的話以及邢珠的模樣看來,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可奇了,謝棋不是說王氏只讓謝宏找個人來侮辱侮辱她,逼得她不得不同意他們的勸說嫁給任雋麼?怎麼來人又會當真與謝棋發生這苟且之事來?假若方才在屋裡的當真是她自己,那任雋再怎樣也不會娶她吧?

  她抱著滿腹疑惑看向邢珠顧杏二人。邢珠看她的模樣像是明白了,這才把手上殘香遞過來︰「這香,不知道被誰換成了摻有淫羊藿的淫香,淫羊藿是催情之物,這東西只要點燃之後被人吸入肺裡,很快就會做出些連自己也無法控制的事……」

  這些事本不該姑娘家知道,可是她出身武學世家,父親為怕她在外著了邪人的道。自然從小就把這些東西教會給她。

  刀疤臉接過這殘香來聞了聞,點頭道︰「的確是淫羊藿的味道。」

  邢珠咬牙道︰「咱們不過是拿二姑娘來引蛇出洞而已,又是誰偷偷又下了這暗手?如果剛才躺在床上的是我們姑娘——」她簡直不敢想像。但是轉而她又漸漸鬆下了神情,那謝棋心術不正。如此一來陰差陽錯代替了謝琬失了身,並且作下這等醜事,也是惡有惡報,因而就坦然了。

  謝琬聽聞之後卻也無語。錢壯到現在還沒出來,難道是他放的?她扭頭看著窗外大菩提樹,不覺嘆了口氣。她雖然成心想治治這謝棋,倒還沒有齷齪到這種地步,原本想著謝啟功打算怎麼待她,她便怎麼待謝棋,而這麼一來。謝棋這輩子卻是真的翻不了身了。

  正在出神之間,院外已經傳來了動靜,是謝宏的聲音響起來。

  「棋姐兒在哪裡?!」

  重又穿上夜行衣的麻子帶著他走向謝棋所在臥房︰「就在裡頭!」

  謝宏撲進門內,就著先前邢珠留下的油燈,先入眼的是便是赤身躺在床上交頸而臥的兩人。謝棋頭枕在旁邊男子的臂上,身上大腿上全是血跡,而兩人身子緊挨,嘴角上還掛著盡興後的餘味,真是不堪入目!

  謝宏連忙轉過身,大吼道︰「把他們給我拉起來!」然後又四處打量,說道︰「琬姐兒呢?她在哪裡?!」

  到了這時。已容不得多想了,謝琬當機立斷站起來︰「邢珠速去把他拿下!看是什麼人夜闖我的閨房,把他往死裡打!」

  邢珠道了聲「是」,便拎了條早就準備好的門栓出了門。

  到了正房下,正四下打量的謝宏猛不丁見著邢珠出現在跟前,正要說話。便見邢珠目光倏然變冷,一條手臂粗的木棍便朝他撲頭蓋臉地打來。

  謝宏大叫往屋裡頭躲避,一面喊道︰「人呢?人在哪裡!快去通知老太太!」

  麻子二狗獰笑著從外頭走進來,拿著麻繩一左一右地將他堵在門內,然後就地將他捆了個嚴實!

  邢珠的木棒雨點般朝謝宏頭上打下。滿屋裡已只聽見他痛哭哀嚎的聲音。

  謝琬看著刀疤臉,點頭道︰「你們可以走了。」

  刀疤臉隨即沖她揖了揖,道了聲「多謝」,率著麻子等人遁著黑夜從左側角門外出了去。

  等他們出了門,謝琬便沖著院裡道︰「錢壯還不出來!」

  錢壯與虞三虎以及另外三個護院頓時從院裡菩提樹上跳下來,快步走進屋裡沖她揖首。

  王氏在隔壁壓根沒睡著,自打周二家的告訴她謝宏已經讓人進了謝琬院子,她就坐在床上吃茶靜等。

  然而她越聽越不對勁,隔壁的響動是有了,可是傳來的卻像是男人的痛呼聲,而且謝宏也遲遲不曾讓人過來請她,這跟計劃中的太不一樣了!

  她耐著性子再坐了坐,隔壁的慘叫聲已經十分清晰了,她終於按捺不住,起身道︰「過去瞧瞧!」

  而這邊廂黃氏與謝葳也已經抱被坐在床上,黃氏聽著那頭越來越響亮的叫嚷聲,猶豫道︰「再裝聽不見只怕不成了,還是得去看看。」

  謝葳道︰「就是再裝不成,也得等老太太過去後咱們過去才不露痕跡。」

  黃氏點頭,想了下,遂下地披了衣裳。

  謝棋昏睡之中,隱約聽得耳畔傳來有人被責打的哭喊聲,於是極力睜開眼,坐起來。

  門口的確是邢珠在痛打著一個被捆綁著的人,只是他的頭被套住了,看不到是誰。她極力地回想地為什麼會身在這裡,低頭時目光觸到同樣被門外動靜擾醒的那人,頓了頓,然後兩眼瞪大,如見了鬼一般扯開喉嚨尖叫起來!

  王氏走到院門口,正好遇見從那頭走過來的黃氏母女以及阮氏婆媳,為防打草驚蛇,阮氏她們對這場謀劃一無所知,王氏沒想到聲音驚動了她們,可是一想這樣也好,去的人多,謝琬丟臉的機會就越大,就越有可能順自己的意應下這門婚事。

  於是一行人便結伴往扶桑院來。

  才走進院門,響徹雲宵地尖叫聲便從院子裡赫然傳來,黃氏腳步一頓,王氏卻心下一喜,說道︰「也不知出了什麼事,快瞧瞧去!」說著,頓時加快了腳步,一改這幾日的「病態」,麻利地與黃氏等人往院子裡走來。

  一進院門,王氏便傻眼了。

  院中菩提樹下,邢珠正在揮著棍棒揍打著一個人,而正房裡正傳來女子的哭泣聲。王氏心下更喜了,眼前這場景還用說嗎?一定是謝宏已經得手了。邢珠在打的人,自然就是那輕薄謝琬的人無疑!

  這人在棍棒之下哀呼連連,手腳都蜷縮到了一處,看起來極慘的樣子。王氏暗地裡搖搖頭。不過就算他是被謝宏派來的人那又怎樣?她是不可能去解救他的,謝琬那麼奸滑,她只要一上前求情,她就十有八九會從中看出破綻來。

  她可再也不能失手了,再失手,還能不能保住謝宏在府裡以及自己的地位就很難說了。

  她昂著頭走過去,做出一副吃驚的樣子,沉聲道︰「發生了什麼事?」

  邢珠停下手來,說道︰「原來是老太太來了。我們屋裡竟然來了一批賊,被我捉到了,正在這裡打呢。」說著,她往已經疼得昏倒在地上的謝宏呶了呶嘴。

  王氏順著目光看過去,這一看,就覺得有什麼東西堵住了喉嚨,使得她連氣兒也回不上來了!

  地上那人雖然被套著頭,可是那身衣裳她卻再熟悉不過了,那不就是今兒個謝宏身的那身衣裳麼?難道眼下被他們捉住痛打的人是謝宏?

  她只覺喉頭一熱,指向邢珠的手指也禁不住顫抖了︰「你,你打的是誰?」

  邢珠面無表情說道︰「回老太太的話,奴婢打的自然是夜闖我們姑娘閨房的賊。」

  王氏道︰「你把他頭套解下來給我看看!」

  邢珠挑挑眉,便就從善如流地把謝宏頭上的頭套抽下來了。

  謝宏已經陷入了昏謎,鼻青臉腫的,鼻子口角都是血,雖然很難辯得出真面目,但是王氏見了自己的親兒子,哪裡有認不出來的?頓時兩眼一黑倒在了地上!阮氏連忙與黃氏母女上前攙扶,趁著空檔也好奇地去看謝宏的臉,緊接著便也發出殺豬般一聲慘叫,昏倒在了地上。

  一下子,扶桑閣裡就熱鬧起來,黃氏母女連忙蹲下呼喊王氏,又是掐人中又是抹額頭,張氏則王氏阮氏兩邊跑,又讓丫鬟去叫謝棋,忙得不亦樂乎。而邢珠則一直在旁站著,並不曾插手。

  好在周二家的帶來了嗅香,王氏不過片刻就已經在嗅香裡甦醒過來,看見歪倒在地上的長子長媳,哀嚎一聲喚了聲「宏兒」,立即又一骨碌從地上爬起,躥到邢珠去扇她的臉︰「你竟然敢毆打大老爺,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但是邢珠是誰,王手才伸到半空,她人已經閃退了三步遠。

  王氏氣極,怒撲上去︰「你個賤婢,誰許你的膽子?!」

  「我許的!」

  正在這時,左側耳房裡傳出來清高亢的一道聲音,緊接著,屋裡的燈亮了,顧杏打著燈籠,錢壯帶著虞三虎等人在後簇擁著謝琬走出來。

  清輝恬靜的月光下,菩提樹葉隨風在婆娑,一身月白色家常寬袍的謝琬站在屋廊下,就像從天而降,沉靜而冷凝地打量著漸漸聞訊擠滿了院子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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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琬由邢珠顧杏伴著,與刀疤臉他們幾個站在側面耳房窗戶前,靜靜地望著著對面屋子。

  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謝琬與刀疤臉道︰「現在,就請你們派個人去告訴外頭我們的大老爺,就說不知道怎麼回事,二姑娘躺在我屋裡來了。」

  刀疤臉回頭與手下人走到一旁去說話。謝琬這裡又對邢珠道︰「你現在過去瞧瞧。」

  邢珠點頭,迅速往那邊屋裡去。

  謝琬正要回身坐下等消息,邢珠忽然兩臉漲得血紅闖進來,手裡拿著一截摁熄的殘香走到她面前說道︰「出事了!他們倆,他們倆——」說了半天,卻是又沒說出句囫圇話來。

  謝琬見她這模樣也站了起身,說道︰「他們倆怎麼了?」

  邢珠羞得一張臉都快要埋到地底下去。顧杏眼珠兒一轉,說道︰「我去看看!」說著已扭身出了屋,就連邢珠想抓住他都沒抓著。

  不到片刻顧杏也一陣風似的沖了進來,睜圓了雙眼說︰「他們倆個居然脫光了衣服,在床上學妖精打架!」

  她的話頓時引來了刀疤臉等人,而謝琬前世雖未嫁人,但是從顧杏的話以及邢珠的模樣看來,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可奇了,謝棋不是說王氏只讓謝宏找個人來侮辱侮辱她,逼得她不得不同意他們的勸說嫁給任雋麼?怎麼來人又會當真與謝棋發生這苟且之事來?假若方才在屋裡的當真是她自己,那任雋再怎樣也不會娶她吧?

  她抱著滿腹疑惑看向邢珠顧杏二人。邢珠看她的模樣像是明白了,這才把手上殘香遞過來︰「這香,不知道被誰換成了摻有淫羊藿的淫香,淫羊藿是催情之物,這東西只要點燃之後被人吸入肺裡,很快就會做出些連自己也無法控制的事……」

  這些事本不該姑娘家知道,可是她出身武學世家,父親為怕她在外著了邪人的道。自然從小就把這些東西教會給她。

  刀疤臉接過這殘香來聞了聞,點頭道︰「的確是淫羊藿的味道。」

  邢珠咬牙道︰「咱們不過是拿二姑娘來引蛇出洞而已,又是誰偷偷又下了這暗手?如果剛才躺在床上的是我們姑娘——」她簡直不敢想像。但是轉而她又漸漸鬆下了神情,那謝棋心術不正。如此一來陰差陽錯代替了謝琬失了身,並且作下這等醜事,也是惡有惡報,因而就坦然了。

  謝琬聽聞之後卻也無語。錢壯到現在還沒出來,難道是他放的?她扭頭看著窗外大菩提樹,不覺嘆了口氣。她雖然成心想治治這謝棋,倒還沒有齷齪到這種地步,原本想著謝啟功打算怎麼待她,她便怎麼待謝棋,而這麼一來。謝棋這輩子卻是真的翻不了身了。

  正在出神之間,院外已經傳來了動靜,是謝宏的聲音響起來。

  「棋姐兒在哪裡?!」

  重又穿上夜行衣的麻子帶著他走向謝棋所在臥房︰「就在裡頭!」

  謝宏撲進門內,就著先前邢珠留下的油燈,先入眼的是便是赤身躺在床上交頸而臥的兩人。謝棋頭枕在旁邊男子的臂上,身上大腿上全是血跡,而兩人身子緊挨,嘴角上還掛著盡興後的餘味,真是不堪入目!

  謝宏連忙轉過身,大吼道︰「把他們給我拉起來!」然後又四處打量,說道︰「琬姐兒呢?她在哪裡?!」

  到了這時。已容不得多想了,謝琬當機立斷站起來︰「邢珠速去把他拿下!看是什麼人夜闖我的閨房,把他往死裡打!」

  邢珠道了聲「是」,便拎了條早就準備好的門栓出了門。

  到了正房下,正四下打量的謝宏猛不丁見著邢珠出現在跟前,正要說話。便見邢珠目光倏然變冷,一條手臂粗的木棍便朝他撲頭蓋臉地打來。

  謝宏大叫往屋裡頭躲避,一面喊道︰「人呢?人在哪裡!快去通知老太太!」

  麻子二狗獰笑著從外頭走進來,拿著麻繩一左一右地將他堵在門內,然後就地將他捆了個嚴實!

  邢珠的木棒雨點般朝謝宏頭上打下。滿屋裡已只聽見他痛哭哀嚎的聲音。

  謝琬看著刀疤臉,點頭道︰「你們可以走了。」

  刀疤臉隨即沖她揖了揖,道了聲「多謝」,率著麻子等人遁著黑夜從左側角門外出了去。

  等他們出了門,謝琬便沖著院裡道︰「錢壯還不出來!」

  錢壯與虞三虎以及另外三個護院頓時從院裡菩提樹上跳下來,快步走進屋裡沖她揖首。

  王氏在隔壁壓根沒睡著,自打周二家的告訴她謝宏已經讓人進了謝琬院子,她就坐在床上吃茶靜等。

  然而她越聽越不對勁,隔壁的響動是有了,可是傳來的卻像是男人的痛呼聲,而且謝宏也遲遲不曾讓人過來請她,這跟計劃中的太不一樣了!

  她耐著性子再坐了坐,隔壁的慘叫聲已經十分清晰了,她終於按捺不住,起身道︰「過去瞧瞧!」

  而這邊廂黃氏與謝葳也已經抱被坐在床上,黃氏聽著那頭越來越響亮的叫嚷聲,猶豫道︰「再裝聽不見只怕不成了,還是得去看看。」

  謝葳道︰「就是再裝不成,也得等老太太過去後咱們過去才不露痕跡。」

  黃氏點頭,想了下,遂下地披了衣裳。

  謝棋昏睡之中,隱約聽得耳畔傳來有人被責打的哭喊聲,於是極力睜開眼,坐起來。

  門口的確是邢珠在痛打著一個被捆綁著的人,只是他的頭被套住了,看不到是誰。她極力地回想地為什麼會身在這裡,低頭時目光觸到同樣被門外動靜擾醒的那人,頓了頓,然後兩眼瞪大,如見了鬼一般扯開喉嚨尖叫起來!

  王氏走到院門口,正好遇見從那頭走過來的黃氏母女以及阮氏婆媳,為防打草驚蛇,阮氏她們對這場謀劃一無所知,王氏沒想到聲音驚動了她們,可是一想這樣也好,去的人多,謝琬丟臉的機會就越大,就越有可能順自己的意應下這門婚事。

  於是一行人便結伴往扶桑院來。

  才走進院門,響徹雲宵地尖叫聲便從院子裡赫然傳來,黃氏腳步一頓,王氏卻心下一喜,說道︰「也不知出了什麼事,快瞧瞧去!」說著,頓時加快了腳步,一改這幾日的「病態」,麻利地與黃氏等人往院子裡走來。

  一進院門,王氏便傻眼了。

  院中菩提樹下,邢珠正在揮著棍棒揍打著一個人,而正房裡正傳來女子的哭泣聲。王氏心下更喜了,眼前這場景還用說嗎?一定是謝宏已經得手了。邢珠在打的人,自然就是那輕薄謝琬的人無疑!

  這人在棍棒之下哀呼連連,手腳都蜷縮到了一處,看起來極慘的樣子。王氏暗地裡搖搖頭。不過就算他是被謝宏派來的人那又怎樣?她是不可能去解救他的,謝琬那麼奸滑,她只要一上前求情,她就十有八九會從中看出破綻來。

  她可再也不能失手了,再失手,還能不能保住謝宏在府裡以及自己的地位就很難說了。

  她昂著頭走過去,做出一副吃驚的樣子,沉聲道︰「發生了什麼事?」

  邢珠停下手來,說道︰「原來是老太太來了。我們屋裡竟然來了一批賊,被我捉到了,正在這裡打呢。」說著,她往已經疼得昏倒在地上的謝宏呶了呶嘴。

  王氏順著目光看過去,這一看,就覺得有什麼東西堵住了喉嚨,使得她連氣兒也回不上來了!

  地上那人雖然被套著頭,可是那身衣裳她卻再熟悉不過了,那不就是今兒個謝宏身的那身衣裳麼?難道眼下被他們捉住痛打的人是謝宏?

  她只覺喉頭一熱,指向邢珠的手指也禁不住顫抖了︰「你,你打的是誰?」

  邢珠面無表情說道︰「回老太太的話,奴婢打的自然是夜闖我們姑娘閨房的賊。」

  王氏道︰「你把他頭套解下來給我看看!」

  邢珠挑挑眉,便就從善如流地把謝宏頭上的頭套抽下來了。

  謝宏已經陷入了昏謎,鼻青臉腫的,鼻子口角都是血,雖然很難辯得出真面目,但是王氏見了自己的親兒子,哪裡有認不出來的?頓時兩眼一黑倒在了地上!阮氏連忙與黃氏母女上前攙扶,趁著空檔也好奇地去看謝宏的臉,緊接著便也發出殺豬般一聲慘叫,昏倒在了地上。

  一下子,扶桑閣裡就熱鬧起來,黃氏母女連忙蹲下呼喊王氏,又是掐人中又是抹額頭,張氏則王氏阮氏兩邊跑,又讓丫鬟去叫謝棋,忙得不亦樂乎。而邢珠則一直在旁站著,並不曾插手。

  好在周二家的帶來了嗅香,王氏不過片刻就已經在嗅香裡甦醒過來,看見歪倒在地上的長子長媳,哀嚎一聲喚了聲「宏兒」,立即又一骨碌從地上爬起,躥到邢珠去扇她的臉︰「你竟然敢毆打大老爺,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但是邢珠是誰,王手才伸到半空,她人已經閃退了三步遠。

  王氏氣極,怒撲上去︰「你個賤婢,誰許你的膽子?!」

  「我許的!」

  正在這時,左側耳房裡傳出來清高亢的一道聲音,緊接著,屋裡的燈亮了,顧杏打著燈籠,錢壯帶著虞三虎等人在後簇擁著謝琬走出來。

  清輝恬靜的月光下,菩提樹葉隨風在婆娑,一身月白色家常寬袍的謝琬站在屋廊下,就像從天而降,沉靜而冷凝地打量著漸漸聞訊擠滿了院子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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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 大鬧

  邢珠聞聲便往外沖。

  王氏嚇得尖叫起來︰「謝琬你敢!」

  謝琬走過去,一手扼住她脖子將她抵在牆上︰「你說我敢不敢?」

  王氏一雙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渾身如篩糠般抖起來。

  「我今兒就是殺了你,老太爺也不會把我怎麼樣,你信不信?」謝琬咬牙望著她,手下沒有絲毫鬆懈,「王氏,你知道你最蠢的地方在哪裡嗎?就是你明知道老太爺在乎什麼,你卻根本不懂得去利用它。你不利用,那就只好我利用了!」

  王氏被她扼得透不過氣來,雙眼愈睜愈大。而她的兒媳孫女都在門外,此刻卻沒有一個人敢進門來看她。

  謝琬低笑了聲,驀地將她放開。王氏跌坐在地上,像條瀕死的魚一樣大口的喘著粗氣。

  而隔壁謝宏的慘叫聲又在高高低低地傳來。

  「我說!讓她別打了!」王氏扶著牆壁站起來,扯著嗓子呼喊。

  謝琬使了個眼色,顧杏蹦蹦跳跳跑出去,沒一會兒,板子聲就停了下來。

  王氏面如金紙,頭上流著猛汗,眼珠外突望著她,半日裡才平息住喘息,說道︰「有,有兩個人,除了這個董湖,還有個在外把風——」

  「顧杏!」謝琬道︰「傳話給周二家的,就說老太太示下,把另外那個把風的人挑斷手筋腳筋,再割掉舌頭耳朵送到他家裡去!要他有什麼冤屈,來找老太太訴!」

  顧杏再次蹦蹦跳跳地出門了。

  王氏身上衣裳已被汗水浸透,鼓眼望了望謝琬,便就悶聲不吭倒了下去。

  謝琬站起身來,說道︰「周二家的若回來了,讓她把老太太扶回去,年紀大了就該消停消停,大半夜的不睡覺跑來我這裡撒潑算怎麼回事兒?」

  邢珠這會兒已經回來了,問道︰「那這董湖怎麼辦?」

  謝琬冷笑︰「這個人還有用。先留著。」

  錢壯在天亮前趕了回來。手裡拎著個袋子。謝琬看他一臉平靜,便知事情已經辦妥。顧杏對他手上的袋子十分好奇,問道︰「那裡頭是什麼東西?」錢壯直到謝琬走了才招手讓她過來看,原來是五條舌頭。

  顧杏為此把隔夜飯都吐了出來。

  天亮後謝府馬車陸續下山。山門口住持親自送了謝琬出來,並低聲道︰「姑娘放心,事情貧尼都辦好了。此事也還請姑娘在老太爺面前好話幾句,貧尼們往後定然好生護好山門。」

  謝琬笑了笑,點頭登了車。

  謝啟功聽先打頭回來的說王氏她們在山上出了事,一夜沒睡,早已經穿好衣裳在正堂裡等候。正好謝瑯也帶著程淵聞訊趕來了,幾個人便就在堂裡長吁短嘆地引頸長盼。

  謝琬在二門下交待邢珠︰「你回房去告訴玉雪,讓她安排人去任府,就說這邊事情已經妥當了。老太太讓她過來提親便是。」

  說完便由錢壯等人族擁著,帶著謝棋和那叫做董湖的男人一起,去到上房。

  謝琬進得廳內,與站起身來的謝瑯程淵略略點了點頭,便將謝棋和董湖從錢壯手裡接過來。往前一推推倒在謝啟功腳下。

  「孫女此番自庵中受驚回來,還請老太爺行個公道!」

  龐福見狀,早起身讓人驅趕下人不提。

  謝啟功看著面前衣衫不整的謝棋董湖,再糊塗也明白怎麼回事了,一世講究著行正坐端的他哪曾見過這場面?頓時氣得臉都青了,指著地下道︰「這是怎麼回事?棋姐兒怎麼了?」

  謝琬冷笑道︰「要想知道他們怎麼回事,有好多法子。首先老太爺可以審問他們,然後,老太爺可以請個大夫來,驗驗二姑娘的身。最後,老太爺還可以問問老太太,為什麼她帶領著我們去上香。反而令二姑娘失了身。若是還不濟,便可以問問這個人!」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已經被打得只剩下半口氣的謝宏被錢壯遞到跟前來,謝琬依然伸手將他推到了謝啟功面前。

  謝啟功跌坐在椅子上,半日裡都沒曾回過氣來。

  而這時已被折騰了大半夜的王氏已經領著眾女眷到了門內。看見這模樣,便不由得扶住了門框。

  「老太爺是不是想問,為什麼這些人會變成如此模樣?」謝琬盯著謝啟功,聲音冷幽冷幽地︰「其實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我在掩月庵獨住著一個小院子,一面是懸崖,一面是老太太住的楊柳院。老太太說是這樣安全,我也就信了。

  「可是半夜裡院裡卻忽然來兩撥賊,先一撥這是這兩個,一進來便直奔空了的正屋裡。許是以為我睡著了,於是便在屋裡大行苟且之事。我先不知是何人,讓了邢珠去看,才發現是二姑娘。我想二姑娘再放蕩不堪,也不會找個下人來暖床。

  「誰知道這兩人還沒來得及走,那邊廂又來了個賊,一進來就打聽我在哪兒?我想我好歹是謝府的姑娘,是老太爺的孫女,怎麼能由得人在眼皮底下這麼胡來?於是就讓邢珠綁了他,在院子裡打了個七八十棍,也讓這幫宵小得點教訓。

  「我這裡教訓賊人都沒教訓完呢,老太太就帶著一屋子人闖進來了,硬說這是大老爺!大老爺是府裡的大老爺,是我身在翰林院任職、在御前常走動的三叔的大哥,怎麼可能會三更半夜不要臉地跑到自家佷女的院子裡來?

  「可老太太她們又非說是他,我就只好把他帶回來,請老太爺仔細看看,他究竟是也不是!」

  謝啟功望著地上血肉模糊,而且仍在抽搐著的謝宏,癱坐在椅子上,完全無法動彈。

  而王氏扶著門框,指甲已經在門板上摳出了好幾道印子。

  從來沒有人見到謝琬這麼樣氣勢逼人過,在她尚且瘦弱的身軀裡,一股迫人的力量似乎在源源不斷地滲涌出來,使得人無法仰視,也無法回避。

  謝瑯憤然起身︰「琬琬是冰清玉潔的大家閨秀,如今隨著老太太出去。卻遇到這樣的腌髒事,別的人不要臉倒也罷了,又何必拖著琬琬下水?這樣的禍害若是不除,別說我們的家聲。就是三叔在朝廷裡,能呆得安穩嗎?!」

  謝啟功聞言抬起頭,兩腮因為緊咬著牙關而鼓起來。他在謝琬臉上停留了片刻,而後倏地看向了癱坐在角落裡的王氏,眼裡冒著火,忽然走過去,對準王氏便扇了兩耳光︰「這就是我花錢替你養的兒子,如今反過來敗壞我的名聲!」

  謝啟功雖然夫綱極振,但是因為要做出相敬如賓的樣子,平日裡對王氏有什麼苛責。多是關上門來私底下進行,像這麼樣當著兒媳和孫子們的面徑直開打,還是三十年來頭一回!

  王氏因為這兩巴掌而隨著椅子一道翻倒在地上,阮氏黃氏連忙上前去扶。

  謝啟功指著二人︰「不准扶!」

  王氏哭著回轉頭,指著謝琬歇斯底里的道︰「我與你夫妻幾十年。你竟然聽信她!她有什麼不知道的,她早就知道那是宏兒!這個心比毒蠍的賤人,她就是存心要打死我的兒子!」

  謝琬揚起下巴睥睨著她,說道︰「依老太太這話,那此人正是大老爺無疑了?那就真是對不住了。

  「誰知道堂堂謝府的大老爺,會是個心理變態到半夜三更去摸佷女兒房門的無恥之徒呢?人說上梁不正下梁歪,看來二姑娘之所以會與人在佛門清淨之地行這苟且之事。也是家學淵源了。只不知道大老爺半夜摸佷女兒房這毛病,又是遺傳了誰的?」

  王氏氣極,險些吐出血來。

  謝棋哭著去抱謝啟功的大腿︰「老太爺!這都是謝琬陷害我!是她陷害我的!我根本就沒有人私通!」

  謝琬眼神倏然變得冷冽,走到她面前,一把扯下她身上的袍子,指著她僅穿著肚兜和沾滿了血的褻褲說道︰「你說。我怎麼陷害的你?我花幾百兩銀子在外頭買通地痞流氓到我院裡陷害你?就算我這麼做了,也得你自己送到我門前來不是嗎?半夜三更,你我院裡來做佳作?」

  被扒了外衣的謝棋看起來更加狼狽了,身上的如雨點般星布的紅印立時呈現在大伙眼前,看著她這樣。再看看同樣情形的董湖,還有什麼說明不了的?

  謝瑯謝芸俱都別開了臉去。

  謝樺謝桐見狀上前扭打謝琬,這都根本用不著錢壯顧杏出手,虞三虎等人已經將他死死按到了一邊。

  此時根本沒有人能夠近得謝琬的身,也沒有任何人能夠壓倒她的氣勢。

  「是你把我打暈了跟這個人放到一起的,根本就不是我自願!你設下這樣的陰謀詭計,就是為了毀掉我的清白,使我再也沒辦法跟你搶任雋!」

  在眾人充滿了各種鄙視的目光,謝棋決意破罐子破摔,怒指著謝琬控訴道。

  她之所以會躺在謝琬躺過的床上,的確是謝琬讓人打暈了她無疑,但是,這樣反過來倒把一耙,把王氏他們的罪行安在謝琬身上,謝琬安能願意?

  她冷笑與顧杏道︰「把人帶過來!」

  在場的人已經完全失去了言語的能力,不知道她還有多少後招等著施出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而每個人的手心都攥得死緊,不敢有半絲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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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 賠禮

  就連從錢壯口中已知道了大概的謝瑯也如是,他雖然面上一派鎮定,可是眼底卻還是有絲掩藏不住的驚嘆。而程淵則更不必說,這樣大的事情,根本不必他從旁相助,謝琬便能雷霆萬鈞一手掌控,這樣的姑娘,不由人不服!

  很快,顧杏把人帶來了。

  眾人看清這人的面目,頓時嘶了一聲。而謝棋見著她,更是已目瞪口呆。

  來的人居然是本該在扶桑院外給她放哨的金釵!

  謝琬道︰「把她潑醒!」

  顧杏走到謝啟功身邊,端起他手畔一座大水壺,不由水說澆在了金釵臉上。被早已冷透的水一激,金釵咳嗽著睜開了眼楮。看見面前這一大屋子人,她也嚇懵了,朝著謝棋上下打量了兩回,她失聲道︰「姑娘,你怎麼在這裡?」

  謝琬蹲下地,捏起她的下巴,「告訴我,你們姑娘為什麼去我的院子裡?」

  金釵下意識的把身子往後縮,看著滿屋子一臉駭然的人,她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咬著唇說道︰「二姑娘,二姑娘只是去三姑娘您的院子裡上個淨房。」

  謝琬唇角一勾,「那就是說,她的確是自己去我院子裡的了?」

  金釵遲疑地道︰「當然是自己去的。難道上淨房還要被人押著去麼?」

  謝琬倏地冷下臉,站起身,穩步站在謝棋身前︰「還有什麼要我帶人來證明的嗎?不怕告訴你,你雇的那幾個刀疤臉如今已經在我的手裡,但是如果你不見棺材不落淚,非要我把他弄過來對質,我也不是做不到!要不要讓他來告訴大家,你是去我院子裡幹什麼的?」

  謝棋嚇得面如金紙,趴倒在地上出不來聲。

  謝啟功喘著粗氣問︰「什麼刀疤臉?」

  謝琬望著謝棋不語。

  王氏連忙喝斥周二家的︰「還不把二姑娘拖下去!」

  「慢著!」

  周二家的正要上前來,謝琬伸手將她擋住。「此事沒了斷之前,人一個都別想走!」

  謝啟功緊皺眉頭。沉吟不語。王氏幾步躥過來,指著謝琬鼻子道︰「宏兒都快被你打死了,棋姐兒這輩子也算完了,你還想怎麼樣?!你想逼死我們母子你就直說好了!」

  謝琬沉著臉將她手拍開。說道︰「你讓我直說,那我就直說好了!」她緊盯著王氏,話卻是對謝啟功說︰「這件事是你們鬧出來的,謝棋失了身,難保不會傷及我。要想使我罷休,要麼把謝宏打死,以平我心中之恨。要麼,把長房的人統統趕出謝府,從族譜上除名。至於我的名譽損失,你們拿出一萬兩銀子來。我可以不追究。」

  一席話出來,除了謝琬這幾個,剩下一屋人都像是石化了。他們都看出來她眼裡的決心,打死謝宏,不是說著玩的。謝宏是王氏的命根子。謝琬執意打死他,這是擺明了要跟王氏撕破臉了。而就算是留下他的命,把他逐出府去,以謝宏這模樣,多半也只有死路一條。

  平日裡看著如涓流細水的謝琬,反擊起來竟是如此見血封喉,這不但讓他們措手不及。也讓他們打心底裡生出一股懼意來。

  黃氏看向謝葳,謝葳回看了她一眼,咬唇低垂了頭下去。

  「你是什麼東西!我們是謝府的子孫,你有什麼資格讓我們出府!」

  謝樺謝桐跳將起來,隔空指著謝琬大罵,被虞三虎伸臂一擋。文弱的兩個人便不由後退了兩步。

  謝琬勾唇望著謝啟功︰「老太爺,請速拿個主意。」

  王氏跳到她面前,咬著後槽牙︰「要是我們都不答應呢?」

  「那就簡單了!」

  謝琬一擊掌,在謝宏與謝棋之間來回踱步,「首先。我會和哥哥會自動脫離謝府宗籍,然後,我會把與這件事相關的所有證人找過來,將謝宏謝棋告上府衙。我要讓他們的醜行大白於天下,讓人知道謝府的老太太及大老爺是如此奸佞無恥的一伙人。他們的二姑娘閨閣淫亂,與下人私通。

  「然後我會找掩月庵的女尼證明我的清譽,相信那幫尼姑為了擺脫勾結賊人的罪名,一定會幫我作證。當然你們會出錢買通官府打贏這場官司,可是別忘了,你們有錢,我也有錢,而且不管你們錢再多,謝棋破身已是不可更改的事實。

  「最終的結果是,就算你們贏了,謝府的家聲也會一敗塗地,而且也還是要費去大筆子。而這跟我們已經沒有絲毫關係,因為,我們已經因為不甘與你們同流合污而脫離原來的謝府,成為了新的謝家人。而至於這些事情會不會傳到京師,傳到官場之上影響到三叔的仕途,我就不知道了。」

  謝啟功目瞪口呆,訥然無語。

  王氏臉上血色褪盡,呈現的是一片如死屍般的灰白。

  而黃氏此刻聽到這裡,終於也開始坐不住。

  如果謝琬真這麼做了,她是為自己討回公道,沒有人敢說她什麼不對。可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總不能因為他們之間鬥法,而影響到謝榮的前途!想到這裡她便站起來,說道︰「我們三爺坐到如今的位置極為不易,還請老太爺快些拿主意。」

  王氏聞言狠瞪向黃氏︰「你這是要幹什麼?!」

  黃氏皺眉不語。

  謝啟功看向王氏。

  王氏心下一抖,雙唇翕了翕,落淚道︰「老太爺!宏兒已經夠可憐了,你不能把他往死裡逼!」

  謝啟功牙關咬得死緊,身子也在微微地晃動。他望著王氏︰「前次謝宏借你的手假公濟私,謝棋背地裡設害長姐,此番謝宏身為長輩,居然又犯下這等有違倫禮之事,而謝棋的行為也已經有辱我謝家門風,已經不容於我府了。

  「明兒我會以謝宏貪味公產的名義,去宗祠裡把長房一脈全部從族譜上剔出去。看在他也為我盡了三十年孝的份上,就等他傷好得差不多後,帶著妻小搬出去。事後也別說我不念父子一場的情份!」

  此話一出,整個長房的人都失聲驚呼起來。

  王氏脫口叫了聲「老太爺」,便已經昏倒在地上。

  謝琬壓根不去管她,只盯著老太爺道︰「那我就等著老太爺明日上宗祠。除此之外,不知關於給我的那筆賠償銀子該由誰付?

  「謝棋在我房裡做下那種事,使得我也平白擔了干係。我不但得花錢封口,還得為此休養些時日。說起來,一萬兩銀子實在不夠。既然老太爺容許他們等到傷好了再出門,那咱們自然又要講講條件了——兩萬兩!只要有人能拿出兩萬兩銀子來,我便揭過此事不提。」

  「你休想!」謝棋沖過來,一雙眼紅得像兔子︰「你佔了便宜還賣乖!別說兩萬兩,就是一兩也休想!」

  謝琬倏地摳住她喉嚨,沉下臉道︰「那就走著瞧吧!三天後兩萬兩銀子沒到我手裡,翌日你們便等著被世人口水淹死!——哥哥,我們走!」

  說罷,已是在錢壯等人護擁之下,昂然走了出去。

  「謝琬你這個賤人!」

  謝棋從驚愕中回過神來,沖著她的背影嘶聲大喊。

  而剛剛甦醒過來的王氏聽見謝琬這句話,兩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這個夜裡,長得像是一個月。

  謝琬回到頤風院時,天已至黎明,晨曦在昏暗的天際露出一抹白,給在暗夜裡行走了許久的人送來了無限的希望。而初秋的晨風輕拂著臉頰,則像一雙溫柔的手,在無聲地鼓勵著人們勇敢地迎風向前奔進。

  謝琬懷著從未有過的踏實和平靜的心情睡到了翌日早晨。

  醒來才踏出門玉雪就帶來了謝宏被確診為兩腿筋骨全斷,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恢復原狀的好消息。永遠不能恢復原狀,這也就是說,謝宏就算花一萬兩銀子買了條命回來,最後也只會成一個殘廢。

  一個殘廢手無恆產拖家帶口單住在外,頭上再也沒有謝府大老爺的光環,見了謝瑯,他從此得拱手稱聲謝二爺,見了謝琬,也得彎腰叫聲三姑娘。如果他想要糊口,可以上富戶家中尋個差事,而阮氏張氏,也可以做人老媽子。

  王氏這下應該開心了,在她的指使下,她不但丟了個兒子,還丟了個孫女。

  謝琬起床後叫來玉雪︰「再去給老太爺傳話,如果他還想給謝榮留幾分臉面,便把謝棋許給董湖。」

  玉雪當然不可能照這樣的原話說,不過話送過去,謝啟功咬了咬牙,卻也沒說什麼。

  到下晌,就傳來謝棋已經與董湖訂了親的消息,謝啟功為護家聲而辦這些事,一向是神速。

  不過謝琬對於這件事仍有疑惑,比如那淫羊藿的來歷,昨夜裡她就問過錢壯,那香是不是他點的,但居然不是他!既然不是他,又會是誰呢?

  這是個未解之謎。

  至於三房,因為謝棋的屍身最有可能影響謝葳到的婚事,三房尤其惴惴不安。一清早黃氏在正房服侍湯藥呆了許久,誰也不知道他們在談論什麼——王氏已經移送到正房後的撫蘭院靜養,雖然她並沒真讓謝琬氣出什麼好歹來,可調養個十天半月是少不了的。

  而謝啟功卻是真病了,這些年他的身子本來就一日不如一日,前世裡在謝琬十六歲時因病死去,所以按照時間來看,眼下的他確是難以承受得了這樣的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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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謝宏將要被逐出去,阮氏當然也就不必再向謝啟功盡孝,於是侍奉湯藥的事,便落在了三房頭上。雖然二房理論上更應該承擔侍疾的義務,但在見識過了謝琬的手段之後,還會有人敢向二房提出來這要求嗎?

  府裡一夜之間被蕭瑟的氣氛籠罩,秋意愈來愈濃了。

  早飯後謝琬往正院去探視謝啟功,路上家僕見了她頓時把腰彎到了膝蓋下,就連打簾子的聲音,也透著小心翼翼的安靜。

  謝琬端莊地坐在床前圍椅上,謝啟功看了她一眼,把頭轉了開去。

  謝琬笑了笑,一面拿起桌上的藥碗,一面站起來,說道︰「祖父喝過藥了沒?我來侍候祖父喝藥吧。」

  謝啟功咬了咬牙,看著牆壁。

  謝琬捧著碗坐在床沿,使個眼色給邢珠顧杏。邢珠走上來,說道︰「老太爺,得罪了。」說著伸手架住謝啟功雙腋,將他硬生生架起坐在了床頭。謝啟功撫著胸口咳嗽,兩頰氣得通紅,卻是拿她無可奈何。

  龐福在旁嚇得目瞪口呆,謝琬回頭笑道︰「龐叔不必擔心,我不會把祖父怎麼樣的。我來只不過想告訴老太爺一件事,說完我就走。你們也不必退下去,就在旁看著,免得到時候老太爺有個三長兩矩,倒記在我的頭上。」

  龐福身子一震,連忙垂頭立在旁側。

  謝琬看著謝啟功,拿勺子慢慢地舀起一勺藥,送到他唇邊,說道︰「你知道謝宏為什麼會闖到我住的扶桑院來嗎?還有謝棋,她為什麼會在我的院裡行下苟且之事?」

  她笑了笑,看著謝啟功緊閉的雙唇,收回勺子,說道︰「謝棋想嫁給任雋你總是知道的。可是任雋卻執意要娶我。王氏跟任夫人做了個交易,承諾如果能使得我嫁給任雋。任夫人便把我所有的嫁妝送給長房。

  「王氏當然不可能只為了我一份嫁妝就白白便宜我,可是我如果嫁了過去,二房就只剩下哥哥一人。哥哥雖然這兩年也漸事稼穡,但終歸大部分心思在學業上。王氏這個時候只要隨便製造點他的什麼錯處。便極有機會像我逐走謝宏一樣,把哥哥也逐出謝府。

  「如此一來,府裡唯一有份繼承家產的就是三叔。

  「可是三叔和謝宏都是王氏所生,三叔又是個極孝之人,等到老太爺百年過世,如果王氏讓他分一部分家產給謝宏,以三叔的為人,難保不會。如此,整個謝府的家產我們原配嫡出的二房不但得不著半分,反而讓謝宏這個外姓子佔了去。祖父你說。王氏這個主意打的妙不妙?」

  謝啟功臉上的紅還未曾褪盡,便又立即轉成了青。

  「這是,這是誰告訴你的?」

  謝琬笑道︰「謝宏都我打成那個樣子了,王氏如果覺得冤枉,會由著我這麼欺負他嗎?」

  謝啟功瞪著她。咬著牙,氣血上涌,又是一陣咳嗽。

  謝琬慢條斯理地替他拍背,被她這麼一拍,倒是又咳得更劇烈了。龐福想上前又不敢上前,對上謝琬的目光,又默默地垂了手下去。

  謝琬收回手。等謝啟功咳完了,便將藥遞了給他。

  謝啟功圓瞪眼看著手上的藥,一口氣將之喝了,把碗砰啷摜在桌上,狠狠望著謝琬道︰「謝宏現如今生死未卜,謝棋已經破了身。王氏也已氣倒了,我也答應讓他們賠你銀子,如今你還跟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謝琬道︰「我跟你說這些,是想幫你個忙。」她頓了下。才又說道︰「王氏他們雖然得到了報應,可是還有個始作俑者任夫人。我想過了,要謝宏賠我兩萬兩子,別說是他,就是王氏也未必拿得出來。所以,我就讓人把任夫人通知了過來,這筆錢,你們大可以找她要。」

  謝啟功愕住,龐福也迅速地抬頭看了她一眼。

  謝琬安之若素,只平靜坐在椅上。謝啟功勃然怒道︰「任家與我謝家數十年交情,你這哪裡是幫王氏,你這是把我們謝府直到推到前頭去得罪任府!想不到你年紀不大,心計手段竟如此了得,我要把你逐府!逐出府!」

  「如果我們能夠脫離謝府,那真是太好了!」

  謝琬站起來,臉上的笑容不見了,取而代之是一派透骨的冰冷,「老太爺莫非以為我們很想留在謝府?從我懂事那一天起,就知道這裡不是我的家,是王寡婦的家!我的祖父不是我的祖父,是王寡婦的丈夫!我的嫡祖母哪去了?被王寡婦的丈夫給忘到九天雲外了!

  「我嫡祖母出身清白,為你生兒育女,她有什麼錯?值得你為了個日日在外拋頭露面的寡婦罔顧人倫,收下她跟前夫的兒子為長子,反把自己的嫡長子逼得趕出家門另住!你以為你捐幾個寺廟,建個藏書閣放幾本書,這樣人品就高尚了麼?我告訴你,你就是捐遍天下所有的寺廟,你也是個偽君子,是個忘恩負義的負心漢!菩薩會唾棄你,天下諸神都會鄙視你!」

  「我留在謝府,是我的恥辱!但是總有一天,我會用王氏母子們的血淚,來洗刷這份恥辱,我要用他們的身軀給我們謝府二房另立門戶來奠基,把他們所有花費的心血當成紙錢焚燒在祖母和父母的靈前,我要讓他們,一切成空!」

  她定定地盯著謝啟功,眼眸裡是熄不滅的怒火。

  而床頭坐著的謝啟功面呈死灰之色,看著不過十二歲的她,如同見到了一把噬血的刀。

  這樣的謝琬讓人感到可怕,她的雙眼明明有如噴火,可她的面容卻呈現著驚人的自持和剛毅,這是個水與火共集於一身的人,她平靜起來的時候有如月下靜湖,而她怒起來的時候則有如噴發的火山!她的動與靜似乎在她一念之間,沒有人可以捉摸。

  謝啟功看著她,忽然像是頭一次見到她,他在腦海裡拼命地搜尋她往日在方面的表現,他想到他們進府時銀珠被打,玉雪投井,趙貞上門,乃至謝葳與魏暹——這些都與她有關,而且每次都毫無例外以王氏母子的失敗告終!

  原來,她昨夜的脫險並非偶然,而是有徵兆可遁的。王氏的精明他向來清楚,一個年僅十二歲的女孩子,竟然能把精明的王氏一步步逼到鋌而走險,最後作繭作縛的地步,怎麼可能會中她的招?

  這一瞬間他忽然感覺到了一種難言的頹喪。

  他與原配楊氏不過三兩年的夫妻情分,他自己在兒女之情上並不看重,斯人既逝,自然就不怎麼惦記了。他續了王氏後,有她日夜在面前轉悠,就是對楊氏還有一份惦記,也在王氏和隨後而來的謝榮帶來的喜悅中,被歲月消磨了。

  假若謝榮不是這麼聰明,興許他對謝騰還會在意些,可偏偏無論哪方面都比木訥綿軟的謝騰強上許多,久而久之,他真的就忘了謝騰這個嫡長子了。謝騰來給他請安,他不想見,躲在後院裡陪謝榮,謝騰娶媳婦來請他的意見,他一句隨便你就打發了。

  他甚至覺得,只要他活著就行了。哦,也不對,就是他死了,他也沒有覺得多麼哀傷。這個嫡長子,其實已相當於他興之所至時所養的一盆花,一只鳥,他在不嫌多,他死了也不覺少,死了他,他不是還有謝榮嗎?那麼聰明的孩子,將來一定可以光耀謝府的門楣。

  他一直沒覺得自己哪裡做得不對,可是面對謝琬的控訴,他又說不出一個字。子不言父過,可是即使明知道身為孫女的謝琬敢在他面前這樣是多麼大逆不道的行為,他也憤怒不起來,指責不起來。

  他想不到,綿軟無用的謝騰,能養出這樣強悍的閨女!

  「總有一天我會脫離出去的,但是,那得在我拿到應得的一切之前。」

  謝琬對著窗外凝視了片刻,又平靜地轉過了身子,「我把謝府推到前頭去跟任府結仇又如何?他任夫人為了滿足兒子的私欲,不惜與王氏合謀來害我,他任府不為他們的卑鄙無恥來向我道歉,有什麼資格什麼立場來指責謝府的不是?

  「老太爺如果不讓王氏去討這筆銀子,那就讓他們自己掏吧!三天之內,一文錢也不許少。」

  說完,她看了他一眼,就在邢珠顧杏相伴下走出了門去。

  謝啟功久久地望著房門口而未動,像是石化了一般。

  這兩萬兩銀子雖然是可以讓任家來出,可是這樣一來,任家必然會將王氏恨之入骨,偌大個任家要對付個王氏,豈非輕而易舉?謝琬這哪裡是幫著她,這是在把王氏往火坑裡推了之後,還往火上澆了把油!而她謝琬既得到了一筆巨款,又不沾半點干係,擁有這樣縝密的思維,的確是常人難及。

  他嘆了口氣,疲倦地靠上床欄。

  龐福上前道︰「三姑娘如此,老爺可要行行家規?」

  謝啟功看著他︰「什麼家規?關住她一輩不出門?」

  龐福愕了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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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借刀

  謝啟功收回目光望著前方,「什麼樣的家規,都束縛不了她了。謝宏只要傷好轉,你就讓他們搬出去吧。拖著不走,他會死得更快。」

  龐福一驚︰「老太爺難道,難道也怕了三姑娘?」

  「不是怕她,是我已經沒有辦法控制得了她了。她事無巨細步步算到,興許我還沒動,她已經準備好等著反擊了。她只要不動搖謝府根本,只要不影響榮兒,便隨她吧。只要王氏垮了,讓她稱了心,有了臉面,她也就消停了。」

  謝啟功這樣想。說完,他接著又道︰「怪道她要買宅子,原來是早做好了另立門戶的打算。她這是隨時做好了跟我攤牌的打算,預備著脫離謝府啊!看來我當初不是收留了一對孫子孫女,而是收留了兩匹白眼狼!」

  龐福忙替他撫背。

  半日後他止住咳聲,揮手道︰「你去把王氏叫來吧。」

  龐福點頭,交代了丫鬟,退了下去。

  約摸過了一盞茶功夫,正房裡傳來王氏的怒吼聲。

  「不可能!她謝琬想借我來報復任夫人,不可能!她這是使的一石二鳥之計,她哪裡是想替我得到這筆銀子,她這分明是讓任夫人恨上我,讓任家恨上我!」

  她站在謝啟功病床前,氣得渾身發抖。

  謝啟功沉下臉︰「那你能拿得出這筆銀子來嗎?!孰輕孰重,你自己掂量!」

  王氏怔怔地看著他,忽然滾下兩行淚,撲通一聲跪倒在他床前︰「老太爺!你真的這麼狠心,要逼得我們娘倆走投無路?這筆銀子就算老太爺不替我們出,那謝琬是你的孫女,你難道連讓她打消這個念頭也做不到嗎?」

  謝啟功看著她︰「這本就是你們暗中行凶禍害人的下場,這怪不得別人。銀子我不會替你出,琬丫頭那邊我也不會去說合。——我也沒這個本事去說合!」

  他這是跟王氏交底。他的確想不到辦法如何說服謝琬,興許將來也會有辦法。可是她給的時間是三日,眼下他根本沒有絲毫辦法。

  可是他的話在王氏聽來,卻有了別的含義。

  「老太爺是執意不管我了麼?」她淚眼望著他,無聲地抽泣著。他是一府之主,是清河縣第一望族的當家人,是在本地一呼百應的謝啟功,她不相信他會對個謝琬無可奈何,而且她還是他的親孫女!

  「你是她的親祖父,你說的話,她敢不聽嗎?兩萬兩銀子,她明知道就是殺了我們也沒辦法拿出來!她要我們賠錢,就是為的逼我去跟任夫人結仇,她這樣心狠手辣。不給人留一絲餘地,跟吃人不吐骨頭的惡狼有什麼分別?!老太爺你竟然還幫她!」

  她緊抓住謝啟功的胳膊搖晃,謝啟功經不住她這一折騰,用力將她的手拂開︰「別吵了!任夫人馬上就到了,你速去準備準備。銀子拿不出來,你想想自己的後果!」

  王氏癱坐在地上,睜大眼看著面前這個相伴了三十餘年的丈夫,號啕痛哭著奔出了門去。

  任夫人在午飯前趕到了謝府,與她同來的還有任雋。

  任雋因為聽說謝琬終於答應了嫁給他,雖然不知道謝琬究竟是如何答應的,但是這總歸是件讓人高興的事。於是,他懷著喜悅的心情想來見他的未婚妻一面。

  任夫人被請到了正院,而任雋則往頤風院而來。

  只是才到門口,就被謝瑯擋住了。

  「舍妹昨夜受了點驚,男女有別,任公子還請留步。」

  謝瑯負手站在院門內。半點不像從前那樣溫和而親切。

  任雋強笑了笑,「逢之怎麼如此稱呼起我來?不知三妹妹因了何事受驚?我跟三妹妹從小交好,既是這般,很該進去探望一番才是。」

  謝瑯微哂︰「任公子與舍妹交好麼?我怎麼不知道。我記得舍妹與公子見面的次數加起來也不過四五回,而且每次都是大家伙聚在一起。公子只怕記錯人了。與你交好的該是棋姐兒才對罷?」

  任雋愕住,不明白為什麼謝琬答應了訂親,謝瑯卻又有如此反常的態度。

  他額角滲出汗來,揖首道︰「逢之是成心捉弄我罷?既然琬琬答應與我訂親,又還提棋姐兒作甚?」

  謝瑯肅顏道︰「東西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任公子請搞清楚,舍妹至今未曾尚婚,我也欲多留她幾年再說,又何來答應與你訂親一說?公子也是飽讀聖賢書的,知道閨譽對女子來說何等重要,還望從今以後說話仔細,莫要損了舍妹的清白!」

  任雋懷著一腔喜意而來,到頭卻只得來他劈頭一頓嘲諷,心下便受不住了,臉上頓時由紅轉青,由青由轉紅,滿頭汗站在那裡,竟已如霜打的茄子一般。

  謝瑯拱手道︰「在下還有些事待辦,就不請公子進屋坐了,公子好走。」

  說著,轉身進了院內,直奔後院抱廈之中。

  謝琬程淵他們都在這裡說話,見著謝瑯回來,她溫婉地道︰「怎麼樣了?」

  謝瑯便把前後細說了一遍。

  謝琬目瞪口呆。

  謝瑯不滿地道︰「怎麼?那任家母子這樣坑害算計你,你還怪我不該這樣對他?」

  謝琬搖頭︰「不是,我只是很意外,哥哥打擊起人來居然這麼厲害。從前你可是連丫鬟都捨不得罵。」

  謝瑯聞言哼了聲︰「我是心軟沒錯,不過,誰要是敢傷害你,我是絕不會放過他的!」

  程淵等人都贊賞地點頭稱笑起來。

  任夫人在正院裡一直呆到近黃昏的時候才出來,出來時兩眼噴火,臉色如同掉進了糞坑般臭得離譜。而任雋則如木樁子般在廊下看著她,如同看一個陌生人。任夫人看著他這模樣心裡發慌,走上去拉他的手,被他一把甩開。

  「母親真是好黑的心哪!」

  他邊說邊往後退,然後掉轉身,翻身上馬,縱出了謝府大門。

  任夫人心裡的火氣更盛,指著王氏所在的屋裡大聲喝道︰「銀票我明兒一早會送過來,但你王氏記著,這個仇我算是跟你結下了,我任府從此以後再不識得謝府什麼人!」

  說罷上了車,亦是出了門疾速而去。

  王氏怔怔坐在花廳裡,聽著飄蕩在空中的這句話,整個人如同抽去了筋骨。

  正門下站著的丫鬟惠英不動聲色到了頤風院見了謝琬。

  「老太太要求任夫人明日之前拿出兩萬兩銀子做為此次的賠償,任夫人先時不願意,兩人在屋裡爭吵了許久,後來老太太說,如果她不拿出這筆銀子,那她就把任夫人當初立下的字據拿出來,任夫人這才沒辦法,答應了下來。」

  一屋子人都露出了會心的笑意。

  謝琬笑完,讓玉雪賞了蕙英一錠碎銀,卻是又沉思起來。此次雖然大獲全勝,可到底勝的十分之險,差一點她就中了王氏和謝棋的奸計,於是這使得本該歡欣的心頭,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陰影。

  這裡程淵卻捋鬚又道︰「老太太可說錯了一句話,姑娘使的可不是一石二鳥之計,而是一石三鳥。」

  借著這兩萬兩銀子的名目,一來不但使任夫人破了財,二來使王氏給下任夫人這麼個仇家,再來,也使謝啟功被王氏怨恨上——在謝啟功這麼樣逼著王氏去討錢之後,難道她會不恨他麼?這豈不正是一石三鳥麼!

  眾人情緒高漲,就連秀姑也笑起來。

  謝瑯吩咐吳興︰「速去頌園讓他們備桌酒席,今兒夜裡我們好好給琬琬壓壓驚!如今眼目下,府裡的飯菜可也沒從前那麼放心了。」

  謝琬很滿意哥哥的防備心,笑著與他道︰「等謝宏搬出去之後,我們也正式搬出去,到時就不怕她背後使刀子了。」

  任夫人在正院裡那麼一嚷,很自然地拂風院也知道了。

  黃氏自打早上去了趟正院說謝棋的事,便再也沒出門,就連任夫人來也如是。都這種時候了,誰都知道誰露面誰倒霉,三房向來低調,自然不會去觸這個霉頭。謝芸自去上他的學。謝葳卻也是在房裡呆了一整日,哪裡也沒曾去。

  黃氏在房裡沉思了半日,遂走到女兒房裡來,說道︰「這個事鬧的動靜不小,那琬姐兒看來是早就恨上了老太太,此次雖然沒動到我們三房,可是終歸你父親也是老太太親生的,謝宏也是他的親哥哥,你覺得我該不該把這個事寫信告訴你父親?」

  謝葳沉吟了片刻,放下手下的書來,說道︰「按理說,這是二房跟老太太之間的事情。將來咱們去了京師,便跟他們沒什麼關係了。可是母親說的是,如果琬丫頭當真因為楊老太太的事痛恨著老太太,就算不沖著咱們來,只怕也會延禍到我們身上,自然還是該告訴父親。」

  黃氏像是拿到了主心骨,頓時吐了口氣,說道︰「那我這就寫信!」說著,拿起她書桌上紙筆來。

  謝葳從旁道︰「要越詳細越好,這樣父親才好判斷。」

  黃氏足足寫了四頁紙,寫好後讓花旗即送去驛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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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合伙

  這裡母女倆對坐下來,謝葳給黃氏倒了杯茶,黃氏嘆氣道︰「想不到琬丫頭竟能做出這樣的大手筆,往日裡,都是我們小看她了。我覺著,只怕上回你與魏家那事,跟琬丫頭也脫不了干係。我們當時竟都沒防著她!」

  謝葳道︰「往後知道了留心便是了。與魏家的事縱是沒成,於我們損失也不大。如今父親在宮裡不是越走越順了麼?如果說皇次孫被立為太孫,那麼由此帶來的好處,就不是一個魏家可以相比的了。」

  說完她又沉吟道︰「說起來,那位廢太孫也著實是扶不上牆,他有著這麼好的出身,父親是太子,母親是舉國位列第一的護國公的長女,說起來乃是實實在在的天之驕子。可偏偏落得被貶庶民的下場,倘若他能夠謹慎些,何至於如此?」

  黃氏聽完,卻說道︰「這些到底離我們太遠了,還是說說眼前吧。

  「長房遭此一難,你大伯這輩子只怕是沒辦法養家了,棋姐兒如今這樣,將來還不知找個什麼樣的人家才能嫁了。將來的擔子就落在樺哥兒桐哥兒肩上,老太太少不得會要你父親幫襯著他們,他們又是什麼好人?接下這麼個爛攤子,想想都煩死了。」

  黃氏堆起一臉的不情願來。

  謝葳卻不以為意,說道︰「這有什麼好擔心的,你以為父親就是那麼好說話的?他們做下這樣的事,敗壞了謝府的名聲,琬丫頭她們倒好,橫豎不是一家人,搬出去自立門戶就是。咱們可不一樣,打斷骨頭連著筋。父親會待見這樣的手足嗎?

  「就是要幫襯樺哥兒桐哥兒,也得等他們考中了功名再說。沒考中的話,豈不是想幫也無能為力?若是考中了,那就可以自行賺錢養家。又可以在官場替父親跑跑腿,做做眼線什麼的,也不失為一個好處。」

  黃氏嗔道︰「你倒是全想周到了。」

  謝葳一笑,捧起書來掩住了口。

  黃氏笑睨著她。回頭想起謝宏這一屋子的歪門邪道來,又不由憂心。道不同不相予謀,那一支的人沒一個心思單純的,最後是會幫到謝榮還是害了謝榮,還真不好說。

  翌日清早,任夫人果然讓人送了兩萬兩銀票過來了,謝啟功讓龐福送到了頤風院,謝琬隨手賞了龐福兩個金錁子,讓邢珠將銀票存去了錢莊。然後擲下五十兩銀子,讓龐勝家的置了幾桌酒席。一席送到正院,一席送到三房,一席自己吃。

  她又親自送了對竹籃去給王氏,當作她賠償了這筆銀子的回贈。

  王氏看了那竹籃半晌,當場吐了口血。暈了過去。

  於是龐福連忙請大夫診脈開方子,府裡雞飛狗跳了一陣,就漸漸進了八月。

  謝琬在謝府裡呆得煩,又因為謝宏傷勢還重,並不能即刻出府,既然多收了人家一倍銀子,她當然也只得容忍著。且等他能下地了再說。於是近來在頌園裡呆得多,羅矩已經在京師看好了那兩間鋪子,原本打算租著,如今手上多了兩萬兩銀子,謝琬索性便讓他買了下來。

  謝棋依然在府裡走動,但是面對的目光就很不同了。當日那與之苟合的董湖原來是長房裡一個新來的家僕,被阮氏打斷了胳膊後,竟是也再接不回來,雖然不至於截肢,但往後那條胳膊卻是廢了。再也不能抓握,別說提東西,就是拿條掃帚都已不能。

  謝棋如今既許了給他,這董家少不得就要脫離奴籍,不然又如何回應外頭的閑言碎語?王氏倒貼了董家兩百兩銀子,讓他置了幾畝薄田,也算是從此有了活路。謝棋自己則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如此低嫁給個放出去的下人,面對下人的指指點點,不但不覺羞恥,反而常常朝之叉腰斥罵,仿佛這樣便能夠找回些體面來。

  由於當夜謝琬消息封鎖得及時,是以外頭並沒有什麼人知道這些骯髒事,謝琬在府裡的時候偶爾也與謝棋路遇,謝棋總是憤恨地瞪著她,但是目光裡卻又不自覺地夾雜著幾分畏懼之意。謝琬總是笑一笑,像從前一樣淡泊而沉靜,然後走自己的路。

  時間在很尷尬的氣氛裡繼續向前滑行。

  當然,對於謝宏的被逐外頭還是有猜測,不過在聽說是因為昧了公中銀子之後,也就沒有什麼人對此心存疑惑了,謝宏本就是個外人之子,謝啟功讓他做著府裡的繼子,已是難得,如今既然貪昧公銀,實在也沒辦法容忍。

  於是他的腿傷,外人自然而然就算到了謝啟功頭上。謝啟功從龐福口中聽來,對此雖然深感憋屈,但也是無可奈何,這比起謝棋的醜事外揚,謝家的繼子被佷女當賊打,總歸要中聽得多了。

  「那謝棋也不缺腦子,怎麼就能做出這樣的事來?」寧大乙因為那天夜裡被錢壯找來打聽刀疤臉他們的下落,因而也知道這事。這時坐在他送來的一大筐金桔上,眼冒著賊光說道,「可真便宜了那董湖。你們大老爺也是,這種事怎麼不叫我呢?」

  謝琬沉下臉,丟了手上的茶杯扔向他,被水一燙他哎喲一聲跳了開去,看見謝琬臉色,又忙不迭把那副賊兮兮的樣子收拾好。

  謝琬冷盯著他︰「說吧,你這麼三番五次地老送東西給我,到底求我什麼事?」

  寧大乙一愣,瞬間激動起來︰「我的姑奶奶!你也太神了,這樣你都能看出來我有事求你?」

  謝琬站起來︰「不說就算了。」

  寧大乙連忙緊走幾步攔住她,愁眉苦臉說道,「是這樣的,我在京師看中了個酒樓,想盤下來,你能不能借點錢給我?」

  「借錢?」謝琬眯起眼。

  寧大乙的臉頓時紅得像豬血。「自打上回我得罪了你之後,我們家老爺子每個月就給我二十兩銀子,還交代我母親和我大哥他們,不許給我銀子在外頭亂來。

  「我沒有銀子,不得辦法賺錢嘛,去年我上京師去,見到鐘鳴坊那片盡是開酒樓飯館的,我們家不是做生意起家嘛。除了做生意我也干不了別的,於是就想在那片盤個鋪子下來。前兩個月我就看中了一家叫東來福的,地頭還挺不錯,可是得八千兩銀子。家裡不肯給錢,我只得求你幫個忙。

  「其實也不是全借,我的意思是,咱倆合伙兒,你出一半錢,我出一半錢,你入乾股就成,經營由我來,不必您費心。只是我那半錢,想你先墊伏著。你看成不成?」

  說起來活到這麼大。他還真沒跟誰借過錢,這麼丟人的事,他也只敢在謝琬面前提出來。就連平日裡一處玩的那班狐朋狗友,他也沒提過半個字。就算每個月只有二十兩銀子的花銷,他也要裝得財大氣粗爭得付帳。

  所以到現在。城裡倒是有大半的館子記下了他的帳,只是看在他是寧大乙的份上,才沒有跟他討要。

  可是這也不是長久之計,他總不能把城裡所有的館子都欠下吧,就算都欠下來了,欠完之後呢?他不還是沒錢還?到頭來還是逃不了老爺子一頓板子。

  反正謝琬已經見過他最丟臉的時候,倒也不怕她再讓他丟臉一回。

  謝琬聽他一開口便要借這麼多錢。也是意外。打量了他片刻,看他不像說謊,便就回到石凳上坐下來,說道︰「八千兩銀子是全部成本,還是光盤鋪子的錢?」

  「他那新修繕不久,我估摸著有兩千兩銀子費用差不離兒。加起來。就是一萬兩。」他討好地重新給她沏了茶。

  謝琬瞪了他一眼,接過茶來喝了口,而後道︰「一萬兩可不是小數目,這事得容我仔細想想。」

  他連忙道︰「那當然,那當然。您只管想,想好了別忘了回覆我就成。」

  謝琬 了他一眼,尋思起來。

  傍晚時謝琬叫來羅升,「你寫封信給羅矩,讓他查查鐘鳴坊那邊是不是有家叫做東來福的酒樓要盤出來,要他務必摸清楚底細,再寫信告訴我。」

  雖然寧大乙不大可能在她跟前玩得起空手套白狼的把戲,但關乎一萬兩銀子的事,她總得多留個心眼。接觸了這兩年看來,寧大乙並不是那種天生性本惡的劣胎,本質上他還是分得清是非的,只是家教的緣故,使得他漸漸養成了胡作非為的德性,再加上,的確缺了點腦子。

  比如,說到謝棋時他居然敢埋怨謝宏雇的人是董湖而不是他,他也不想想,謝宏雇了董湖是來害誰的?她敢保證,如果寧大乙當真存著踫她的心思,她能一刀把他剁了。

  羅矩正在京師忙著米鋪開張的事,等到他回信時已經是半個月以後了,頌園裡的楓樹葉正變得火紅,宅子裡像是四處都有團團的晚霞掛在頭頂,無端燦爛得很。

  謝琬看完信,跟錢壯道︰「你讓人去傳話給寧大乙,讓他這幾日過來一趟。」

  寧大乙還沒有來得及過來,府裡就傳來了謝棋懷了身孕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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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琬在楓樹下蕩秋千,聽得玉芳說完,她一下子握住秋千繩,抬起頭來。

  「大夫說已經有四個月了,若是墮下來的話對母體十分危險。

  「這事本可以防範的,可誰也沒想到這層,再加上二姑娘又無經驗,也就忽略了過去。如今棲風院裡為著這事又鬧騰起來了,未婚先孕,這事捂也捂不住了,大太太要麼就是責罵二姑娘,要麼就是哭天罵地。大老爺如今倒是能坐起來了,可還是不能下地走動,每天被大太太這麼一哭罵,倒是又落下了心悸的毛病。」

  謝琬盯著面前的大麗菊,沉吟起來。

  謝棋懷的當然是董湖的孩子,當夜他二人行下那苟且之事,竟然還種下了孽根,這不但王氏她們沒想到,謝琬同樣也沒有想到。

  既然孩子已不能墮下來,那麼就只有生下來了。謝棋本來已經失身,若是又未婚先孕誕下個孩子,就算還是嫁給了董湖,可這輩子簡直不要指望再翻身了。

  想到這裡,她說道︰「怎麼不索性成親算了?」也好過到時大著肚子或者抱著孩子過門。

  她說這個話的時候其實並沒有別的意思,純粹只是順口一說。

  可惜玉芳聽完之後以為這是她的授意,隨即便把話傳到了謝府。

  王氏聽到這話之後打碎了兩個青花大瓷罐,並指著門外怒斥道︰「如果不是她,棋姐兒怎麼會變成這模樣?就是她把棋姐兒一輩子都給毀了,眼下還跑到這裡來嘲笑諷刺!你想讓她這麼著過門,我偏不讓她嫁!」

  周二家的連忙掩門勸慰︰「老太太小聲些,老太爺在隔壁將養,驚擾到他可是不好!」

  王氏聞言到底收斂了幾分,但仍是氣道︰「他眼裡哪裡還有我?我這輩子竟是白替他們謝家當牛作馬了!」說著絹子印著眼眶,竟是又止不住哭起來。

  周二家的勸道︰「老太爺也是在氣頭上,等他消氣兒就好了。趁著老太爺病重在床這些日子。您何不多去隔壁陪他說說話兒?話是開心鎖,您只要將他哄開了心,往後的事不也好說了麼?」

  王氏聽完又哭了片刻,好歹止住了哭聲。平下心氣兒來。

  沒幾日後便傳來王氏強行把謝棋給刮了胎的消息,謝棋一度死去活來,昏死了大半個時辰沒有脈搏,血了流了兩盆,到後來拿老參熬湯死命地灌,好歹把命吊了回來。但是這麼樣一來,大夫卻給出她此後再也不能生育的診斷,謝棋醒來後聽聞,立馬又昏死過去。

  謝琬在頌園收到消息也只剩一聲嘆息,這王氏還是作死的命。在謝棋受到了那樣的嚴懲之後,她深以為給她的教訓已夠了,如此此後她縱使能生育,就是那董家能看在謝家的面子上好生待她,她自己這輩子怎麼到頭?王氏偏生如此。真是讓人無可奈何。

  謝棋從此便如朵花兒,燦爛了一個夏天,便在深秋嚴霜之下枯萎了。

  玉雪把玉芳斥了一頓,扣了她兩個月月錢。玉芳及頌園所有下人,此後也不敢再胡亂揣測主子之意。

  寧大乙到府來的時候,謝琬正在裹著件斗蓬在逛園子。

  兩個人在荷池畔的水榭裡對著一池殘荷煮茶。

  茶葉是寧大乙送的,他們家的茶葉鋪子佔了河間府小半個江山。謝府在江南的茶園也往北送茶葉。不過並不自己經營,而只是生產運送。

  寧家雖然賣茶葉,寧大乙喝茶卻鯨吞牛飲,沒有半點雅士之風。

  謝琬對他早已不抱什麼舉止斯文的希望,因而坐在對面安之若素,說道︰「鐘鳴坊那邊我已經差了人去看過了。一萬兩銀子我已經準備好。我想過,反正過不多久我也要搬去京師,多投資點買賣也沒什麼。不過我有個要求。」

  寧大乙差點沒被茶嗆到,連忙放下茶杯說道︰「只要你肯答應幫我,別說是一個要求。就是十個要求我也答應!你說吧!」

  謝琬轉著手上杯子,說道︰「我得放兩個人進去。」

  寧大乙一頓,隨即點頭︰「成!你放十個也成!」

  謝琬睨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可不是為了監視你。我是想讓你給我帶幾個人出來。你們家是行買賣出身,到底對這買賣行當比我在行些,酒樓鋪子我依然入乾股,只賺錢,不管事,全部由你掌管,但是你得幫我好好帶兩個管帳的人出來,我如今手上就缺這樣的人。」

  如今綢緞鋪子裡的帳是由羅義在管,可他行事不夠變通,而且思維也不夠快,但是記性好,調去管理庫房倒十分合適。但是這樣一來帳房就得另外找人,正好寧大乙自己送上門來,於是前陣子她便讓羅升在鋪子裡挑了兩個表現不錯的伙計,作為儲備力量培養著。

  寧大乙拍著胸脯道︰「這個沒問題!包在我身上便是!」

  說完他又諂媚地給她添上茶,說道︰「這一萬兩銀子的字據我都立好了,那這錢,你啥時候給我?」

  謝琬扭頭叫了聲羅升,羅升便捧著一疊銀票走進來,交到寧大乙手上道︰「寧公子,您點好了。」

  寧大乙兩日後便帶著那兩名叫做杜誠、郭許的伙計去了京師,而天氣一日日變冷,謝琬呆在頌園裡的日子也越來越多起來。

  余氏帶著齊如繡齊如錚又來住了段日子,當中對於掩月庵這番遭遇,余氏自然又罵了王氏他們個底朝天不提。這邊謝琬心情卻是極好,讓錢壯趕車拉著她們去田府裡打了些野味以及山貨回來,與齊如繡下廚制成各種不知所謂的食物,兩個人折騰得興致勃勃,卻被余氏大聲嘆息暴殄了天物。

  謝葳也來過兩次,之後就與黃氏和謝芸去了京師探望謝榮。謝啟功已經基本康愈,親口同意讓他們母子去京師。讓人意外的是,這信裡居然並沒有對發生的這件事發表什麼意見。

  謝葳來時依然親切熱情,但謝琬卻感覺得到,她說話越來越滴水不漏,從她口裡也再聽不到關於三房以及謝榮的任何有用的消息。她進京之前那天夜裡正是冬月十五,月亮高高的掛在天空,靜靜地凝視著頌園裡的一草一木。

  謝琬與齊如繡以及她,三個人在水榭裡吃茶賞月。

  謝葳望著月空,微笑著嘆息︰「往後再這樣與你們吃茶談心,也不知道要到幾時了。」

  齊如繡一下下撥著絲弦道︰「想聚總是能聚的。」

  謝琬也趴在水榭窗台上,靜靜地望著明月笑道︰「縱是能聚,也不知道是什麼樣子了。」

  謝葳側轉頭,看了她一眼。

  翌日謝琬回謝府去了送行。

  黃氏最近不知怎麼,心跳得慌,一個月裡倒有二十天在床上躺著不出門,聽說京師有治心病的名醫,於是便去信給謝榮,讓他派人接她們一道進京住住,等到過年時再與謝榮一道回來,算起來也有個多月。等到那個時候,不出意外的話,謝宏怎麼著也該搬出府去了。

  她們不在府裡,王氏也就不能怪她們不出面相幫。

  謝琬對黃氏的奸滑清楚得很,但是因為她的回避於謝琬也有好處,於是仍配合著她演這出戲。

  於是謝琬便不可避免地與王氏打了照面,而伴在王氏身側的,竟然還有鄧姨娘。

  謝琬想起當初她給謝宏在謝啟功求情的事來,不由勾唇冷笑了笑。她再求情又如何?以為救得了他初一便救得了他十五。謝宏最後得到了這樣的下場,就是神仙臨世,也阻止不了她復仇的決心。

  然而,對於她付之的冷笑,鄧姨娘居然也笑了笑,不是嘲笑不是得意,而是像看著晚輩的最尋常不過的目光,而那裡頭,透出來的是不明意味的笑意。

  謝琬瞥了她一眼,跟謝啟功福身告了退,掉頭登上了她新制的寬敞舒適的大馬車,回府去了。

  王氏氣得要死︰「好歹我還是這府裡的老太太!是她的祖母!她竟然連招呼都不跟我打就走了,她眼裡哪裡還有老太爺跟我在!」

  玉雪在後頭走的稍微慢點兒,聽見了,便走回頭,笑道︰「老太太教訓的是,這該走的不走,不該走的倒走了,回頭奴婢就告訴我們姑娘,讓她進門專程來跟您賠禮請安。」

  王氏聽得這話,更是氣得臉色發白,沖著她背影砸了個粉彩盅子,才又消停。

  玉雪回到頌園,果然把這事告訴了謝琬。

  謝琬算了算日子,謝宏已經在謝府養了四個月傷了,前幾日聽說他還拄著拐杖下過地,那麼,也是該出府了。於是道︰「明日早上,咱們入府去給老太爺請安。」

  王氏自打聽從了周二家的勸說,雖然對謝啟功辜負了數十年的夫妻恩情感到心冷,但是迫於無奈,也不得不日日裡前去謝啟功面前親自照料起居。

  謝啟功對她惱怒之意未減,雖然讓他覺得在二房和下人面前徹底丟了臉的是謝宏父女,可是若無王氏,他們怎麼敢這般折騰?因而比起謝宏來,這份恨意也不見得輕多少。這些日子見著王氏常常坐在屋裡抹淚,兩鬢也多了許多白發,謝啟功回想起三十多年前她嫁進府來時的嬌美,便就有些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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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4 09:39:57 |只看該作者
129 拼命

  他可不知道那日裡謝琬逼著他讓王氏去跟任夫人索賠時,王氏為此有多麼恨他,在他看來,是王氏的兒子捅出來的簍子,那麼如今為著維護謝府的名聲,就只能依著謝琬的條件,讓王氏去收拾這個爛攤子,哪裡會想到王氏做為一個女人,正希望他來替她出頭?

  他考慮問題,從來只以實際利益出發。

  謝宏雖然被剔出了宗族,但府裡沒個女主人是不成的,黃氏將來又要跟著謝榮去京師長住,府裡產業大多置在河間,他們二老只能留在此地,而除了王氏,也找不到人來主持中饋。他總不能讓鄧姨娘一個侍妾來執掌吧?

  所以看著王氏這般刻意討好,謝啟功權衡之下又與她同住回了上房。

  翌日早上王氏侍候謝啟功吃完早飯,正沏了茶給他,外頭人便說三姑娘來請安了。

  王氏手下一抖,一壺茶全被她沏在了杯外。

  謝啟功皺眉道︰「越發沒有規矩了!」

  周二家的連忙拿著抹布上來擦拭,王氏手足無措,站在了旁側。

  謝啟功睨了她一眼︰「當了三十多年的夫人,如今倒是越活越回去了,學著下人站著立起規矩來了不成?」

  王氏羞恨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周二家的沖她一使眼色,她才鐵青著臉回到上首她的位置坐下。

  越想,她就越恨。她跟身旁這個男人共同生活了半輩子,按說只有年月越長,情份更重的道理,不想到了她這裡,越老倒是越發地沒體面了。

  原先她縱有不是,他也謹守著當面教子背後勸妻的原則,只在私底下斥斥她,可自從那天夜裡當著所有人的面打過她之後,他似乎已無所顧忌。越發不把她放在眼裡了,想斥便斥,想罵便罵,哪裡是她沒有夫人的體面。壓根是他再沒給過她體面!

  王氏胸脯起伏著,謝啟功卻無暇注意她,因為,謝琬已經進來了。

  說實話,他恨謝琬比恨謝宏父女還要更甚,因為是她親自把謝宏父女的醜行揭開來袒露在所有人面前,是她讓他失去了一個望族大戶當家人該有的尊嚴,他可以接受在正派祥和的表面下的一切骯髒的事物,因為不論內裡再怎麼糟糕,對外它看起來還是那麼光鮮亮麗。

  就像一個繡花枕頭。它裡頭裝的是什麼有什麼要緊?只要它面上光彩就行了。

  可是謝琬卻在他毫無防備的時候,把這個繡花枕頭硬生生的撕開了,迫使他不得不把裡頭的棉絮清除出去,逼得他在家人面前,從品性高潔治家有方的謝大善人的寶座上跌下來。

  他對家族注下的心血幾乎被她毀了。而她竟然還趾高氣昂地逼著他讓王氏去得罪任夫人,如今任府早與謝府劃清了界線,這對正需要人脈替謝榮築建階梯的謝府來說,豈非又是一記重創?

  他有什麼理由不恨她?

  可是,他再恨她,又能如何?他最多就是把她踢出謝家,而這難道不是正中了她的下懷嗎?她名正言順與謝府分門別路。而他不容嫡室反而寵幸繼室的名聲也會揚臭四方,到那時,她謝琬反倒成了被天下人同情的弱者!

  到如今為止,他發現他是真拿她沒辦法。所以就連請安這樣的事,也得看她什麼時候有興致。她來了,他頂多是讓她早些退下。她不來,他也沒本事拿這個去拿捏她。

  每當這個時候,他就特別希望謝榮趕快回來,只有謝榮,才有辦法鎮壓得住她!而且他相信謝榮也一定有辦法能夠壓住她!可惜謝榮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明知道發生了這種事也不回來看看。

  「老太爺這些日子可好?」謝琬如從前一樣,笑微微地望著上方。

  在他神游這片刻裡,她竟然已經行完禮坐在了右側她的位置上。

  謝啟功盯著她看了片刻,移開目光,「死不了!」

  謝琬不以為意。笑了笑,開門見山說道︰「今日我來也沒別的事,就是想問問老太爺,當日承諾我的事情,是不是也該兌現了?一晃都四個月了,我也不是很有耐性的人,有些人該打發走的,就沒有拖著賴著的理由。」

  她這話一出來,王氏目光頓時就如刀子般射過來了。

  「宏兒如今傷還沒好,哪兒都不能去!」

  謝琬眉梢頓時冷下,望向王氏「他要是一輩子都不好,難道我謝府還要養他一門這麼多人一輩子?

  「老太太若是有嫁妝過來可以貼補他們,那我無話可說。可惜老太太當初除了帶個拖油瓶給我謝府增加負擔,竟是連半分錢的嫁妝也沒有!這謝府我們二房可是有一半的,想要拿我二房的錢來給你養兒子孫子,不可能!」

  王氏氣得站起來,兩腮顫抖地瞪向她。

  謝啟功拍起桌子︰「好啦!不要吵了!」

  謝琬安坐不動,斜眼睨著王氏。

  王氏驚懼地望著謝啟功,像條大雨前的魚一樣拼命地呼吸著空氣。

  「此事我心裡有數,你不必催我!」謝啟功丟下這句話,大步出了門。

  謝琬沖王氏咧嘴笑了笑,「最近好閑,我過兩天再來。」

  王氏顫抖得越發厲害了,一雙眼珠子似乎都要瞪出眶來。

  等到謝琬出了門,她整個人便如篩糠似的跌坐在椅子上,然而轉眼她又騰地站起,指著她背影尖利地嚷道︰「她就是個索命鬼!她就是來索我的命的!我當初不該留她在府裡,我應該乾脆讓人把她丟到七星山去餵狼!」

  謝琬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沉默,進了家門後,玉雪見她神色不豫,知道事情沒有辦成,於是替她倒了碗百合湯上來。

  謝琬搖頭未接,卻說道︰「去告訴程先生,讓他去信給羅矩和趙貞,仔細探詢謝榮最近的舉動。」

  黃氏去到京師之後,絕對會把府裡發生的事一字不漏告訴謝榮。

  雖然此事道理都佔在她這邊,可再怎麼樣王氏也是謝榮的生母,謝宏是他的同母的親大哥,他不可能會對她這些日子的跋扈無動於衷。謝啟功方才的話,很明顯是在敷衍她,只怕他也是想在謝榮回來之後再收拾她,所以在他年底回府省親之前,她必須把謝宏先給趕出去!

  謝啟功不願趕出謝宏當然不是因為憐惜他,不過是因為怕謝宏出府之後會遭到謝榮的質問罷了。畢竟謝宏當了謝家三十多年的繼子,如今對外只稱是貪昧公銀,而打成這樣居然謝啟功還要趕他出府,這也顯得太不近人情了。

  如果她猜得沒錯,黃氏應該早就已經去了信給謝榮,而謝榮也已經來信給謝啟功,謝啟功對此行下拖延術,也就有了解釋。

  但是謝琬可不管他們難不難為,她只要結果。

  謝宏不搬出去,那根本談不上什麼得到了勝利,只要有王氏在,謝啟功又是那樣一個耳朵根子軟的人,他們留在謝府就隨時有翻盤的危險,斬草要除根嘛,只有趁熱打鐵把他們趕出府,才能絕了他們獨佔謝府家產的陰謀。

  她叫來羅升︰「你去見見老太爺,告訴他,這個月底前,謝宏一定要出府。」

  王氏在房裡被謝琬氣得肝疼,才消了些氣,聽得羅升又進府來見了謝啟功,這一顆心便又提起來。

  她跟素羅道︰「你去打聽打聽,羅升跟老太爺說了什麼?」

  素羅想了想,說道︰「如今只有老太爺近身的幾個人跟在身邊,要打聽出來可不是件易事。」

  王氏氣道︰「那就使些銀子!」

  素羅拿了銀子出去,片刻後又氣紅了臉回來。

  「那些個見高踩低的勢利眼,聽說是我去,開口便要十兩銀子的打賞!我這裡是硬生生讓他們給擠兌回來了!」

  王氏聽聞,當即怒罵道︰「這些個畜生,眼下我還是這裡的主子呢,竟就這樣預備我倒霉了麼?」

  心下一橫,便就讓素羅拿了十兩銀子出去,並暗地記住了對方名姓,著意回頭再教訓。

  這裡一個人坐回榻上,萬般思緒又如奔騰的怒馬般齊涌上心頭,想起這一切竟都是謝琬一手造成的,後槽牙咬得咯咯作響,心裡恨不能立刻將她拖過來剝皮抽筋,又想著謝宏好端端的落下一身殘疾,若是真出了府去又該如何生活,便不由又氣又悲,抹起了淚來。

  素羅這裡卻很快回來,回稟道︰「回老太太的話,這三姑娘忒過份了!羅升進來替三姑娘向老太爺傳話,說是老太爺若是三日內不把大老爺送出府去,她便要把大老爺親自趕出去,逼得老太爺不得不清理門戶不可!」

  「什麼?!」

  王氏站身太急,氣血上涌,兩眼一黑便往前栽去。素羅連忙將她扶住,說道︰「老太太可要保重啊!」

  抓住她手臂號啕痛哭,「她竟然當真這麼狠毒,非要把宏兒置於死地!我這就去找她拼命,索性她我們母子性命全都拿過去好了!這個心性歹毒的賤婢,我倒要看看她逼死了祖母,將來會得個什麼樣的報應!」

  「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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