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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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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青銅穗]大妝(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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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
發表於 2017-8-16 00:48:28 |只看該作者
220 待遇

  謝瑯正好在書房裡。

  謝琬走進去,徑直道︰「哥哥趕緊查查,手頭可曾丟了什麼東西沒有?」

  謝瑯一頭霧水,謝琬便把心中的猜疑跟他說了,謝瑯心下一驚,也趕緊翻查起來,翻到書櫥裡頂層時,他驀地回過頭道︰「近日魏閣老讓我謄抄的一份西北軍餉的名錄不見了!」

  謝琬心下一沉,問道︰「這東西可重要?」

  「雖不說十分重要,卻也關係到許多人利益。」謝瑯皺眉看了她一眼,說道︰「你知道朝中許多人都會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網,軍營裡也是,這批軍餉還包含著一份嘉獎名單,當中有幾個是朝中有很大背景的世家子弟。

  「以往杜閣老掌管兵部時,這些人都是排在前列的,可魏閣老這次讓劉侍郎他們將之排在了末尾。如果這名單真落到他人手裡,掀不起大風浪,但是也要防他們私下透露給這些人,不然魏閣老就會引起這些人私下不滿是肯定的。魏閣老入仕不久,發生這些事都他來說都是不利的。」

  謝琬凝眉坐下來,果然謝葳是沖著謝瑯來。可是謝葳拿著這些是沒用的,肯定是謝榮背後指使!她總算知道謝榮為什麼會當著那麼多賓客面非得把王氏送到府裡來了,原來他打的還不是讓她在這裡興風作浪的主意,而是沖著魏彬!

  就像她把目標對準季振元和顧若明,用來瓦解他們的內部力量一樣,謝榮也在不聲不響地,以卑鄙無賴的行徑作掩護,實則也暗中施行著對付他們的計劃!

  如果說她那日沒有識破謝葳她們的奸計,謝葳很可能還會留在府裡,那麼謝瑯丟失的資料也會更多。到那時面上看不出來,可若到了關鍵時刻,魏彬有什麼麻煩纏身的時候。這些被謝榮暗中布下的隱患就會都浮出水面來罷?

  「這件事你得立刻告訴魏閣老。」謝琬當機立斷道,「好在是發現了,如今立刻把這份名單按照不得罪人方式重新排名還來得及。你這就過魏府去,把事情始末跟魏閣老說清楚。這樣就算謝榮得到了那名單。與這些勛貴面前挑撥離間,最後事實也會證明一切。」

  謝瑯火速預備出府,這裡謝琬對著夜空咬了咬牙,才又回房。

  翌日王氏和謝棋就發現院門口多了不少看守的人,不管謝棋去哪裡這些人都步步相隨,這令她和王氏都感到十分鬱悶,但是卻也無可奈何,因為她知道自己是使喚不動這些人的。

  但是難道這樣她就不走動了麼?

  她照樣曬太陽逛園子,也偶爾跑到謝琬的楓華院外頭瞧瞧,因為她實在很好奇謝琬住的地方是有多麼講究。當然她是接近不了的。楓華院的丫鬟一見到她就個個豎起了眉,直把她當賊防。

  不能去楓華院,她就去別處,她不是可以去洪連珠那裡麼?她可以給她請安啊,洪連珠的房裡肯定也布置得極好。

  於是她就真的上正院來了。

  「你幹嘛呢?」

  才到了正院門口。青黛聲音就響起來了。

  她下意識把腿縮了縮,說道︰「來給大嫂子請安啊!」

  「不必了——」

  「青黛,大爺在屋裡麼?殷公子來了。」

  這時候,羅縝快步走過來道。

  殷公子?不是殷昱麼?

  謝棋心裡跳了跳,她沒有見過殷昱,不知道這廢太孫究竟長著副什麼模樣?

  青黛領著羅縝進內了。

  謝棋退了兩步,往二門下來。

  殷昱坐在前院正廳裡。這些日子忙著查駱七那事兒都很久沒到楓樹胡同來。說不想念是假的,所以明知道不能見面,也還是願意來走一遭。

  正想著,門前院子裡海棠樹下就出現個穿得花紅柳綠的女人。

  她在盯著他打量,然後雙眼裡露出精亮的光。

  殷昱皺了眉,別過頭。問駱騫︰「那是誰?」他並不記得謝府裡有這樣的人。

  駱騫默了默,說道︰「就是曾經險些把琬姑娘坑得很慘的謝家二姑娘,謝棋。」

  身為一個稱職的暗衛,就是得把一切有可能與主子有瓜葛的人的來歷都弄清楚。於是他把這些日子搜集來的訊息一五一十都跟他說了。

  殷昱眉頭皺得愈發深了。

  駱騫道︰「要不要把她趕出去?」

  殷昱默了默,起身道︰「我們進去。 你去把這事告訴聲琬姑娘。」

  被別的女人無端覷覦這種事,當然是由妻子出面處理比較好。

  謝琬也聽說殷昱過來了,不過她可不打算去相見。離成親也不過半年的事了,能不見則不見。

  但是聽說謝棋居然在院子裡偷窺殷昱,她也來了火氣,到了前院,果然見得謝棋還在海棠樹後探頭探腦。

  她走過去,湊到她耳邊道︰「好看嗎?」

  「好看。」謝棋盯著屋裡點頭。等說完回頭,見著是她,立時嚇了一跳。

  「我也覺得很好看。」謝琬冷冷揚唇,「可惜不是你的。」

  謝棋滿臉漲得通紅,又驚又羞,立時說不出話來。

  謝琬沉下臉︰「跟我來!」

  謝棋很不服氣被她喝斥,可是又無可奈何,隨著她到了碧落軒。

  王氏正在喝湯,身邊的丫鬟如意濺了兩點湯漬在她手上,被她好一頓臭罵。

  見了謝琬進來,一屋子人又安靜了,謝琬揮手讓人都退了下去,邢珠把門關上,把謝棋帶上,也一道退了出去。

  王氏見她這陣仗,頓時起了警惕之心。謝琬卻在桌旁坐下來,自己斟了杯茶,喝了口,說道︰「你是不是很奇怪,為什麼我居然沒有把你直接轟出去,而是又留了下來?」

  王氏睞著她,「你想幹什麼?」

  謝琬看著前方,說道︰「若是說起你對我們所做的那些事,我就是手刃你都不過份。」

  她轉過頭來睨著她,然後道︰「可是我現在又有些猶豫,因為你這樣多難受啊,前二十年窮得口袋叮當響,中間三十年在謝府享盡了福氣,後來這幾年過的卻是生死不如的日子,——從受人景仰的謝老夫人到連親生兒子都嫌棄的老寡婦,這滋味,其實夠你受的了。」

  她微笑看著王氏,語氣悠長而淡然。

  王氏氣怒攻心,急速地喘著粗氣,可是在這樣從容的她面前,她竟然不知道該辯駁什麼!

  因為該死的她說的竟然是事實,竟然連自欺欺人的語言都羅織不出來。

  謝琬又抿了口茶,接著道︰「想想那三十年裡,你過的日子已經讓很多人羨慕了,我記得父母死後我暈後醒來去見你,你端坐在正堂上方,擺出雍容親和的神態,如果不是因為我太了解,我真的會以為你就是個養尊處優的貴婦。

  「如果你不再做那些孽,你就是全清河最讓人羨慕的富太太。

  「如果你聽從謝榮的話,善待我和哥哥,不是那麼趕盡殺絕,興許我並不會動你,而只是拿回應該屬於我們的那些東西算數。如果你不跟任夫人合謀,謝宏不會殘廢,謝棋不會落到如今破鞋一樣的地步,謝家長房不會就這麼殘了,謝啟功不會死,謝榮也不會走向越來越偏執的道路上去。

  「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王氏,你今天得到的待遇,其實都是你應有的報應。」

  她說完,輕輕地吹了口茶,蓋上蓋,放下來。

  王氏卻已經心驚肉跳了,有時候,人的內心總有種叫做自欺欺人的東西,在人遇到困境和危險的時候躥出來,像迷藥一樣使人罔顧理性,堅定地認為只要自己不相信,它就不存在。

  王氏就是這樣的,即使謝榮這樣對她,即使她在四葉胡同什麼都不是,可是她內心裡總覺得自己還是那個在清河謝府呼風喚雨的老太太。如今猛不丁被謝琬這麼一點破,她滿腔的自以為就像烤雞蛋一樣砰地炸開了,眼下的她覺得,自己居然連塊遮羞布都沒曾有了。

  「你究竟想說什麼?」她咬著牙,聲音像從喉嚨裡擠出來似的。

  「我想說的是,你想不想再過回當初那種受人尊敬的生活?」謝琬摩挲著杯子上的描花,說道。

  王氏目光微閃,雙眼緊盯在她臉上。

  「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想體體面面地在四葉胡同呆著,就跟我做樁交易。」

  「交易?」王氏反問,尖笑起來,「你讓我跟你做交易?你以為我當真老得痴傻蠢了麼?別說我沒什麼可以與你交易的,就是有,你會相信我嗎?我又憑什麼相信你?你跟我做交易,沒準我會被你害得骨頭都不剩,你以為我會上當?」

  謝琬等她笑完,才說道︰「你說的都有道理,你如今一無所有,的確沒有什麼我看得上眼的。我也的確不會相信你,而且,我那麼恨你,說不定還會索性把你給弄死。

  「可是,你就算一無所有,你也還是謝榮的母親。我不相信你,也一定會相信你的遭遇。我那麼恨你,可是我也覺得,現在去弄死一個完全跟我已經不對等的人,實在已有失身分。王氏,你真的沒想過,利用你自己的優勢,去給你自己爭取個好點的將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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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6 00:48:40 |只看該作者
221 狀紙

  王氏臉上的譏嘲漸漸凝住,「你什麼意思?」

  謝琬揚唇道︰「你好歹也是個從內宅裡血拼出來的當家主母,若沒有點手段,當年老太爺怎麼會被你迷得七葷八素?怎麼到了眼下這個時候,關係到自己切身利益了,卻又變得這麼慫了?謝榮和黃氏那樣對你,壓根就沒有把你當母親看,你真的沒有想過通過朝廷律法維護點自己什麼?」

  王氏睜大眼楮︰「你是讓我去告他?」

  「你果然是老了。」謝琬托腮望著她,就像望著一只可憐的老貓,「我不妨提醒你,他現在是正三品的侍郎,你身為他的生母,完全也可以接受誥封。只要有了誥封,你就有了自己的財源,你不用依靠他過日子,不就可以挺直腰桿來了嗎?」

  王氏聽到誥封兩個字,頓時像起死回生似的坐直起來。

  誥封……她還真沒有想過這事,因為在進京之前,她平生見過的最大的官也就是魏彬,而魏彬跟她又沒有什麼交集,所以京畿要員幾個字,對她來說真的就只是幾個字而已。怎麼原來上品級的大官的母親也可以上誥封的麼?

  謝榮居然沒給她請個誥封回來做做?

  ……不,這事不能激動,謝琬不會無緣無故來跟她說這事的,她一定有所圖謀。

  她上下打量著謝琬,說道︰「你想挑撥我們母子關係?」

  謝琬笑起來,「你們母子的關係,還用得著我來挑撥麼?實話跟你說吧,我現在拿你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黃氏不來接你,我又不能送你過去。留你下來我又怕謝榮再使點什麼花招,到時候栽贓在我頭上,所以我想來想去,只能先替你解決掉這件事。讓你能無後顧之憂地在四葉胡同呆著,我才好送你。」

  王氏原以為她又要東扯西扯些什麼理由來掩飾,沒想到她居然張口就把這大實話給說了出來!這兩日她還的確琢磨著謝琬究竟會把她怎麼樣,她知道她是不可能在這裡長住下去的。謝琬也肯定會不停地想辦法轟她走,但是她真沒想到她會替她出主意讓她去爭取自己的利益!

  到這會兒,她對她十二分的不信任,竟又變得有些半信半疑了。

  信的是她沒騙她,這會兒若換成她是謝琬,也的確拿她束手無策,如果解決了她的後顧之憂,還真是不怕黃氏她們再對她不敬,謝榮也不敢隨便動她,她也可以隨時把她送過去了。而她疑的是。謝琬這主意裡有沒有陷阱?

  她思前想後,最終還是決定試探下。

  「那你說,我是要跟榮兒直接去要求,還是去告他?」

  謝琬道︰「直接要求,你覺得你能要求到嗎?」她譏道。

  王氏道︰「那依你說。該怎麼辦?」

  「這事當然要告。」謝琬斬釘截鐵地。

  王氏聞言,心裡便就沉哼了聲。果然如此!她這是挖著坑等她跳呢!她去告謝榮,謝榮再怎麼樣也是她的親兒子,她怎麼著都還指著他養老呢,讓她去告他?這是把她送到謝榮刀口下,讓他好把她直接再遣回謝宏那兒去吧?

  「這事要告,但不能告三叔。」

  王氏正要反譏。謝琬忽然又開口了,說道︰「你要是告了三叔,你這輩子也就算是完了。而且,你就算告了三叔,人家禮部也不見得就會誥封你呀!說不定他還會因此遭貶,那時別說誥封。你只怕啥也落不著。」

  王氏真沒想到她話鋒一轉,又把話頭轉了開來,不是告謝榮,那告誰?

  被謝琬這麼樣一說,王氏忽然有些六神無主了。看模樣她不像是坑她啊……

  「告黃氏。」謝琬定定看著她。「黃氏做為你的兒媳婦,幾時把你當婆婆敬過?你受傷在我這裡個把月,她有沒踏進門來看過?你我都心知肚明,她眼裡根本沒有你。也許她還打心眼裡希望你從前不要回去,我說的對不對,你自己可以捂著心口想想。

  「當然,你要以為我是在挑撥你們婆媳關係,那就當我白說了。不過,你就算能在我這裡住到百年歸天,安葬之事又該如何算呢?黃氏到時若是拿草席捲了你入土,你也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可你若成了誥封就不同了,朝廷可是有律法管著的。」

  王氏聽聞安葬兩個字,不由倒吸了口冷氣。

  黃氏對她如何那自不消說了。而喪葬之事她果然沒想過這麼深。謝榮雖然當了官,為顧名聲不可能真拿草席捲了她,定也會有番排場。可是那樣就算面上再風光,棺材裡頭的事誰也不知道的,而且有誥封和沒誥封的喪儀又很是不同,她當然想葬得風風光光!

  不過,這跟告黃氏有什麼關係?

  她皺眉道︰「我能告黃氏什麼?」

  「當然告她不賢不孝。」謝琬道,「黃氏對你不孝是事實,你當然可以去告她!等你告贏之時再當場讓三叔請封誥命,當著那麼多人面,他不可能不答應的。所以說,告黃氏能不能告贏是其次,最主要的是逼著三叔替你請封。」

  說來說去,就是讓她去告黃氏的狀,然後把謝榮拖進來,逼著他給自己請個安享晚年的保障。

  王氏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雖然有些不大服氣,可是細想之下又挑不出她的理兒來,謝榮這人最好名聲,如果在衙門裡當著那麼多人讓他請封誥命,他不可能不答應。而且她受封了誥命,許多雙眼楮看著,黃氏和謝榮當然不可能再讓她住在這邊,謝琬也就鬆了口氣。

  黃氏不過是她的兒媳婦,她就是告了她,也不關謝榮的事,頂多朝廷斥責黃氏而已,這層不必擔心。

  她思來想去,倒是真沒找出這其中有什麼詐來。

  也許,可以一試?

  她看著謝琬,臉上的譏諷和不以為然已經不覺變成了沉凝。

  謝琬道︰「我這裡連狀詞都幫你寫好了,你若是想好了,就在這上頭摁個手印,明兒一早我就幫你去順天府門前擊登聞鼓去。」

  她把一疊紙從袖品裡抽出來,遞到她面前。

  王氏怔住,拿起那紙來看了看,竟是有四五頁之多。她略略掃了兩眼,放下道︰「我識字不多,這東西我可得讓棋姐兒進來幫著看看才成。」

  謝琬點頭︰「隨便看。」

  她朝門口擊了擊掌,門推開了,邢珠進來。謝琬道︰「把棋姑娘帶進來。」

  謝棋聞聲步入,房門再次關閉。

  王氏簡單地跟謝棋說了說因由,然後道︰「你仔細看看這狀子,有沒有錯漏。」

  謝棋聽說王氏要借告黃氏的機會逼謝榮申請誥封,心裡也不由得一喜,因為王氏若是有了朝俸可拿,那她還用得著跪求謝榮給予安身立命的機會麼?

  當下仔仔細細看起來,嗯,告的是黃氏沒錯。寫的條條款款也都屬實,甚至有些地方她覺得還輕了點兒。再看下去,的確沒有什麼地方涉及到謝榮。

  她看了兩遍,交給王氏︰「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

  王氏嗯了聲,看向謝琬︰「那明日你就抬我到順天府去,事情成了,我自然會立刻就走。」

  說實話,如果能夠在四葉胡同呆得下去,誰願意跑到這邊來當賴皮狗呢?如此倒也好,兩廂相安無事,等授了誥封,她自是安安穩穩地做著她的老封君,也不會再過來勞心費力地招惹她了。

  她伸手沾了謝琬拿出來的印泥,在每頁紙上摁了印,又歪歪扭扭簽了自己的名字,交給謝琬。

  謝琬揚眉接過,說道︰「那明日一早,你就準備好在屋裡等。」

  她說完起身,開門出了去。

  王氏看著她背影,不憂急,但是也不輕鬆。

  謝琬回到正院,殷昱已經走了,謝瑯在書房裡忙著什麼。

  她走進去,把手上狀詞交給他道︰「明兒一早哥哥就帶著王氏去順天府吧。」然後湊到他耳邊細聲說了幾句。謝瑯看過手上的狀詞,點點頭道︰「這事交給我。」

  此事謝琬不露面,也不必她露面。

  翌日早上謝瑯就吩咐人拿軟轎抬著王氏出門了。

  到了順天府,擊過登聞鼓後,順天府尹便就擊鼓升堂,讓把王氏抬了進去。謝瑯遞了狀詞,就見府尹的臉色變了,立即讓人傳審黃氏。

  黃氏這幾日因著心情不錯,遂讓整修門庭的工匠們順手把後園子也整了整,種了四季鮮花。因為謝芸如今又正在議婚,所以順便把他所住的院子也一並新修了。

  上晌正說有郭興府上的管事介紹的新的護院前來,要預備著見見,這裡忽然就有捕快上門,說是王氏去了順天府擊登聞鼓狀告她!

  黃氏站在廳堂裡懵了足有半日,完全想不到王氏居然會去順天府告狀!

  她這是要幹什麼?是還嫌這個家不夠亂嗎?黃氏心裡又氣又怒,可是心裡卻也無法不虛,畢竟說起來,她對王氏的確沒有盡過什麼孝心,王氏真要告她也告的在理。可是這不都是大家早就心知肚明的嗎?王氏這些年也從來沒跟她說過什麼呀?

  可是不管怎麼樣,既然鬧到了公堂,這事就怎麼也不會小了。她一面換著衣裳,一面與龐福道︰「快去通知老爺,讓他到府衙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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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6 00:48:55 |只看該作者
222 不孝

  謝榮在刑部衙門突然接到黃氏派人傳來的消息,也是頓住在那裡。

  不過他第一時間反應的這肯定是謝瑯或者謝琬挑唆的王氏,這從謝瑯伴著王氏去的公堂就看得出來。王氏告黃氏,就算告到了順天府,也不過是婆媳內宅之事,就是傳出去也不過是讓人說兩句娶妻不賢而已,這對於他來說,實際並不能造成多大的影響,他們兄妹倆這樣做,是被逼得亂咬人了嗎?

  謝榮要是這樣想,他就不是謝榮了。

  謝琬每步動作似乎都有她的寓意,不管這事是謝瑯出的還是謝琬本身,這件事都絕對經過謝琬參與,既然如此,那就不能等閑視之了。

  他換了身常服,出了衙門,直奔順天府。

  到了的時候已經在審了,府尹聽說謝榮到來,當即起身拱了拱手。

  但是品級再高,天子腳下的公堂之上也沒有多少面子可給,府尹繼續審案。

  「對於王氏狀詞所述的內容,黃氏你可承認?」

  府尹拍著驚堂木,望著黃氏。

  黃氏不知道怎麼說。王氏狀詞裡內容的確都是事實,沒有一絲誇張之處,可是黃氏也並不覺得自己罪大惡極到被告上公堂的地步,如果不是這麼些年來王氏的所作所為,她並不會對她冷面相向,她一定會謹守著女訓,對她敬重有加。

  可是王氏所作的那些,她能夠當著公堂說出來嗎?若真說出來,那就真的徒惹笑話了。

  王氏也許正是看準了她這點,所以才會義無反顧地闖上公堂,要給她個下馬威。

  她看著謝榮,這個時候她只能指望他出面來解決這事了。

  謝榮看了眼謝瑯,心裡真說不上什麼感覺。但是這些次要的了,近來關於他的負面事件實在太多,眼下得快刀斬亂麻處理完這件事才為要緊。

  他與府尹道︰「此事是乃是場誤會。家母年老,難免有些糊塗,還請府尹大人允準鄙人回府處置。」

  謝瑯朗聲道︰「府尹大人,此事沒有這般含糊的道理。古語雲百善孝為先。王氏雖然是在下的繼祖母,對在下父親也沒曾負過教養之責,但是在下的三叔既然非說我們之於老太太也有照護之責,那麼這件事在下就替老太太好好出出頭了。今兒作為原告,我們必須要在公堂拿個說法出來!」

  黃氏狠瞪過來。

  府尹則是望著謝榮咳嗽了聲。

  大家都是同朝為官,他也知道家宅不寧鬧出這樣的事來讓人頭大。可是雖說謝榮是季首輔的得意門生,更是六部的要員,他很有心要幫他一把,而謝瑯卻也是正經的舉子,他背後也還有如今已然聯了姻的殷昱為妹夫。更是魏閣老手下的帖身助手,他就是有心要放水,也不能放得太明顯吧?

  清官難斷家務事。可謝瑯這麼緊逼著,他也只好硬著頭皮往下判。

  「原告王氏,你願意和解此事嗎?」

  王氏是抱著逼謝榮請授誥封之事來的。到這會兒她暗地裡分析形勢,也知道是她說話的時候了,遂說道︰「倒是也沒有什麼不能和解的,只不過和解之後,我晚年也還是沒有保障。而且說不定因為這樣招致兒媳婦的記恨,所以今兒,我一定要為自己討個保障才成!」

  黃氏咬緊牙關。看了她一眼把頭垂下去。

  她實在沒見過這樣當娘的,居然會當著這麼多人面讓自己的兒子下不來台!

  而謝榮目光漸冷,聲音卻愈發溫和︰「不知道母親要為自己討什麼保障?」

  王氏咽了咽口水,大聲道︰「我是有資格接受誥封的!你為我上書請奏誥封,此事便可和解!」

  一席話聽完,謝榮的目光驟然變成了寒霜。

  說來說去。原來謝瑯他們背地裡唆使他的就為這個!

  朝廷雖然對請封誥命也有著規定,可是以他目前的身份,要替王氏再請封個誥命回來不算難事,但是這樣一來,王氏便不能再在楓樹胡同住下去了。而更重要的是。王氏接受了誥命之後,舉止上便再不能行差踏錯,否則的話,都察院那些人第一時間會上本子彈駭!而彈駭下來,第一個連累的也正是他!

  王氏的性子,無名無號的時候尚且不消停,而當她成了名正言順的命婦之後,又怎麼可能會消停下來?他深知這樣做的後果,所以才壓根沒去考慮這檔子事!沒想到居然被謝琬他們給利用了。

  他緩緩吸了口氣,說道︰「請封的事,不是一兩天就能辦下來的。有什麼話,回去再說。」

  謝瑯道︰「三叔別急著回去,這請封的事一兩天辦不成,那三四天辦成也行。當初三嬸的誥封就是沒出三天就辦了下來。只要當著大伙的面您答應了,給老太太一個安心,也就成了。」

  謝榮沉默無語。

  這個時候,他是不會跟謝瑯去爭辯的,他不光是長輩,還是朝廷要員。

  可是當著這麼多人他怎麼能答應?答應了他就非得上折子不可。不然他就是背信棄義的小人,是陽奉陰違失信於高堂的不孝子。而禮部是段仲明的地盤,他相信只要請封折子上到禮部,哪怕他寫的再怎麼爛,禮部也一定會批下來。

  謝琬把王氏反過來設了個套讓他往裡鑽。

  王氏封不封誥命,他都不可能真的把她往死裡逼。可是有了誥命對王氏來說就全然不同了,她會動心是必然的,他現在他終於開始覺得,把王氏送到楓樹胡同是個錯誤的決定了。

  原先他以為,王氏越是被逼得沒辦法,越是會不遺餘力地幫他,而他竟然疏忽了,走投無路的王氏也極可能因為想改變自己的境況而反被對方利用。

  「三叔,為老太太請封個誥命,這是情理之中的事,而且以您如今的身份,朝廷絕對會允準,我看這要求並不過份,三叔還是應下來吧。」

  謝瑯氣定神閑地道。

  他不怕謝榮不答應,不答應,謝琬還有後著。

  府尹在上方等了半日,見謝榮還是不表態,心裡也有些疑惑。人都說這謝侍郎人品甚是端正,怎麼對於內宅家務如此沒有方寸?先是家裡大姑娘的事被當成了大笑話,如今其母又跟其妻鬧上了公堂,眼下不過讓他請個誥封好給個保障,他也尋思良久,莫非,傳言也有些不大符實?

  當然,謝榮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跟他沒關係,他管著順天府,只要不得罪他就成了。可是這事拖下去總歸不是個事,王氏乃是擊了登聞鼓進來的,衙門外已有許多人關注著這消息,他要是不提醒他快些決斷,到後來侍郎府婆婆告媳婦的事傳開來,到時就真得罪他了。

  想到這裡,他便就道︰「請侍郎請借一步說話。」

  謝榮看了他一眼,隨他進了側室。

  府尹與他拱了拱手,說道︰「在下雖與在人頭次打交道,但是也深深敬佩大人的才華和為人。依我看令佷說的對,老太太這要求也不過份。侍郎大人還是替老太太請個誥封吧。此事也不過是走走程序的事。若是因此傳開去,不但會讓外人質疑大人的品行,也容易讓皇上老人家不滿。」

  人至清,則無察。從這麼多年皇上對百官的待遇來看,皇上其實並不像是那種要求臣子一定要品性完美到無懈可擊的人,人偶爾有些差錯難免,可若是接連再三地鬧出不好的傳聞,天子為顧面子,為維護朝綱,也還是會有所表示的。

  他這番話,謝榮哪裡不知?所以即使李夫人大鬧四葉胡同,即使謝葳名聲掃地,他也並沒有到無措的地步。因為這些年來他為自己已經鋪墊得夠不錯了,這個時候已經官至三品,若是還讓人抓不出丁點毛病,豈不更讓天子忌憚?

  可是不孝這兩個字分量太重了,當初他就是拿著它去要挾的謝瑯,如今他反過來拿它逼他,也讓他有些透不過氣來。

  但是府尹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他也只能接受他的好意。

  「大人所言甚是。這便請大人下判吧。」

  二人出來回到公堂,王氏不知道他們說些什麼,頗有些緊張地看著謝榮。

  自己的兒子她很清楚,她很怕在這個時候又被他想出什麼理由來回絕。

  府尹道︰「方才侍郎大人表示已經正在計劃上書為老太太請封,看來此事果然是場誤會,主要是大人公務繁忙,未曾及時把這事告訴老太太罷了。至於狀告謝夫人不孝,相信侍郎大人回去自也會有番說法。本官也難斷家務事,這事真鬧開也傷了自家和氣,便就此和解了罷。」

  王氏看向謝榮,謝榮如往常般一副雲淡風清的表情。

  謝瑯道︰「府尹大人雖然說三叔正在計劃上書,不過,我們並沒有親耳聽見,還是請三叔親口給老太太一番交代才好。」

  謝榮看了他一眼,說道︰「三日之內,我必然上書請封。」

  「這樣我就放心了。」謝瑯點點頭,「既然如此,老太太是想回三叔那裡靜等消息,還是回孫兒府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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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 疏忽

  王氏也在琢磨。謝琬這樣做的目的就是為了把她趕走,眼下回到四葉胡同,就遂了她的心意。可是謝榮卻說要三日內上書,這三日內謝榮會怎麼折騰她還不一定呢!可是她若不回去,那謝榮萬一又出什麼夭蛾子找理由搪塞推托怎麼辦?

  不成,她還是得回四葉胡同時刻催著他才行。她總不能在楓樹胡同呆一輩子,遲早她得回到兒子身邊去,如果不借著眼下機會把誥封弄到手,那將來還是句空話!謝榮黃氏再怎麼虐待她,總不能把她弄死吧?

  橫豎等有了誥命,謝榮黃氏要是再虐待她,她就上書告到都察院去!所以,她又有什麼不敢回去的?

  她說道︰「我要回四葉胡同去。」

  謝瑯看向謝榮,「我記得上次三叔說,等老太太想回府時,三叔便來接她回府。眼下老太太既有這意願,便就請三叔三嬸順便接了老太太回府去吧。」

  到了這會兒,謝榮也就只得答應。

  都已經被逼得後退無路,索性一並收下。

  王氏就此當著府順天府尹的面被謝榮夫婦接了回去,當然有了府尹從中斡旋,一些不利於謝榮的傳聞也就最大限度地被遮掩了下去。

  王氏的行李很快被打點好送到四葉胡同,謝棋一並送回去,謝瑯鬆了口氣,洪連珠也鬆了口氣。

  謝榮一行人回到府裡,龐福自命人去收拾王氏的住處不提。

  這裡謝榮進了正房,黃氏因為自己行為不檢而給謝榮臉上抹黑感到很愧疚,沏了杯給謝榮,說道︰「這件事是我不對,往後我定然好生孝敬老太太,不再拖你的後腿。」

  謝榮接了茶,面色平靜地望著她,說道︰「這事不怪你,我自己也有責任。這請封的事是逃不了了。老太太受封之後你要仔細看著她一舉一動。莫讓她再得意忘形弄出什麼事來才是要緊。她若接受了誥命又胡鬧出什麼事來,到那時才叫做真正對我不利。」

  黃氏深以為然,鄭重地點頭︰「我自然會好好看著她的。」

  謝榮嘆息著拉她坐下,說道︰「你歇會兒。我去書房處理些事情。」

  黃氏一直目送他出了院門。

  謝榮到了書房,從書架夾層裡拿出那份兵部嘉獎令的名錄,起身出了門。

  「去郭府。」

  王氏走後,謝琬便開始過問起四葉胡同招護院的事。錢壯從滄州另找了兩名機靈又等著侯著的小師弟到了京師,然後通過層層關係買通了郭府裡的管事,終於日前隨著其餘幾名護院一道進了侍郎府。而謝琬也忽然記起李夫人那邊還有個錦如,於是讓李夫人將錦如送了過來,然後遣回清河頌園去了看家。

  李夫人這邊不免說起這些日子沈閣老找過李固去談話的事,眉飛色舞的,甚是高興。

  謝琬卻覺得沈閣老找李固談話未必就是因為贊賞她這一去四葉胡同鬧事鬧得好。李固並不是多大的官,沈閣老不見得非把他排擠下去,也不見得立時拉攏。但是既然人家這麼開心,那就隨她好了。

  她這裡送走了李夫人,錢壯便把邢部那些年輕未婚的士子資料拿到手了。

  一共是六個人。只有一個家在京師,其餘都在外地。

  在京師的這個家境尚算殷實,但是身為麼子,不大上進。謝榮是不會看他的。其餘五個有兩個曾經賄賂過左侍郎左詠,得到了如今的職位。這樣的人,謝榮當然也不會取。剩下都沒有什麼問題,雖然有的窮。有的性情軟弱,可從才能品行上看都還是值得扶持的對象。

  謝琬留下了這些名單,問錢壯道︰「那馬車可盯出結果來了?」

  錢壯撓頭,「最近謝榮去郭府都是呆了會兒就回來了,所以無從盯起。」

  謝琬也只好作罷。

  錢壯又道︰「顧若明那邊也沒有什麼異動,不過季振元最近也沒怎麼見謝榮。不知道是因為謝榮在邢部表現好還是因為也對他漸漸有了疏遠。」

  在針對謝榮做過了那麼些有傷名譽之事之後,季振元也應該對他有所不滿了吧?

  可是謝琬聽完,卻沉吟道︰「既然是把謝榮當接班人培養,那麼季振元肯定不會那麼輕易放棄他的,有時候這也可能是種障眼法。我們如果覺得這樣有機可趁可以下大功夫沖謝榮下手,說不定反而會落進他們的圈套。謝榮最近這麼倒霉,季振元親近顧若明,借此引開大伙對謝榮的關注,也是很有可能的。」

  畢竟當官的沒有一個能做到沒有半點負面事件纏身,謝榮不過是為些內宅之事傷了名聲,這其實傷不到他的根本,過得幾個月,人們被別的官員的新聞吸引了注意力,他自然也就脫身出來了。

  謝琬也不是想以這種方式去擊敗他,而是在通過給他帶來隱憂的同時,順便為之罷了。王氏受封誥命之後,能不趁機鬧出點什麼風波來嗎?她可不相信。就算王氏不會,不也還有個謝棋嗎?

  除非謝榮把她們送到清河去。可是王氏都把黃氏告到順天府去了,謝榮若是再把寡母送回祖宅,那麼御史參他不孝的折子可以以數百計。

  謝榮才不會送王氏到清河去,相反,他還很有可能借這個機會把孝子做給外人看,把王氏捧上神壇,證明他是多麼遵遁綱常的道德模範。而王氏被這樣一尊之後,前世讓丫鬟拿幾錢銀子來羞唇她的嘴臉也就會漸漸顯露出來了吧?而黃氏成日裡面對著這樣的活祖宗,真的能做到波瀾不驚?

  不過謝榮吃了這個虧之後,肯定也會有後招,她也得小心。

  這日把送給齊如錚的百子被繡好,才準備拿著去禧福堂坐坐,問問齊如錚的婚事,吳興忽然愁眉苦臉地回來了,謝琬在天井處遇見,遂問道︰「怎麼了?大爺呢?」

  吳興道︰「兵部出了點事,大爺讓小的先回來告訴大奶奶,說他晚上要晚些才回來。」

  「出什麼事了?」她瞬間起了疑。

  吳興道︰「就是上次丟失的那兵部嘉獎名錄的事。事後魏閣老也是照著杜閣老原先的排名排出來的,原以為如此不至於被人抓到把柄。

  「可是今日朝上謝榮突然參兵部徇私舞弊行政不公,說魏閣老為了照顧一些勛貴子弟,便示意兵部侍郎劉永德故意將這些人名字排在了前頭,今日皇上斥責了魏閣老,還著令他如實辦理。而且氣怒之下還罵魏大人是偽君子!」

  謝琬目瞪口呆。

  她知道謝榮會反擊,也知道他會拿那名錄作文章,可她沒想到他的還擊來的這樣快!魏彬本不是那種油滑之人,若不是出了謝葳偷名錄之事,他是不可能照著杜閣老的舊例把這些人排在前頭的,沒想到這事翻來覆去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如今不但魏彬成為了皇上口中的偽君子,從而又使得謝榮風光了一把!

  謝榮力諫直議,那些在朝中沒有背景的將士難道從此不會感激他嗎?連日來他屢受非議的名聲難道不會因此又挽回幾分嗎?

  倒是讓他一舉兩得了。

  謝琬沉吟了片刻,便就放吳興去了正院回話,自己往禧福堂這邊來。

  不料洪連珠也在,余氏與她正在整理著酒宴名單。

  謝琬順便把謝瑯要晚歸的事情告訴了洪連珠,洪連珠臉上一紅,余氏卻歡喜地道︰「夫妻恩愛是福氣,不必不好意思。瑯兒有這份心,我也是放心的。」

  謝琬最怕她們說著說著就扯到自己身上,遂笑道︰「你們說話,我去看看舅舅在不在。」轉了出來。

  齊嵩正在寫喜帖,謝琬湊過去看了看,笑道︰「舅舅筆力越發厲害了。」

  齊嵩邊寫邊笑︰「還不是老樣子?不過在禮部衙門比起從前來用筆的機會多,所以略顯嫻熟些罷了。」

  謝琬替他磨墨,說道︰「謝榮上了請封王氏為誥命的折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批下來?」

  齊嵩停了筆,想了想道︰「段大人原是不批,但前日逢之跟魏閣老去說過這事之後,倒是轉了態度。理應這明後兩日就有消息下來。」

  謝琬點點頭︰「那就好。」這事鬧得皇上也動了怒,謝瑯此後自然會加緊這方面的防患。只是終歸害得人家受斥責,她心裡終是有愧。只要封誥的事不出問題,謝榮露出的空門就大了,王氏就是個禍害,誰撿著誰都不能安生,謝榮總歸也有防不勝防的時候。

  她一看旁邊還有那麼厚的帖子,便也提了枝筆,說道︰「我來幫您寫!」

  魏彬受了斥責,而謝榮卻敢言敢諫,這令皇帝十分高興,在斥責魏彬之餘,又誇獎了季振元一句,「季閣老果然是名師出高徒,微平頗有你當初雷厲風行之氣魄啊!」

  皇帝想贊誰就贊誰,往往贊完之後就是一頓海斥,但是就算只是順口的一句話,也給近日屢屢受失挫的謝榮掃去了頭頂陰霾,這令許多人再度深刻地意識到,原來皇上並不是會對誰一味的贊賞,也不會對某個人長久的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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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4 爭辯

  謝榮接到禮部給王氏下發誥書的消息時,正席地坐在湘園裡讓采薇煮茶。

  他揮手讓龐鑫退了下去,然後屈著一膝坐在桌案後沉默。

  采薇輕巧地洗茶沏茶,似乎生怕驚擾到他。

  謝榮沉默完了,把目光投向她,「一些日子沒見,你怎麼瘦了?」

  采薇臉刷地紅了。一顆心在胸腔裡撲撲地亂跳。她不敢說自己每天都盼著他來,更不敢告訴他私下裡她是那樣的思念他,以至於茶飯不思。

  她勾著頭不語的樣子,在茶汽氤氳下若隱若現。

  謝榮拉了她過來,讓她席地坐在跟前,然後舉起茶杯,遞到她唇邊。

  采薇忍著心跳抿了半口。

  謝榮扶起她下巴,說道︰「吃胖點。」

  她奉若聖旨。

  謝榮放開她,看著案頭的文房四寶,忽然道︰「你識不識字?」

  采薇咬唇點頭︰「粗識文墨,但寫的不好。」

  「不要緊,我來教你。」

  他朝她看了眼,然後將筆放在她手裡,右掌覆住她整只手來,一齊到硯台裡沾了墨,然後引著她寫了首《大風歌》。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采薇後背挨著他胸膛,隨著運筆的動作,兩人時有觸踫。每一次的輕觸都像是電流擊過,讓人幾乎無法自持。

  謝榮放了筆,對著紙上的字又開始出神。

  采薇許久才從這幕耳紅心跳中回過神來,怯怯地看向他,「爺是不是有心事?」

  謝榮神色不變,把這紙反扣起來,「何以見得?」

  采薇咬著唇,「劉邦當年壯志未酬時寫下這首大風歌,爺身為臣子,在朝堂是不是也有未酬之壯志?」

  謝榮側首看著她。目光幽深幽深地。

  王氏的誥命文書已經下來是齊嵩告訴謝琬的,謝琬彼時正在澆花,聽到後只頓了頓就讓人回了話。

  謝榮雖然只是正三品,但也撐不住他後頭有個季振元。段仲明為了針對季振元,自然不會在乎拿個謝榮出來做筏子。不過是個封號而已,謝榮是季振元一手提拔,如果他真因此而暴露出什麼弱點來,那也是意外之幸。所以批下誥書。

  放下花壺錢壯就回來了。

  「姑娘!探到消息了!謝榮今日又去了郭府,然後果然有馬車出來,小的尾隨過去,您猜我發現他們去哪兒了?」

  謝琬回過身來︰「去哪兒了?」

  「私娼館!」

  錢壯因激動連聲音也有些發飄的感覺。

  禮部下發的受封文書被送到侍郎府,王氏激動得都快要暈過去!雖然早覺得此事會辦成,可是真拿到手的那刻感覺還是很不同的!

  從今日起她就是堂堂正正的誥命夫人。是可以拿朝廷俸祿養活自己的,黃氏不敢再不敬著她,謝榮為了他仕途,也不敢再不把她當回事,她夢想了多年的老封君。終於在這一刻實現了!頓時間,她覺得自己的腰傷也不算什麼了,連忙下了地招呼謝棋發起打賞來!

  謝棋自然也是歡天喜地,王氏有了誥命,她就可以名正言順地以奉親的名義留在京師。從前當然也可以,但是謝榮不是把王氏壓制得死死的嗎?現在王氏可是命婦,謝榮對待她的態度也得三思而後行了。那麼她只要緊緊地攀住王氏這棵大樹。別的事就不愁了。

  黃氏對此心裡有了準備,也就還好。

  自打從順天府出來,她對王氏態度也確實改變了很多,但是私底下更加恨她那是一定的,而且謝榮的話也在她心裡扎了根,王氏這樣的德行。很難說會惹出什麼樣的事來,因而明面上也就客客氣氣的,私底下卻給府裡人下了死令,千萬盯住老太太,讓她別惹出什麼事來。

  可是就算看住了王氏也還有個謝棋。謝棋所具的危險可一點都不亞於王氏。於是等謝榮回來,她便就說道︰「依我看,還是早些把謝棋送回清河的好,以免夜長夢多。」

  謝榮卻寬慰她道︰「現在還不能,我自有主張。」

  黃氏也只好由他。

  謝榮回府換了衣又與郭興一道去了季府。

  門生們都在。季振元情緒挺好,見了謝榮他高興地道︰「這次參魏彬的事做的不錯。我們也正該往他們那邊動動手腳,弄他們個措手不及才是。微平還是有想法的,只是一個人路途太過順利,難免會招致許多刁難,等你挺過了這一關,也就好了。」

  謝榮微笑俯首︰「學生謹遵恩師教誨。」

  顧若明斜瞪了他一眼,面不改色坐好。

  季振元道︰「接下來來議議駱七這事。皇上的意思是有關漕運的案子定要查個水落石出,這次還特地抽了人專門徹查,如果真讓皇上如願我們就太被動了。所以老夫準備在大理寺和刑部之中挑個人插進去,你們覺得誰合適?」

  他目光掃向眾人。

  郭興站起來︰「此事我看微平就極合適,微平深謀慮,行事沉穩,關鍵是能夠顧全大局,不為私己之利而影響整個局面,微平若是去了,定然能夠順利完成任務。」

  季振元掃了眼謝榮,嗯了聲,又道︰「你們都同意麼?」

  「學生覺得顧兄更合適。」這時候,在座人裡又站出來個人,揖首道︰「顧兄本在大理寺任職,而且漕運此案也有參與,讓他去合情合理,皇上不會生疑,而且有些專業上的細節也很可以拿來利用利用。」

  「你說的雖然也有道理,可是這次去辦駱七的案子不是為了查案,而是為了遮掩不利信息和探查駱七究竟被誰擄走,不需要大理寺那一套。」

  郭興反駁道。

  而座中又有人站出來︰「即使如此,謝兄才進邢部不久,經驗終歸有限。而且,風頭太足未必是件好事。」

  「你……」

  「好了。南溪不必再爭辯了,此事還是由恩師來定奪。」

  郭興還待再說,謝榮拉住他,平靜地道。

  郭興只得偃旗息鼓,沖季振元拱了拱手。

  季振元沉吟著看向眾人,說道︰「此事且議到這裡,先散了吧。」

  郭興悻悻然與謝榮騎馬出了門。

  謝榮看他還在不平的樣子,說道︰「這些事你何必去與他們分辯,這也不是靠幾句說辭就能爭得來的事。」

  郭興道︰「我就是看不慣顧若明那人,小肚雞腸沒點容人雅量!岳父待他不薄了,把他提到如今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合著天底下的好處都得讓他一個人佔盡,別人就不能比他再強些!就沖他這樣的肚量,便是有個現成的閣老讓他做,他也做不長久!」

  謝榮嘆氣︰「越說越不像話了。」

  這大街上人來人往,萬一落到人耳裡就可以招來麻煩。不過知道郭興是為他抱不平,他也就笑領了。

  這邊相反的方向,顧若明也滿臉不爽地回了府。

  大伙都說謝榮最近運氣背,但他覺得自己運氣也不怎麼好。先是跟魏彬那事兒謝榮眼看著倒了大霉,沒想到反被他撈了個正三品的侍郎做。然後是謝榮被李家大鬧,他去季振元面前告狀,眼看著季振元也打算了要將他一頓重罰,沒想到他低眉順眼幾句話,又輕輕鬆松過了關。

  如果說這事過了也就算了,那麼這才有過幾天,禮部不但批了他母親的誥封,而且他還緊接著又把魏彬的威風給壓了一回!季振元方才那麼樣誇讚他,可不能輕覷。這說明了什麼?說明謝榮還是很受季振元器重的,哪怕發生了接連幾件醜聞,也沒有動搖他在季振元心目中的地位。

  他難道就真那麼不如謝榮?

  回到府裡,更了衣,他鬱悶地進了書房。

  胡贈照例過來問候。

  看見顧若明這滿額頭黑線的樣子,猜著又是在季振元那邊出了什麼事,於是道︰「今兒議的可是有關駱七案子的事麼?」

  顧若明嗯了聲,捏著鼻梁窩說道︰「郭興極力舉薦謝榮,季閣老說過後再議。」

  胡贈想了想,說道︰「若是能拿到這名額,到時差事若辦成了,那是大大的有利,不但在季閣老面前有面子,在皇上面前只怕也要受到嘉獎。就是辦不成,於大人來說也沒有什麼損失。因為畢竟要纂改一些證據不是隨便就能辦到的。大人,這可是美差啊。」

  「我當然知道是美差。要不然我能這麼煩嗎?」顧若明睜開眼坐起來,「那謝榮如今就是季閣老面前的香餑餑兒,郭興那扶不起的阿鬥還就被謝榮給收服得妥妥帖帖的,我看這趟差,謝榮是拿定了。」

  胡贈捋鬚道︰「我看也未必。」

  「什麼意思?」他撩起眼皮。

  胡贈走過來,傾身道︰「大人您想啊,那謝榮遞上去的請封折子,那段仲明為什麼那麼快速就批下來了?段仲明那邊如今明明跟季閣老這邊成水火之勢,他為什麼會這麼給謝榮面子?這裡頭說沒有點貓膩讓能信麼?」

  顧若明頓了下,說道︰「你的意思是,去季閣老跟前告謝榮跟段仲明私下有勾結?」

  胡贈道︰「縱使是莫須有,說不定也能在季閣老心裡埋下懷疑的種子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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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若明聞言起身︰「不錯,我怎麼沒有想到!一次不成就兩次,兩次不成就三次,疑心這東西只要一生了根,哪裡能有不越來越加重的可能?——不過,也沒道理,」他蹙了眉,又說道︰「謝榮為什麼要去勾結段仲明,這對他有什麼好處?」

  「謝榮為什麼勾結段仲明這層不須大人管,您只消把這事兒說給季閣老聽,引著他往這方向走便是了。要知越是找不到答案的事情,則越是可疑啊!」胡贈語重心長地道。

  越是找不到答案的事情越可疑,果然如此!

  顧若明沉吟著點頭,起身道︰「那我這就去季府,把這事跟季閣老說說看!」

  顧若明重又穿衣出門到了季府,季振元還在書房。

  到了屋裡,顧若明說道︰「恩師,謝榮為其母請封誥命的事你聽說沒有?」

  季振元嗯了聲,「知道。」

  顧若明心下竊喜,再佯裝疑惑地道︰「那段仲明曾經為著舉薦魏彬的事跟咱們鬧得水火不容,這次謝榮申誥的事為什麼這麼快就批下來了?難道這裡頭有什麼咱們不知道的內情?」

  季振元瞟了他一眼,筆尖沾了點墨,說道︰「沒有什麼內情。這件事微平已經主動跟我說過了!」說完他又皺眉看向他︰「你有這份玩小心眼的工夫,能不能花點心思在正事上?你看看漕運那案子拖了多久?是不是準備再拖個一年半載,讓太子殿下親自來審!」

  顧若明頓住,連忙俯首稱是,慌忙退了出來。

  胡贈正在府裡猜測著顧若明此去情形,忽聽得門外砰啷一響,顧若明已經鐵青著臉進了來。

  胡贈連忙迎上去,「大人,此去如何?」

  顧若明大步進了書房,拂袖道︰「還提這事作甚?那謝榮竟然早就跟閣老備了案。我過去才開了個口,季閣老就一口堵了我!還反過來把我斥了一頓!他娘的,真是步步都被他謝榮給算計到了!」

  他去前倒也沒想過季振元會因為這事真對謝榮如何,可是先讓他起起疑心也是好的。他只要起了疑心,便會對謝榮有所試探,而謝榮那人也精得跟什麼似的,假若季振元試探他,他必然也會對他有所提防。如此一來二去,長久之後兩人之間難免會存下裂痕。

  可是他竟沒有想到謝榮竟然精到如此地步,像是早就知道會有人拿這個去攻擊他似的,居然事先就跟季振元說了個清楚!這樣他在季振元眼裡就成了十足的小人,而他謝榮倒成了磊落君子了!

  他氣得一拳砸在書案上,背起手來。

  「屢次讓他得逞。這口氣老子還真咽不下去!」

  謝琬在楓華院聽完虞三虎回報,當下笑了笑。

  「你去想辦法把謝榮逛私娼的消息露幾句到胡贈耳裡。一定要做的自然,不要讓胡贈疑心。」

  「是!」虞三虎領命退下。

  顧若明如今身邊只有胡贈一個謀士,平日裡顧若明去了衙門,胡贈就在府裡替他絞盡腦汁地思索著鑽營之道。

  這日見著天色甚好。他便在小花園裡散步,一面想著該如何從謝榮身上尋找缺口。這時樹底下又傳來兩名園丁的對話。

  「……這事我也是聽人說,不知道真假。不過按照他們說的,錯不了。你想那謝侍郎正值壯年,人也是風流倜儻,如今升了官發了財,去逛逛窯子又有什麼稀罕?」

  「那倒也是。只是這種事到底不敢亂傳,咱倆說說也就罷了,免得到時惹出麻煩來。」

  「說的是……」

  園丁們頓時又轉口議論起京師菜價來。

  胡贈這裡聽了卻覺心驚肉跳!謝榮去逛窯子?!他沒有聽錯吧?!

  連忙走到園丁們所在處,盯著那二人望了望,說道︰「你們剛才在議什麼?什麼謝侍郎?」

  園丁們連忙抬起頭來,看見他。目光頓時變得驚慌失措了。

  胡贈把荷包裡的碎銀全都掏出來,「把剛才的事說清楚,這些就是你們的。」

  園丁們看那銀子約摸有二三兩的樣子,相互對覷了眼,咽了口口水。一個搖頭說什麼,一個點頭說好。

  胡贈指了點頭說好的那個,道︰「你說。」

  那人支吾道︰「方才我們在說,說謝侍郎大人私底下去逛暗娼,就在燕兒胡同的湘園,我,我也是聽說的,先生問起我才敢說,您可千萬別把我招出來!」

  胡贈聽得熱血沸騰,哪裡還管他說什麼,當下把銀子拍到他手裡,就匆匆走遠了。

  回到房裡,胡贈來回踱了幾圈,隨即出門叫來個小廝︰「去大理寺衙門,看看老爺忙不忙?就說我這裡有謝榮的消息,如果不忙就請他回來一趟。」

  小廝連忙出門。

  胡贈這裡才尋思了會兒,顧若明就回來了。

  「你打聽到什麼了?」他一進門連衣服都顧不上換,就摘了冠帶說道。

  胡贈道︰「大人!這回咱們可撿著了大漏子,謝榮他居然私底下去逛暗娼!」

  「此話當真?」顧若明屁股才沾了凳子,立即又跳了起來。

  「這是我打聽來的。」胡贈道,「真假尚待查明。但是這種事旁人應該不會亂傳。而且他們還直說了是燕兒胡同的湘園。那湘園正是京城有名的私娼館,以迎合京中文人雅士而設,謝榮會選中那裡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顧若明凝眉望著門外,半晌道︰「即刻派人盯著湘園!一有情況,立時來報!」

  虞三虎進了府,直奔謝琬所在後花園,今兒靳亭來了,謝琬正和在花園裡曬太陽。

  見了虞三虎站在園外打手勢,謝琬與靳亭道︰「我去看看,你在這裡等等。」

  到了園門口,虞三虎道︰「姑娘,顧若明已經派了人去日夜監視湘園了。現在我們該怎麼做?」

  謝琬沉吟了片刻,說道︰「顧若明就算抓了謝榮現行,他也不會把他捅出去,不然他在季振元面前也落不著什麼好。這事咱們先不急,你先讓人把湘園左右的房子花錢賃下一間來,不要露了行藏。然後顧若明盯著湘園,你們就盯著顧若明,一旦他抓到了,你再讓人來告訴我。」

  虞三虎退下。

  謝琬回到花園裡,靳亭正在對著湖面發呆。

  她伸出兩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麼呢?」

  靳亭臉上一紅,抿著小嘴拼命地搖頭。

  王氏自打受封之後,待遇可謂不可同日而語,謝榮不但撥了六個丫鬟專門侍奉她,還交待黃氏每日裡晨昏定省,雖說她有了朝俸,可是她的月例也還是從原來的十兩提到了二十兩。吃用方面就更不用說了,完全跟她在清河做當家主母時沒有二樣,甚至說某些方面還更優渥了些。

  王氏直以為謝榮學乖了,因而底氣漸足起來。不過終究也還是明白 謝榮不是她能拿捏得了的,而黃氏也因為與謝榮夫妻和睦,也不能拿她如何。所以雖然有了身份,她也能只能在自個兒院子裡擺擺威風,對外,對龐福他們,也還是如當初般端著副客氣的樣子。

  謝棋也跟著水漲船高,當初在祖宅時頤指氣使的模樣又出來了。當然在謝榮面前她還是老實得像只見了貓的耗子,因為她始終也不明白謝榮留下來她來究竟是出於什麼原因,越是未知越是容易讓人心裡產生恐慌,所以謝榮對於她來說,真的是個王權一般的存在。

  日子就這樣含含渾渾的過著。

  黃氏每日除了早晚上王氏院子打個轉兒,剩下時間兩廂幾乎相安無事。而她近來也給謝芸相中了張閣老的佷孫女,通州知州張晉的嫡長女為妻,謝芸不像謝葳,對婚事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全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此倒令黃氏輕鬆了不少。

  雖然謝榮依然是忙得常不見人影,但是這次冷戰和好之後,黃氏卻不再那麼糾結了,這就好比兩個人過獨木橋,她終於退了一步,於是橋通了。雖然看起來還是以她妥協告終,可是世間夫妻,哪裡有雙方都不妥協也能過得很美滿的呢?

  既然謝榮不退,那就只好她退。

  她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三從四德是女人本就該遵遁的,而她自認做的還並不夠。

  有時候想想,有著這樣上進的丈夫,她還苛求什麼呢?謝榮雖然權欲大些,可是反過來想,至少也說明他上進,知奮取,更重要的是他自律甚嚴,至今為止也沒有親近過別的女人。這比起那些動轍就收房的男人,豈不已經好了幾倍不止?

  黃氏覺得,自己應該知足了,所以這些日子,倒是真心實意地擺平了心態,要與謝榮相攜到老。

  每每一想到這個,黃氏就覺得一顆心如少女似的澎湃不已。

  夜裡謝榮回來,黃氏侍候他沐浴,看著他光裸地坐在浴桶裡的樣子,就將臉貼到了他背上去。

  謝榮頓住不動,片刻後將她拉到身前來,揚唇撫她的鼻梁下巴,然後抬起她的腿跨進浴桶,趨過去用牙解她的衣襟衣帶。

  黃氏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狂野的丈夫,那點原始的欲望也被勾出來了,一面紅著臉順應他的要求坐在胯上,一面眸子裡現出痴醉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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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6 螳螂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黃氏正處在如狼似虎的年紀,又因為丈夫是如此的出色,竟是縱容自己放蕩了一回。

  潮涌止歇後謝榮半歪在床頭,五指摩挲她的臉龐,神情似有些心不在焉。

  黃氏胸中被情愛塞得滿滿的,一雙目光裡也透著似水柔情。她將頭靠上他的胸膛,右手伸進被窩。

  謝榮目光黯了黯,掉轉頭看著面色潮紅的她,平靜地笑了笑,在她額尖落下一吻,說道︰「睡吧。明日還要早朝。晚上郭興請我在福興樓吃飯,到時我給你帶你喜歡吃的藥膳回來。」說著躺進了被窩,一手擱在額上,閉上眼來。

  黃氏望著丈夫,略有些失落,但是回想起方才,卻是也釋然地閉上了眼。

  他當然還是愛她的,要不然,剛才便不會呈現出那樣的激情。他不再回應,不過是因為他一直都是個自律的人罷了。

  擁有這樣的丈夫,令黃氏十分安心。

  翌日下了朝,謝榮與郭興在衙門外踫了頭,便就駕著馬往福興樓去。

  郭興訂了個包間,兩個人關上門說話誰也不打擾。

  郭興和妻子季氏之間並沒有什麼感情基礎,季氏性子跋扈,又仗著自己老爹是季振元,因此一直以來都壓著郭興一頭。而郭興卻也圓滑,在妻子面前不但不頂嘴不對抗,反而一副俯首帖耳的樣子。所以凡是有什麼事,也都有季氏為他在季振元面前說好話。

  郭興有時候也會跟謝榮嘮叨這些事,但是謝榮總是笑笑,並不插言。天底下一萬對夫妻就有一萬對夫妻的相處模式,他無權去置喙別人。也正是因為知道郭興在家裡的憋屈,所以他才會對他居然會去逛私娼而並不感到意外。

  一個人在這個地方受到了壓迫,必然就要在另一個地方爆發。

  郭興也挺可憐的,家裡有妾不敢親近,外頭外室也不敢養。朝堂上還有個岳父死死盯著,除了暗地裡去逛私娼,他似乎真的找不到別的法子使自己平衡。

  今兒郭興找他出來吃飯,是因為季氏又為他前兩日在妾室處過夜。而又在家裡發 ,不但把小妾打了板子,還讓他前兒在門外站了半夜。郭興不想回去,所以約他在外吃飯。

  「我這輩子,就是不該聽我父親的話遵守這個什麼破婚約!他們給我訂親的時候,我才三歲,三歲就把我訂給了這麼個悍婦!結果害了我一輩子!」

  郭興吃了兩杯酒,如此抱怨。然後道︰「吃完飯咱們去燕兒胡同,我已經著人去包了場,今兒老子不回去了!」

  謝榮道︰「今兒我不去。我答應了內子。」說完他揚聲喚來小二︰「給我打兩份適合口味清淡的養身藥膳。好生裝著。」

  郭興道︰「給夫人的?」

  謝榮笑了笑。

  郭興頓覺有些掃興。悶頭喝了杯酒,又道︰「去坐坐唄,沒你同我去,我一個人呆著都沒勁。只陪我喝幾盅,就回去成不?」

  謝榮看著胡茬兒都冒出來的他。默然不語。去的話答應了給黃氏帶吃的,不去的話又有些不仗義。

  郭興站起來拉他︰「走吧走吧!男子漢大丈夫,這麼婆婆媽媽地作甚?」然後讓隨從掏銀子給小二︰「藥膳裝好了便直接送到四葉胡同謝侍郎府上。轉告給謝夫人,就說謝大人隨我有事去季府了,要晚些才回去。」說著就把謝榮挽著出了門。

  謝榮只得為盡著朋友道義,與他登了馬。

  到了湘園門口,采薇與南君早聞訊在廊下候著了。

  郭興與南君見面便打情罵俏。而謝榮掃了眼采薇,采薇紅著臉接過他的外袍來。

  二人馬車進入湘園之後,胡贈安插在附近的眼線立即就回府告訴了顧若明。

  顧若明撫案起身,即刻便整裝寬衣往季府來。

  這裡自然也有人立即回去稟告謝琬。

  而謝琬略頓了下,問道︰「燕兒胡同屬北城。如今北城兵馬司是誰掌管?」

  謝瑯道︰「是榮恩伯章宦。」

  榮恩伯她沒見過,榮恩伯夫人上回在魏彬府裡時。倒是有過一面之緣。想了想,她說道︰「邢珠即刻去燕兒胡同,找到虞三虎賃下的那處房子處,讓虞三虎帶著那幾個人暗中守住湘園幾處出口,萬莫讓人逃出來。

  「錢壯你見著顧若明他們出了季府往湘園來之後。就去五城兵馬司報案,就說燕兒胡同走水,請他們立即派兵。顧杏則在半路打聽消息,如果看到五城兵馬司的人將近燕兒胡同,便幫邢珠在賃來的屋子裡把火點著起來!

  「記住掌握火候,讓火勢往湘園這邊曼延,但是又別傷著人命,也別落下故意縱火的痕跡!」

  錢壯等人同聲稱是,紛紛退出去不提。

  這裡謝琬回頭看著謝瑯,「哥哥也不能閑著了,你這個時候應該正好與靳大人為著近日京師治安的事去跟榮恩伯探討調整方略。

  謝瑯當即起身︰「我就等著這會兒了!」

  頓時飛步出了門去。

  顧若明到了季府,下了馬連站都沒站穩便往裡頭沖。門房見了是他,也不敢阻攔,任由他去了季振元書房。

  「恩師!出事了!」

  季振元見他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頓時皺起眉來︰「什麼事情?」

  顧若明略定了下神,方才邁著八字方步走到他跟前,說道︰「恩師,謝榮居然逛私娼去了!」他沒說郭興,郭興從未被他放在眼裡,更從來沒被他當成競爭對手,只要捉到了謝榮的現行,郭興自然曝光,他又何必先去當這個小人?

  「私娼?」季振元聲音不覺拔高,他扔了筆站起來,「你是如何得知?」

  顧若明頓了下,說道︰「有人在燕兒胡同見著他,然後來告訴學生的。恩師,這可不是小事,官員狎妓若是被御史參了,那是可以把官職一擼到底甚至永不錄用的呀!這謝榮是恩師一手提拔,他要是狎妓事發,恩師您也少不了被連累!」

  季振元臉色已經沉凝如水了。

  在他印象中謝榮潔身自愛,並不是那種會聲色犬馬之人,可是他卻也知道,顧若明膽子再大,也不敢拿這事出來作假。自然這滿朝文武之中私下狎妓者大有人在,可是你掩飾得好,或者說沒有對手死死盯著你,興許也就不怕。可是如今內閣兵分兩派,他和謝榮都是被當箭靶子的目標,這個時候他給他去逛私娼!

  季振元心裡真是說不出來的痛心失望,但是多年修成的城府並沒有令他失去冷靜,他把身邊幕僚伍敘喚來︰「你即刻與若明去燕兒胡同,把謝榮給老夫帶回來!」

  伍敘連忙稱是,與竊喜的顧若明出了門。

  這裡錢壯見得顧若明他們出了門往燕兒胡同趕來,這裡立時趕到了五城兵馬司。五城兵馬司的人當然就趕過來請示榮恩伯調兵。

  靳永與謝瑯已經在伯府正廳與榮恩伯敘上話了,聽說燕兒胡同失火,榮恩伯立刻就讓人拿馬鞭了。靳永道︰「我等正是奉魏閣老之命為著北城這帶治安而來,不如我們與伯爺一道去罷!」

  五城兵馬司與兵部常打交道,榮恩伯聽聞哪有不肯的,當即二話沒說就帶著兩人到了五城兵馬司,然後帶領人馬往燕兒胡同趕來。

  這邊廂半路接應的顧杏見得顧若明和伍敘進了湘園,又見榮恩伯親自率人趕了過來,連忙掉回頭回到湘園左側的民居,與邢珠點燃了緊靠著湘園這邊的廚房草垛,入冬的草垛十分乾燥,邢珠早往草垛裡潑了幾盆水,如此一來,乾草帶動濕草,很快升起滾滾濃煙。

  而一巷之隔的湘園裡,郭興已經隨南君去了沐浴。

  謝榮仍坐著往日坐著的窗下,挑著一燈,看采薇撫琴。

  采薇撫罷一曲,走到他側面疊膝坐下,正要替他添茶,忽然有侍女走進來︰「有人要找三爺!」

  謝榮抬起頭來,便見顧若明與季振元的謀士伍敘進了門口。

  「謝榮!你好大的膽子!」

  顧若明一進門,便指著案後端坐著的謝榮喝道。

  采薇驚慌地起身,看向謝榮。謝榮看著顧若明,將手上茶杯放下來,「果然是你。」

  「怎麼,你還知道我會來不成?如今季閣老已然知道你的醜行,還不快快隨我們回去見恩師!」顧若明高揚著聲音,打量著四下,不見郭興。也料到他是去哪兒了,他不在也好,省得到時候惱羞成怒又恨到他頭上。

  謝榮見得是顧若明而不是別人,緊繃的臉卻是漸漸鬆下來。

  他雖然知道顧若明恨不能就此把他給踩死,可是只要上頭還有個季振元,他便沒這個膽子把這事往外抖。否則的話就是他丟了官,顧若明也肯定少不了被外放出去。所以對於他的神氣活現,他是半點也不緊張。

  季振元不是傻子,他會懂得分辯的。

  他緩緩站起來,撢了撢衣襟,「前面帶路。」

  顧若明瞪著他。一行人剛走到廊子下,忽然間院裡院外響起一團嘈雜聲,許多侍女在驚走奔跑,口裡還道著「快走快走」,謝榮停下來,順手攔住個侍女道︰「發生什麼事?」

  侍女瞪大著眼楮,說道︰「隔壁家裡走水了,火勢蔓延到了咱們這邊!五城兵馬司的人都趕來了!」

  謝榮臉色一變,頓時已不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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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7 黃雀

  聽說五城兵馬司的人趕來,頓時連顧若明也變了臉色,這要是讓那些人看見,那他可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怎麼會這樣?」他問伍敘。伍敘凝眉︰「看來咱們得想法子先撤才要緊!」

  「三爺,從後門走吧!」

  采薇忽然趕上來,顫著雙唇道。

  顧若明上下打量她,然後盯著謝榮。

  謝榮正要說話,二門外卻闖進來一伙人,為首的是北城正指揮使榮恩伯章宦,而他旁邊兩人,竟然一個是魏彬身邊的謝瑯,一個是都察院御史靳永!

  夜深人靜時,季振元還在書房裡踱步。

  顧若明走後他一直也無法平靜下來,因為他始終也無法相信這種事會發生在謝榮身上!自打他在科舉會試上看到謝榮的試卷,便立時對這個人起了愛才之心。他的文章做的不驕不躁,沉穩內斂,言之有物,行文款款如仕女迤行。他不假思索把這篇文章送到了皇上面前。

  皇上也連聲稱贊。後來在殿試上見到他本人,又更讓人心生欽佩,他五官出眾,風儀過人,坐在一眾士子之間,竟是很容易引得眾人目光。當日他殿試文章雖不說位列三甲,可是也得了皇上太子一致贊賞,若是他再年少個十歲,探花之位應是跑不掉的。

  他不知道從哪裡聽來他對他的賞識,專程請了郭興為引上門致謝。那一日湖畔水榭竟是滿室芳華,布滿字跡的宣紙鋪了一圈又一圈,這個謝榮,他竟然字畫詩書無一不曉,而更難得的是,全程下來他不但不現絲毫卑微之色,也不現半點狂傲之態,他的為人與他行文的風格竟十分一致。

  這個花了十年時間備考會試的謝榮,果然是個沉得住氣的人。

  作為一朝閣老。季振元需要這樣的人。整倒殷昱,扶持殷曜,這件事不是任何人能夠做到的,而他手下有才者甚多。但才華與品行兼備者寥寥無幾。別說他手下寥寥無幾,就是整個朝堂,也搜不到幾個出來。

  所以他是真心地有了栽培之意。

  但是,並不能輕易就這樣接納他。所以過後他還是沒有怎麼與他聯絡,等到他入了庶吉士將近一年之時,他才趁著皇上要往翰林院添人之時,提出了從庶吉士裡頭挑人出來的建議。皇上采納了,然後,他則又借著一直與謝榮有著來往的郭興的口透露了出去。

  郭興自然不知道這都是他的安排。也曾替他上門來求。他當場給予了否決。他就是想看看,這個謝榮他本事去到哪個地步?除了走他這條路。他還能不能在這個朝堂裡生存?

  最後,他得知謝榮去找了靳永,那個原本與他應該是對手的六科給事中。之後靳永把他薦進了翰林院,他任了編修。緊接著,他在一群年輕士子之中混得風生水起。

  而後。他又緊接著被魏彬舉薦安排了御前侍講的職缺。

  這個時候,他才真正動了收他為門生之心。

  他再次借著郭興的口透露了口風給謝榮,謝榮於是在八寶街「偶遇」了在那閑逛的他。

  他知道這次偶遇是出自謝榮的算計,可是他並不介意這樣的算計,因為他需要的就是他的頭腦,他的擅於算計。那天在八寶街的茶坊裡,他看到了一個渴望成功的年輕人。一個野心勃勃的末品小官,一個信念堅定的仕子。

  就從那天起,謝榮拜在了他門下。

  從此他成了他的左膀右臂,他也為他設計了一條完整的升遷之路。

  所以當初他直言向他討要正三品的官職時,他也沒有拒絕。

  一個有野心的人,成事的機率往往比一般人大。他需要他這種對權力的無限渴望。來幫助他和七先生成就一些事情。

  如今他已經爬到了一半,之後在刑部這些年,只要他能夠認真做出番成績,到時候他把他推入內閣不是不可能。就是沒有做成績的機會,他也可以像放張西平一樣把他外放當個封疆大吏。而後過得幾年再調回京中。

  這些,都是他給他的回報。

  可是沒想到,在這節骨眼兒上,他居然給他去逛起了私窯!

  季振元心中的惱恨,此刻真是無法說得清楚。

  「閣老!壞消息!」

  正在沉思之時,幕僚左必之急步走了進來,見著面對著窗口負手沉吟的他,連忙撩袍提了進來,「閣老,顧少卿與伍敘去到燕兒胡同,見到了謝榮,還有郭侍郎!正要帶人回轉時,負責北城兵馬司的榮恩伯與靳永謝瑯帶著人馬前去燕兒胡同處理走水事件,堪堪在那私窯裡撞了個正著!」

  「什麼?!」

  季振元微驚,「如今他們人呢?」

  「人已經都帶去了宮裡,宮裡來信,讓請閣老即刻入乾清宮!」

  季振元咬牙,猛地一拳砸在窗稜上。

  乾清宮裡,皇帝身著明黃色中衣,身披著龍袍坐在書案後。一拳掩口不住的咳嗽,太監張珍在旁替其撫背順氣。

  而大殿裡,謝榮郭興靳永,以及榮恩伯顧若明和伍敘都在。

  顧若明和伍敘一臉晦氣,郭興衣衫不整耷拉個頭,狼狽已極。謝榮倒是一派平靜,若有所思地望著地下。

  整個殿裡,只有榮恩伯與靳永站著。

  「真是好笑啊!」皇帝止住了咳嗽,手指著下方這幾人,順手抓起案上的奏折朝郭興奮力甩過去︰「朝廷裡堂堂的正三品要員,居然結伴逛起私窯!你們的斯文體統哪去了!你們的尊嚴都上哪去了!你們還有臉跪?朕都嫌你們髒了這乾清宮的地板!」

  「皇上息怒!臣是冤枉的!」顧若明連忙道︰「臣早就聽到了消息,是與伍先生前去勸阻的!靳大人不分青紅皂白把我們全帶了來,我們真的是冤枉的啊!」

  「閉上你的嘴!」皇帝又抓起案上硯台砸過去,指著被墨潑濕了半邊身的他︰「你說你冤枉,接著他又說他冤枉,合著你們都是冤枉的,不過是沒事閑著跑到窯子裡去賞月喝茶的是吧!」

  顧若明趴在地下,不敢做聲了。

  伍敘與郭興也趴下去,唯獨謝榮即使跪著,也挺直著腰桿。

  榮恩伯無語的轉過臉去,今兒真他即是運氣好啊!先是靳永奉魏閣老的命令前來商談北城治安,剛好轄內的燕兒胡同就走水。走水就走水罷,這倒也不關他什麼事,誰知偏偏還走到隔壁私窯!走到私窯就走到私窯罷,偏偏還正踫上朝廷好幾位當朝要員在這裡鬼混!

  若是平常,撞見了也就算了,他們是季振元的手下,他一個勛貴,頂多裝作沒看見,打個馬虎眼兒也就過去了!可偏巧他身邊又還有都察院一位御史,兼任兵部尚書的魏閣老的一位手下!這下他還能打馬虎眼兒嗎?他打馬虎眼兒,那靳永參的就不是謝榮他們,而是他!

  如今勛貴不值錢,他可惹不起,靳永要怎麼參他們,他也只得讓他們參,可是靳永卻還死拉著他過來當證人!

  這種證是隨便能做的嗎?

  作了證,就等於讓季振元下不來台,也就等於間接得罪了他,在朝中他們勛貴之家一向是聰明地保持著中立的,這樣一來,不就硬生生讓他被季振元他們給惦記上了嗎?!

  可是靳永他卻也不能得罪,都察院這些家伙,全都是活的能參死,死的能說活,他更加得罪不起!

  榮恩伯此刻的心情真是說不出的晦氣。

  「啟稟皇上,季閣老到了。」

  正在滿殿裡氣氛凝滯之時,太監進來了。

  皇帝道︰「宣!」

  太監下去,很快就帶來了季振元。

  皇帝今日並沒有賜座,沒等他行完禮便指著那地上幾人道︰「季閣老仔細看看,面前這幾位可都是你的得意門生,你教出來的好徒弟啊,一個大理寺少卿,一個刑部右侍郎,一個工部左侍郎,連同你的幕僚,好家伙!幾個人結著伴地去逛私窯!你季閣老桃李遍天下,朕看是教出來的嫖客遍天下罷!」

  季振元深躬著腰,掃了眼在場幾人,與皇帝道︰「臣相信這幾位大人的人品,皇上,這其中莫不是有什麼誤會吧?」

  「誤會?」靳永雙手疊在小腹前,挑起眉道︰「這可是我親眼撞見的,還有榮恩伯以及那麼多五城兵馬司的兵士為證,這還能有假?季閣老相信他們的人品,敢問是相信他們這種團結友愛有福同享的人品麼?」

  「靳永,你放肆!」

  顧若明抬頭喝斥。

  「你給我閉嘴!」季振元怒斥於他,轉而面向皇帝︰「皇上,郭興是臣的女婿,他在我身邊這麼多年,他的為人我是真相信的。

  「還有謝榮,他府上到如今為止,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與妻子更是和睦恩愛,當初皇上不也深贊其私行甚佳麼?顧若明和伍敘就更不可能了,他們除非出門辦事,是絕不會走到一塊兒的。所以臣覺得,還是應該給他們一個解釋的機會,如此就是算是定罪,也不至於落下什麼冤屈。」

  「解釋?」皇帝冷笑連連,「好啊!朕也正想聽聽他們解釋解釋,怎麼會三更半夜在私窯裡集合,而且這郭興還衣衫不整地出現在朕面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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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 意外

  季振元原只聽顧若明說謝榮逛私窯,並不知道自己的女婿也在列,因而也就只讓了伍敘同來,等進宮的途中聽得左必之說郭興也在內,而且還捉的是現行,頓時一張臉就沉得能擰出水來。

  到了這會兒,當然私下裡的氣怒是一回事,眼下先把皇帝這關過了才是要緊。於是,先轉向靳永,「在讓他們解釋之前,我想問靳大人,你何以得知那處謝榮郭興等人所呆的地方是私窯?」

  薑還是老的辣。開口就點中了要害。

  既然是私窯,當然面上是看不出什麼的,既不會掛牌子,也不會做宣傳。就是有人去,也是熟客帶熟客,靳永既然是正人君子,那他又為何會一進去便知道那私娼是私娼呢?

  皇帝往靳永看過來。靳永果然頓了頓,他與榮恩伯對視了眼,回道︰「季閣老許是把下官當成不識人間煙火的聖人了。照您這麼說,不入私娼便不知私娼為何物,那麼都察院參百官私德不修,豈不都要親身經歷過一遍才成?我參漕運的案子,莫非也要自己去參與一回合謀牟利之事才成?」

  季振元道︰「你的意思,是不入私娼也知道那是私娼,敢問靳御史又是憑什麼認定那就是私娼的呢?難道就不能是某個文人雅士私設的茶會,郭謝二人閑來前去捧場?你不過是在庭園之中看到這幾人,便一口咬定那是私娼,總得有個證據才能讓人信服。」

  「證據自然有。」靳永氣定神閑,與皇帝道︰「臣請皇上允準宣湘園裡的妓女進殿為證。」

  皇帝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太監出門去,帶進來怯生生的一個人,是采薇。

  采薇瑟索地站在謝榮旁邊,咬唇看了他一眼,也跪了下去。

  靳永道︰「你叫什麼名字?」

  采薇又看了眼謝榮,答道︰「采薇。」

  靳永又道︰「你在步生香開設的私娼裡為妓多久了?」

  采薇可不知道殿裡之前爭論過什麼,聽見他這麼問。就要答。季振元從旁咳嗽了聲。皇帝瞪了他一眼,他垂下頭去。采薇不知道他們打的什麼啞謎,也不知道誰是誰這邊的,咬著唇。答道︰「妾身,妾身才去不久。」

  有這句話就證明一切了!皇帝臉色陰沉如水。

  季振元緊皺著雙目,投向靳永的目光充滿了忿恨之意。而地上郭興和顧若明則滿頭是汗,肚子裡的悔意有幾重就不得而知了。

  最後悔的應該是顧若明,本來此時應該是他在季府裡揚眉吐氣看謝榮的笑話的時候,沒想到突然殺來個程咬金,把自己跟謝榮這廝一道成了靳永他們眼裡的笑話!這真是偷雞未成蝕把米,眼下這關能不能平安度過不好說,就是過了,季振元那邊他也討不著什麼好了!

  靳永指著謝榮郭興。「你見過這二人幾次?」

  采薇面色一白,道︰「沒,沒有……」

  「老實答來!若是有一言不符便是欺君之罪!」

  靳永猛地一聲喝斥,采薇抖瑟了一下。

  皇帝望著地下,打鼻子裡冷哼了聲。也側身喝起了參茶。

  采薇臉色煞白,垂頭道︰「見過,謝三爺和郭大爺四次。」

  靳永望著季振元,季振元牙關咬得死緊,默然不語。皇帝卻是笑起來,目光冷冽冷冽地。

  「每次來他們都做些什麼?他們各自都有誰招待過?」靳永再問。

  「不……」

  「啟稟皇上,不必審了。臣確實去了私娼館。郭大人是罪臣帶去的,請皇上降罪!」采薇還沒開口,謝榮已經伏地磕了個頭,一字一句地認了罪。「郭大人只是今兒陪罪臣一道去喝茶,並沒有做下不軌之舉,請皇上看在郭大人一向本份的份上。輕饒於他。」

  「微平!」郭興驀地從地上直起身子,然後趕忙爬行著向前︰「不是的皇上!微平是罪臣帶去的,他才是清白的,每次去了都只是喝喝茶,並沒有越過雷池一步!求皇上饒了他!」

  「今兒誰都饒不了!」

  皇上猛地一拍龍案。桌上裝參茶的杯子跳起來,險些砸落到地上。「謝榮,你是慶平五年的進士,朕記得你作的一手好文章!季閣老當時還曾向朕極力舉薦你,說你才德兼備,私行甚佳,只要細加雕琢,來日必成大器!

  「朕對你也十分賞識,覺得我大胤朝終於又要出一位能臣,所以那會兒季閣老極力向朕要走刑部侍郎這個職缺給你時,朕也並沒有多加阻撓。朕也期望你能夠在侍郎位上給朕作出番成績來!可你就是這樣回報朕的,你當上侍郎才幾日,竟然就放縱到去宿妓!朕要不辦了你,愧對祖宗律法!」

  「皇上!」

  季振元見皇上不似說假,情急之下亦跪下地來,「皇上!還請三思啊!郭興老臣便不說了,他是臣的女婿,如今做下這樣的事,便是皇上不處置,老臣回頭也定要嚴懲!可是謝榮一貫行正坐端,即使是去私娼館坐坐,也不見得他就沉迷於女色,去私娼館喝茶閑坐,與宿妓有著本質區別呀!」

  皇帝沉哼,並不理會。

  靳永道︰「皇上,季閣老所說的吃茶閑坐與宿妓有著本質區別,微臣不同意。吃茶的地方大把,莫非只有窯子裡才能吃茶?既然去都去了,又何必怕認下這樁罪?俗話說的好,既要立牌坊又要當婊子,哪裡有這麼好的事?不如痛快認了,皇上說不定還能酌情輕判。」

  皇帝目光掃著地上一圈人,揚聲道︰「沽名釣譽,其心可誅!」

  季振元聞言一震,抬起頭來。

  郭興等俱都默然無語。

  至今為止,不管是謝榮自願請罪,還是郭興勇於承擔,再者是季振元求情避親,實則都是在沖著一個目標行進,那就是能夠爭取皇上輕判。雖然他們知道有靳永這把利嘴在,又有榮恩伯這個目擊證人,他們要脫罪的可能性很小,但是能夠爭取從宿妓到閑坐,罪名自然有了商量的餘地。

  因為自古以為所謂文人雅士也有其風流不羈的一面,從古至今官員宿妓者不在少數,不過是到了本朝,律法更加嚴格罷了。但是私底下這種事並不能滅絕,因為官員也是人,而且都是權勢在握的男人,幾個不會被女色所誘?

  至今為止,官員宿妓當然是要辦的,可是因為宿妓而真正按律嚴懲的官員卻不在多數,皇帝如果真心要管,那一年到頭吏部的委任狀與解任狀要堆積成山。

  並沒有出現這種情況,這就說明,皇帝從某個角度來說,是允許官員有些微的毛病的。所以即使宿妓之罪不能倖免,那麼只要爭取到閑坐逛逛的理由成立,也還是能有轉寰的機會。

  可是這句話,卻把他們所有人的心都打到了冰窟裡。

  季振元仍然是有幾分相信謝榮不會做下宿妓這種事的,可是皇帝不信,那他就是再信也沒有用。

  他側眼看著靳永,開始覺得,今夜這一切都是個陷阱,就連顧若明也成了這網裡的魚。

  「靳永擬旨,謝榮郭興還有顧若明,知法犯法,各自連降五級!即日起執行!」

  皇帝拂袖站起來,與靳永厲聲道。

  「皇上!賤妾還有話要說!」

  靳永正要接旨,一直像朵受夠了驚嚇的小白兔的采薇忽然把腰挺了挺,說道。

  殿裡的人全都往采薇望來,被這麼多雙眼楮注視著,采薇有點心慌,原本豐潤的雙唇此刻看起來更蒼白了。

  但是她看了看謝榮,仍是壯著膽子說道︰「皇上,謝,謝大人到湘園裡來,真的只是喝茶吃酒,他連奴婢踫都沒有踫過!尋常男子到了我們那裡,幾乎沒有不為所動的,謝大人坐懷不亂真君子,不是更加顯示出他的高潔品性嗎?」

  沒有一個人料到身為妓女的采薇會為謝榮求情,包括皇帝都愣了會兒。

  而季振元看看采薇又看看也在注視著采薇的謝榮,迅速回過神來,說道︰「這女子說的不錯!

  「皇上,既然是私娼館的妓女親自為證,自然就能證明他們的私德了!好一個坐懷不亂真君子!皇上,律法嚴禁宿妓是為的什麼?是為的管束官員的私德,如果當官員能夠自律到數次三番進娼館都坐懷不亂的地步,難道不是更能說明官員們的操守可靠嗎?」

  「季閣老的意思,難道是說謝榮結伴逛私娼這事,不但不應獲罪,還應受到嘉獎?」靳永咬緊牙關,指著采薇說道︰「娼館妓女乃下下流之輩,她們的話又豈能信?私下娼館只為吃茶,我倒是頭次聽說!皇上英明神勇,又豈能被你幾句話便糊弄過去?」

  采薇雙肩瑟索,她目光投向皇帝,連磕了幾個頭道︰「皇上,賤妾說的都是真的!謝大人他們到館四次,每次都是我接待的謝大人,他真的沒有對於有過絲毫不軌之舉!皇上若是不信,可讓人驗賤妾的元身!」

  「元身?」皇帝眯起眼來,「莫非你到如今還是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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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6 00:50:30 |只看該作者
229 太子

  謝榮也不由得直了身子。

  采薇兩頰頓時由白轉紅,但是她咬唇道︰「賤妾不敢欺瞞皇上。」

  皇帝探究地看了她幾眼,又看向謝榮,摸起下巴來。

  全殿裡都清靜了,就連靳永也有些失措,他是真沒想到采薇成了這件事唯一的變數!

  「啟稟皇上,太子殿下駕到。」

  太監又進來稟道。

  皇帝聞言把身子坐直,目光投向門口。門外緩步走進來著一身月白色常服,頭戴冠冕的太子,底下人俱都躬身行禮。皇帝溫和地朝太子招了招手,等他近前,遂道︰「夜這麼深了,太子怎麼來了?」一面讓人搬坐。

  太子坐下,說道︰「兒臣聽說父皇深夜還在審案,擔心父皇龍體,故而過來瞧瞧。不知道審得如何了?」

  既然直接問審得如何了,自然就是來之前已經知道怎麼回事了。皇帝也不遮掩,指著下方道︰「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現在,這娼館的女子正說自己是處子之身,謝榮到館幾次都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眼下要出頭為謝榮作證。——太子怎麼看這事?」

  太子微凜,說道︰「既如此,不如帶下去查查這女子的身子再議。」

  皇帝贊同地點頭︰「正該如此。張珍,把這女子帶下去,宣太醫!」

  采薇被帶下去,殿裡又恢復了安靜。

  不過自打太子到來之後,皇帝的面色就和煦了幾分。太監也給太子奉了參茶,皇帝給了個他隨意的手勢,太子便道謝接過,喝了半口。

  底下呆著的這些人卻都沒這麼輕鬆了,季振元這邊是緊張加期待,采薇的驗身結果可以為謝榮提供十分有力的證據,至於她所說的謝榮每次都是她接待,這些皇帝自然有辦法去驗證真偽。只要替謝榮澄清了冤情。起碼就保下來一個,而顧若明根本就是與伍敘一道去勸阻的,這個事實也可以逐漸說明。

  郭興雖然難保,但是起碼比起三位要員同時宿妓來說情節要輕得多了。就是降個幾級也還不要緊。

  而靳永這裡也是有著幾分緊張,這次謝琬布署得可謂計劃周密,誰知半路閃出這麼個程咬金,看來這次要直接把謝榮拉趴下,還是有些難度了。誰能想到一個妓女居然會出面為謝榮辯護?早知如此,他就悔不該順手找了她來作證。而應該另外尋人才是。

  靳永這裡又悔又恨,榮恩伯卻越發覺得有意思了。

  今兒這戲是越唱越熱鬧,他跟文官們都不大熟,但是關於謝榮他還是說聽說過幾分的,此人厚積薄發。一入仕途便扶搖直上,本身風采過人卻又不近女色,被多少人暗地裡稱贊嫉妒。湘園那種地方是幹什麼的是個男人都知道,季振元先前想拿這個說事實在是把人當傻子辦。

  榮恩伯先時在湘園裡見到謝榮居然在場時,頓時也以為自己看錯了人。直到看見與他私交甚好的郭興披著衣從房間裡闖出來。他才肯定。謝榮逛窯子已經讓人跌破下巴,誰知道居然還有妓女出面為他說情……莫非這又是一出傳說中才子佳人的故事?

  文人們的世界,他真心不懂。

  門口傳來很細微的腳步聲,張珍回來了,後頭跟著太醫和采薇。

  「回皇上,太醫已然驗過,這女子確定是處子元身。」

  聽到張珍的話。季振元等人頓時鬆了口氣,而靳永則依然凝眉不語。

  季振元道︰「皇上!現在可證明謝榮的清白了!」

  采薇出了面,她的話就是她自己的生死令,而且她的話很容易分辯真假。假若她話裡有假,就是眼下放走了她,事後也容易再拿她問罪。采薇不會傻到在這個時候替個嫖客出面求情。所以,她的元身被驗明,事實上就已經等於作出了有力證明。

  皇帝看向太子。謝榮原是詹事府的人,皇帝這是在尊重他的意見。太子道︰「此事事關重大,自然還要著人去娼館分開拷問下別的人。看看這女子所言屬實與否。謝榮究竟去過幾次,是不是真的每次都是由這同一個女子接待。」

  皇帝挑挑眉,著人立即去查。

  湘園已經被靳永臨時指派了北城兵馬司的人看守住,不會有人逃離。

  這裡等了約摸一個時辰,皇帝都靠在龍椅上打了個盹,去拷問真相的人回來了。

  「回皇上,娼館老板交待,謝榮每次都是與郭興一道去的,顧若明並未曾去過。而郭興每次都是由一個叫做南君的娼女接待。謝榮則由被帶入宮來的這名叫采薇的女子接待。采薇是郭興特地留著侍候謝榮的,據說是因為知道謝榮平日不近女色,擔心他厭煩,所以郭興特地挑了個手段生疏的雛妓侍候。」

  皇帝似乎早料到是這樣的結果,面不改色嗯了聲,說道︰「下旨查封這家私娼館,即日起命五城兵馬司的人全體啟動搜查各家娼館妓院,著都察院御史靳永協同辦案,若有發現官員宿妓,一一記錄下來呈交與朕。不得有絲毫懈怠!」

  榮恩伯一聽果然牽扯到自己頭上,連忙躬身稱是。

  而靳永聽見皇帝這話,卻是有些無可奈何。雖然說這麼風光的差事皇帝交給他協辦,這是毫無疑問地器重他,可是皇帝是不會無緣無故就會把這差事單派到他頭上的,這只能說明,皇帝已經決定從寬處理這事了。

  他俯身稱了是。

  皇帝看向太子,「這幾個人,太子覺得要怎麼判?」

  太子俯首︰「兒臣以為,應當按律法嚴辦。」

  皇帝望著他,又看了季振元兩眼,嘆了口氣。

  季振元道︰「皇上,法不外乎人情,請皇上允準他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

  皇帝默語了半晌,說道︰「既然證明謝榮並無宿妓事實,那麼就從輕處罰,罰俸半年,下不為例。郭興有既成事實,按我大胤律法,原該按理判你個永不錄用!不過看在你素日為官還算本份的從上,降你為正六品吏部主事。顧若明——你既然沒曾去過,那麼本該放了你。」

  顧若明聽得此話,立時將脖子伸得老長。

  皇帝接著又道︰「可你知情不報,朕也要罰你半年俸祿!」

  顧若明悔青了腸子,卻不敢不從,半日才從喉龐裡擠出個遵旨二字。

  季振元默默地舒了口氣,伏地道︰「謝皇上!」

  「皇上。」靳永踩著季振元的話尾,說道︰「臣以為,縱使謝榮並未形成事實,卻也動機不純。此事看上去證明了謝榮私德無損,可是深想想,與朝綱上影響可就大了去了。假若明日我等搜查娼館之時,別的官員也找人出面證明自己只是去閑坐吃茶,這又該如何是好?往後這不就形成一股風氣了麼?」

  皇帝和太子都看向他。

  「靳永,你該適可而止!」季振元終於也忍不住怒了,「皇上不是已經判罰謝榮半年俸祿了嗎?你如此不依不饒,意欲何為?」

  靳永道︰「季閣老勿怒,下官是御史,直言勸諫是下官的本份。季閣老如要拿這個來斥責,那下官倒要問問,維護朝綱的事下官不說,又該說什麼事?」

  季振元凝眉不語。

  皇帝看了他們二人片刻,說道︰「謝榮雖然品性高潔,不過靳愛卿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逛私窯這事不能放縱。謝愛卿這官實在也跳得太快了,頻頻得志有時未必是好事,可是你才到刑部不久,若是就此把你調了,也於公事無益。

  「這樣吧,你這次的過錯朕先給你記著,若是下回再有犯事,兩罪並罰!擬旨下去,從即日起,若再有官員同例,不管是否事實,直接按律處理!」

  話說到這份上,也就差不多了。靳永也知道天子面前得適可而止。終歸客觀點說,刑部右侍郎等於掌管著一半的刑部事務,在謝榮沒有造成既成事實的情況下,他不可能擼他的官。不過有了這兩罪並罰的承諾,好歹也為下一次對陣做了鋪墊。

  靳永也就不說什麼了。

  季振元這裡也鬆了口氣,瞪了眼靳永,與謝榮道︰「微平還不快快叩謝皇恩!」

  皇帝等到眾人叩拜完畢,便揮袖讓人都退了下去。

  太子也要告辭,皇帝道︰「謝榮到底是個人才,來日對你應有用處。你方才不該那般不講情面。」

  太子頜首︰「父皇的苦心,兒臣知道。只是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殷昱都已經貶為庶民,身為朝廷臣工,自然更不能輕怠。」

  皇帝年事已高,太子地位穩固,如今提拔的年輕俊才,自然都是為太子繼位準備。謝榮是東宮侍講出身,按理說太子就是為他講幾句情也不為過,如此一來皇帝順水推舟,太子的威信立起來了,臣子們自然也會記住太子這番人情。

  可是方才,太子是直言不諱讓皇帝嚴懲謝榮。

  如今再聽得他這番話,皇帝目光便凝聚在他臉上。

  「你是不是,仍在記恨朕?」

  「兒臣不敢。」太子俯身下去。「兒臣擁護父皇做的一切決定。不過,兒臣也有一事相求。」

  皇帝挑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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