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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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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青銅穗]大妝(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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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
發表於 2017-8-16 00:44:30 |只看該作者
200 是他

  謝琬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好吧,這件事的確很重要,萬一駱七被人先行下手滅了口,再去找線索就很難了。可是她跟著去真的有用麼?

  殷昱卻像是看破了她的心思,說道︰「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

  謝琬不滿地瞪他︰「你才是臭皮匠!」

  殷昱笑起來,拉著她大步往出門往後院去。

  到了座富麗堂皇的院子跟前,殷昱把她推進院裡,人站在門檻外說道︰「等會我讓邢珠拿身衣服過來,你扮成男子,如此便沒人認識你。」

  謝琬聞言恍然,穿著身上這衣裙出去,的確容易引人注目,不由得佩服他想得周到。

  殷昱帶上門出去了,她環顧著這院子,原來是府裡的正院,進了屋,錦繡膏梁不必說了,想必是他手下的人按照原先他東宮裡的住所原樣安置。既然是他的住處,她便不方便進去。退出來轉到西廂,推門望著,這裡是間書房,正要抬步而入,卻見正面牆壁上竟然掛著一幅松崗圖……松崗圖!

  殷昱換好衣裳在前廳等了小片刻,謝琬便就出來了,穿上男子勁裝,束著男子簡單髮簪的她看起來竟十分帥氣,只是神情有些異樣。殷昱以為她是不習慣這樣裝束,倒也並沒放在心上,打量她兩眼,便就引著她往外走去。

  謝琬隨著他到了前門下,武魁已經牽了幾匹馬過來,然後把其中兩匹馬送到他們跟前,二馬一高一矮,一公一母,一匹傲慢一匹溫馴,殷昱看著謝琬,小心地扶了她站上馬凳,等她跨上小母馬的馬背,便將馬鞭遞給她。

  「別怕。早就給你馴好了的。」

  謝琬確實不怕,在叢林裡都駕著馬車那樣亡命地奔跑過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殷昱跨上隔壁的赤兔,與武魁道︰「駱七回去必去碼頭。你們暗地裡緊跟著,天黑前他們應該不會下手,等我到達之後聽指揮。」

  一行人分兩撥往碼頭前去。

  邢珠她們也都更過衣裳換了馬,所以一路上並不曾引起什麼人注意。

  出了城門,人便稀少了。謝琬從殷昱房間裡出來便沒做過聲,殷昱瞅了她兩眼,說道︰「在想什麼?」

  謝琬隨著馬步的慢行而緩緩道︰「在想一個人。」

  殷昱道︰「什麼人?」

  謝琬眯眼看著天邊的雲朵,說道︰「不想說。反正你又不認識。」

  說著她試著用力一跨,小母馬往前飛奔起來。

  殷昱微頓,連忙駕馬跟上去。

  去京師碼頭的路謝琬不是頭回走。果然如殷昱所說,天黑之前他們到達了殷昱營房。

  原本把總是沒有獨立營房的,可是殷昱可不同一般人,雖說別的優待給不了,撥棟小木樓出來讓一個人住著。還是不會有人說什麼的。

  一行人趁著夜色上了樓。很快駱騫就不知道從哪裡出來了。

  「主上,駱七已經回來了,現在已經讓人貼身跟蹤。」

  殷昱嗯了聲,說道︰「注意所有接觸過他的人,除了防備有人暗殺,還要預備人下毒。如果有可疑情況,立即跟蹤對方。然後來稟報。」

  「是!」

  駱騫又沒入夜色裡。

  隨身跟著殷昱的秦方等幾名暗衛分別出了門去。邢珠顧杏留下來保護謝琬,殷昱道︰「你等等。」也不知道做什麼,然後就下了樓。謝琬正舉目打量了一圈,然後去看窗外江面上的漕船,他忽然就領著個手提著大食盒的護衛回來了。

  原來是去弄吃的。

  邢珠連忙幫手擺碗筷。殷昱卻打發了他們去隔壁,原來她們倆的飯也一並送了上來。

  殷昱跟謝琬拿碗盛飯。動作自然流暢。

  謝琬接過飯的那刻有些微的出神,殷昱道︰「怎麼了?」

  她搖搖頭,低頭吃起來。

  從來沒有這樣子跟一個人吃過飯,這樣嘈雜的江邊卻很安靜的屋內,很像是田莊裡安靜悠閑的小戶農家。親切而安然——也許讓人親切的不是環境,而是人。

  她想起先前在殷昱房間裡看到的那幅松崗圖,圖上蹲在地上給小女孩揉腳的男孩子,不遠處的大松樹和站立在車旁的小廂還有護衛,一切看上去都像實地呈現在眼前一模一樣!

  如果不是親眼見過那場景的人,是不會畫得出來這樣的畫的。

  原來殷昱,才是那個真正救了她的人。

  這一路過來她都在回想她跟他相遇以來的點滴,他說他從前來過清河,是七年前吧?他在頌園她的書房裡見到魏暹畫的那幅松崗圖時,他也說要畫幅松崗圖給她,還說他畫的一定比魏暹好,就是指這幅圖吧?

  還有他說他怕她再把他忘了,也是說忘了七年前的他吧?

  他卻不肯告訴她。

  她嘆了口氣,低頭扒了一大口飯。

  殷昱給她夾素燒茄子,她悶不吭聲地吃了。他也感覺到了她的情緒,溫聲道︰「好吃嗎?」她點點頭,又夾了一筷子。他笑道︰「好吃就好,我做的。」又給她夾了道紅燒魚,「這些都是我做的。知道你挑食,怕你嫌棄我這裡伙食不好,所以特地去下了廚。」

  謝琬抬頭看了他一眼,眼角有點酸澀,又悶頭吃起飯來。

  「主上!」

  門口忽然閃進來武魁,正要說話,見著殷昱正拿絹子替謝琬拭額上的細汗,不由又頓在那裡。

  她不是來兒女情長的,她是來辦正事的。謝琬迅速收拾好心情,放下碗道︰「武將軍進來說話吧。」她知道武魁原是東海那邊的先鋒營的將領,是跟著殷昱出生入死過的,因而十分尊重。

  殷昱朝門口點點頭,武魁走進來,稟道︰「主上,果然已經有人出現了,方才駱七去漕幫總舵回話,卑職便發現有兩個人混在人群裡跟蹤他,如今已經讓人去盯這兩人的梢了。」

  殷昱看了眼窗外天色,說道︰「仔細盯著,眼下還早,應該還會有人來。」

  武魁領命而去。

  謝琬這裡沉吟了片刻,說道︰「你剛才這麼一說,倒是也提醒了我。駱七這麼重要,肯定是有許多人想要滅他的。只怕連漕幫裡頭都有人想要他的命,所以這些人也不能不防。」

  殷昱道︰「太子殿下居然會把他放出來,這也是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所以事情都需要臨時布署。——你先把飯吃了,然後在這裡歇會兒,這裡有秦方他們暗處護著,不會有危險。我先去看看武魁他們。」

  謝琬點頭,目送他出了門。

  這裡邢珠二人吃完飯也即刻過了來,謝琬雖然惦記著殷昱那邊的事,卻並不敢亂走,守著窗戶看了大半個時辰的江面,殷昱才匆匆回轉來。

  「跟我來!」

  他牽著謝琬的手下了樓梯,借著人少處往駱七那邊去。

  駱七小木樓的右邊便是片小樹林,殷昱牽著她一直進了小樹林內,然後在一棵被砍過的樹墩處停下來。借著樹墩的掩護,從這裡抬頭可以看見駱七的窗戶。

  謝琬悄聲道︰「查到什麼情況?」

  殷昱眉頭緊凝,說道︰「裡面除了我們的人外,還有兩撥人。而且其中一撥人的武功路數,與曾經暗殺我的那些人一樣,都是來自東海。但是另一撥人不清楚,他們比前一撥人的來歷還要詭異。」

  「不是漕幫的??」謝琬脫口道,按理說為了避免駱七延禍幫裡,漕幫很應該也不容於他才是。而駱七出獄之後他們便把他直接接了回來,這也能夠說明他們並不希望他就此流落江湖,造成更大的影響。

  「在這兩撥人面前,漕幫根本沒有出手的機會。」殷昱盯著窗口,說道。

  謝琬於是也盯過去。只見那窗口黑黝黝的,壓根看不到什麼,而她這樣毫無實地應戰經驗的人,也根本察覺不出什麼有用的信息。

  正在泄氣之時,身後邢珠忽然湊過來以氣息聲吐語道︰「有人出來了!」

  謝琬抬頭望去,果然見那窗口裡有人悄無聲息地躍了出來,謝琬喉頭一緊,殷昱飛快握住她的手往下蹲︰「別出聲!是東海過來那些人!」

  那人從窗口出來後,便往左側岸上掠過去,謝琬忙看著邢珠她們吐唇語︰「快去追!」

  邢珠顧杏看了眼將謝琬護得嚴嚴實實的殷昱一眼,迅速地跟了上去。

  謝琬憂心地看著殷昱,「不知道武將軍他們怎麼樣了?為什麼沒有人追出來?」

  殷昱也面色憂急,不過看上去依然鎮定。「他們不會對付不了這些人,沒出來我估計是被什麼人纏住了。——別怕。」他伸開手臂將謝琬攬在懷裡,目光仍然緊盯著樓上窗戶,他的動作這樣自然,顯然根本沒有注意到這樣其實不太合適,因為謝琬趴在他胸前,聽見他的心跳是那般平穩沉著。

  跟他貼得這麼近,謝琬臉上有點發燙。可是如今她卻沒有什麼特別不自在的感覺,因為她已經知道他是他。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瞞著她,他就是在松崗上救她的那個少年的事實,他如果早說出來多好,她就可以早些信任他。

  她把臉稍稍轉開一點,以免太燙而露了形跡。

  而他的心跳在這時忽然加速了,咚咚地響聲有如擂鼓。

  她抬起頭,正對上他目光炯炯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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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發表於 2017-8-16 00:44:43 |只看該作者
201 靠近

  她臉上更熱了,連忙把頭退開一點,說道︰「看著我幹什麼?還不盯窗戶。」

  他目光盯著她的手,「你把我抱這麼緊,我怎麼看?」

  謝琬順眼看去,果然自己兩只手把他攬了個死緊。頓時如被開水燙了般鬆開來,攀著木墩去看樓上。

  殷昱看了繃緊著的臉片刻,也揚唇看向了同一個地方。

  窗口很平靜,再也沒有人出來。今天沒有月亮,江面上的燈火透過樹梢映進來,微光下她的臉只看得見個模糊的影子。可是即使這樣,他也對她的面目印象深刻得如同在心裡鐫刻。

  「琬琬。」他道。

  「嗯?」她心不在焉地回。

  「靠近點。」

  「……」她偏頭望著他。

  他眼望著樓上,重複道︰「靠近點兒。離得太遠容易讓人發現。」

  謝琬抿著唇,小心地往他那邊挪了挪。

  才挪了幾寸,就覺得挪不動了,她的肩膀抵住他的胸膛,溫熱的感覺像電流傳來。她不安地想退回去點,但是也退不了了,他伸手攬住了她的肩膀,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人已經被扣在胸前。

  力道並不緊,但是也讓她輕易逃離不了。

  他目光望著前方,聲音卻不是很穩。「我要娶你。」

  像是知會又像是宣誓,尾音咬得斬釘截鐵。

  謝琬臉上又有火在燒了,這會連也心跳也跟著起哄,咚咚敲得她快要窒息。

  「你在說什麼?」她掙扎了下,想維持表面的平靜。

  事實上這樣的距離下,她已經無法正常思考他究竟在說什麼。她腦子裡嗡嗡的,像有好多只蒼蠅在飛舞。

  殷昱轉過頭,伸手將她的臉偏過來,使她面對著他。昏暗的光線下,他的臉只看得清楚半邊。但他的目光是晶亮的。她呼吸裡滿是熟悉的他的氣息,她從來沒有離他如此之近,不知道原來他的呼吸聲是這樣的,他的心跳又是這要的。

  「抬起頭。」他在耳邊說。

  她機械地把頭抬起來。雙唇就剛剛好踫上他的鼻尖。

  她的雙唇像是要焚燒起來!而他微頓了頓,鼻尖順勢往上移,他的唇就在距離她一片指甲不到的地方停住了。他的氣息凌亂地落在她臉上,她能夠感覺他雙眼裡的火熱,也能感覺到扶在她肩膀上一雙手掌的力度與熱量,她屏息片刻,身子後移,從他的掌下抽身出來。

  而他也並沒有堅持,看著她站起身,隨之也起了身。

  兩個人在幾乎看不見面目的黑暗裡對視。方圓幾丈內都十分安靜,只有江面和碼頭傳來有聲音。

  沒有人知道這一刻裡的暗涌

  謝琬忽然撇過頭,快步往樹林外走去。

  雙腳踩在落葉上發出急促而悉梭的聲音,忽然間樹林外頭傳來了一陣輕微的異響,就像是很小但是很尖銳的哨聲。身後殷昱突然道了聲「不好」。幾步飛躥過來將她攬住,就地打了兩個滾!然後就聽噗噗兩聲,兩枝短箭正射在方才謝琬所站之處的樹干上!

  他們居然被人發現了!

  謝琬睜大眼看著殷昱,殷昱伸手撫了撫她的額,快速地道︰「閉上眼楮!」然後打橫攬住她站起身,對準林子那頭飛奔而去!

  身後的腳步聲如雨點般傳來,衣袂劃動樹枝的聲音也呼呼如風。謝琬只能緊攬住殷昱的脖子,任憑他帶著她往前急縱!

  「主上!快上船!」

  前方突然急掠過來幾個人影,是駱騫帶著幾名暗衛,殷昱腳步不停沖出樹林,往泊在岸邊的一條小船掠去!

  船頭站著秦方,殷昱剛剛抱著謝琬在船頭站穩。秦方便撐著船滑向了江心。

  「划回去!」

  殷昱將謝琬放下,便轉頭吩咐秦方。

  秦方道︰「主上!有駱騫他們,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少廢話!邢珠她們倆還在岸上,駱騫他們不知道!」

  殷昱劈頭沖他一頓厲斥。秦方再不敢多言,立即掉轉船頭往岸邊去。

  殷昱回到船艙。看一眼謝琬,說道︰「沒事吧?」

  謝琬忍住臉上尚未褪去的不自在,搖搖頭,問道︰「能看出是什麼人嗎?」

  殷昱凝眉︰「應該就是追殺我的那批人沒錯。」說完他看著她,走到她身邊,語氣緩下來,「我想上岸去看看,你在這裡等我好不好?秦方他們幾個會在這裡護著你。」

  「你去吧。」

  謝琬點頭。

  殷昱舒開眉頭,捏了捏她的手,轉身出了艙。然後緊接著船頭一抖,一道人影便掠向了岸上。

  謝琬平住心情,在船艙裡呆下來。

  耳邊充斥著江船的聲音,臉上的燒意也就漸漸冷卻下來。

  形勢的危急已讓她不能夠思考那些事,解決眼前事才是要緊的。

  此行有危險是在意料之中,但是親臨這一刻時卻又讓人有著格外的緊張,因為究竟不知道這背後的人是誰,既然一刻也等不著便要置駱七於死地,那麼也就越發顯示出這背後的人動機之陰險。

  秦方把船在江心來回游動,她並不知道除了他之外還有幾個人在哪裡?但是她並不擔心,只因為這一切是殷昱安排的——即使方才經歷過那樣的一幕,她對他的信賴也沒有改變什麼。可是她又有著不安心,因為他此去面對的對手極可能是要他命的人。

  她剛才的抽身退出不是因為她排斥他,而是她的理智告訴她並不能繼續下去。

  他也有理智,所以他沒有堅持。

  她無暇去思考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緒在作怪,使得她竟然可以容忍他那樣的接近。

  可是她很清楚,她從來沒有為一個人這樣的擔過心,謝瑯不必她這樣擔心,舅舅舅母沒有機會讓她這樣擔心,只有殷昱,他的處境是這樣危險,即使他曝光在普天之下,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命比尋常庶民珍貴,可是還是有人想要這樣地置他於死地。

  她相信,方才追過來的那些人一定已經知道了藏身在樹林的他的身份,武魁他們久久沒有出來,興許就是已經被對方窺破了身份,那麼這樣一來,駱騫他們幾個能夠護他對付得了對方那些人嗎?還有邢珠顧杏,她們究竟有沒有遇險?

  她在船艙呆了片刻,終於坐不住,走出船艙正要跟秦方說話,秦方卻忽然掉轉了船頭往上游行去。

  「怎麼了?」她問。

  秦方道︰「主上他們已經去了上游,我們過去接應。」

  謝琬聽得這話,不由得鬆了半口氣。

  雖然不知道秦方是怎麼知道的,但他們私下裡肯定有自己的聯絡方式。

  拋卻那些私心雜念,這裡小木船已經很快到了距離碼頭三四里路的上游,這裡漸漸清寂無人。秦方把船泊了岸,很快就有人上了船來,到得謝琬面前牽住她的手跳上岸,然後默不作聲牽著她往岸上走。

  謝琬早認出是殷昱,因而全程不慌不忙,很快到得一塊空曠的河堤上,邢珠顧杏的聲音忽然從大槐樹下傳來︰「姑娘可還好?!」

  謝琬連忙道︰「我很好!你們呢?」

  邢珠道︰「我們有驚無險。追蹤的那個人在回京的半路上突然掉頭發難,而且同時他的幾個同伙也緊跟著冒出來,我們險些避不及,但是卻在那時候突然又來了幾個蒙面人替我們解決了危機。我還以為是殷公子的人,但等我們回到這裡時,駱大哥他們卻說不是!」

  這時候駱騫他們也都出來了,聽見邢珠的話駱騫點頭道︰「我們暗衛這邊總共十二個人,秦方帶著兩個人在江面等候,我帶著七個人擋住了追殺主上那批人,而另外兩個則在營房守衛。武魁那邊一共六個人,也一個不少。所以絕不是我們的人。」

  「那會是誰呢?」謝琬凝眉看向殷昱。

  「我只知道這些人對我們肯定沒有惡意,但我也能肯定,他們不是護國公府的人,因為外公答應過我這案子交給我來查,所以他們不會插手。再者霍家的人也沒有必要在我面前藏頭露尾。」殷昱看了眼碼頭方向,再道︰「而我到來的時候那些人已經走了,駱七也被他們帶走了。」

  「這麼說,是一無所獲?」謝琬道。

  「那倒也不是。」駱騫道︰「我們也擒到了追殺主上的兩個人。」

  「主上!那兩個人服毒死了!」

  正在這時候,廖卓急步從暗影裡走出來,身後兩人則一人扛著具屍體。

  駱騫武魁面面相覷,這下可算是真的一無所獲了。

  現場靜默了會兒,殷昱走到屍體面前,從懷裡掏出顆夜明珠,蹲下去察看。

  謝琬也隨著蹲下來,只見被掀開的面巾的屍體臉上,兩個人俱都大睜著眼楮,有顏色深沉的血從七竅流出來。

  「是中的鳩毒。」

  殷昱道。然後一層層剝開屍體上的衣衫,然後一寸寸地察看。

  衣服裡什麼也沒有,看得出來為了這次行動,他們早做好了一切準備。殷昱仍沒放棄,以食指中指無名指同時按壓只穿著貼身中衣的屍體肉身,而謝琬則拿起剝落在地上的衣物,命邢珠點著火石在旁查看。

  看了片刻,她忽然抬起頭來,問殷昱道︰「你說你懷疑這些人來自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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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
發表於 2017-8-16 00:44:53 |只看該作者
202 漣漪

  殷昱道︰「有什麼問題?」

  謝琬凝眉道︰「這些衣服和鞋子面料的質地都很普通,而且,是京郊本地產的粗紗紡制的。而且這鞋底也是這帶很傳統的制作工藝。」她在清河開了那麼多年綢緞鋪,這些衣料不說閉著眼都能說出來歷,至少這樣細辨下來,是絕不會錯的。

  如果衣服的質地還可以入鄉隨俗,那麼像他們習武之人,穿鞋的習慣是很難改變的,尤其這種慣於夜行的人,一雙合適的鞋子對他們來說太重要了,這些都是錢壯閑聊時說起過的。東海離京師雖然不算十分遙遠,可是也有千餘里,他們怎麼會突然間改變生活習慣呢?

  「你是說,他們不是來自東海,而是根本就是京師本地的?」殷昱站起來。

  謝琬抿唇道︰「我只是很懷疑,並不能肯定。

  「不妨這樣想想,如果他們是京師本地的,那我們可以發揮想像的範圍就大大縮小了。然後再仔細想想,殷曜除了鄭家這股力量,會不會還有別的力量支撐著他?因為殷曜只靠鄭家這一股力量的話,只怕很難成功晉位。而他們又是憑什麼拉攏季振元為他們效力的呢?」

  一席話,說得在場人面面相覷起來。

  殷昱沉思片刻,說道︰「殷曜和季振元這方面我確實有想過,但是我卻沒想過追殺我的這股人也有可能來自於殷曜,眼下你這麼提出來,接下來我倒是可以往這方面查查。」

  謝琬點點頭,「雖然不一定正確,但是查過之後也能排除。」

  殷昱低頭看著地上屍體,又說道︰「除此之外,從屍體的肌肉和韌帶來看,這些人都受過很嚴格的訓練,而且應該是以死士身份養成的同種訓練。

  「能夠養成這樣的一批死士。至少得十一二年的時間,而十二年前殷曜還剛滿周歲,我也還沒有立為太孫,我不明白的是。難道這個人從那個時候起就開始在計劃殺我了麼?」

  聽到這裡,謝琬也不由動容,十年時間,一個人能夠在京師眾目睽睽下伺養十年死士,光這份隱藏力就不由讓人瞠目。不知道這幕後究竟又有只什麼樣的黑手?

  這次追蹤算是以失敗告終。殷昱這邊受傷了兩個人,邢珠手臂上也落了道輕傷,不過都無大礙。而駱七被新的神秘人帶走,不知是死是活。武魁他們當時也都沒有料到這層,在駱七的小木樓上與死士們對恃時,駱七則被人捂住口鼻帶出了房門。

  能夠在高手如林的兩方人馬下將同樣身負武功的駱七成功帶走。來者背景絕對不會簡單。可惜不光是謝琬還是殷昱,對這些人的來歷都無從揣測起,而唯一見過他們的邢珠顧杏還有武魁也都對他們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不過也不算一無所獲,終歸還是有了點線索。

  近天亮時一班人打道回府,殷昱天亮後即要執勤。可是他得送謝琬回去。

  回去的路上仍然沉默,但比起來時,胸膛裡又似乎被什麼東西填得滿滿的。殷昱不時地側頭看謝琬,目光柔和而悠長。謝琬也感覺到了他的注視,她的心像是飄浮在水面上,說不出的異樣感覺,但是奔走在黑夜裡。沒有人發現他們之間的漣漪。

  四更時分一行人到了楓樹胡同,謝琬看了眼殷昱,不知道該如何進門。殷昱給了她個安心的眼神,上前拍開門,與門房道︰「我有事見你們大爺。」

  門房見得是殷昱,哪裡還敢耽擱。連忙請了他們入內。

  男裝的謝琬低著頭緊隨在後,並沒有人敢把目光投到她臉上。

  到了正院,謝琬趁著無人注意別向了去楓華院的路,夜深人靜之時本來人就不多,又有邢珠顧杏二人一路相護。倒也無驚無險。

  房裡玉雪秀姑見得她出門之後便沒回轉,一早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又怕謝瑯問起,於是晚飯前讓錢壯去殷府打聽了一回,聽說是和殷昱出去,才又莫明地放了些心,遂咬牙扯了個謊告訴謝瑯,說是去了靳府與靳亭說話。等到如今見得她終於回來,才又鬆了一大口氣。

  洗漱完上床,前院裡殷昱居然還在,並不知道跟謝瑯在談些什麼,雖覺得不大可能跟謝瑯談駱七的事,但是男人們自有男人們的話題,謝琬也沒有多想,輾轉了半日便就迷迷糊糊睡著。

  翌日起床已是日上三竿時分,吃早飯時謝瑯板著臉到了楓華院,鼻子裡哼哼盯著謝琬直打量。

  謝琬並不知道昨夜殷昱跟他說些什麼,一方面不想騙哥哥,另一方面又怕說出實話來氣著他,因而只當沒看見,悶頭吃了兩碗粥。

  謝瑯望著她哼哼冷笑,丟了句「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然後就背手出去了。

  謝琬一口粥差點噗出來,這是什麼意思嘛!

  謝瑯的態度莫測成謎,而駱七神秘失蹤的事也很快在小範圍內傳播開來,首先是殷昱與謝瑯一道去尋魏彬議過這事,然後是護國公知道了,少不了與殷昱之間又有一番揣測。

  這邊廂自有殷昱派人跟進,不須提它,而謝瑯的婚期卻轉眼就到了。

  楓樹胡同近日裡喜氣洋洋,余氏領著羅升和吳媽媽等人忙前忙後,總算把準備工作都弄妥了,寧大乙這日也帶著東興樓的大廚過了來寫菜單,到時候大廚房就交給他們了。魏暹和靳亭的兩位哥哥還有齊如錚則陪同謝瑯前去迎親,這邊靳亭與齊如繡則要幫著謝琬招待女客。

  招待方向自然以齊嵩夫婦為主,而靳夫人作為謝家為數不多的親眷之一,除了媒人的身份外,亦當仁不讓成了招待賓客的不二人選。

  在確定這些之前,余氏也曾就這個招待的事問過兄妹倆的意見,覺得如果給了喜帖給四葉胡同,到時是不是也要請謝榮夫婦出面應酬應酬?論起私下大家是一百個不情願,可這終歸是臉面上的事,而且謝榮最近又因禍得福升了正三品侍郎,如果不給面子,也怕他臨時發難。

  謝琬最終的意思是,他們若來了,便就仍敬著他們是叔父,若不來,那自然就沒這回事了。

  余氏想了想,覺得也只能這樣。

  喜帖是羅升親自送到四葉胡同來的,謝榮接到之後龐鑫就給了黃氏。

  眼看著就是明日的喜期了,黃氏拿著這帖子也不知道去還是不去。

  去的話,她自己都覺得沒臉,楓樹胡同與魏家關係那麼近,就算魏彬不去,魏夫人也肯定會去。如今謝葳跟魏暹的事鬧得人盡皆知,她若去了,能逃得過別人背後指指點點麼?而且魏夫人在那裡,她能不去拜見麼?對方又能甩好臉子給她看麼?

  說到這裡,她是一萬個不情願去。

  可是若不去,那理虧的就是他們了。

  不管楓樹胡同事情做得再出格再過份,他們是長輩,若是連親佷兒的婚禮都不到場,那對謝榮的名聲有什麼好處?……雖然她依然恨他,可是他終歸爬到如今的位置也不容易,她縱使不願幫他什麼,也不想在這個時候拖他的後腿。何況,他也已經讓她接受了誥封不是嗎?

  黃氏是真矛盾。

  謝葳進屋見狀,拿起那喜帖看了看,遂說道︰「還是去吧。我知道母親心裡在想什麼,可是您如今也是三品誥命了,魏夫人就算再怎麼擠兌,她也還得顧著她閣老夫人的面子,如果真對個下官命婦不依不饒,難道就不怕別人說閑話嗎?」

  黃氏看著她,凝眉道︰「你不恨你父親了嗎?」

  謝葳默然垂頭,半日道︰「恨也沒有用。他是我父親。何況,他如果不成功,也沒有我的風光未來。那麼就算我嫁到了李家,也一樣只是庸碌地過一輩子。我的志向不是做個普通的內宅婦人,我想做堂堂正正的誥命夫人,也想看別的下官婦匍伏在我的腳下。」

  黃氏眉頭緊擰,喃喃道︰「你對他竟能這樣寬容,那麼我的恨,豈不顯得多餘了麼?」

  謝葳抬頭看著她,並沒有言語。

  黃氏忽然失笑起來,撐著額把頭垂下去。

  她恨他全是因為她,如果她自己都不恨了,那她還有什麼立場說恨?

  她忽然覺得胸中一片空落,細想想,謝葳從一開始就與謝榮路線是一致的,他們父女都在渴望能夠早些出人頭地,所以哪怕利用些不甚光明的手段。而她的知足反而與他們的積極進取格格不入,現在謝葳的一席話,令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空虛,原來在這個家裡,不是她在寬容他們,而是他們在容忍她。

  「我知道了,我去。」

  她看著地下,以極低的聲音說道。

  黃氏這邊好不容易才表了態,一院之隔的王氏與謝棋卻早就躍躍欲試。

  王氏道︰「李夫人那邊你是怎麼勸通的?不會出什麼差錯吧?」

  謝棋道︰「老太太放心好了!李夫人身邊的林嬤嬤的兒子最近捅了點簍子,把李固房裡的丫頭肚子搞大了,她生怕事情敗露,心裡正愁得緊。我拿著墮胎藥上門去找她,這墮胎藥可不是誰都能搞得到的,尤其這種官戶內宅,林嬤嬤有了這個,哪裡有不聽我話的道理?這事兒絕沒有不成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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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
發表於 2017-8-16 00:45:04 |只看該作者
203 提親

  王氏點頭,又道︰「這藥可不是別的東西,那林嬤嬤無緣無故又怎麼會相信你?」

  「我當然說了我是四葉胡同的人啊!」謝棋道。「謝侍郎府裡的人,她總不能不相信吧?」

  「你把你身份給說了?」王氏聽見這話,騰地站起來,一把擰住謝棋耳朵︰「你個豬腦子!你是生怕別人找不到家裡來是怎麼著?到時候若是事情捅破,人家說是四葉胡同的姑娘指使人幹的,你看你三叔能饒得了你!」

  謝棋疼得嘶聲求饒,好不容易掙脫,揉著耳朵道︰「這事兒只有我跟林婆子兩人知道,她怎麼可能把這事捅出去砸自己的腳?」

  王氏恨聲坐下來,心裡氣得跟火燒似的。

  謝宏謝榮都是她的兒子,兩兄弟差別那麼大也就算了,怎麼連生的兒女也這麼天差地別呢?謝棋簡直連半個謝葳也比不上啊!

  可是氣歸氣,眼下除了謝棋,她還真找不到什麼人可以放心差遣了。

  於是翌日早飯後,二人便還是妝扮一新地去了正院,預備與黃氏一道過楓樹胡同。

  黃氏見著她倆打扮得跟過年似的喜氣洋洋,竟沒有一點身為寡婦的自覺,而是很期待此去的模樣,不由皺眉道︰「宴上人多嘴雜,母親還是留在府裡吧,省得鬧騰壞了身子,反倒不值。」

  寡居的祖母去參加孫兒的婚禮雖然也不算太違禮,可是畢竟她是繼祖母,兩邊的關係知道的人也不在少數。她這麼樣高調張揚地趕過去,旁人能不背地裡議論嗎?議來議去,連累的還不是他們!

  「這點子人有什麼?若不是老太爺過世得早,這些事還不得我來操持?我雖然這幾年沒辦什麼事,可不代表我老得不行了!」

  王氏坐在上首,漫不經心地捧起茶來說。

  黃氏十分無語,吩咐人去備轎啟程。

  謝葳不去。這是她自己的意思。黃氏也由得她,如今他們的事她已經不大想管了,只剩下謝芸尚且還沒向謝榮靠的那麼明顯,值得她操操心。而謝芸因為要去國子監讀書。要下晌禮前再過來。謝榮則去了上朝,不知道他去還是不去,黃氏也不想去問,這裡自帶著王氏謝棋便出了門。

  楓樹胡同這邊見了黃氏等人到來,自然以禮相待,余氏與靳夫人出面引著她們進了內宅歇息,然後靳夫人就道︰「夫人身為新郎倌的嬸母,今日還請不辭其勞,出面迎迎女客。」

  這也算是謝瑯謝琬給出的態度了,不管私下裡如何。既然來了面上就還是一家人,能夠讓靳夫人來請她出面迎客,也算是給足了面子。要不然是若是那忌諱的,怎麼可能讓你出面去待客?難道不怕你暗地裡挑撥些什麼話出來麼?

  當然黃氏不會。作為詩禮傳家出身的女子,她還是有著起碼的底線的。要鬥也是放開了來鬥,在這種情況下去使手段,不但引得旁人看笑話,也毀了自己的賢良名聲。

  靳夫人這麼一說,黃氏就繞不過去了,謙辭了幾句後,見得靳夫人依然堅持。只好點了頭。

  上晌來的人並不多,謝琬正在後院與靳亭和王玉春她們說話,聽說黃氏她們來了,便就起身到了前廳拜見。黃氏微笑點了頭,然後道︰「老太太和謝棋也來了,正去了後院歇息。」

  王氏到來謝琬早有預料。可是謝棋過來還真是沒道理。謝宏都已經被逐出宗籍了,謝棋是以的什麼身份過來?謝琬打量著黃氏,心思一轉便也明白她是看笑話的意思了,於是就道︰「老太太年紀大了,可禁不得這樣鬧騰。羅縝快讓人去收拾處安靜的小院子來,讓老太太呆得舒服。」

  只要關著不讓她們出來,也就懶得管其它了。辦喜事總會有那麼些不請自來的人,只好當謝棋透明便是。

  黃氏聽得她如此安排,也沒有什麼,依然笑吟吟去與靳夫人和余氏敘話。

  午宴只開了四五桌,而到了午後,人客就漸漸多起來了,魏夫人顯然是為給謝瑯捧場,特地把三個兒媳婦也帶了過來,而靳家和趙家也幾乎是全到了,另外與謝瑯同科的幾位同窗正好在京師,也都過了來。再就是這些日子跟隨在魏彬身邊所結識的同僚和官職不高的年輕文官,漸漸都陸續趕到。

  府裡便漸漸忙起來了,也怕忙中出錯,齊嵩便叮囑了錢壯和虞三虎他們仔細著巡視,而內院裡余氏也讓邢珠她們看著王氏與謝棋寸步莫離。

  大伙的慎重也帶起了謝瑯的緊張,雖然不像初初下場考秀才那樣睡不著沉,到了這會兒卻是也有些坐立不安。魏暹和寧大乙齊如錚正也手忙腳亂的跟他說話,想要分散他的注意力,但是大家都是沒成過親的,所以說來說去其實也幫不上什麼忙。

  謝琬和靳亭進到院子裡來時,謝瑯正在探頭探腦往外張望。謝琬道︰「哥哥在看什麼?」

  謝瑯口裡說著沒什麼,目光卻是又不免往外頭望去,口裡還嘰咕︰「怎麼還不來?」

  謝琬愈加疑惑。靳亭笑道︰「謝大哥一定是在盼新娘子呢!」

  謝瑯鬧了個大紅臉。魏暹朝靳亭不耐煩地揮手︰「哪裡新娘子自己上門來的道理?小丫頭不懂就一邊兒去!」

  靳亭嘟嘴忿忿地道︰「說的好像你很大似的,不也才比我大四歲!」

  「四歲可多了去了!……」

  楓樹胡同這邊小兒女拌起了嘴,榴子胡同這邊殷府裡,殷昱則在很積極地準備著去赴宴。

  公孫柳看了眼他研究了足有大半個月的聘禮單子,還有一大疊賀喜的禮單,外加兩只被綁了翅膀的大雁,說道︰「主上,您真的打算自己去提親嗎?」

  殷昱慢騰騰地核對著手上的禮單,說道︰「有何不可?」

  公孫柳額頭冒汗,「沒有自己跑上門提親的道理。」

  殷昱涼涼地看著他︰「那你覺得太子殿下會出宮替我跑這麼一趟嗎?」

  公孫柳無語凝噎。

  殷昱把單子收起來,說道︰「你們準備準備,等會兒我們就過去。」起了身他又回過頭來,指著那對大雁說道︰「好生侍候著!別餓著它們了。」

  公孫柳腦門上黑線升起一大片,正要扶著門框退下去,秦方忽然快步走進來,「主上!四葉胡同那邊的女眷除了謝葳,都到琬姑娘府上去了。而且才跟謝葳退了親,又轉頭去跟琬姑娘求親的李夫人也過來了!」

  為了今日這個事,他們主上可把十二個影衛調了一大半去打埋伏,眼下這會兒有可疑目標物出現,他當然要第一時間回來稟報。

  殷昱皺眉︰「琬琬給李家下了帖子?」

  「應該沒有!」秦方道︰「那日李夫人是氣得兩臉通紅從謝家出來的,琬姑娘不可能再遞帖子給她。」

  殷昱眉頭緊鎖,摸著下巴沉吟起來。

  謝琬這邊聽說李夫人也來了,雖說沒想到跟謝棋她們有關,但是也隱隱猜到了對方的來意,今兒這種場合就算她不會當面提親,就是透露出這個意思也很對她不利,可是辦喜事又沒有將人拒之門外的道理,不然不吉利,於是也只得任憑靳夫人把她帶去內宅,自己這裡再另外派個機靈的丫鬟盯著便是。

  李夫人那日在余氏跟前受了辱之後,的確已把這心思掐斷,這些日子又準備為李峻另外擇妻。而林嬤嬤這幾日卻又把跟謝家聯姻的好處說了不下幾十條,一開始她還能穩住不動心,可到後來說得次數多了,她又想起在謝家堂前見到謝琬時是那般驚艷絕倫,那顆死了的心於是又漸漸活了回來。

  林嬤嬤再勸了兩回,說起借著今日謝瑯成親的好日子上門,說不定又能尋見轉機,她便也就下定了決心。

  能夠一次求親成功她是不指望的,但是聽說魏夫人她們也會去,一來再去跟余氏提提這事,二來也跟魏夫人見個禮,倒也不算是全無奔頭。

  所以這會兒李夫人就在靳夫人的帶引下進了禧福堂,今兒有身份的女客都被接待在這裡。魏夫人也隱約聽過李夫人掉轉頭跟謝琬求親這事,正在與趙貞的夫人說話,聽說李夫人到來,就不免愕了愕。而幾位年輕文官的妻眷聽說來的是戶部主事的夫人,品級比自己高,便都站了起來。

  李夫人見著位於上首五官嫵媚的貴婦,猜著是魏夫人,遂上前行禮。

  魏夫人含笑喚起,說道︰「想不到能在這裡見到李夫人。」

  兩人沒曾打過交道,眼下也不過是客套話。李夫人卻不敢怠慢︰「承蒙靳夫人搭橋,也算是有了交情。一則這樣大的喜事,沒有不來的道理,二則聽說夫人也來了,便也來向夫人請個安。」

  魏夫人含笑點頭,心照不宣。

  王氏和謝枯雖然被拘在後院子裡,但是可不影響她們接收前院的消息。這裡兩人正打量著院裡四處,盤算著哪樣東西得多少銀子能置上來,就聽丫鬟們說李夫人來了。

  謝棋眉開眼笑跟王氏道︰「現在老太太該知道我沒說錯吧?」

  王氏點點頭,順手拿起妝奩台上的銀梳別上自己髮髻,然後冷笑著歪在榻上說道︰「只要李夫人有了這個意思,謝琬也別想從這件事裡頭摘乾淨了!跟甩了自己姐姐的人家結親,我倒要看看她還能落得什麼好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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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
發表於 2017-8-16 00:45:15 |只看該作者
204 大雁

  這邊前面迎客的黃氏聽說跟謝葳退了婚的李夫人居然到這裡來給謝瑯賀喜,心裡的火氣也頓時就噌地冒上來了。

  一面那麼果斷地跟四葉胡同劃清界線,一面又上趕著來楓樹胡同巴結,這不擺明了是打她的臉麼?

  她咬牙頓了片刻,抬腳便要往禧福堂走來,戚嬤嬤忙把她拉住︰「太太勿要衝動!這會兒您就是過去了,也落不著什麼好。何苦去為這樣的人為難自個兒呢?說句不好聽的,那謝琬若真嫁到這樣的人家,多半也沒什麼好日子過,何不就讓他們鬧騰去?」

  黃氏恍如被一棒子打醒,是啊,她衝動個什麼勁?這事是謝榮捅出來的,謝葳自己都不怨他,她去出這個頭又是圖的什麼?

  她一屁股在廊欄上坐下來,竟是如同泄氣的皮球,半點鬥志也沒了。

  太陽漸漸西斜,眼看著將要出發去迎親了,謝瑯卻還在沖著大門那頭探頭張望。

  謝琬道︰「你究竟在等誰?」

  謝瑯揚眉拍拍她的後腦勺︰「來了你就知道了。」

  謝琬很無語,進去清點他出門該用的東西。

  這裡李夫人在禧福堂敘了會兒話,便就情不自禁地問道︰「今兒怎麼不見琬姑娘?」

  魏夫人不作聲。趙夫人也對這李夫人不以為然,遂道︰「琬姑娘也在陪客,這會兒怕是沒空前來。」

  趙貞與李固同在戶部,不過一個已是員外郎,一個則是郎中。兩人官級差不多,因而也就隨意些。

  李夫人聞言,便就說道︰「那日見了琬姑娘,可真真是個萬裡挑一的人物。」

  趙夫人只知道她來求親未成反遭過余氏羞辱,卻並知道眼下這話是要往哪裡引,因而並沒理會,自去回起賀大奶奶別的話題,這裡旁邊不知情的女眷們從未見過謝琬,也是頭回來謝府作客,並不相熟,正愁沒有話題,便就接起話來︰「原來謝公子還有個妹妹,卻不知是何等樣的人物?」

  李夫人便就繪聲繪色說起謝琬的好來,末了又嘆道︰「這樣的好姑娘,若是犬子能夠求娶到就好了!其實琬姑娘若能有這心思,我們李家自然會好生寬待她的。」

  女眷們雖然與李謝兩家不熟,可是李家前不久跟謝葳鬧出的那事大伙多少聽說過的,而兩邊謝府裡的關係也經由各自的丈夫隱約了解了些的,聽見李夫人這話,眾人臉上的笑意立時就僵住了,——這李夫人真的是來賀喜的?

  魏夫人聽聞這話,臉色首先就沉了下來。

  要知道謝琬沒看上他們家魏暹她就已經夠鬱悶的了,而如今這李家竟然幾次三番不要臉地上門來求親,如今還當著這麼多人說這個話,她的意思這是說他們李家的兒子比他們魏家的兒子還要出色?

  當然李夫人並不知道這層,她哪裡會想到魏夫人和謝琬不動聲色之間已經議過婚又拒過婚了呢?眼下見著魏夫人面色不善,還以為只不過是因為她不該在這種場合說這個話,可是她本就有備而來,哪裡就能因為魏夫人的不愉快而打消念頭?

  因此,她趁熱打鐵說道︰「其實我是真心喜歡琬姑娘,我家峻兒雖然不才,配琬姑娘倒也不算埋汰,琬姑娘幼年失怙,幾位夫人都算是琬姑娘的長輩,我才趁這個機會吐露一下我的想法,還望夫人們能夠幫我勸琬姑娘幾句——」

  「夫人,護國公來了。」

  魏夫人正被那句「配琬姑娘倒也不算埋汰」的話氣得七竅生煙,這裡聽說護國公居然也大駕光臨,只得暫且把這事給撂下,忙讓人通知齊嵩父子出去迎接。

  這裡謝琬正在數著指頭等著出發的時刻到來,聽說護國公到府,頓時也愕住。

  楓樹胡同與護國公府素無往來,為什麼他們會來?

  她忍下心頭狂跳,連忙派了人出去打探。

  這裡謝瑯聽說護國公到府,卻不像旁人那般激動,而是頓了頓問道︰「殷公子來了不曾?」

  銀瑣道︰「殷公子不曾來,只有護國公來了,護國公帶來的人手上還拎了兩只大雁!」

  「大雁?那就對了!」謝瑯擊起掌來,「護國公來了也成!走,我們去迎客!」

  而此時人聲喧嘩的正院前廳裡,一院子人也正被護國公身後的霍休手上的兩只大雁震得說不出話來!

  提親才用大雁,護國公這是要給誰提親?

  所有人都開始議論紛紛,而端坐在上首的護國公卻有些鬱悶。

  他是知道殷昱心有所屬不讓他們安排婚事沒錯,可是不讓他們安排他們就不安排便是了,他在府裡午覺睡得好好的,這小子居然駕著馬一路衝進他書院裡,還沒等他爬起來就跪在地下請他即刻過來給他上門提親!

  他鼻子都差點氣歪了!

  他給他找的外孫媳婦居然是個平民女子!家裡最大的官就是當舉人的哥哥!而且還偏偏跟新上任的邢部侍郎謝榮有宿仇,是才鬧得滿城風雨的謝葳的妹妹!他怎麼找來找去就找了這麼個女子?天底下的名門閨秀都死絕了嗎?

  這樣的民女,怎麼配得上宗室出身的廢太孫!

  護國公當時看著殷昱兩眼裡的賊亮,頓時就想一腳把他給踹出去!

  如果說他是在以這樣的方式來反對他的控制欲,那麼好吧,他成功了,娶個民女來氣他們!提親是吧?他老子是下任皇帝,他是不會得罪他的。他是殷家的孩子,他也不敢亂作主張,那他就依了他,把這門親事給他訂了,到時候讓乾清宮那位頭疼去還不成嗎?!

  於是他瞪了他半晌,便悶不吭聲地接過那對大笨雁,交給霍休一路趕到了楓樹胡同。

  哪知道人家這裡還在辦喜事!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讓他這位大名鼎鼎的護國公威風凜凜地前來求親,看來他殷昱是一點餘地也沒留啊!

  他敢擔保不出今夜,廢太孫與楓樹胡同的謝家女訂親的事情就會傳遍整個京師!想當初宮裡頭那位給太子擇妃的時候也是鬧得驚天動地,可當時他們許的是堂堂護國公府的嫡長女,那可是人間佳話一樁!如今殷昱娶個民間女子也弄得這麼大動靜,哼哼,不知道宮裡頭那位聽到了之後做何感想?

  護國公想到此處,總算心頭氣順了點,一看眼下四處張燈結彩,想到若是成了,往後也算是親戚,也不能拉著個臉敗人的興,便就換了副和顏悅色的面孔,與上前見禮的各級官員打起招呼來。

  謝瑯趕到前院時,見到的就是神情和煦的護國公坐在帶來的一大堆金銀財寶後頭禮賢下士的一幕。

  護國公見到謝瑯過來,聽得身旁人介紹說這便是此間的主人謝瑯,猜得是謝琬的哥哥,著意打量了兩眼,只見神采飛揚氣宇軒昂,倒也是個後起之秀。

  於是道了幾句賀喜之詞,便就和聲說道︰「今日鄙人除了前來道喜,還有件大事。乃是希望謝公子看在鄙人誠意相求的份上,成全鄙人外孫的這番心意,兩家共結秦晉之好,把令妹許配給鄙人的外孫、太子妃殿下的獨子殷昱。」

  這院裡因聽說護國公大駕光臨,怕是擠了有一兩百人,其中有來猜測是為霍府某位少爺提親的,有存著攀結的心思前來見禮的,也有純粹為瞻仰這位舉世勛貴的風采而來的,總而言之,大家對護國公的到來都是好奇的,可是卻沒有一個人想到他是來為殷昱提親的!

  聽清楚了嗎?他說他是來為廢太孫殷昱提親,而不是為霍家自己的孫少爺提親!

  廢太孫殷昱看中了謝琬?

  正院上空仿佛響起了一個無形的炸雷,不但把人們炸懵而不能思考,也把人們對本來與楓樹胡同毫不相干的廢太孫殷昱跟謝琬突然聯繫在了一起!

  消息很快擴散到了四處。

  謝琬在後廂房裡聽見玉雪回話,一顆心幾乎要蹦出喉嚨來!

  護國公是來替殷昱向她提親的?……這麼說,那天夜裡殷昱說他要娶她,是真的?

  後廂房裡則如同炸開了鍋,圍著她道喜的人一圈又一圈,她很快連呆怔也無法持續了,被逼得接受大家的道喜。玉雪忙亂中笑道︰「姑娘是同意還是不同意,也得有個話呀!」

  謝琬盯了腳尖半日,強自鎮定著,說道︰「哥哥不都答應了麼?」說完伸手撩簾子進了屋。

  這裡自有玉雪去回話給謝瑯,禧福堂這邊魏夫人正琢磨著怎麼斥責這李夫人兩句,護國公乃是為殷昱前來提親的消息就由快步進來的丫鬟傳向了四座。

  一屋子女眷也全都懵了,還是魏夫人與靳夫人率先回神,同時問丫鬟道︰「此事當真?沒聽錯?」

  「千真萬確啊夫人!」丫鬟興奮得臉都紅了,「護國公親自率著府裡的大管家提著大雁過來的,同時連殷公子準備好的聘禮單子和一千兩黃金一千兩白銀還有兩百斛珍珠現物都帶了過來!而且我們大爺二話都沒說然後就同意了!他們說好像就跟早就商量好了似的!」

  魏夫人提著氣與靳夫人對視了眼,然後默默了鬆了氣下來。

  殷昱配謝琬,竟是十分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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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
發表於 2017-8-16 00:45:26 |只看該作者
205 孝字

  這邊賀大奶奶聽聞這消息,卻也突然想起那日在魏府裡,她帶著謝琬去拜見世子夫人時,謝琬手腕上曾出現過一只龍鳳鐲,而那鐲子與別的龍鳳鐲還十分不同,那上頭竟是有著好幾條龍,還綴著八寶,十分奪目。

  天底下敢戴這種鐲子的可沒有幾個,難道說,這謝琬與殷昱竟是早就已經情投意合?

  想到這裡她自己也自己嚇了跳,這種事可不敢亂往外傳,雖然殷昱被廢,可是也事關謝琬的閨譽,若是讓人得了風聲,那就不是小事了!想來世子夫人見了之後至今只字不提,也應該是防著這層。於是連忙閉口噤言,此後再不提這事半個字。

  這裡魏夫人卻想起丫鬟話裡說謝瑯二話不說便應下來,也猜測這應是謝琬同意的。

  當下與靳夫人互視了眼,二人心下倒是又生了幾分祝福的意思——於明面上說,謝琬能夠找到殷昱這樣的歸宿也算老天爺知道體恤人,於暗地裡來說,楓樹胡同跟殷昱結成了親,便與護國公府也就牢牢綁到了一塊,這於他們兩府來說也是有利的。

  所以二人回過神來後,竟是真心地歡喜起來!

  而仍在懵怔中的李夫人卻站起來喃喃地道︰「殷,殷公子怎麼會看上琬姑娘?兩人門第相差這麼多……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李夫人。」靳夫人斜睨過去,不急不慢說道︰「這可真是不好意思了,你們家李公子雖然不算埋汰琬丫頭,可眼下還有個更加不算埋汰了她的搶了先,我又說句要讓夫人失望了。記得往後可別把琬丫頭跟令郎扯在一塊兒說了,得罪了謝家事小,得罪了護國公府和太子妃,那可就事大了!」

  李夫人如被一瓢冷水澆了個透頂,再看向回話的丫鬟冷冽的眼神,竟是有些站立不住!

  難不成。當初被她放棄的謝琬,真的成了殷昱的未婚妻?

  被軟拘在小院裡的王氏謝棋也聽到了這消息,正要出去問個究竟,迎面就踫上快步闖進來的黃氏!

  「你們聽到消息了?」黃氏問。

  王氏原本還不相信。今兒不是李夫人來搗亂的日子麼,怎麼反成了謝家兄妹的雙重喜日?而且來向謝琬提親的還不是別人,居然正是太子夫婦的嫡長子,護國公府唯一的外孫殷昱?可是當她看見黃氏的臉色她就再也懷疑不起來了,黃氏臉上這樣的凝重不是隨便來個人提親就能浮到她臉上的。

  「她跟廢太孫訂了親,那她以後不就更可以享大福了?」謝棋喃喃地道,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麼,兩眼裡煥發出異樣的神彩來,「一千兩的黃金和一千兩的白銀為禮求親,外加百斛珍珠為禮。真是有錢啊!也不知道到時下聘的時候還有什麼……」

  王氏黃氏同時瞪了她兩眼,而後卻也相對無語。

  黃氏依然不齒王氏,也依然恨著謝榮,更是依然如故地厭惡著謝棋,可是眼下不同平常。謝琬在她們毫無防備的時候突然跳到了一個讓她們無法夠著的高度,成為了廢太孫未婚妻的謝琬,往後又該如何地往四葉胡同下手?

  她再也不是那個無依無傍的謝琬了,不說護國公和太子妃,只一個殷昱就已成為她最大的庇護傘。

  旁人再也不能隨意動她了,因為一動她則等於動了殷昱以及霍家,莫說是區區一個王氏。就是謝葳和謝榮,此後再想做點什麼也得三思而後行……她實在沒想到,不過是一樁婚事,卻給她們帶來這樣突然而巨大的困擾!

  眼下她也沒心思去前院幫手了,只能留在這裡平復心情。

  而整座府裡最為傷心的興許是魏暹,他聽得消息撲入前堂。親眼看見謝瑯當著那麼多人面點頭與護國公達成了協議,然後便悲憤地投入人海裡,不知道上哪裡去了。靳家老大老二找不到人去迎親,於是只好臨時拉上了寧大乙。

  哪知道寧大乙也在抱著廚院裡的桂花樹望天,一臉如同買賣賠了個精光的表情。不過在被靳家兄弟和齊如錚拖到了前院後,倒是也很快打起精神上了馬,隨著大伙一起排好了隊。

  而前院裡在熱鬧過一番過後,護國公被挽留下來飲喜酒。魏夫人這邊見得無合適的人相陪,於是連忙又讓人回去請了魏彬過來。魏彬正好在與兵部侍郎劉永德議事,聽見夫人傳來的消息,一想劉永德也與護國公常有公務來往,便就與之一道往楓樹胡同來。

  如此一來,便又更加熱鬧了。

  謝瑯與護國公這邊完成了提親就直接出發去迎親,事已至此,謝琬也只好暫且不想,先把這場婚禮辦好了是要緊。

  黃昏時新娘子就進了門,而謝榮也到了。

  這樣的場合裡魏彬與謝榮相遇,實在是讓人尷尬無比,不過好在大家都是官場上混的,當著一屋子人,哪怕是私底下有著殺父之仇奪妻之恨,面上也還要顧著斯文,而劉永德原先在杜閣老手下時兩邊關係都經營得不錯,因而一番說笑之下,氣氛總算還過得去。

  典禮入洞房等等一切都十分順利,自打護國公把殷昱和謝琬的婚事訂下來後,似乎連一些可能存在的隱憂都瞬間消失了,王氏她們不敢動,李夫人不敢再動,黃氏是壓根就沒想在這個時候動,所以一路下來,竟然有著超出預期的歡騰。

  謝榮到來後,自然也聽得了殷昱與謝琬的婚訊,不過他略略一頓,便就微笑著沖謝瑯道了恭喜。這個人通常情況下都很難讓人看到他失態的一面,上回沖到顧府去打顧若明,興許是他平生最為放肆的一次,但是即使那樣,也沒有人懷疑他骨子裡的儒雅。

  典禮後便進入晚宴階段,謝瑯由齊如錚等四人陪著挨桌敬酒壓席。

  謝榮與護國公還有魏彬同席,頭一桌是新娘子娘家送親的兄弟,第二桌便是護國公這一桌。

  謝瑯舉著杯挨個敬過,到了謝榮面前,他舉了杯飲盡,謝榮卻執杯在手,忽然間說道︰「你成了親,也就算是真正當家立戶了。有些話,你也別我說的不中聽。老太太進京這麼久,你去問過幾回安?連倫理孝道都不顧,來日又拿什麼當立身根本?」

  謝榮這輕飄飄的一番話說出來,聽的人卻壓根沒覺得只是句尋常的責備。

  以孝字壓頭,怎麼說都不是個輕鬆的事,尤其對於謝瑯這樣還待考取功名的人。

  謝瑯壓根沒想到謝榮會在這個時候以這個理由來刁難,頓時擎著酒杯站在那裡。

  周邊也有人聽到了,首先是緊挨著這桌的洪家的人,聽到這番話他們側頭看了過來。其次是同桌護國公,聞言目光頻閃,探究之意十分明顯,再者是魏彬還有同來的兵部侍郎劉永德,他們都在瞬間凝了眉下去。

  魏彬凝眉是不滿謝榮的卑鄙,劉永德凝眉卻是想不到謝瑯還有這樣的一面。但是這裡沒有他說話的份兒,因此,他也只能學魏彬的樣子裝聾作啞。

  謝瑯默了會兒,揖首道︰「三叔教訓的是,回頭手頭的事辦完了,我定去給老太太請安。」

  謝榮抬起頭來,依然是那樣如春風拂面的神情,輕晃著杯子裡的酒說道︰「何須等以後?娶親這麼大的喜事,老太太身為長輩,明兒一早不還得接受新媳婦奉茶麼?就不用過去了,打今兒起,老太太在這裡住幾個月。什麼時候她想回去了,我再來接她。」

  一句話震得謝瑯腦袋嗡嗡直響,謝榮要把王氏留在這裡住下來?!

  「怎麼?有問題嗎?」謝榮輕緩地反問。

  謝瑯還能說什麼?不同意嗎?這裡一大桌子人全看著他,他只要敢說個不字,或者找半個理由出來推托,他這輩子不孝的名聲能以長翅膀的速度馬上散播開去!如此一來連累的不是他一個人,是魏彬,是洪檜,也是才與他們家結親的護國公和殷昱!

  他後槽牙磨得咯咯響,謝榮不聲不響,原來是在這裡等他!等著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讓他吃了這個啞巴虧!

  他默默地深吸了口氣,含笑道︰「正該如此!」

  謝榮揚起唇,仰脖將手上的酒喝了。

  一桌人竟是再也不能像先前那般進行面子情的交流了,護國公喝了兩杯酒,吃了幾口菜, 便就起身告辭。這裡魏彬送了護國公出府,也無意再與謝榮周旋,遂也讓人告訴了聲魏夫人,提前先走。他們都走了,劉永德自然沒有再留下的道理,於是乎,竟也走了。

  這裡一桌人徒留下謝榮,他掏出絲絹擦了擦手,也緩緩踱出了府去。

  內宅裡魏夫人收到丈夫先走的訊息的同時,也得知了謝榮當眾要挾謝瑯留下王氏在府的消息,她本沒有插手人家家務的習慣,但是仔細想了想,又還是讓人告訴了謝琬。

  謝琬聽聞後頓了頓,便沖遠處的魏夫人頜了頜首致意。

  謝榮把王氏留在楓樹胡同,應該是早就打好的主意,要不然他也不會任憑寡婦身份的王氏過來丟人現眼。雖然這件事讓人覺得十分鬱悶,可是在那種情況下,謝瑯也的確沒有辦法推托。既然要她留下來,那就留下來吧,謝榮連自己的生母都不心疼,她自然更不會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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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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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 武器

  不過他這樣對待王氏,還真是又一次讓謝琬重置了對他的印象,對於王氏,謝榮也許從來就沒有把她放在心上過。王氏之於他,也不過是顆用來對付他們兄妹的棋子罷了。

  想到這裡謝琬往上首望過去。原本在小偏院裡呆著的王氏此時當然也出來就席,眼下她光鮮亮麗的與不知她底細的同桌女客們親切談笑,姿容得體大方,看樣子分毫看不出她實則是個死了丈夫又遭兒子拋棄的寡婦,謝琬回想起前世死前,王氏滿身珠翠歪在榻上睥睨她的樣子,忽然無聲地笑起來。

  謝棋捕捉到謝琬的神情,悄聲與王氏示意。

  王氏縱使覺得謝琬的笑容充滿了譏諷意味,卻也拿她無可奈何——眼下人家已經是廢太孫的未婚妻,她就是端著繼祖母的架子也只有白瞪眼的份了。

  「老太太,老爺說讓您在這裡住下來,等您什麼時候想回去了他再來接您。」

  正在鬱忿之間,龐鑫忽然進來遞話。

  「什麼?!」

  王氏驚叫出聲,讓她留在楓樹胡同?那不是成心讓她被謝琬拿捏死嗎?

  「不成!我不留在這裡!」

  她站起來,走到僻靜說道。

  龐鑫頓了下,再揖道︰「老太太,老爺還有話交代,他說您是想當老封君還是回清河,就看老太太您這幾個月在楓樹胡同的表現了。如果老太太在這裡住得不開心,老爺是肯定要把您送回清河去養老的。為了老爺能夠成就大事,還願老太太能夠不負老爺重望,在這裡能住得開開心心!」

  這是什麼意思?送回清河養老……他這是要把她丟在這裡當對付這兄妹倆的武器嗎?!

  王氏心頭忽然掠過一絲寒意,她的親兒子,居然完全無視於她的安危和感受,把她棄在這裡當成了去除障礙的工具!

  「這是你們老爺親口說的?」她顫著聲音問道。

  龐鑫垂頭︰「小的不敢有一字虛言。」

  王氏都快要氣暈了,她抬頭往謝琬看過去,謝琬也正好往她看過來,目光澄清微微帶笑,——她知道了!為什麼先前她會露出那樣譏諷的神情,原來她早就已經知道了這層,知道她被自己的親兒子使喚差遣!她在嘲笑她!

  她吞了口口水,心裡忽然更清明了。

  原來謝榮接她進京,根本就不是為了要接她過來享福,而是為了在合適的時機把她塞到謝琬身邊!可笑她精明算計一輩子,到最後居然鑽進了自己的兒子設下的陷阱!

  王氏只覺頭輕腳重,好容易才扶著牆壁在椅子上坐下來。

  謝琬管不著王氏這邊,宴散之後,府裡也安排了有戲班子,她得陪著魏夫人等人在戲園子看戲,魏夫人看她有些神思恍惚,便說道︰「忙了一天,你回房去歇息,我又不是外人,有靳夫人和齊夫人他們陪著就很好了。」

  謝琬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見魏夫人目光懇切,余氏又在旁催促,便也就順從地告退了。

  回到房裡其實也睡不著,妝奩匣子裡裝著殷昱給她的龍鳳鐲,白日乍聽到消息的那幕如潮水般涌向她眼前,他們說,從今日起,殷昱就是她的未婚夫了……

  不知道這是種什麼樣的心情,想起那夜他抱著她在碼頭上狂奔,她嘆了口氣,拿帕子覆著臉,睡了。

  想不清楚的事就暫且不想,反正她都已經答應嫁給他了。

  護國公策馬回到府裡,霍老夫人迎到門前。

  不免問起此去情形,護國公把始末說了,然後哂道︰「就是個富戶人家的女子而已,無權無勢,雖說有魏彬跟她撐腰,可魏彬又不是他們家的正經親戚,人家跟謝榮還是死敵呢!我就不明白昱兒怎麼會鬼迷心竅選了這麼戶人家!」

  霍老夫人面色沉凝,默了半日後撫著扶手道︰「這孩子是不像話。他要自己選媳婦兒我們可以不管。但這樣恣意妄為就有些過了。」

  霍老夫人打小從沒有親近過平民,在乍聽見他居然來請護國公去謝府求親時,她著實嚇了一大跳。

  可是殷昱態度那樣堅決,話語間沒有一絲轉寰的餘地,她的確也沒有理由和立場去否決他。

  連太子妃都親口說他的婚事可以自行決定,她當外祖母的又能說什麼?可是殷昱的婚事不是他一個人的事,這也是與護國公府密切相關的,魏彬是殷昱推進內閣的,謝瑯是魏彬身邊的人,形勢這樣下去,殷昱也許很快就能形成自己的勢力,更或許有一天,連護國公府也未必被他需要。

  到那個時候,護國公府又該何去何從?

  在皇帝眼裡,他們是近臣,也是權臣,在殷昱眼裡,他們是親戚,也是對手,有一天當殷昱不再需要護國公府的庇護,那護國公府也就很容易成為眾矢之的——牆倒眾人推的道理大家都懂,舉朝不知多少人在盼著霍家倒台。

  殷昱當然不會像別的人一樣希望霍家倒台,可是他對霍家有意識的保持著距離終歸讓人心生不安——對霍家來說,他們多麼希望太子妃的長子跟外家是同聲共氣的,是完全毫無保留地依附著他們的。因為只有這樣,霍家在大胤朝的聲威才會永屹不倒。

  想到這裡,她嘆了口氣,再說道︰「他太糊塗了。」

  護國公也很生氣,他放了茶,卻道︰「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親已經訂了,那小子專門趕在人家辦喜事的時候跑去提親,為的就是要讓全天下人都知道他跟謝琬訂了親!如果是他自己安排的提親也就罷了,說不定我們還可以想個由子否認這事兒,可這回是老子親自去提的親,能否認嗎?」

  否認就等於打他的臉!

  護國公是很生氣,可他生氣的方向倒不是妻子這層。

  殷昱是他跟世子霍世聰一同教養出來的,他們曾經想給予他世間最好的一切,包括皇位,雖然出了那件事,令得他們措手不及,可是殷昱人還在,就有希望,而不管殷昱將來站在什麼位置,都絕對不會是個真正的庶民,所以他的妻室,也絕不能隨意選擇。

  護國公此刻的心情,就好比被自己的牙齒咬到了舌頭,疼,但還真是沒法跟別人說的滋味。

  霍老夫人望著丈夫,平靜地道︰「這不才剛訂了親嗎?離成親還早著呢。」

  護國公聽得這話,沉吟了片刻,倒是也冷靜了下來。

  這邊廂黃氏勉強撐著看了兩出戲,便告辭回到府裡,自然頭件事是把謝葳叫過來,把殷昱跟謝琬訂了親的事告訴她。

  謝葳頓了有好半日,才怔怔地把目光轉向黃氏,「殷昱怎麼會看上她?」

  「這個怎麼說得清楚?」黃氏嘆氣,「你今兒是沒見到那場面,護國公讓人抬著那麼些東西一到來,幾乎整個楓樹胡同的人都涌過來了,能令得護國公這樣的權臣親自出馬,又能讓男方下這麼大手筆提親的,只怕霍家自己的少奶奶也沒這排場!謝琬這回算是出盡風頭了。」

  謝葳又再呆站了會兒,才挨著床沿坐下來。「她竟有這福氣……」

  黃氏側頭看著女兒,心裡也跟刀絞了似的。

  謝葳跟謝琬相比什麼都不缺,可是如今她婚事越發艱難,而謝琬卻不聲不響跟廢太孫結了親,即使他已經被廢,他也還有個位高權重的外公和高坐在太子妃位上的母親。這樣的身世,天底下是沒幾個人能比得上的。

  謝葳就是踏破鐵鞋,也再難找到比她更好的了。

  「但願老太太能夠在那邊折騰出點什麼來,天下的好處也不能讓她謝琬一個人佔盡了!」

  黃氏正默語間,謝葳忽然雙目透出刺人的冷光,說道。

  翌日一大早,新娘子便要敬茶。

  府裡沒有公婆,於是便由齊嵩夫婦代受。

  昨天夜裡謝瑯大醉歸房,朦朧中記得是洪連珠衣不解帶照顧了他一夜,因此早上起來看見她兩眼下一片黑暈,頗有些內疚,遂讓丫鬟打了水進來,親自侍候著她梳洗。洪連珠不敢受,謝瑯紅著臉道︰「早聽說娘子賢名,以後家裡的事還要勞煩娘子費心操持,為夫私下對你照顧些也是該的。」

  一句話說得洪連珠心裡自在踏實,自此對自己的選擇更是堅定不移不提。這裡兩人鬧完了大紅臉過後,謝瑯遂又簡單說起了府裡一些情況,同時把王氏暫時要住在府裡的事說給她。

  洪連珠點頭道︰「我原先在娘家聽小姑來信說起些這些事,這老太太的事也略聽過一些。總之我凡事多讓她兩分便是了。」

  「不能多讓。」謝瑯聽得她這麼說,就怕她吃虧,可是畢竟才做夫妻,有些腌髒事兒還不能說得十分明白,於是就道︰「這家裡的事琬琬最清楚,平常我不在的時候,你沒事就去跟她說話。這些是非我也不好怎麼跟你說,總而言之,慢慢地你就知道了。」

  洪連珠雖然聽得含糊,但聽得這麼說也知道這王氏不是個好對付的主兒,因而就留了心眼,梳洗好之後就隨著謝瑯去正廳。

  這裡齊嵩一家和王氏謝棋已經到了,謝琬正在招呼著丫鬟拿碗沏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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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 倚老

  昨兒事太忙.也沒顧上謝棋這層。謝榮讓王氏留下來住他們不好當著外人面回絕,可是謝棋留下來就沒道理了,等新人們奉了茶,謝琬自是要有說法的。

  這裡余氏見著王氏在座怪沒好臉色,但是這是頭回見外甥媳婦,她也不好表露在面上。見著謝琬眼窩裡烏壓壓的,便就拉著她坐下道︰「昨兒沒睡好?」

  齊如繡聞言,噗哧一聲從旁笑了︰「突然之間就成了護國公府的準外孫媳婦,睡得著才怪!」

  謝琬一張臉通的紅到脖子根,拿起手上帕子便去抽她。

  帕子甩在身上跟風吹似的,哪裡有什麼痛感?齊如繡大笑。

  余氏也笑著拍謝琬的手背「男婚女嫁都是正常事,不必害羞。

  我看殷公子雖然出身尊貴,可是待人接物十分親切隨和,而且為人也很坦誠,雖然門第懸殊點兒,但只要他對你好,他不計較,就沒什麼。」

  昨兒聽到這雷霆消息,余氏也花了好長時間才接受下來,因為到底覺得門不當戶不對對女方很是不利,不過夜裡在床上思來想去,又覺得像他們這樣門第懸殊也不算什麼要緊,因為殷昱是開府另住,謝琬上無公婆要侍奉,中無叔伯妯娌要周旋,真正是過門就當家。

  如果殷昱能夠對她一心一意,那真是再也沒有的好姻緣。因而事已至此,也只有給予祝福。

  謝琬自己倒不是想的門第之事,從她得知殷昱真身份那刻起.她就一直沒想過跟他來往還有門檻限制,所以從來都是把他當朋友一樣平等的對待。眼下即使被他突然提了親去,她也沒覺得有高攀的感覺一主要是殷昱從來沒有讓她產生過這種不對等的感覺。

  她想的是,謝瑯為什麼會那麼迅速地決定這門婚事?她開始懷疑,殷昱送她回來的那天夜裡,他跟門房說有點事要與謝瑯說,也許就是為這件事......

  但是是不是又有什麼要緊?她對這樣的結果其實是接受的,如果他也是發自內心的話。

  雖然她還是有些想不透,她之所以任憑哥哥答應了護國公的提親,是因為這人是殷昱,還是因為他是松崗上救下她的那個少年?

  她知道自己不排斥這場婚事,跟殷昱在一起,她有著從別人那裡得不到的安心和踏實。仿佛隨著他一起哪怕是同闖龍潭虎穴,她也心甘情願似的。可是說到婚事,這是要一輩子相守相愛的事情,她也想知道,她自己為什麼會接納他,是因為想報恩,還是因為心裡也有些喜歡他?

  但是這些疑問她都只藏在心底裡,因為它們的存在那樣微小,並不至於會影響到她對他的態度。

  不管怎麼樣,能夠與這樣的一個男子過一生,也是幸福的事吧?

  前世從來沒有觸踫過兒女私情,這世裡得到殷昱,算得上是意外的幸運。

  雖然說跟他結合同時也意味著未來有許多危險,可是難道她不嫁給他,她就保證能夠平安到老過一輩子嗎?遇到一個稱心如意的人,與之過一生,有時候一些未知的危險是可以被忽略的,何況,誰能一口咬定她與他就不能善終?

  對於決定好的事,謝琬便不再質疑。

  余氏這裡對謝琬諄諄相告,王氏坐在上首卻投過來凜冽的目光。

  昨夜沒睡好的不止謝琬一個人,王氏也輾轉到天明才歇。謝榮的作為令她感到透骨的心寒,前三十年在清河的風光如今已如同上輩子的事了,謝啟功在的時候她雖然不見得擁有全部的權力,可至少她是謝府的當家太太這是勿庸置疑的,可如今她成了什麼,被自己兒子丟在仇人家裡自生自滅的棄婦!

  謝榮再冷待她,也是她後半生的依靠,她若想安安穩穩壽終正寢,就得取悅他說到這個詞,她心酸得想笑。想不到她前半輩子要取悅自己的丈夫來獲得地位和財富,而後半輩子卻又要取悅自己的兒子來保住自己的生活!

  然而她再忿然不平又能如何,她不按謝榮的話做,不把楓樹胡同攪得雞犬不寧,謝榮就真的會把她送回清河…她可不要回清河!可不要再去那裡過等著黃氏施捨的生活!

  所以輾轉了一夜的結果,是她咬牙接受了這個事實,如果說得到在京師侍郎府裡優渥的生活是她能夠為自己爭取到的,那麼從今兒起,她就必須得為自己爭取!

  她望了眼那頭正對坐說話的謝琬和余氏,皺眉道︰「都這時候了,新媳婦也該過來了吧?」

  余氏偏頭道︰「老太太要是口渴了,就先喝杯茶。」

  王氏瞪向她,忍著氣說道︰「舅太太這是在喧賓奪主麼?」

  余氏笑了下,不理會她。

  這種時候跟她吵,不是給謝瑯和洪連珠添堵麼?媽才不會上這個老妖婆的當!

  王氏見她閉口不接,倒是也無趣了,見著了丫 鬟在旁.正要讓她們去催請.門外吳興就道!『.大爺和大奶奶來了。」緊接著,果然見謝瑯與洪連珠一前一後的走了進來。謝瑯穿著簇新的寶藍色直裰,洪連珠是一身大紅色連袖夾衣,細看她五官,只見彎眉大眼,竟然十分端莊秀麗。謝瑯也是好相貌的,兩個人走在一處竟是說不出的和諧融洽。

  余氏看到這裡己經沖著齊嵩他們笑起來。

  洪連珠聽得上首的笑聲,臉已經紅了下去,謝瑯回頭看了眼她,伸出手溫柔地的牽著她過了門檻。

  謝琬見到這樣子的兄嫂,心裡也十分歡喜。

  謝瑯把妻子先引到齊嵩夫婦面前,告訴了身份,然後兩人跪下去奉茶。

  王氏從旁見了,立即出聲道︰「祖母在此不跪,先跪舅舅舅母,這是哪門子道理?」一只手竟是把桌子拍得啪啪響。

  洪連珠頓在地下。

  謝琬道︰「嫂嫂奉茶便是。」

  洪連珠看了眼她,含笑點頭,喚了舅舅舅母,然後把茶奉了給余氏和齊嵩。

  齊嵩捋鬚笑得直呵呵,余氏則眉開眼笑地給了一套赤金的頭面。

  洪連珠這邊廂也依禮上了份老山參作為見面禮。這是俗禮,按照規矩,新娘子的娘家需要給新娘子預備一份給夫家成員的見面禮。

  洪連珠給齊如錚的是套文房四寶,給齊如繡的則是一幅湘繡。這二人尚未成親,排行又低,因而回禮就免了。

  洪家並不算有錢人家,洪檜夫婦給女兒預備了這樣的見面禮,算得上是費了心思。

  王氏氣得面色鐵青,除了謝棋連忙替她撫背,沒有一個人理她。

  謝瑯打算見過了謝琬再繞過去見王氏,謝琬沖他搖了搖頭,他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領著洪連珠到了王氏面前。舉了茶,與洪連珠跪下。

  洪連珠把茶遞上去,說道︰「請老太太喝茶。」

  王氏冷哼了聲,撇頭不接。

  謝琬直接道︰「嫂嫂起來吧,老太太想來是沒有備見面禮,不好意思受你的茶。」

  她這話是大實話,王氏如今要仰兒子兒媳的鼻息過活,手裡哪裡有什麼餘錢給什麼見面禮?就是她尚有私己,也絕對不會拿出來送給洪連珠的。所以,王氏今兒過來,就是端著祖母的架子過來空手套白狼,準備套洪連珠預備的那份禮的。

  之所以讓他們先過去,也不過是堵了她的嘴,免得她借題發揮說尊卑不分罷了。而余氏他們本來就是以父母身份受的這禮,在繼祖母之前先受新媳婦的茶,也沒人會說什麼。

  王氏確實沒有準備,也是料定了洪家必會備她這份禮才會過來的,眼下被謝琬一語摒破了心思,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了,當即道︰「誰說我沒備禮?棋姐兒,回房把我妝奩匣子裡那對玉鐲子拿來。」

  明知道是來受新媳婦的茶,還要臨時遣人回去拿,這要讓人相信她是有準備的,那簡直是不可能了。洪連珠倒還好,神色並沒有什麼變化,而她身邊的兩個陪嫁丫鬟以及府裡的下人們,卻都不約而同地露出鄙夷的目光來了。

  難怪他們大爺和大姑娘會這麼不給老太太面子,就沖這樣的長輩,換成誰也尊敬不起來。

  謝棋很快拿了東西過來了。謝琬順眼望去,卻是對不過十來兩銀子的青玉。這種東西打賞下人丫鬟還成,拿來打賞府裡正經的大奶奶,也真虧她做的出來!

  謝瑯待要發作,洪連珠偏頭看了眼他,點點頭,把鐲子接過來,說道︰「孫媳多謝老太太賞賜。秋月,你也回房去把我床頭那盒子拿過來,孝敬老太太。」

  秋月頓了下,連忙拔腿回房了。很快拿來個樣式木樸的盒子,遞給洪連珠。

  王氏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它。洪連珠把盒蓋打開,放在王氏手畔的茶几上︰「這盒鐵觀音是孫媳的一點心意,還望老太太收下。」王氏氣得眼珠子都快瞪出眶來了!

  青玉是打賞給下人的,那茶葉就不是打賞下人的了嗎?!王氏突然覺得自己看走了眼,沒想到這新來的小媳婦居然也是個硬茬!才進門居然就不給她這個祖母面子,往後與這兄妹倆同聲共氣了,那還得了!

  齊如繡沒忍住,噗哧笑出來。余氏瞪了她一眼,回頭與謝琬對視,兩人眼裡的笑意卻也都藏不住。

  鐵觀音對青玉,倒是配得美妙絕倫!

  謝瑯心下大安,遂牽著洪連珠又往謝琬這邊來。

  洪連珠給謝琬備的也是一幅湘繡,大小質地都與齊如繡那幅一樣,甚至連內容都是拔弄絲弦的仕女,差的只是面容姿勢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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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 驅逐

  謝琬很高興。看來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洪連珠都是一樣的聰慧而周到,雖然說她是謝瑯的親妹妹,齊如繡隔了一層,可是齊家對她和謝瑯是真沒話說,尤其這場婚禮,若不是余氏忙前忙後,哪裡有這麼周到?

  她心底裡是希望洪連珠能把齊如繡也當小姑看待的。所以非但不覺得洪連珠這樣做有錯,反而更加放心。一個能把丈夫的親人當成自己親人看待的女子,一個會對這些不起眼的小事也辦理得這麼周到的女子,一定會盡心幫助謝瑯把謝家發揚光大的。

  她沖洪連珠笑道︰「謝謝嫂嫂。」

  洪連珠也沖她溫婉地笑了笑。

  這日沒有別的安排,回門要明日,而後日才會有洪家的人過來赴認親宴。

  王氏這裡氣沖沖地回了房不提,這裡齊嵩父子上的上朝回的回房,余氏這裡卻還有話跟新人們說。

  她先是遁例說了幾句祝福的話,然後便與謝瑯道︰「你沒有兄弟幫扶,這輩子最親的人就是妻子兒女和妹妹了。往後不管怎麼樣,凡事一定要敬著妻子,只有兩個人同心協力,日子過起來才有奔頭。你沒有父母,往後親家母就是你的父母,也一定要當自己的父母一樣孝敬。往後恩恩愛愛的,早添兒女。」

  謝瑯跪下稱是。

  洪連珠也跪下來,「舅母的教誨雖然是送給夫君的,連珠卻也不敢輕狂。往後自當盡心相夫教子,疼惜小姑。連珠在出嫁之前就從靳夫人處聽說過舅母的為人,十分欽佩,連珠願意以舅母為榜樣,把丈夫的親人當成自己的親人,往後一切榮辱,連珠都與夫君一同承擔。」

  「好孩子!」余氏含淚拉起她來,說道︰「老天爺總算是憐惜苦命人。逢之和琬兒受了這麼多的苦,如今能娶得你這樣的媳婦兒進門,你公公婆婆要是在世看到,不知道有多高興。」

  洪連珠垂下頭來。

  謝琬走過來笑道︰「舅母別提這些事了。我們現在不是都好好的麼?」

  余氏這才恍覺這樣的日子提起這些事來確不合適,連忙又笑道︰「我沒什麼別的話說了,你們隨意吧,平日裡要是悶,你就上禧福堂來坐坐。」

  說著便起身回屋,謝琬也就與齊如繡一道伴著她出來了。

  出了正院,謝琬則帶著兩個婆子直接去了王氏和謝棋所在的碧落軒。

  王氏受了這一肚子氣正不痛快著,聽說謝琬前來,渾身的神經立時又繃了個死緊。才從榻上坐起來,謝琬就已經進來了。

  「去收拾棋姑娘的東西。即刻送回四葉胡同去。」

  王氏站起來,謝棋搶先道︰「為什麼送我回去?我要跟老太太在這裡!」這裡的伙食比起四葉胡同來還要好,地方又比四葉胡同大,又不用看謝葳的臉色,沒想到謝榮竟會把她安排到這裡。她都還沒高興完,謝琬居然要趕她走?

  「沒有為什麼,我說讓你走你就得走。」

  謝琬看著她道,然後轉頭吩咐身後的婆子︰「一個時辰之內送她出門!」

  婆子們自去廂房裡收拾謝棋的東西去了。

  謝琬這裡走到王氏跟前,冷眼掃了她兩遍,說道︰「別以為仗著侍候過老爺子那些年就真把自己當老太太,當著外人的面我敬著你。關上門來你就是我順便養下的一只狗。要想在這裡興風作浪,你先問問自己還想活多久。」

  王氏死瞪著她,後槽牙都幾乎被咬斷。

  謝琬交代身邊的嬤嬤︰「邢嬤嬤從今兒開始管著碧落軒,老太太吃的用的都不缺她,派四個丫鬟侍候著,有病醫病。有傷服藥,但是見過什麼人,要去哪裡做什麼事,都必須要及時向我匯報。」

  邢嬤嬤頜首稱是。

  謝琬揚唇看向王氏︰「看見沒,謝榮把你送過來。就是讓我來折磨你的。」

  王氏臉色煞白,但是仍然隱忍著半個字都沒說。

  謝琬冷冷掃了眼她,步出了門去。

  身後傳來謝棋對婆子們大聲的斥罵聲,她頭也沒回走向楓華院。

  看見謝棋她就無法不想起掩月庵裡發生的事,王氏的喪盡天良,謝宏的無恥卑鄙,謝棋的喪心病狂,即使這些事情早已過去,可是回想起來,仍然會讓人懷疑這世間的人性。

  回到房裡補了會兒覺,吃了晚飯,正準備去問余氏明日回門該備的東西,玉雪便進來說大奶奶來了。

  謝琬連忙又整了整妝容,去到門口,只見洪連珠獨自帶著秋月到了廊下。

  把人迎進來,玉雪自去沏茶,謝琬含笑看向洪連珠︰「嫂嫂怎麼不在房裡歇會兒?我們家裡可沒那麼多規矩。」

  洪連珠搖搖頭,打量著她,笑道︰「說起來我們也通過幾封信,當面說話卻是頭一回。你果然跟信上一樣坦誠爽朗。」說完她卻又淺淺地凝起眉來,說道︰「來找小姑是為了說說老太太的事。你原先在信裡跟我說過一些,因而日間我那樣頂撞了她,也不知道這樣做會不會帶來什麼後患?」

  原來是為這事。

  謝琬倒也理解她。初來乍到的,王氏又是這樣的身份,這分寸難免讓人拿捏不准。

  她說道︰「你不必顧慮這麼多。謝榮把她送到我們府上,就是來搗亂的。就是今兒你讓著她,她事後也會想法子拿捏你。總之凡事我們做到不讓人捉住把柄,讓人有機可趁便是了。至於她有過分的地方,你大可以牙還牙。」

  洪連珠沉吟著點頭,「你這麼說,我心裡就有數了。」

  在謝琬這裡坐了陣,洪連珠回到房裡,謝瑯就站起來,說道︰「怎麼樣?我說的沒錯吧?」

  洪連珠在他對面的榻上坐下來,含笑道︰「果然是像夫君這麼說的。小姑胸中甚有主見,我回來時還聽說,她上晌就把棋姑娘攆回四葉胡同去了,老太太一聲也不敢吭。如今又讓人把老太太日夜看了起來,竟是把什麼都想到了。」

  「那當然。」謝瑯捧著書歪在床上,笑道︰「要不然殷昱怎麼會磨了我半宿,求著要我把她嫁給他?」

  昨天護國公來提親的事她也聽說了,沒想到她的小姑居然會是廢太孫未來的妻子。

  洪連珠好奇地抬起頭來,「是殷公子親自來跟你求過的?」

  「他不來求,我怎麼會隨便答應把琬琬嫁出去?」他笑道,然後坐起來,「你可別把這事跟琬琬說了。我再告訴你,那天夜裡我一開始是不肯的,後來把他急得都冒汗了,然後脫口告訴我,他是真心喜歡她,我才答應的。」

  洪連珠聽完,笑起來︰「我雖然沒見過殷公子,不過合不合適小姑自己心裡應該有數。她都沒有反對,應該是段好姻緣。」

  謝瑯笑了笑,心下又有點澀然。他守了這麼多年的妹妹,果然就要被狼叼走了麼?

  他這裡滿心不是滋味,洪連珠支不覺他的心思,只順手拿起手畔的衣服來疊。謝瑯目光無意間落到她盤起的烏髮下露出的半截粉頸,胸內忽然就熱燙起來,一張臉也紅了,昨夜因為他醉灑,兩人竟然也沒有圓房……

  「天色不早了,要傳熱水來洗漱麼?」

  洪連珠走到床邊,手搭著帳鉤信口問道。

  謝瑯伸手勾住她的腰,將她拉到床上來,輕覆上她的身子道︰「等會兒再傳……」

  謝瑯的婚事整個兒忙完落定,就已經是四日後。

  而這個時候滿城裡也都已經把廢太孫訂了位平民女子為妻的消息議得如滾水沸騰,楓樹胡同近來也日漸熱鬧了,許多人都打聽到原來廢太子夫人的娘家就是在此處,於是慕名前來觀瞻的人來了一撥又一撥,甚至原先買糖炒栗子的老婆婆附近臨時又新開了好些貨攤。

  消息會大肆散播出去這都在每個人意料之中,因為這本來就是殷昱的目的,而皇帝這日終於也聽到消息了,他火速把護國公召進宮,問道︰「聽說昱兒訂親了,訂的是個平民女子,而且還是你去提的親?」

  護國公眼觀鼻鼻觀心說道︰「皇上的消息沒錯。是這樣的。」

  皇帝死瞪著他︰「誰出的主意?」

  護國公道︰「他自己。」

  皇帝凝眉不語,沉默下來。

  皇帝知道了消息,東宮自然也收到了消息。

  太子聽過崔福的稟報後,坐在大殿裡久久未有動彈。大殿裡雖然站著數十個宮人,可是也靜得如同沒有人一樣,大家都垂著頭,等待著太子發令出聲。他們仿佛都已經習慣了,在這樣安靜得讓人有窒息感的殿室裡當一個活動的木頭人,沒有人知道太子在想什麼,也沒有人敢揣測。

  太子並不暴虐,也不喜怒無常,他從來沒有真正發過一場脾氣,他只是莫測。

  「去鳳棲宮。」

  安靜的殿室裡忽然響起了他平淡無波的聲音。

  崔福連忙無聲地示意人上前侍候,然後走過來,伴著他出了殿門。

  鳳棲宮是東宮裡太子妃的殿室。

  此刻霍氏正坐在床榻上,正對著手上一封信出神。就連太子走進來,也好像也沒有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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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6 00:46:14 |只看該作者
209 倔性

  信是護國公府的世子夫人讓人捎進來的,寫的正是有關於謝琬的一切資料。楊氏在見過謝琬的翌日就進宮跟她說了龍鳳鐲的事,也提醒過她要不要阻止,可是她什麼也沒有做。她說過,她的兒子她相信,也尊重。

  「用過膳了嗎?」

  太子坐在榻沿上,忽然道。

  霍氏默然地搖搖頭,把信折起來,放進抽屜裡。

  旁邊宮女無聲地端來了膳食,太子接過來,拿勺子舀了半碗粥,遞到她跟前。

  「快吃。」

  霍氏撇過頭去,他去拉她的手,被她掙脫開來。這番簡單的動作之下,太子氣息有些微喘。霍氏眼內閃過絲痛色,微側頭看了他一眼,又咬唇把頭轉了回去。太子望著她,平息了下氣息,再伸出手來,攬住她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胸前。

  即使靠在他胸前,她也聽不到他的胸腔傳來如常人般清晰的心跳聲。

  他輕吻她的髮絲,氣息如游絲飄出來︰「會好的。」

  霍氏被他緊攬在懷裡,閉上眼,眼淚滾下來。

  護國公對皇帝的反應很滿意,這幾日渾似沒這件事堵心事似的,日日心情大好。

  霍老夫人這些日子也沒傳出什麼動靜,只偶爾召集三個兒媳婦來問一問這謝琬跟謝榮兩家的恩怨。

  殷昱訂親後來過兩回,大家對他的態度並沒有什麼不同,霍老夫人依舊對他噓寒問曖,羅氏秦氏依然客氣有加,只有楊氏在無人時會以憂心的目光看向他。這日進府來尋護國公時,他就繞到了威遠堂來給楊氏請安。

  楊氏招了他近前坐下,便就問他道︰「婚事議得怎麼樣了?打算什麼時候成親?」

  殷昱道︰「已經換了庚帖,下個月過大禮,胡沁已經看好了日子,說是明年四月間最好。」

  楊氏點點頭,又道︰「這姑娘,你是認真的?」

  殷昱笑道︰「那是自然。昱兒不敢拿終身大事開玩笑。」然後又正色道︰「我很喜歡她。」

  楊氏頓了半刻,看著地磚道︰「你想清楚了就好。我只怕你萬一遇到什麼難處,又打起了退堂鼓——你該知道,國公爺和老太太他們都不大願意你結的這門親事。所以有些事,你自己要想清楚,霍家終究是為你好的。」

  殷昱沉吟道︰「舅母能和我說這番話,足見是真為我好。請舅母和舅舅放心,昱兒絕不會忘記舅舅和外公那麼些年的教導和愛護。可是琬琬我是一定要娶的,哪怕沒有霍家我也一定會娶。」

  楊氏聞言,也被他話裡的堅定而震住。半日她才垂下眸來,嘆道︰「你跟你母親,還真都是一樣的倔性子……」

  外間各方都在對這件事產生著不同的反應之時,謝琬即使悶在府裡,也感受到了這股熱潮。

  謝瑯的婚事落定,府裡人便就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向了她,自然都是祝福的,可是在這樣永不止歇似的的祝福聲中人也會讓人疲於應付。洪連珠看出來謝琬的無可奈何,與齊如繡打趣她之餘,便就也吩咐了下人這幾日都不許去搔擾姑娘。

  而謝琬清閑了幾日,又想起手上還有些帳目沒跟洪連珠交接完,便就拿著帳本去正院。

  洪連珠辦完認親宴的翌日,謝琬便把手上的帳目全都清理好移交到了她手上,這次謝瑯成親羅矩和申田都沒回來,因為運河沿線的生意已經做起來了。眼下就只剩下些手尾沒處理,估摸著年底前羅矩就能回到京師總鋪坐鎮。

  洪連珠在娘家時也幫著母親管家務,因而上手很快,盡管還有些不熟悉,但只要再花上兩三個月,應該也能差不多。

  謝琬到了正院,秋月迎上來,告訴大奶奶正在花廳與齊姑娘看樂譜,謝琬便就也過了花廳。

  正要坐下,前面忽然來人說,殷公子來了。

  齊如繡就看著謝琬直笑。洪連珠忙道︰「好了好了,我去看看。」

  謝瑯也在家,洪連珠到前頭招待了下就回來了。回到屋裡見著齊如繡已經被余氏喚回屋去了,而謝琬一臉沉靜地坐在桌畔,也忍不住贊嘆道︰「果然殷公子不是尋常人物。倒是很配得上我們琬琬!」

  謝琬臉紅了紅,拿起面前帳簿推過去,「這是上個季度丫鬟們的例錢簿子。」

  說完便就出了門。

  回了房又有些無聊,這算怎麼回事呢?即使訂了親,他不也還是他麼?怎麼就非得這樣尷尷尬尬地。這麼一想,心裡倒是又空爽了些,見了屋裡沒人,便就又出來。一個人順著廡廊閑逛,進了後園子,見著通往後巷的那道角門,又不知不覺走了過去。

  開了門到了門檻上坐下,巷子裡依然靜謐無人,像極了那個下晌。

  「就知道你會來這裡。」

  夾巷裡頂上有一線天的光,光線微微地投下來,將面前的殷昱五官照射得明暗分明。

  謝琬倒是有些意外,站起來。

  站在他面前,她才發現自己居然只有他下巴那麼高,她平視過去也只能看見他緊實的胸膛。

  相對於她的意外,殷昱卻顯得很自然,好像兩個人根本沒有訂下親,還是從前那樣可以無視性別隨意聊天的他們。他抱著胸,背靠在牆壁上,一只腳屈起抵住牆角,姿勢看起來閑適又散漫。「我是偷偷過來的,別讓大哥知道。」

  他沖她笑了笑,口裡的大哥叫得比她還自然。

  謝琬看見這樣的他,也笑了笑。她很喜歡這樣很自在地跟他說話,原先還害怕多了層關係會有些不同,沒想到了並沒有因此有所改變。

  心情一回覆正常,語氣自然也就輕鬆回來了,她仍然在門檻上坐下,抱著雙膝,望著地下,說道︰「為什麼要提親也不提親跟我說一聲?弄得這樣人盡皆知,有必要麼?」說到這裡又抬起頭,半開玩笑地道︰「其實你直接跟我說,我也不見得就會拒絕你。」

  如果一定要有場婚姻,實在也沒有比他更好的人選。

  「其實我不是怕你拒絕我才這樣。」殷昱半蹲在她面前,說道︰「而且,那天夜裡在碼頭,我不是就說過要娶你了麼?而且你也沒有拒絕。」

  說到碼頭那夜,謝琬還是有點臉熱。

  她早就該想到他不是那種會隨便把這種話說出口來的人。只是有時候心動了卻讓人難以相信它的真偽,越是沒有觸踫過情愛兩個字,它一旦來臨,總是讓人產生近鄉情怯之感——明知道那是人期盼的東西,一旦靠近了卻又讓人心生畏懼。

  「殷昱,就算我高嫁給你,我也不會願意你三妻四妾。」她定定地看著前方,說道。

  話說出口,她才驚覺心底的擔憂,她竟然不願意與別的女人共享他,不管他來日仍然是庶民還是在朝堂也擁有著一席之地的權臣。如果做不到這點,她也寧願不要。

  殷昱聞言,卻像是鬆了口氣似的,笑了下,說道︰「當然。而且,你也並不是高嫁,對於我這樣一個時刻都可能存在著危險,有可能給你帶來滅頂之災的人,你興許還是冒險下嫁。可是,即使是這樣,我也還是想娶你,你不要怪我自私。」

  自私?她倒從來沒想過。

  難道不是她自私麼?因為松崗上那一面之緣,她是這樣地想要留住他。

  即使當時只把他當成比自己小上許多的不懂事的孩子,可是經過這近一年的接觸來往,那種不以為然的感覺已經早不存在了,現在有的,竟然是一種即使他仍與她差著一輩子的年紀和閱歷,也仍然可以與她平等對話的奇妙感覺。

  她就是怕自己出於自私想要留住他,所以才會有些某些擔憂。

  「危險我不怕。」她說道。「即使沒有你,我也不見得安全。只是殷昱,你的目標是什麼?是要反攻回宮,還是就此在朝堂裡拼出片江山?」

  如果是要反攻回宮,那她面對的阻礙和要努力的地方就太多了。而如果是要穩據朝堂,那誰又能保證他的一世安全?就算殷曜垮台,也還有別的上位者,不管是誰,他們都一定會猜忌他的。

  說到這裡,殷昱也沉默下來。

  「眼下我的冤清沒有澄清,現在說目標有些太早。可是琬琬,我從來沒跟誰發過誓,現在我可以向你發誓,不管我站在什麼樣的位置,你永遠都是與我平等的。

  「在我和前途之間,沒有選擇,因為從我決定提親的那刻開始,我就已經做出了選擇。所以你不要擔心什麼三妻四妾,以及未來你的處境的問題,我大胤朝沒了我一樣有人登基,而如果我沒了你,誰會隨我一道深夜探敵,去同闖龍潭虎穴?」

  謝琬看著他,眼眶忽然就有點澀了。

  她眨眨眼,笑起來︰「這還差不多。」

  夾牆頂上投下來一線金黃的日光,照在牆壁上,耀得昏暗的小巷裡也徒然多了絲明媚的氣息。

  謝琬離開後巷回到房裡,眉間的猶疑已經不見了蹤影。

  對於這門婚事,她忽然擁有了信心。殷昱的坦誠讓她覺得即使改變關係,也不會給她和他的相處帶來困擾,她喜歡能夠坦誠待她的人,這樣讓人很容易產生安全感。那麼為了彼此共同的未來,她很願意朝著他指引的這個方向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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