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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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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青銅穗]大妝(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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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1
發表於 2017-8-18 00:57:45 |只看該作者
350 造訪

  如今到東宮,他敢乘人不備拿著太子的朱批御筆在殿門上塗鴉,一圈圈地一直畫到拐彎,謝琬頭次看到後嚇得臉都白了,連忙牽著他進去請罪,太子聞訊卻很好奇,走出來一看,倒是呵呵笑著抱著他在膝上教起字來。

  於是此後御筆雖然是拿不到了,因為謝琬很認真的教訓了他,並隔了半個月沒帶他進宮。後來雖然在太子妃的討保下又解除了禁足令,但是這小子卻長了記性,再不敢在東宮亂來了。

  羅矩到王府來尋她的時候,殷煦盤腿在炕上吃寧大乙讓大廚專門給他做的磨牙餅,而謝琬則在旁邊看帳目。

  其實如今的帳目她都是以抽查的形式在翻看了,不過羅矩來的也趕巧,她笑道︰「今年幾間鋪子的帳目都不錯啊。上年你跟我說增開店的事情,籌備的怎麼樣了?」

  羅矩就是為著這事來的,他默了下,說道︰「這事恐怕要擱一擱了,北安大街那邊出了點麻煩。」

  「哦?」謝琬把帳目放下來,左肘擱在炕桌上,平靜地道︰「什麼麻煩?」她並不覺得那邊還有羅矩處理不下來的麻煩,有時候她甚至覺得羅矩呆在她手下幫她管這幾間小鋪子有些屈材了,不過她也不是個糾結的人,他自願追隨她,她當然樂意留她下來。

  羅矩便把任如畫如何在四洲閣對面開了家西洋貨店的事說了,然後道︰「起初我發了印花券,留住了些熟客,穩住了收益,過了兩個月,到了年底,雲脂坊突然行起降價策略,以跟進貨價持平的價格吸引顧客。

  「她這麼樣做,是吃定我不會傻到跟她拼價格,我於是開始在鋪子裡放珠寶鋪子裡的折扣券,年後又招回來些生意,可是雲脂坊卻開始往勛貴圈子裡大發福利了,我們鋪子裡許多的熟客都是京師上層高官內眷,如今被任如畫這麼一搞,許多老顧客因為不知道這鋪子是您的,都跑到那邊去撐門面了。

  「我回來的意思,就是看王妃能不能透露出來這鋪子是您的,如果把這話挑出去,那咱們根本不用著急了。」

  安穆王妃的名頭到底還是比廣恩伯的三奶奶響亮吧?這點羅矩還是有信心的。

  謝琬聽說是任如畫在跟她搶生意,頓時就沉默下來。

  她不公開鋪子是她的所屬也有她的考慮,殷昱如今還有不少暗中敵人,宮裡沒個定數,她這裡就必然要給自己留點後路。安穆王府的產業內務府都是有登記的,說句不好聽,萬一出點什麼事,他們手頭難保連個可挪用的銀子都沒有,所以也就一直沒有往外透露。

  外頭就是有人知道,也不過隱隱約約的有些眉目,並不能十分肯定這東主就是她。

  要說打價格戰她是妥妥地把任如畫壓到扁,可這種損人不利己的法子她還真不想用,說起來她跟任如畫也沒有什麼冤仇,為什麼她這回要這麼樣跟她鬥呢?

  「這事不急,你先去查查她為什麼突然單單挑到我們對面來搶生意?」

  她抬起頭來,如此吩咐道。

  羅矩去打聽任如畫內幕的時候,一直暗地裡關注著這件事的謝葳也犯起了琢磨。

  雲脂坊怎麼開起來的她當然知道,一開始她也並不知道四洲閣是謝琬的產業,可是當任如畫擺明了要跟四洲閣打擂台,而她的人也打聽來羅矩常在裡頭出沒之後,她就已經想到了,榮氏這般慫恿著任如畫在四洲閣對面搶生意,乃是沖著謝琬而來。

  謝琬手上可並不只有這麼點產業,四洲閣就是全部賠上也動不到謝琬的根本,可是榮氏這麼做,謝琬錢再多也不可能一笑了之的。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人家把巴掌都伸到了你臉上,若是還沒有點反應,那不是窩囊廢了麼?

  何況她如今還是堂堂的郡王妃,就是她自己想放過她,她的身份也不允許吧?否則又讓安穆王府的臉面往哪兒擱?

  這兩人對謝葳來說,都是眼中釘肉中刺,她們倆杠上,謝葳真是有著說不出的暢快舒服。

  「聽說羅矩已經把這事稟給了安穆王妃,然後這幾日羅矩便派了去查任如畫。這兩日咱們府外都多了好幾個陌生攤販,想來是為盯著東邊奶奶來的了。」

  花旗的細心總是令謝葳感到十分受用。謝葳微微點了點頭,她又遞了碗晾到剛剛好的的毛尖過來,「不過看樣子東邊奶奶也有防備,從羅矩的人到如今還在盯梢來看,他們還並沒查到什麼。至少,應該還沒有查到榮二奶奶那層。」

  謝葳接了茶,想了下,「得虧是沒查到,若是查到了,也就沒我們什麼事了。你去安排下,我們往安穆王府去走走。」

  羅矩這裡查了幾日沒有什麼眉目,這日便就沒精打采地到了王府。

  謝琬聽他說完,知道羅矩不慣於做這盯梢的事,正要讓邢珠去盯著看看,孫士謙便就道︰「稟王妃,廣恩伯府的謝三奶奶又來了。」

  謝葳怎麼又來了?謝琬頓了下。

  按說謝葳已經沒有什麼事求她了,而且她那麼驕傲不服輸的性子,也不大會想跑過來跟她聊天吃茶的吧?無事不登三寶殿。她這裡正跟羅矩說任如畫的事,她就過來了,莫不是跟這事有關?

  任如畫跟她杠上,最開心的人當然非謝葳莫屬。她可不是那種會輕狂到專門跑過來幸災樂禍的主兒,對她來說沒有好處的事,她是肯定不會做的。而這個時候,羅矩打聽不到的一些事,她說不定知道。

  不管怎麼樣,既然來了,就先把人請進來再說。

  她讓孫士謙把人請進來,然後給羅矩使了個眼色,讓他先避到側廳去。

  沒多久謝葳就進來了,這次進門的神色並不如頭一次那般複雜。進門來她先沖謝琬行了禮,在謝琬的示意下落了座,然後便打量著她,說道︰「王妃氣色極好,想必近來事事如意。聽說前些日子小公子患了風寒,也不知大好了不曾?」

  前幾日殷昱帶著殷煦去河邊釣魚,小子吹風受寒了,所以流了幾日鼻涕。這種小事連太子妃都沒放在心上,倒傳到謝三奶奶耳朵裡去了,若說她沒讓人盯著這裡,還真沒人敢信。

  不過,她既然把這個事當面說開,也就等於是在提醒謝琬,王府的事只要不是秘密的,只怕她都知道了。那麼她今日的來意,也就更加不是來串門看熱鬧這麼低段了。

  謝琬盯著手上粉盞,笑了下,說道︰「小孩子到了能跑能跳的時候,自然就容易出汗著涼了。算起來三奶奶也成親兩年多了,也快些生兩個孩子吧,到底有了子嗣,很多時候才算是有了底氣。而等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對別人的孩子也就不會有那麼時間關心了。」

  謝葳微頓,扭頭望著門外,目光裡浮起了冷意。片刻後她回過頭,再一笑,說道︰「我縱使不生孩子,也一樣能在曾家三房站得穩穩的。其實王妃並不是個認為需要拿孩子來穩固地位的女人,為什麼要說出這樣違心的話來呢?」

  「誰說我是違心的?」謝琬看著她道。

  她本來想說以謝葳這樣的境地,生孩子對她來說絕對是有好處的,天下哪個女人嫁了人會不希望早些擁有子嗣呢?可是她又覺得,謝葳不可能不知道這層,所以話也就咽了回去。有些口舌之爭實在是無趣,比起這些,她更好奇她的來意。

  謝葳看見她這麼說,也把臉撇開了。

  孩子她當然是要生的,可是三房中饋才到了她手上,這個時候懷孕必然會讓任如畫乘機爭奪回去,她就是要懷,也要等把任如畫死死壓製下來再說。

  「我若有喜,自然會告訴你。」她抬起頭來,微笑道。「今日我過來,是聽說北安大街那裡兩間西洋貨店在打擂台,想看你有沒有時間,邀你去逛逛而已。我記得你小時候就愛上街逛悠,那會兒我行動不如你自由,如今倒可以奉陪奉陪了。」

  謝琬頓了片刻,而後輕笑了聲,手肘搭上刻著龍鳳呈祥的桌案。

  果然她是為這事來的。話說到這份上,自然就沒道理再迴避了。

  低頭默了片刻,她說道︰「逛街我是沒空了,帶著煦兒不方便。算起來我們也多年沒在一處聊聊了,你若是有空今兒就留下來吃頓飯,我這裡廚子還不錯,你想吃什麼樣口味的菜,他倒是也能給你整得像模像樣出來。」

  「聽說郡王府的廚子乃是東宮太子妃娘娘賞過來的,我素日沒這份榮幸,今日倒是要厚著臉皮留下來沾沾光了。」謝葳唇角動了動,搖了兩個扇子,又看著他道︰「只不過我今日空手過來,卻要留下用飯,實在有些不好意思。」

  謝琬笑道︰「何必不好意思?我也不在乎一頓飯錢。」

  謝葳沒佔到絲毫便宜,神情已經沒了那份從容。片刻,她看著謝琬好一會兒,忽然又哼笑道︰「你果然聰明,竟然知道我有事前來。」也算是自找台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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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2
發表於 2017-8-18 00:57:55 |只看該作者
351 對手

  謝琬滿臉不以為意,「倒不是我聰明,只不過是我太了解你。」

  自找的台階都沒下得了地,謝葳已是沒轍了,但她今日不是來鬥氣的,她有要事。平息了會兒心情,她說道︰「既然你都挑明了,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任如畫之所以會這麼不要命地在北安大街跟你搶生意,其實是有人唆使的。」

  「誰?」謝琬平靜地看著她。

  謝葳捧著茶,「我可以告訴你,不過我不會白告訴你的。你得答應幫我把任如畫整下來。」

  如果她不來告訴謝琬,謝琬遲早也會查出來,如果她不跟她談條件,謝琬就未必會對任如畫下狠手。跟眼前的危機比起來,謝琬對她來說並不算什麼了,因為兩者的差距已然太大,她就是亡命追趕也趕不上她了。既然如此,她為什麼不掉過頭利用她的權勢來掃平自己的障礙?

  她的歸宿她已無法選擇,她能做的,是在這個大前提下使自己活得更好,得到更多。只有自己的腰桿子挺直了,曾密的地位變得重要了,她才有可能去思考別的事。

  可是對於她的條件,謝琬卻不由笑起來。

  「送客。」

  夏至走過來,躬身請著謝葳。

  謝葳沒料到謝琬竟然這般不留情面,騰地站起來道︰「你不必趕我!這件事於你我都有好處,為什麼不聽聽我往下說?!」

  「我不必聽!」謝琬抬起下巴來,「你就是不告訴我,我遲早也能查出來。這個條件對我來說,還真沒有什麼用。而且我最不喜歡人家要挾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現在更加有權有勢,別人一旦要挾我。我就什麼好心情都沒了。」

  她怎麼會不知道她的如意算盤?不過是想借她的手來把任如畫踩在腳底下罷了,可是任如畫就算跟她搶生意,對她來說還真算不上什麼大事兒。要不是出於尊嚴面子最終不得不對她略施薄懲,她還真不會在乎損失的這點銀子。

  「我知道你能查得到。」謝葳雙手緊扶住面前的椅背。說道,「可是她們既然敢做,自然早就打點好了,等你查出來,只怕臉都被人打腫了,到那會兒她們再對外把四洲閣就是你的鋪子的事抖落開,你還有什麼面子?而我現在告訴你,你立即布署還來得及!」

  謝琬也不由地揚了揚唇角。

  「就算你說的對。我也不可能替你這麼做。你該知道,如果她膽敢宣揚出去,那麼我就更沒什麼羈絆了,我正好可以號召京中官宦內眷去光顧四洲閣,你覺得任如畫跟我比起來,大家比較會買誰的帳?」

  謝葳聞言,兩頰的肌肉瞬間繃緊了。

  說來說去,她還真沒有什麼能與她平等對話的機會,這個女人的思維太敏銳了,幾乎都不用多想就能在腦海裡把所有的可能性想到對策。到了這會兒。她的底氣也已經一泄千里,原來她在她面前,連個對手都稱不上!

  謝琬見她默然無語。倒是也不再急著催她了。

  她從來沒想置謝葳於死地,也沒有想要逼得她無路可走,只要她不成為謝榮的助力,只要她不來為難她,她跟她大可平安無事的相處。如今的她是動不了她了,而四葉胡同她也已經有一年多沒回去,現在看來,她對她就是有威脅也是有限的。

  但是要她還顧忌著情面,那是絕無可能。

  任如畫她始終是要給她點顏色看的。但她憑什麼要以幫她的名義?

  她站起身來,撢撢衣襟。掃了她一眼,轉身往屋裡去。

  「唆使任如畫的人是鄭府的榮氏!」

  謝葳看著她的背影。忽然就脫口說出來。

  「榮氏?」

  謝琬聽到這兩個字,背影微頓,半刻後身子就轉了過來。

  她對榮氏印象不深,也就是上回在魯國公府赴壽宴時有些印象,鄭家幾次三番在任如畫身上打主意,自然是早知道曾密是被自己打的了,而如果謝葳的話是真的,那麼任如畫之所以會聽榮氏的話行事,只怕也是從她口中知道了曾密被打的真相。

  既然知道了,任如畫當然會恨她,因為如果不是曾密被打,謝葳便不會成為曾密的平妻。

  那麼,鄭家這麼地針對她,則多半是經鄭側妃的授意,鄭家可不像霍家,鄭家沒幾個拿得出手的子弟,家裡好多事都是鄭側妃在指手劃腳,所以這種事如果沒有她的授意,榮氏是沒膽子做的。

  原來是榮氏挑唆的……

  「你跟謝榮還有來往嗎?」她問。

  謝葳抬起頭來。

  「最好是沒有來往。」謝琬揚唇道,然後緩步走回來,到了原來的主位上坐下,看著她。

  謝葳咬著唇,精心塗過的唇脂被抿上了一道牙印。

  王府廚子的廚藝果然不是蓋的,準點就備好了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席面,謝葳用過午膳後就走了。

  謝琬望著她一路出了院子,直到看不見人影了,才對已然走回正廳來的邢珠說道︰「去傳話給羅矩,讓他這些日子不要理會雲脂坊怎麼搶生意,有多少人上門就做多少生意,只要記得一條,讓底下人把態度盡量放好,侍候好上門的主顧就成了。不管雲脂坊生意有多好,也不要理會。」

  邢珠點頭稱是。

  這裡等她出了門,謝琬又喚來顧杏︰「鄭家那榮二奶奶看來對我很費了番心思,我記得那日在魯國公府,你說她拎著死貓準備走掉的時候是鄭夫人婆媳迎面撞見,然後才招來的鄭王府的人?」

  顧杏略想想,點頭道︰「沒錯。正是如此。當時她們倆那聲音可尖銳怪異了!」

  謝琬隨即冷笑了聲,說道︰「我原先就覺得那貓出現得詭異,現在看來,這事只怕也是鄭家指使的。你這就想辦法抓了鄭夫人身邊的人來問問,這種事也打聽不出詳情來了,你只要打聽出來這事跟她們有沒有關係就成。——切記不要打草驚蛇。」

  顧杏這裡即刻就去了。

  謝琬默了下,起身去看殷煦,只見秦方正帶著他在花園裡扎馬步,——不到兩歲就學起了扎馬步,是不是太早了點?殷煦回頭見著她,一個猛子扎過來,鐵砣似的小身子險些把她撞翻在地。

  不過早點學些防身術也是好的,起碼能早些擁有些自保的力量,鄭側妃為著替殷曜掃清障礙,只怕首先不會放過的就是殷煦。

  原先因為太子妃對鄭側妃的無視態度,她也沒好意思越殂代皰地去關注鄭家,再說殷昱如今正加快了動作尋找七先生,所以漸漸把重心從朝堂轉到了內宅上,現在看來,她還是不能放鬆,倘若有個不測,那麼殷煦就成了人家砧板上的肉了。

  「夏至。」她牽著殷煦送回秦方身邊,轉身道︰「你安排幾個人打聽打聽皇次孫的婚事如今議得怎麼樣了?有哪些人入了鄭側妃的眼?都來回稟我。」

  邢珠等自然有條不紊的打聽消息回報謝琬,這裡任如畫最近則把全副精力投在了雲脂坊的生意上。

  跟四洲閣拼價格的主意其實不是任如畫自己出的,是榮氏的主意,她料定謝琬和羅矩不可能低於她們的價格跟她爭奪主顧們,她的話果然是沒錯的,自打她這麼樣做了之後,這幾日四洲閣已經沒什麼動靜了,而雲脂坊的生意卻是日漸紅火起來!

  這幾日平均每日的進項都在千兩銀子上下,刨除成本,每日裡也還能剩下四五百兩,這樣的盈利,可是任如畫從前連想都沒想過的事!

  初時還穩得住,可是後來持續半個月下來每日裡賺的錢只有多沒有少,任如畫就有些膨脹起來了,早知道能有今日,當初她還瞻前顧後的做什麼?謝琬又怎麼了,謝琬還不是鬥不過她?對她來說,只要有錢賺,就已經是成功了,至於鬥氣這種事,那不是她要做的!

  為了向榮氏表達感謝,這日她請了她在福興樓吃茶。

  榮氏對於雲脂坊的蒸蒸日上心下也是很駭然的,沒想到她無意中唆使了任如畫一把,倒讓她賺得盆滿缽滿,她竟有些後悔起來,早知道那謝琬這麼好拿捏,她就該把這門面盤下來自己做才是。

  本來她就是不去挑唆任如畫對於鄭側妃來說也沒有什麼,若不是擔心吳氏搶了風頭她也不會起心這樣做,現在倒好,倒是眼睜睜看著別人發了財,自己在旁喝西北風。

  去赴任如畫的約時便就有幾分勉強,又捨不得不去。任如畫心裡得意,哪有停得住口的?於是一頓飯下來,竟是越發地聽得不舒服了。

  她的不爽任如畫也看在心裡,但是她也不是馬虎的,這榮氏初時本就是打算坑她,如今見著她好,自然心裡不舒服。她就是要顯擺給她看,讓她後悔死!

  這些日子任如畫別提多高興了,手上錢一多,三房裡那中饋她還真沒那麼在乎了。曾密也看出來她的得意,晚飯時三個人一桌,便就問她道︰「聽說北安大街那鋪子生意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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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8 00:58:07 |只看該作者
352 賺錢

  任如畫懶洋洋道︰「過得去。」

  對付負心男人的辦法,唯有把自己變強,變得不必附庸他而過活。任如畫覺得自己找到了人生的意義,所以對於曾密,也不如從前那樣熱衷地侍候了。

  曾密即使知道她賺了錢也拿她沒辦法,這是她的嫁妝,是她將來留給她的兒女的,曾密別想動她一分半毫!

  其實曾密倒沒這個意思,他勛貴之家長大,禮儀廉恥還是懂幾分的,平日裡讓妻子出去周旋一二的事情是有,真說到覷覦妻室嫁妝倒還不至於。只是任如畫如今被這突然的巨額收益衝擊得調子很有些高,是不會把曾密往單純裡想了。

  曾密瞅了她一眼,把碗遞給身後丫鬟添飯,一面道︰「你竟有這份經商的天賦,以往倒是我小看你了。咱們三房裡也有幾間鋪子,你若是無事,也幫著打理打理。」

  是要她管庶務的意思。

  謝葳在旁不冷熱的道︰「爺要是讓她管庶務,那可得順便把鄭家的榮二奶奶也請回來才成。沒有榮二奶奶的深謀遠慮,哪裡會有雲脂坊的今日?您還真當她突然之間變天才了麼?」

  「榮二奶奶?」曾密皺起眉來。

  任如畫也皺了眉,瞪向謝葳。

  謝葳渾然不理會,等吃了飯,便回了自己房。

  曾密跟著走進來,「你剛才說的鄭家二奶奶是什麼意思?」自打出了季振元那事之後,曾密跟人往來也慎重多了。再也不願沾惹這些奪嫡的紛爭,鄭家是鄭側妃的娘家,如今替殷曜選妃的事被鄭家弄得熱火朝天的,他可不想在這個時候跟鄭家有什麼牽扯。

  謝葳便把事情大致跟他說了,而後道︰「鄭家人向來下作,而且都不是省油的燈,任如畫想一個人把這條財路獨攬了,沒這個可能。爺若想讓咱們平安無事,最好還是勸著她給榮氏點甜頭吃,否則的話。有的是咱們的麻煩。」

  曾密聽她說完。早驚得站了起來,「這事你怎麼不早跟我說?」

  謝葳也站起來,上前兩步,柔聲道︰「爺這話說的。這是任如畫自己的生意。我要是把這事也捅給您聽。我豈不成了覷覦她私產的小人?我也有我的難處,爺何不也體諒體諒我?」

  一席話說的曾密火氣又消了,她背地裡跟他念叨任如畫的私產也的確不合適。可一想到任如畫與榮氏走的那麼近。他又有些按捺不住,雖然他一向以攀附為生,可是有些不能攀的關係他還是不會枉動的,像鄭家如今就是這樣的情況。

  「那你說怎麼辦?」曾密道。

  謝葳想了想,「都已經這樣了,想甩開榮氏是更加不成了,如此更容易引得她惱羞成怒。不如這樣,你讓任如畫送幾成乾股給她,有錢一起賺,如此她不但不會來針對咱們,有什麼事更會拉拔咱們一把了。」

  曾密垂頭琢磨片刻,深以為然地點頭︰「你說的不錯,我這就上東邊瞧瞧去。」

  謝葳送了他到門口,直到他出了門才揚了揚唇。

  任如畫這裡翻著帳本,看著上頭不斷增加的數目,心裡簡直跟樂開了花似的。

  聽說曾密來了,她連忙將帳本合上塞進了枕頭底下,然後趿著鞋下地迎上來。

  曾密打量了她兩眼,在炕沿上坐下,說道︰「榮二奶奶那邊,你打算怎麼做?」

  任如畫聽他提起這個,略頓了下,才又說道︰「榮二奶奶只是替我出了出主意,又不曾拉扯我做什麼別的,我需要對她做什麼?」

  曾密無語地道︰「你就沒想過,人家憑什麼讓你稱心如意地發這筆財?日進幾百兩銀子,就是擺到鄭府,也是不小的數目!你以為榮氏不眼紅不心動?她能讓你繼續這麼囂張下去才怪!」雖然這錢他沒份,可是終歸任如畫是曾家的人,萬一到時被榮氏下絆子害了,還不是得他出面收拾爛攤子?

  任如畫聽得這話卻是不由臉色白了白,她站起來,喃喃道︰「這怎麼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曾密拍桌子道,「你趕緊地分幾成乾股給她,堵了她的嘴!」

  任如畫抿唇不語,臉色白一陣紅一陣的。

  曾密在東邊坐了半日才出來,出來後任如畫坐在炕沿上,早先滿心的歡喜竟不見了,涌入腦海的全是日間榮氏那複雜的眼神和酸溜溜的語氣,她知道榮氏不甘心不高興,可是在巨大利益的到來之下,她真沒想這麼深,而只是存著顯擺的意思。

  可是剛才聽得曾密這麼一分析,她心裡又不禁漸漸地往下沉。鄭家是沖著當國丈去的,他們出手又豈是隨隨便便行個挑拔離間的計策這麼簡單?往後她是疏遠了榮氏不好,不疏遠她也不好。

  若是疏遠她,必然會被榮氏罵忘恩負義,若是不疏遠,榮氏能對她的日進鬥金忍耐到幾時?想來想去,竟只有曾密提出的這法子可靠——分幾成股給她,這樣雖然收入少了,可是榮氏心裡舒坦了,也就不可能再來眼紅她。

  假若分兩成出去,一天就是一百兩銀,任如畫不可能不心疼,可是鄭家一樣是她得罪不起的人家,何況她跟謝琬打了擂台,萬一有一天謝琬找上門來,她還可以推著榮氏出來頂缸不是麼?

  任如畫左思右想,直到夜色漸深,才又熄燈睡覺。

  翌日早上她便立即聯絡了榮氏。

  當聽到任如畫願意讓出雲脂坊兩成乾股給她,榮氏好半天都沒合上嘴來!按照雲脂坊如今的收益算,兩成乾股一天就差不多得有一百兩銀子,一個月下來就是三千兩銀,一個月有三千兩,一年不得有三萬兩麼?

  榮氏只覺一顆心在胸膛裡猛跳,臉上也激動地泛著紅光,可是嘴上卻道︰「這怎麼好意思?這怎麼好意思?怎麼能佔你的便宜?」

  任如畫笑道︰「若不是有你的提點,我怎麼能有今日?有錢大家賺,別的就不用多說了。」

  榮氏便也就半推半就地答應了。

  這裡二人相互在文書上按了手印,等任如畫回了府,謝葳便就喚來花旗,「代我去安穆王府給王妃請個安。」

  花旗去到的時候謝琬並不在府裡,她帶著殷煦去了魏府串門。鄭家果然挑中了杜忱的幼女杜若蘭為皇孫妃的人選之一,這兩日正在籌備著找個什麼名義把杜若蘭帶進宮去給鄭側妃過目。謝琬去魏府正是為著探聽這杜家究竟的。

  聽到孫士謙的傳話,謝琬挑了挑眉。

  果然謝葳是有法子的,她沒看錯她。

  翌日早上她把羅矩喚進王府來,交代道︰「榮氏手上有四間鋪子,地段不怎麼樣現在都租了出去。但是城北的建香樓有榮氏三成原始股,這是她的主要財源。你不是正琢磨著開新店嗎?就說是我說的,要拿這店做點小營生,把它盤下來。當然價錢上也別讓人家大東家吃虧。」

  羅矩哎了聲,屁顛屁顛地去了。

  建香樓是家經營妥善的大酒樓,當初是榮氏的娘家親戚開的,拉了榮氏入伙,後來這親戚把它盤了,榮氏這股份卻保留在那裡。每季也能進項個兩三千兩,榮氏有了這筆固定的收入,平日沒怎麼為私產操過心。

  這日正在房裡計算著自己在雲脂坊的收益,掌管著產業的管事就急匆匆地走進來︰「奶奶,建香樓那邊讓人給盤走了!胡大東家請您抽空派個人過去核核數目。」

  「盤走了?」榮氏轉過身來,「怎麼突然盤走了?誰盤走的?」

  「不知道是誰,胡大東家只說是河間來的大客商。出的價錢還不錯,正好他也要返鄉,所以就盤了。」管事的說道。

  這筆收入一沒,榮氏心裡就跟空了一塊似的,可是她又不是大股東,而且當初這胡大東家還是憑鄭家的面子才保留了她的股份,人家都要返鄉養老了,她倒也沒什麼話好說。

  何況她這不是還有雲脂坊這筆收入麼?論起來這邊的份量還是大的,就是失了那頭也不算什麼。榮氏想通了,便就著人過去核帳。

  建香樓這邊到了手,羅矩就又到王府來了。

  謝琬正在教訓殷煦,母子倆早上在看書,謝琬一個沒留神,手上的書居然被殷煦啃掉了好幾頁。

  殷煦眼淚汪汪地,看到羅矩進來,哇地一聲跑過來抱住他的大腿,就大哭起來了。

  羅矩才得了兒子不久,心裡正軟得跟團棉花似的,一面抱起他,一面與卷著紙筒的謝琬說道︰「榮氏昨兒派人來核的帳,共抽走了兩萬兩本金,如今帳目已經全清,咱們可以開張做生意了。」

  夏至走上來,接過殷煦抱出去,謝琬將紙筒丟在桌面上,說道︰「把建香樓的弄得隱蔽點兒,再不要讓人知道鋪子是我的了。」也沒有別的多話,商量了幾句做什麼營生方面的事,就打發了他出去。

  這裡又把邢珠叫來,吩咐了幾句下去。

  雲脂坊的紅火持續了一個月,任如畫真是數銀子都數到手軟了,看著對面四洲閣的生意一落千丈,她真是高興得不行。因著心情好,這日看著外頭天色極好,便也動了賞春的心思,早飯後帶著玉英往後園子裡來,只見園子裡桃花如霞李花如雲,開得甚是燦爛,倒跟如今的心情極為相襯。

  便就信步進了林子。

  才繞了道彎兒,就聽見桃花坳下的山石處傳來細細的對話聲,聽聲音十分熟悉,竟似是謝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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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 挖坑

  任如畫便就留了個心眼兒,回頭跟玉英使了個眼色,交代她小聲些,一道往山石這邊輕步走來。

  「……說那個客商竟是當初跟太師府上都做過營生的,南直隸好些官眷都仗著他發了財,在家中也是有家小的,極是穩妥,芸兒讓我投幾萬兩銀子下去,可我都拿來做了鋪子周轉,哪裡能一下子拿出這麼多錢來?可真愁死了!」

  石下坐著的人如此嘆道。

  任如畫越聽越像是謝葳,小心的探頭望了望,只見翠綠色蜀錦春裳,奶白色八幅的石榴裙,臉側對著這邊,正看見一半慣常清冷的臉如今正一臉的煩惱,不是謝葳又是誰?而她面前坐著的是她的陪嫁丫頭花旗,兩人膝上覆著把野杜鵑,看來也是在賞園。

  想起她剛才的話,任如畫的耳朵像是粘在了石頭上。

  什麼客商?什麼發財?

  「可是錯過了這次機會,那就是十幾萬兩銀子的事,奴婢聽說靳永的夫人去年也靠這人發了筆小財。」花旗這麼說道。

  「可不是?」謝葳眉頭皺得更緊了,「靳夫人當初也是不信的,所以才只投了五千兩銀子,雖然也賺了兩萬兩,可是到底賺了。這次又不同,他跑的是去高麗的絲綢和瓷器的買賣,路途這麼遠,數目規定了至少三萬兩起,我是沒法子了,也不知道誰有這個命?」

  兩人陷入了沉默,石頭後的任如畫卻聽得一顆心都幾乎跳出喉嚨來!謝葳私底下竟然跟人做倒賣生意?她倒也不怕被人坑了!

  「哎,」正在疑惑間,花旗忽然又抬頭了,「芸少爺總是不會坑奶奶您的,他就是坑了自個兒也不可能坑了自己的姐姐。奶奶要是實在手頭緊。要不去跟安穆王妃借著周轉周轉——」

  「別提她!」謝葳忽然沉聲一斥,「她是誰?我憑什麼去跟她低三下四地借銀子?!」

  「奶奶!」花旗站起來,嘆道︰「你跟誰賭氣也不能跟錢財氣呀。我看王妃不是那種小器的人,您倒可以跟她商量著打個短撥。回頭這客商回來了,您加點利息給她不就成了麼?芸少爺不是說了,這人只需要入兩股,這京中貴冑那麼多,消息要是讓人家知道了,誰還拿不出區區三萬兩銀子來?

  「這三萬兩投下去,頂多兩個月,起碼就是五六萬兩的回報。這五六萬兩說來簡單,可要真掙起來可就難了。有了這筆錢,起碼也能保住您這輩子安穩無憂罷?奶奶,您還是別遲疑了!反正也差不太多,這就上王府借了銀子,往南街的東升客棧去吧!」

  謝葳怔怔地看著地上,不說話。

  任如畫卻是更加的心驚肉跳,只覺全身的血液都被那「五六萬兩」幾個字而攪沸騰了。

  她再也沒心情逛下去了,使了個眼色玉英,便又遁原路出了園門。這裡謝葳聽得石頭後輕微的  聲遠去。也沖花旗笑了笑,「石頭上坐久了不好,咱們也回房吧。」

  任如畫回了丹桂院。滿腦子還是方才花旗說的那席話,她只覺得又好笑又吃驚。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事?投三萬兩銀子下去才兩個月就能有翻倍的銀子賺!這謝葳一定是瘋了!一定是瘋了!這怎麼可能?一定是騙子,她一定是被人給騙了!

  她來來回回地在屋子裡打轉,怎麼也冷靜不下來。

  任家曾家雖說不缺錢,可也不是動不動就能拿得出三五萬兩銀子來的主兒,雲脂坊就算回本快,如今她手頭上的現錢也不過六七千兩,這轉手就是五六萬兩銀在手的滋味,實在太陌生。又太不可思議了!

  這些出關的商隊有很多,她也知道這些人往返一趟往往就是十幾萬兩銀子的架勢。京中做買賣不好賺錢的時候,許多都是靠這條路子維持的家底。謝葳居然也跟這些人有往來,她居然也在走這條路發財……

  任如畫久久也無法冷靜下來。

  雲脂坊是賺錢,可是誰又會嫌錢多了壓手?如今被榮氏抽走了兩成股份,收益不那麼可觀了,而且就算沒分出去,兩個月裡也絕對賺不來六萬兩銀子不是?

  謝葳又不是傻子,她那麼精明,怎麼可能被別人騙?是了,不是說這人是謝芸介紹的麼?謝芸怎麼會騙謝葳?如果是騙人的,謝葳怎麼會躲在石頭後面為錢發愁?花旗還會慫恿她去跟謝琬借錢?

  任如畫發現,自己竟然漸漸動心了。

  玉英看她坐立不安的樣子,便說道︰「這事也不急著下決定,方才她們不是說在南街的東升客棧麼?奶奶不如讓人暗中去打聽打聽看看是不是有這人再說。」

  「正是這個話!」任如畫被她一語驚醒,驀地停住腳步說道。「你這就安排人出去打聽那客棧裡是不是住著個跑關外的客商!有多詳細就要多詳細!」

  直到看著指派的人出了門,任如畫才算漸漸回覆了冷靜。

  約摸兩個時辰的功夫,才午覺起來,那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就在廡廊下等著了,任如畫心下惦記著這事,一骨碌便下了床,整妝到了外廳,那人就進來稟道︰「回奶奶的話,東升客棧確實住著個關外來的客商,這兩日西邊奶奶的弟弟芸大爺也去拜訪過。還有另外不認識的官爺。」

  任如畫心下略定,又道︰「可知道叫什麼名字,多大年紀?」

  那人又回道︰「只知道大伙都稱他馬三爺,四十歲上下年紀。看著不像個商戶,倒像個家境不錯的文士。聽說在南城有座馬府就是他在京的宅子,可是因為南城官戶少,所以也在東升客棧租了間客房,當作接待往來主顧的去處。」

  但凡有些實力的客商,自然看起來不像客商,為了能跟好的擠進士族圈子,必然附庸風雅一番。

  任如畫到此時,已然有了幾分信了。

  他們不是擺攤的小販兒。身家底細自然不會隨意跟人透露,家僕們能打聽到這些,已經算是不錯。可是按照任如畫的說法,入他的股得三萬兩銀子。她這一時也拿不出這麼多銀子……

  「算了,我還是親自去會會他再說。」

  任如畫擺了擺手,如此決定道。

  翌日早上她前腳出了門,後腳謝葳這邊就搖起了團扇。

  等到晌午時府裡剛傳了飯,任如畫就帶著難掩的喜色回來了。

  花旗使了個眼色給外頭小丫鬟,便就回屋侍候起謝葳睡起午覺來。

  任如畫還沒用午飯,但是她一點饑餓感也沒有!

  她見到了馬三爺,旁敲側擊了一上晌。不但沒有發現絲毫可疑之處,而且還發現這馬三爺竟然見識相當淵博,舉止穩重,並非那種油滑之輩。一個騙子當然不可能擁有這麼淵博的知識,從謝葳與他的種種跡象來看,他要找人入伙的事當然是真的。

  而且關鍵是,他有官府的印信!一個騙子怎麼會有官府的印信?!

  任如畫很有幾分激動,這件事她已經籌劃好了,只等米下鍋了,可是還差兩萬多兩銀子。又該如何是好?

  在她跟馬三爺談話那期間裡,先後就來了幾撥人說是要求見於他,但他聽聽名字便就讓下人打發了回去。對此馬三爺的說法是︰「京師裡想賺錢的人遍地都是。我卻不見得個個都能滿足。既然如此,為著安全起見,我自然也要尋個妥當的人合作,否則的話誤了賺錢的生計,那大家都虧大了。」

  所以說她動作得快些,若讓別人搶了先,豈非後悔都晚了?

  「這錢又從哪裡添補過來呢?」她支著額頭尋思著,渾然不知自己已喃喃吐出了聲音。

  玉英聽見了,遂說道︰「奶奶何不邀著榮二奶奶一道湊份子上前呢?您與榮二奶奶本就已經是合伙人了。這種事拉著她一起,對奶奶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任如畫聞言抬頭。是啊,拉著榮氏一起啊!榮氏才從建香樓退了股。手上正有幾萬兩銀子,而說句晦氣話,有榮氏陪著一道試水,就算是個騙局也不怕不是嗎?

  想到這裡,她站起來︰「去下帖子給榮二奶奶,就說我明日約她出來吃茶。」

  謝琬不知道任如畫是怎麼說動榮氏的,總之公孫柳回來的時候手上拿著的是任如畫的五千兩銀票和榮氏的兩萬五千兩銀票。

  謝琬拿著這疊銀票撢了撢,說道︰「傳話給孫士謙,讓他明兒就把四洲閣是我的產業的事兒公布出去。對了,讓他務必加上一句,請大家伙兒幫著照顧照顧生意。」

  孫士謙果然是深諳後宮紛爭的,把這話以不動聲色的方式傳出去後,很快就有動靜傳來了。

  當初被任如畫攏絡進雲脂坊去的那些主顧們,個個都紛紛懊悔不迭,誰能想到跟任如畫打擂台的竟然是安穆王妃?而她們這般買任如畫的帳不過是因為她是曾家的老三媳婦,而謝琬卻是太子和太子妃的兒媳,這兩者相較起來,究竟誰更值得捧場?

  於是眾人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都趕到四洲閣來或多或少的買了點東西以示心意,畢竟這也可視為一種示好。如此一來四洲閣的生意瞬間又恢復了火爆,而雲脂坊則如提前遭遇冷冬似的變得無人問津!

  任如畫在得知消息之後第一時間趕到北安大街,只見對面四洲閣裡人擠人人撞人簡直比早些日子雲脂坊的熱鬧還要更甚幾分!

  她頓時慌了,真沒想到謝琬在窩囊了幾個月後突然之間逆襲!

  這下怎麼辦?她庫房裡可還備著幾千兩銀子的存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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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4 填土!

  「先不急,先降價拋售,等等看再說!」榮氏咽了咽口水,強自鎮定地這麼說道。

  可是等了十天是這樣,等了二十天還是這樣,而且隨著知道的人越來越多,往四洲閣去的人更多,而雲脂坊越來越無人登門了!到了二十天過後,竟然一連四五天打了白板!

  任如畫徹底沒主意了!這間店可砸了她四五萬兩銀子!就算後來撈回了一萬來兩,可還是掩不住那個大坑不是!

  榮氏也很著急,她前不久才斷了條財路,若是這條財路也給斷了,那她豈不是得守著那幾間鋪租到老?

  到這時她就不免埋怨起任如畫來︰「怎麼事先你一點動靜都不知道?」

  任如畫也很窩火,要不是榮氏攛掇,她能有今日嗎?但她仍忍耐著不與榮氏爭執,而是回到府裡找到曾密,跟他尋解決的法子。

  曾密才從謝葳那裡出來,任如畫才剛開了個口他就一把掌甩過去了︰「這下你得意了?錢賺夠了沒?事情都出了快一個月你才告訴我!還不滾去安穆王府賠罪!」

  任如畫被這一巴掌打得七葷八素,知道這一趟是非去不可,只得忍著眼淚爬起來,收拾了一番往安穆王府去。

  到了王府門口,叩響了門卻等了有半個多時辰才又等來門房。門房進去後又隔了片刻才又出來位面白無鬚穿著內侍服的人,打量著她說道︰「你就是廣恩伯府的任如畫?」

  任如畫看出來這必是在謝琬跟前說的上話的人,連忙跪了地叩頭道︰「正是,煩請公公往王妃跟前遞個話。」

  孫士謙說道︰「三奶奶不是還有個合伙人麼?我們王妃有話,請三奶奶把您的合伙人邀齊了再來。」

  說罷則已經關門進去了。

  任如畫無法,只得趕往鄭府,榮氏雖不想在謝琬面前露面。但到了這會兒,人家肯定也知道她摻和進來了,而且這事事關切身利益。於是只得隨同任如畫前往安穆王府。

  謝琬這裡聽說她們二人都到了,便讓孫士謙去把人帶進來。

  任如畫到了正豫堂。見著被簇擁端坐在堂中的謝琬,皆不敢多看便跪到了地上去。而榮氏則還保持著她鄭府二奶奶的架勢,只略略地行了個禮便站在堂中。

  謝琬只往榮氏面上掃了眼,便望著地下,也不叫任如畫起身,只說道︰「任三奶奶的鋪子生意還好?」

  任如畫忙道︰「賤妾知錯了,還求王妃高抬貴手饒了我們!」

  謝琬笑道︰「三奶奶這話從何說起?合著你鋪子生意如何還關我的事?」

  任如畫面紅如血,說道︰「賤妾原本不知四洲閣是王妃的鋪子。所以才——還求王妃大人有大量,看在賤妾愚鈍無知的份上饒了雲脂坊。」

  謝琬斂了笑意,看著前方︰「你要我怎麼饒?」

  任如畫頓住,看向榮氏。榮氏便站出來,陪笑道︰

  「這事原是咱們的錯,也是不曾事先打聽才有了這誤會。只想著大家都是做生意的,不存在什麼誰壓誰的勢頭。郡王府財大勢大,也是有著固定老主顧的,而咱們卻是壓了上萬兩銀子的貨在裡頭,所以想跟王妃商量商量。若是方便的話,能不能請您改做別的營生——」

  「你要我改行給你讓道?」謝琬眯眼看著她。

  榮氏道︰「咱們財勢不比王妃——」

  話沒說完,謝琬一巴掌已經重重甩在她臉上。榮氏猛然被打。立即捂著臉驚怒地瞪著她。

  謝琬面沉如水,聲音也跟浸了冰似的︰「你既知道財勢不如我,當初又哪來的狗膽唆使人跟我唱對台?你當我是真不知道你肚子裡裝著副什麼樣的花花腸子,你當本妃這幾個月是怕了你?你婆婆要對付我都得找上鄭王妃這塊遮羞布來擋擋,你以為你有幾斤幾兩,料定本妃不敢動你?」

  榮氏原本仗著論起輩份來她還是謝琬的長輩,所以即使知道理虧,進得王府也有幾分拿大,而她除了上回在魯國公府見到她與鄭王妃對恃那幕外。並沒有與她近距離接觸過,哪裡知道她發起怒來這般六親不認?

  心裡便也有些發怵了。但仍仗著自己是鄭家人色厲內荏的道︰「有話好好說,你怎麼動手打人?看在東宮的份上。咱們兩家也是半個親戚!你就不怕傷了兩家和氣!」

  「我跟你有什麼和氣可言?」

  謝琬毫不客氣地盯著她,「你也配說東宮?你們家姑奶奶不過是個妾,見了本妃還得行禮打招呼,我就是傷了這份和氣又怎麼了?

  「你們鄭家也就是殷家一窩奴才,什麼樣的人叫親戚?明媒正娶聯姻的才成親戚,正式從大宮門抬進來的才叫主母,你要想跟我攀親戚,得看東宮同不同意,有沒有經過殷家列祖列宗的同意!你一個奴才,我讓你把生意做下去是情份,不讓你做是本份,你反倒來叫我讓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說完,她回到主位上坐下。

  榮氏被她斥得面紅耳赤,直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了,長這麼大她沒被人這麼斥過,更無法想像面前把她斥得八輩子都翻不了身的主兒竟還是個比她小了一半的臭丫頭!而該死的她竟然還想不出來她說的有什麼不對!

  地上任如畫早被謝琬這一來一去鎮得連呼吸氣兒都不勻了,早知道謝琬這麼厲害她還跟她做對頭搶生意做什麼?伏在地下早就連半點心氣兒都不見了,因而也就惱恨起榮氏來,當初若不是她挑唆,她怎麼會開這個店?若不是她挑唆,她怎麼會跟四洲閣搶生意?

  「那你想怎麼樣?」

  這時候,榮氏又氣恨地瞪著謝琬說道。她已經丟了建香樓的股份了,若是再連雲脂坊這裡的錢也收不成,那她還靠什麼攢錢去?

  「你問我怎麼樣?」謝琬喝了口茶潤喉,冷下臉道︰「我要跟你交代什麼?難道不是應該你們告訴我你們要怎麼樣麼?」

  榮氏語塞,臉上再次變得通紅。

  任如畫聽出味來,連忙在叩了個頭說道︰「我這就把雲脂坊盤出去,再不敢跟王妃添亂了。只求王妃大人有大量,把這層抹過去不計較賤妾的過失!」

  事實上她就是不說,按照這樣的生意狀況,她也只有盤出去這一條路了,何不在她面前討個好?

  哪知榮氏聽得這話,卻是激動起來︰「不能盤!憑什麼她能做生意我們就不能做?誰規定的?」

  關鍵是,沒有了雲脂坊這份收益,她就只能守著那幾間小鋪子收租過活,在鄭家也要低著頭做人了!

  「的確沒有王法規定不能當門對戶地做同行,可是私底下以惡意壓價的方式來搶生意做就很不合適了。」

  這時候,一四旬上下錦衣繡服的文士拿著疊銀票打旁邊走出來,捋著鬚慢悠悠地說道。

  榮氏和任如畫一見著他,頓時眼楮嘴巴就全張得老大了︰「馬,馬三爺!」

  「正確地說,鄙人叫做公孫柳,如今是安穆王府的典庫。」公孫柳沖她們頜了頜首,揚唇道。

  任如畫呆了半日才回過氣兒來,而榮氏簡直要背過氣去了!這馬三爺是假的,那三萬兩銀子呢!

  公孫柳將手上厚厚一疊銀票交給謝琬,謝琬揚眉瞄了眼,說道︰「知道什麼叫做陰謀詭計麼?知道什麼叫卑鄙無恥麼?要比這個,你們手段也太低劣了。整整三萬兩銀子,夠你們雲脂坊賺上一年半載的吧?」

  「把我的銀子還給我!還給我!」

  榮氏身子搖晃著,以幾近失控的聲音叫道。

  「還給你,怎麼可能?」謝琬扭頭看向公孫柳︰「梵雲大師可來了?」

  公孫柳道︰「已經在側廳候著了。」

  謝琬將銀票反手遞過去︰「去告訴大師,就說鄭府的二奶奶和廣恩伯府的任三奶奶願意給白馬寺各捐五萬兩銀子修繕寺廟,這裡是三萬兩,剩下的七萬兩請他們到時候上鄭府和廣恩伯府去要便是。」

  「什麼?」

  謝琬如此坑了她們還不夠,居然還要再從她們手上挖錢出來!本朝尚佛,而只要承諾了給寺廟捐款則是必定要捐的,否則欺騙了佛祖,就是來世不遭報應,也會被世人所唾棄!謝琬居然要借佛祖的名義讓她們各自掏出五萬兩銀子來!

  「我哪有那麼多錢?我不捐!我不捐!」

  榮氏真正歇斯底里起來。

  任如畫也是嚇得面色全青,五萬兩銀子,她就算把家底全部掏空了也沒有這個數啊!「王妃娘娘饒了我們罷!這三萬兩銀子我們不要了!求求王妃別讓白馬寺再追我們款了!」

  「現在說沒錢?晚了!」

  謝琬仰靠在圈椅上,冷笑道︰「任如畫你之前不是仗著廣恩伯府三奶奶的聲勢在外招攬生意麼?眼下沒錢自然也可以回去找家裡幫忙出錢。還你有榮氏,你不是說你是皇親國戚?皇親國戚理當禮佛敬佛,怎麼讓你捐個款出來也推三阻四的?你沒錢,鄭鐸沒有嗎?鄭府沒有嗎?」

  「謝琬!你這個——」

  「敢對王妃不敬?掌嘴!」

  榮氏正要口出不遜,旁邊孫士謙拖長音一說,吳士英便與其餘兩個太監上來押住了榮氏,往她臉上各扇了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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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榮氏又驚又怒,胸脯急促地起伏著,一雙眼像是瞪出眶來,卻是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這裡謝琬往公孫柳處揚了揚下巴︰「還不去?」

  公孫柳過到側廳去了半刻,白馬寺的主持方丈梵雲就帶著兩名小沙彌過來了,先向立於堂上的謝琬合十唱了佛,然後便轉為跟地上二位合十深揖,著重地表達過謝意,而後便拿出方丈的印信給了二人。至此便等於兩廂都接受了此事。

  榮氏拿著這厚厚的銀票換來的這薄薄一張紙,心裡一陣陣發緊,終於忍不住兩眼一翻倒在地上。

  而任如畫這裡也好不到哪裡去,梵雲走後,謝琬讓她起來,她竟是連試了好幾次才從地上爬起。

  各自回府之後,自然是說不出的淒慘了。

  佛祖面前最忌言而無信,雖然說各捐五萬兩銀子的話是謝琬說出來的,而不是她們倆,可是在那種情況下,有著十萬兩銀子的香火錢,梵雲就是看出來有貓膩也絕對會裝糊塗,又怎麼可能會傻到跟她們對質?

  這五萬兩銀子白馬寺是向她們追定了。

  任如畫因為是受曾密的點撥前來的安穆王府,回府之後相對好些,曾密氣歸氣,到底為著顧全大局,只得咬牙認了這個栽,想辦法替她把這五萬兩銀子湊齊。

  但是雲脂坊是必須得關了,而且出了這麼大的事,白白害得府裡丟了這麼多銀子,廣恩伯夫婦對她的態度也一落千丈。因為這筆錢是公中撥出來填補上的,長房二少不得又要爭一爭,最後好歹以三房借錢的名義平息了矛盾。

  這麼樣一來,曾密少不得又埋怨到任如畫頭上,自此以後。曾家是再也沒有任如畫說話的份了。

  而榮氏回到家躺了床,便是不敢把這事往外說,一則說了丟人。二則也怕回頭引得鄭側妃責罵,又為著損失的那一大筆錢肉疼。她所有家當加起來還不夠五萬兩,如今全部捐出去她將來拿什麼給女兒備嫁妝?可若不捐這坎她又過不去。

  回來這一躺,竟然又下不了床,楞是病了十來日,才又強撐著下了地。

  哪知道白馬寺這些僧人也是個個鬼靈精的,聽說榮氏病好了,翌日就登門來討銀子。榮氏哪料到他們來的這麼快?嚇得出了身冷汗,好歹背著人領到院裡商量著拖延幾日打發了出去。到夜裡竟然又發起熱來了。

  鄭二爺鄭舉見她近來十分奇怪,於是也奏請了太醫來看,然後榮氏終究被心事折磨太過,不到半個月,整個人就瘦脫了形。鄭舉問她她又什麼都不說,因著要替殷曜把關挑媳婦兒,又不知為何杜閣老的幼女又看不上殷曜了,近日正為這事心煩,也就不怎麼理會她了。

  榮氏只等吃了幾劑藥好了些,便只得起身回娘家去借錢。娘家如今都是弟妹掌家,哪有多少借?總共也有三百兩銀子。若按往常,榮氏定然拍拍屁股就走。可如今又不同。即使只有三百兩也只得拿了。

  剩下的大坑便又得東挪西借。她手上四間鋪子是絕不敢賣的,要是賣了那她往後這大半輩子靠什麼過活?所以寧願借,日後慢慢還。好歹鋪子還有點小進項的,賣了可就什麼都沒有了。

  榮氏日日在外奔走,這裡才回到家便覺氣氛有異,還沒得問丫鬟話,正院裡已有人來傳了她過去。

  府裡所有人竟然都在,鄭鐸夫婦和鄭舉更是滿臉鐵青地坐在堂中,榮氏暗道了聲不好。這裡鄭夫人已經斥了她跪下。

  「不知兒媳犯了什麼錯?」她心存僥倖地問道。

  「你還有臉說?!」鄭舉站起來,一腳踹在她胸口︰「你在外頭欠了一屁股債。掏空了家底去捐廟,你還問我犯了什麼錯?」

  原來今日林侍郎的夫人上門來拜訪。試探起鄭夫人榮氏最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然後便就灑了幾句她四處借錢的事出來。而偏巧那個時候白馬寺的和尚又進府來催錢,鄭夫人便就讓人帶了他過來細問,才知道榮氏原來跟任如畫各自捐了五萬兩銀子給白馬寺!

  榮氏挨了踢,卻是有苦說不出來。旁邊跟著的丫鬟倒是看不下去了,連忙跪地哭著說明了經過。

  這下子一屋人更加心驚了,榮氏居然在謝琬手下栽得這麼慘,明擺著坑了她和任如畫三萬兩銀子,偏還堵著她們的嘴讓她們說不出來!這錢是她坑了去又怎樣?她自己不得,而是全數捐到了寺廟,你能告她騙錢?她們上東升客棧是謝琬求著她們去的?錢到了僧人手上,你能去向他們追回來?

  從頭到尾看著不聲不響,卻是挖了坑等著她們往裡跳,跳了還有本事讓她們自己捂著蓋子跳不出來,果然這才是真正的陰險!

  鄭家人個個心裡頭陣陣發寒,半晌都沒人能吭出聲來。

  但是事情到了這步,也還是得解決,基於榮氏銀子已經湊得差不多,而榮氏也沒有個曾密這樣的丈夫替她出頭,於是這筆錢府裡便不撥出來了,由榮氏自己給自己擦屁股。榮氏雖然早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卻也顧不上為此心寒,盡快了結這事才要緊。

  鄭鐸夫婦雖然沒答應從公中出錢,可是榮氏平白地被謝琬坑了一回,也很失鄭家的顏面,鄭夫人自是抽空把這事添油加醋地進宮告訴了鄭側妃,鄭側妃聽後指著榮氏一頓臭罵,事後自是對謝琬也有一番恨之入骨。

  這些事其實都已是後話。

  這裡謝葳見得任如畫失魂落魄地從郡王妃回來,然後趴在地上跟曾密要錢的模樣,曾經那麼體面的一個伯府少奶奶,交際圈裡的知名紅人,如今變成喪家之犬一般,沒有了絲毫尊嚴體面可言,她頭一次沒有露出譏諷的神情,而是沉默著。

  這件事的確是她與謝琬聯合起來的手筆。她需要借助謝琬的力量來鬥倒任如畫,而謝琬在懲治任如畫之餘,也順手借了她來懲治榮氏乃至向鄭家敲山震虎。這也許是她們從小到大唯一的一次合作,可是她也知道。這樣的事再也不會有下次了。

  雖說是合作,可是因為抱著坐山觀虎鬥的心理,所以整件事的布局都是出自謝琬,她的沉著和周密都讓她吃驚,最後謝琬請來梵雲,然後讓任榮二人不得不吐出五萬兩銀子來了結此事更是讓她詫異,她原本還在猜謝琬事後會不會獨吞那三萬兩銀子,畢竟這半年裡四洲閣損失的也差不多值這個數。

  她還在想著那樣一來。她到時候要不要再去慫恿著任如畫和榮氏去告她一狀,順便成就這一石三鳥之計?可誰能想到她對這三萬兩銀子都不曾正眼瞧,就將它捐了出去!

  既然捐去了寺廟,也就等於行了功德,她還能怎麼告她?

  想到這裡她又禁不住生起幾分頹喪之感,也許她這輩子都沒在謝琬手下贏過不是沒有道理的,就沖這份縝密,她就自認不如她——謝琬一定是知道這筆錢留在手裡是個禍根的,榮氏和任如畫都不敢告她,那她防的就是她謝葳。

  謝琬雖然跟她合作。可是也絲毫沒放鬆對她的警惕,她全程竟然都沒看出來。

  所以當花旗問她要不要再去安穆王府打個招呼時,她沉吟了半晌又搖頭拒絕了。

  她已經想不出來還有什麼必要再跟她見面。也許謝琬說的對,大家都有自己的日子要過,到了這個階段,她的對手已不是她謝琬,而是這周邊的每一個人,任如畫,孔氏,廣恩伯夫婦,甚至曾密。謝琬已遠到令她難以觸摸。於是再糾結那些怨恨也顯得可笑了。

  認真想起來,謝榮當初曾經做過那麼多對不起二房的事。作為如今的謝琬,不再針對她已經是十分難得。

  任如畫這件事讓她知道。圍繞在殷昱謝琬身邊的能人那麼多,謝琬手段花樣多麼地多,若要對付她,簡直不費吹灰之力。而她已然明言表示她跟她井水不犯河水,那她還自不量力地去撩撥她做什麼呢?她已經不宜再給自己添對手了。

  人生在世只為了仇恨,那太累了。她跟謝琬之間的恩怨濃到算不清,而她還有大半輩子要活。

  再退一步說,她就是爭贏了謝琬,又能得到什麼好處?謝琬就是再神氣再威風,也是她視野以外的事情,這輩子,她已經注定跟她成為了兩個世界的人。

  謝琬在王府等了幾日不見謝葳有任何動靜傳來,又打聽得她這幾日在曾家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漸漸地也明白謝葳也許是放下了。

  她知道謝葳當日來找她時沒懷著什麼好意,但是她倒也不怕她會在她手心裡一跟鬥翻出去,所以順便也就跟她合作了把,原等著收拾完了任如畫和榮氏,再來給她點教訓,她這一不來了,謝琬便也只好省了後續了。

  任如畫和榮氏有了這遭,這輩子都別想在她面前露臉了,雲脂坊在二人到了王府的翌日火速撤了場,然後盤了出去,如今是個賣茶葉的,據說東家十分和氣,開張頭一日便往四周圍街坊店裡廣派檳榔糖果。而任如畫那批價值近萬兩銀子的貨則因為要籌捐款,而以兩千兩銀子賤賣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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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6 私心

  榮氏就更不用說了,因著被鄭舉那一踹,倒是把好了幾分的身子又踢出了別的毛病來,如今終日湯藥養著,卻始終是不見好,整個人臉色蠟黃,只剩了把骨頭。鄭舉愈發見著煩,醫藥上未免也有些怠慢,榮氏自己手上又沒了銀子傍身,這病便養一日不養一日的,如此這般拖累了下去。

  倒是背後真正的始作俑者鄭側妃落了個安然無恙,這筆帳還是得記著下回一道算算!

  鄭側妃在朱睢殿對著榮氏大發了脾氣之後,倒是也起了幾分後怕,沒想到謝琬心機如此深沉,挖了個這麼大的坑給榮氏跳,她每每見著謝琬時她都是副好說話的樣子,卻沒想到完全不是這麼回事!此後到底對謝琬多了幾分防備,也不敢如以往那般掉以輕心了。

  太子妃自然也知道了這事,召了謝琬見宮問起,當聽說榮氏作惡落得這樣下場,想起鄭家素年惡行,倒是也解氣。不過因著身份,也還是佯嗔地斥了謝琬幾句,私底下卻又賞了她幾件金玉玩物兒,如此倒把四洲閣那慘淡的幾個月損失挽回來了。

  殷昭這日也到了王府,把玩了一番謝琬新得來的賞賜,順便說道︰「殷曜跟杜家的婚事黃了,現在鄭家一口氣給他相中了三家,一個是左丞楊休的孫女,一個是工部右侍郎段沁的三姑娘,還有一個是詹事府少詹事劉 的次女。這仨兒都是季振元伏案後新提上來的,立場不明。」

  謝琬一面給殷煦折紙玩。一面道︰「鄭家又是什麼意見?」

  殷昭道︰「鄭家興許是受了榮氏這事的刺激,已經加快了速度,據說中秋前怎麼也得定下一個來。」

  謝琬把折出來的小燈籠給殷煦,然後又拿過一張紙開始折。

  鄭側妃想借殷曜成親這事給他拉個大靠山過來,她絕不能讓他們得逞這是肯定的。雖然也可以讓他看中一個黃一個,可到底費勁。要阻止這事的根源還是出在殷曜自身上。

  雖然說殷曜有著許多壞毛病,可都只是東宮和他身邊親近的人知道,旁人並不知道,所以外頭才會對殷曜的態度不明顯。看來要從根本上壞了鄭側妃的計劃,還是得從殷曜身上下手。得讓世人都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德性。配不配讓群臣們擁護才成。

  殷昱就是輸,也要輸個明明白白不是?

  她這邊在計劃著如何行事的時候,鄭側妃這裡也沒閑著。

  最近真是連受打擊,先是鄭府被謝琬打了個大耳光子。還連聲都沒法吭。接下來殷曜跟杜若蘭的事兒又黃了。這幾件事壓到一起由不得人不氣燥。

  內閣裡只有杜忱家機會最大,其餘柳家不合適,竇家倒是有合適的姑娘。可是竇家又態度中立,不知道到頭能不能盡心地幫殷曜,如今杜家沒戲,內閣裡那幫老狐狸為防尷尬,就更加不會跟殷曜說親了。

  如今內閣全都沒了戲,便只能往二三品官裡找,可是找來找去不是這家背景不合適,就是那家姑娘差了點,總而言之越是沒有眉目,鄭側妃就越是糟心。

  皇帝的身子也不知到哪個程度了,她還有多少時間可以爭取?陳復禮不知道是不是被謝琬他們綁過一回,如今行動更加謹慎了,就連她想依樣畫葫蘆也綁他一回也無機可乘,而最近太子也不怎麼見她們,只在鳳棲宮呆的多,這也令她更加不爽。

  太子妃那堆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太子妃本人醋勁大,只當太子就是她一個人的,殷昱又目中無人狂妄無禮,見了她就跟沒見到似的,而他娶回來的謝琬沒想到也是個刺頭兒,好端端一個榮氏如今活生生成了具骷髏,而謝琬居然連刀子都不曾動!

  每當想到這些,鄭側妃就覺指尖發麻,根據榮氏的轉述,謝琬把鄭家說成了奴才說成了狗,鄭家是她的娘家,她又豈能服這樣的說法?謝琬又有什麼資格說鄭家是殷家的奴才?

  她真是恨不得告到太子面前去,可是一想到太子對殷煦的鐘愛,她又愈發氣得肝疼。

  說來說去又回到了原點。

  為什麼殷曜要找門她看得上眼的婚事就這麼難呢?如果殷曜成了親,有了子嗣,豈不是也能分走太子一部分注意力?如今就沖著子嗣份上,殷昱就已經壓了殷曜一頭——不,他是什麼都壓了殷曜一頭,他什麼都有了,又還來跟殷曜爭這太孫之位做什麼?

  鄭側妃日日糾結著,可謂是操碎了心。

  而殷曜這幾個月與殷昌在乾清宮習讀,在東宮的日子也少了,私底下也有了幾分鬱悶。

  皇帝身子還是老樣子,上晌上朝,午膳後小憩一會兒,便就過問兄弟倆的功課,到了晚膳前便就讓他們退出來,而後或者召見臣子,或者靜坐看書。

  雖說只用在乾清宮呆小半日,可是殷曜也不喜歡這樣的氣氛,他都不記得有多久沒出宮去溜達了,多久沒偷偷上街頭看雜耍了,宮裡雖然大,可到底是宮牆,看著像個牢籠。當然如果有朝一日這個牢籠由他做主就不同了,因為那樣的話他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布置。

  回到東宮他照例去朱睢殿問安。

  廊下小宮女見了她來便就把臉垂下了。他瞅見鄭側妃正撐著額在屋裡閉目養神,遂邪惡地往宮女臉上摸了把,又故意地以手指劃過她的胸脯。

  小宮女嚇得連連後退,殷曜愈發興起,看了看左右,將她抵在廊柱後,摟住她便就親起來。

  宮女慌忙中咬了他一口,掙扎著跪到地下,瑟瑟發抖的樣子像只小麻雀。

  殷曜興致索然,踹了她一腳,負手進了殿。

  他越來越覺得沒意思,他已經十六歲了,已經開始有衝動了,京師裡年滿十六的男孩子幾個沒有通房丫頭的?偏他母親想讓他在皇帝太子面前當個乖孩子,讓他克制房事,連宮女也不給親近。

  這股欲火折磨得他要死要活的,於是越是**被禁錮,他也就越是渴望著他能夠接承皇位——只要當了天下第一人,天下的女人是他的,天下的財富也都是他的,他想在後宮收幾個妃子就收幾個妃子,還用得著看別人的臉色?

  在乾清宮的每一日,他都渴望著能見到皇帝突然不支的情景出現,只要皇帝死了,太子就上位了。太子身體也不怎麼樣,近日看上去氣色是愈發的不好了,只怕也撐不了多久。只要他們都死了,他登基臨位也就指日可待了!

  想到這裡他就想朝天大笑三聲!鄭側妃雖然凶巴巴指使了他十六年,但是終有一日也會要恭敬地喚他為皇上!他可以再也不用聽她的話,在整個大胤朝為所欲為!而這一切,現在離他是這麼近!

  「你在發什麼呆?」

  鄭側妃並未睡著,只是心煩而想靜靜,睜開眼楮見著殷曜站在簾櫳下傻笑,便就坐了起來。

  殷曜連忙俯身拱手︰「沒什麼,只是想起剛才外頭兩只貓兒打架罷了。」

  鄭側妃聞言,心裡那股恨鐵不成鋼的怒意便又涌了上來,下地走到他面前,手指往他額間連戳了兩戳︰「你每天就知道這些貓兒狗兒的!正經事情一件也不見你做!你外公和你舅舅為了你的婚事忙得焦頭爛額,也不見你登門去看看?你說,他們這麼用心栽培你有什麼用?!」

  殷曜被戳得後退了兩步,不耐煩道︰「你們什麼時候讓我插過手?不是一直都是你說了算嗎?再說了,哪裡是我不肯去看他們?分明就是我被困在乾清宮抽不開身!」

  「你看看你說的什麼話!」鄭側妃氣得發抖了,「什麼叫做我說了算?我還不是為了你好!還有什麼叫做被困在乾清宮?你知道這機會有多麼難得嗎?人家殷昌是恨不得日夜粘在乾清宮,你倒好,還嫌給你添麻煩了!你怎麼這麼不懂事!」

  鄭側妃說著說著又往他身上打起來。

  殷曜一面躲避一面道︰「行了行了!我明兒就去!行了吧!」

  鄭側妃還往他身上補了幾下,才又氣呼呼停了下來。

  殷曜出了朱睢殿,只覺更加晦氣了,見著廊下架著一盆君子蘭,頓時一腳將它踢下廡廊。

  花盆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最後窩囊地在一株牡丹樹下停下來。

  翌日上晌,趁著皇帝去早朝的當口,殷曜帶著隨身幾個人,駕馬到了鄭府。

  鄭家幾位爺都去了早朝,府裡只有幾位少爺和女眷們在。

  鄭夫人把個殷曜當作皇帝親臨似的款待著,又是拿新茶又是奉瓜果,又是問他對於選妃的意見,又是誇讚他越發的英朗帥氣。殷曜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著話,除了說到選妃的事上,他基本沒有認真聽過半句話。

  永寧作為大舅母,也出來陪座了片刻,她也是正經宗室出身的,規矩極是嚴格,看見他這樣子便忍不住皺眉頭。原是忍不住要說說他,但是想起鄭側妃那個德性卻又忍住了,反正說了也討不著什麼好去,她又何苦去討人家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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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了坐喝了半碗茶便就推說房裡還有事,走了。

  這裡殷曜卻想起來,問她道︰「敢問大舅母,旭哥兒可在?」

  永寧生了一子一女,鄭子旭是長子,比殷曜小一歲,今年也有十五了,打小在一處玩的多。但是自打殷昱被廢之後,永寧便不怎麼讓他跟殷曜一處玩了。

  聽見這麼說,永寧便就笑了笑,說道︰「許是去國子監了吧?一早上沒見他。」

  話音才落,就聽吳氏在旁接口︰「方才不是還見他跟屹哥兒在後頭下棋了麼?」

  永寧被吳氏揭了底,十分惱火,卻又不好發作,只得含糊地道︰「是麼?反正我沒見著他。」但是說完還是趁著旁人不注意時狠瞪了眼吳氏。

  吳氏說完也覺失言,但後悔也晚了,只得縮著脖子後退了兩步。

  其餘人渾然不知這層。殷曜聽見鄭子旭在後園,遂也不與她們多話,起身去了尋他。

  永寧無可奈何,也只得讓人領路。

  謝琬這些日子因著關注殷曜這邊的事,所以這日殷曜到了鄭府的事也聽說了。等到殷昱回來,便打算跟他商量商量這事。

  哪知道殷昱也有話跟她說。

  「從七先生留下的那顆印上,我們的目標範圍已經縮小了。當初我們找了本朝最有鑒別力的幾位金石大師,從那顆印的材質上判斷出來那印石也出自壽山,因為天下沒有兩塊同樣的石頭。一般石頭出產時開鑿的料匠都會有個隱蔽的印記,可惜那年我們打聽到的料匠都不知去向,所以也就不了了之。

  「可是這幾個月我讓人在壽山一帶仔細查訪,還是查出了眉目,這塊壽山石當初是一位姓何的商人買走的。我們又輾轉找到了這名何姓商人,這姓何原來因為跟漕運有往來,所以又轉送給了當初的漕幫曹總舵主。

  「那姓曹的雖然死了,但是幫裡頭跟過他的卻還有人在。他們說姓曹的是曾經收過這麼塊石頭,後來送給了一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而這年輕人似乎還有不足之癥。因為感覺他就算靜止時呼吸也有些急促。這個行武之人很容易判斷出來。」

  他把那顆印遞給謝琬。

  謝琬看了看,凝眉道︰「可是如果真是個有著不足之癥的年輕文士,既然閱歷又無武功,又如何控制得了那麼多死士?」

  七先生那批死士已經死得差不多了。就算剩下有。也應該不會超過二十個。而當日她被劫時也感覺到七先生的確是個年輕人。但是他戴著面具,呼吸怎麼樣她並看不出來。

  「這你就迂腐了。」殷昱輕敲她的頭,「要控制手下人不一定要武功。而年紀不大也並不代表他沒有閱歷。這種事情難說的很,總而言之,我已經暗地裡布下了羅網,開始讓駱騫他們私下裡調查京師所以府裡條件相符的男子。」

  謝琬想了想,說道︰「其實我覺得,與其這樣大海撈針地去找,還不如我們下點什麼引子去引著他出來。你想想,他當初既然也是想以扶持殷曜上位來達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必然也還會故伎重施,在你和殷曜這場爭鬥上興風作浪。」

  「可是我們現在沒有機會不是嗎?」殷昱眉頭微凝起來,「七先生太狡猾,就是引他出來,也必須做的不露一絲痕跡,否則不但會前功盡棄,還會使他藏得更深。」

  謝琬沉吟著點頭,七先生的謹慎是無人能出其右的,引蛇出洞的確是最好的法子,可是如果刻意地設局,必然會讓他察覺。殷昱說的對,還是得尋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不著痕跡地引他出來才成。

  當四月的春意也染綠了四葉胡同的樹木時,卸了職的謝榮安靜地在院子裡剪牡丹花的枝。

  自從朝堂被殷昱的人佔據了一半之後,似乎他被擼職的命運就已然清晰可見了。他的上頭是靳永,他能在他手底下呆上一年,也許已經是個奇跡。事實上換成他是靳永,只怕不出三個月就要把他踢出來,靳永沒這麼做,只怕是謝琬沒交代。

  謝琬一直都沒交代,卻在這時候挑了個理由將他弄下來,多半是因為太子的病情……他雖然不知道太子究竟得了什麼病,可是從謝琬最近頻頻動作來看,未必跟這件事沒有關係,畢竟太子若有個萬一,直接就影響到下任君主的人選。

  謝葳雖然不曾回府,可是謝芸卻跟姐姐保持著緊密聯繫,偶爾不經意的時候,謝芸也會把曾家的事漏幾句給他聽聽。前陣子任如畫和榮氏那件事,謝琬一反這一年來的溫和低調,簡直把榮氏和任如畫做絕,如果榮氏不是鄭家的人,謝琬應該還不會把她逼上絕路的吧?

  榮氏的失敗,既表明了她們對謝琬的錯估,也側面印證殷昱夫婦向鄭家以及朱睢殿那幫人下了戰書。

  所以這些日子鄭家也加緊了對殷曜選妃之事的動作,他們尚無能力與殷昱硬拼,只能一面虛與逶迤,一面曲線備戰。這場奪嫡之爭是又一場可預見的風暴,而他如今不在朝堂,作為局外人,竟然有幾分旁觀者清的感覺。

  剛被卸職那些日子,他不是不憤怒,不憋屈,可是細想下來,他人生經歷的憤怒和憋屈的時刻也實在太多了,他假若還不能變得淡泊,那是他的修為不夠。

  他堅信自己不會被困難打倒,他只是缺少一個時機。

  「父親,剛打聽到的消息,鄭側妃好像選中了工部侍郎段沁的女兒,而剛好段沁又有攀龍附鳳的心思。」

  才剪好一盆下來,謝芸便輕步到了他身後稟道。謝葳太剛烈,而謝芸相對柔和,姐弟倆性子倒了個個兒。

  謝榮慢悠悠唔了聲,然後端詳著另一盆花,一面琢磨著從哪裡下手,一面說道︰「段沁出身富裕,祖上原是行商的,這些年在朝上也算兢兢業業,可惜就是沒有什麼根基,這次好不容易有了個機會,他當然不會放過。」

  他抬起剪子喀嚓剪斷一條枝,放在木架上。

  謝芸道︰「那依父親之見,咱們要不要去段家走動走動?」

  這可是極好的機會,如果段家跟東宮結了親,那麼替謝榮謀個職缺也是很簡單的事。

  謝榮搖頭道︰「先不急,謝琬還沒動呢,瞧瞧再說。」

  謝芸哎了聲,上前幫忙將剪下的花枝攏好。

  「對了。」謝榮頓了下,直起腰來又道︰「這些日子我讓你整理我藏起來的那些手札,你都整理好不曾?」

  「都整理好了。」謝芸恭順地道,「都分了三大類,回頭父親分別去查看就是。」

  謝榮點點頭,沒再說話。

  他也在尋七先生。而他唯一的線索就是季振元留給他的那些信札。

  那些信札他並沒有全部獻給皇帝,他也留了些防身,於是終於還是派上了用場,雖然信札裡提及七先生的字句極少,也並沒有明顯的線索,可是當中卻有零星的幾張補充並非季振元的字跡,而素日替他捉筆的左必之那些人字跡他都認得的,這字跡絕不是他們所有。

  再加上有補充的這些信札都很機密,所以可以推測,應該是七先生的親筆。

  他堅信,總有一天他會找到他的。

  鄭側妃挑中段家姑娘為妃的消息傳到謝琬耳裡,當天夜裡她就找殷昱要來了段沁的履歷。

  看完之後她說道︰「鄭鐸如今也還在工部,這段沁成了他的頂頭上司,這層關係倒是被他們利用得好。」

  殷昱撢了撢手上履歷,揚眉道︰「段沁能力不錯,不過雖然出身富裕,但是從小在錙銖必較的行商之家長大,也十分愛財,如今他手上正有黃河沿岸的河工在做,前不久才從戶部支走了八萬兩治河銀子。魏彬已經準備清查這筆帳了,不管到時候有沒有查出問題,他都要沾身灰不可。」

  謝琬點點頭,招過殷煦來給他扎小鬏鬏,一面道︰「等會兒姑姑會來,帶你進宮去請安,你可不許頑皮!」

  殷煦似懂非懂地哦了聲,自己從炕沿下了地,然後扭著小胖身子出去了。

  謝琬跟殷昱相視笑了下,起身去替他整衣襟。殷昱手掌輕覆在她腹部,小聲道︰「真的不防事嗎?」

  謝琬輕睨了他一眼,說道︰「當然。是胡沁開的藥,還能有問題?」

  按理說她如今也可以備孕懷二胎了,可是現在殷煦還小,敵人又那麼多,這個時候再生只是綁住自己的手腳而已。上次孕中被劫的事她再不想遇見第二回,於是跟殷昱商量後決定遲些再要孩子,前幾日讓胡沁開了點藥吃了,剛吃有點不適應,後來就順了,可是殷昱還是有些擔心。

  聽到謝琬這麼說,殷昱倒是也放心了,披了袍子便就出門去。

  殷昭晌午前到達王府,接了殷煦一同進宮。

  宮裡這幾個月看著十分平靜,實則內裡也是愁雲慘霧一片了。

  太子和太子妃雖然都以為消息瞞得死緊,可事實上謝琬和殷昭都從太子妃日漸憔悴的神色和太子在永福宮寢殿呆的時間越來越長看出來,太子的病情恐怕還是在繼續惡化之中。

  所以這些日子她們進宮的次數也愈加頻繁了,就是謝琬抽不開身,也會讓殷昭帶著殷煦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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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8 龍椅

  姑佷倆到了東宮的時候,皇帝也在乾清宮讓陳復禮診脈。

  殿裡除了張珍和陳復禮之外就沒有其它人,殿門也關著,整個大殿裡十分安靜。

  稍頃,陳復禮收回手來,端詳著皇帝的面色。

  張珍道︰「聖上近來氣色極好,應是龍體大安了。」

  陳復禮還沒說話,皇帝已然嗤道︰「朕已是行將就木之人,還有什麼大安不大安?陳復禮你只管說,朕如今已沒有什麼聽不得的。」

  陳復禮頓了頓,只好道︰「臣遵旨。陛下的脈象看來已有些微弱,雖然肌體有藥石保養暫且無虞,但是終歸人一上了歲數,五臟六腑都有些吃力。陛下若是不必操勞國事,這點問題倒是不算什麼。」

  陳復禮到底還是說的比較含蓄。

  皇帝聽完,目光望著丹墀下一盆君子蘭,說道︰「下去吧。」

  宮裡的情況沒有比陳復禮更明白的了,他所說的不必操勞國事便可無妨,便是指他這身子已經不適合呆在皇位上,否則他駕崩也是指日可待的事。可是太子已然病入膏肓,不但不能承接這皇位下來,還連手上的政務處理起來也有些吃力,他又怎麼可能不為國事操勞?

  「皇上,您歇會兒吧。」

  張珍走過來替他掖了掖薄被。

  他搖搖頭,嘆了口氣,強撐著下了地。

  張珍連忙跟上前攙扶。

  皇帝到了椅上坐下,說道︰「殷曜選妃的事怎麼樣了?」

  張珍垂首︰「聽說已經挑中了工部侍郎段沁的次女,正在稟太子妃示下。」

  「段沁?」皇帝眯眼回想著這個人。他現在見大臣的次數不多,記性也不大好了。這個段沁,應該是從原來詹事府裡升上來的。「他們家不是行商出身麼?這樣沒底蘊的人家,鄭家怎麼能往宮裡送?」

  張珍頓了片刻。說道︰「可是論起家世,安穆王妃的家世更加不如。若是格外的講究家世,恐怕會對安穆王和太子妃娘娘不公平。」

  「不公平又如何?」皇帝面上浮起層薄怒。「那不過是個郡王妃!」

  不過是個郡王妃,這話裡頭蘊含的意思可就太多了。

  張珍看了眼皇帝。默了默,又道︰「除了家世,段家幾個子弟還是不錯的,他們大公子就是上屆的一甲進士,為人也很機敏,應是前途無量。不管怎麼說,對二殿下的幫助應還是挺大的。另外段沁這人頗有些愛財,一般愛財的人。權欲都不會太大。」

  聽到這裡,皇帝臉色才稍平了些。

  他近年總愛回想起一些往事,越是回想,就越是對權臣和後戚這樣的字眼感到厭惡。他也記不清已有多久沒有召見過霍達,越是知道自己撐不久,他就越不想見他,有時候他晚上做夢都會夢見他提著刀闖進宮來的樣子,他真怕自己一見他,就會忍不住暴露出心底對他的厭惡來。

  「上次高麗不是進獻過來幾壇酒麼?送兩壇給護國公去。」

  他深吸了口氣,吩咐道。

  掩飾情緒最好的辦法。就是越是厭惡憎恨一個人,越是去寵愛和親近他。他不但以這樣的方式瞞過了天下人數十年,有時候也差點瞞過了自己。

  東宮裡。太子妃餵殷煦吃糕點,一面跟殷昭道︰「皇上近來身子也不好,琬丫頭沒進宮,你帶著煦兒去乾清宮請個安吧。」

  殷昭便接撢了撢殷煦衣襟上的糕餅屑,接過宮女手上絹子給他擦了臉,牽著他往乾清宮去。

  殷煦記憶力已經開始加強了,一路上看著四周的漢白玉欄桿和巍峨的宮殿,已經想起來上次到乾清宮來時是母親跟鄭王妃過來吵架的時候,他突然就想起了鄭王妃頭上那顆大珠子。以為去到乾清宮大殿她還會在那裡,於是掙開殷昭的手就屁顛屁顛地往前衝了。

  殷昭知道皇帝不喜歡他。怕他造次引來皇帝斥責,連忙小跑跟上去將他捉住。牽住他不肯鬆了。

  殷煦扭啊扭啊的扭不掉,只好乖乖地隨著她到了殿門外。

  太監們連忙進去稟道。

  皇帝聽說是殷昭帶著殷煦,立時也想起謝琬的欺尊罔上不守規矩來,皺了眉,揮手道︰「不見。」

  殿門又沒關,殷昭在門外聽見了,扭頭就要走,一個不妨殷煦卻掙脫了她抱著門檻翻到了大殿內,直直地往那日鄭王妃所呆之地衝去。

  殷昭連忙跟進,太監們見狀也不敢真攔,於是一面追趕一面高聲道︰「不可啊公主,不可啊小公子……」

  一路嚷嚷地自然皇帝從成堆的奏折裡抬起頭來了。

  這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可是皇帝望著御案下撒丫子亂跑的殷煦卻忽然沉下臉來,勃然大怒道︰「這是幹什麼?!」

  殷昭連忙跪地道︰「皇上恕罪,煦兒想來給太爺爺請安,可他太小不懂事,不知道皇上正忙著,所以闖了進來。我這就帶著他出去!」

  看著他這副雷公樣,殷昭看著也氣,殷煦不過是個孩子,皇帝還是他的太祖爺爺,他居然也這般不講情面對他吆五喝六,於是雖說也起身去追,卻是故意地追追趕趕總也捉不著。一面又喝斥前來幫著追他的太監︰「手下仔細些!傷了煦兒仔細太子殿下跟你們拼命!」

  她說的是拼命而不是責問,深知太子病情的張珍便就不敢擅動了,連忙交代著太監們莫要亂來。

  這裡殷煦見著這麼多人圍著他轉,還以為大家跟他玩捉迷藏,玩的可歡了,見著皇帝已然站出御案後,便瞅準了他身後的龍椅,邁著小胖腿一溜煙兒沖過去,哧溜爬上了大椅子!

  「快下來!」

  張珍見著殷煦居然爬上了龍椅,嚇得臉都白了,這裡皇帝也是氣得發抖,喚來了幾個羽林軍,才將殷煦從龍椅上抱下來。

  殷昭見著皇帝氣得臉色發青,心裡倒是高興,暗地裡跟殷煦豎了豎大拇指,然後牽著他跪地磕頭。

  若論皇帝的脾氣,此刻殺了他二人的心都有,可是殷煦到底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孩子,他若真拿他的罪,那恐怕就得被世人口水淹死了!

  可到底不服氣,雖然只是無意,可是這龍椅也始終讓殷煦爬上來了,皇帝再定楮看向這孩子,只見他目光澄靜,面對這麼多手持矛戈的羽林軍無懼無畏,心下便更加晦氣起來。再過得十年誰還能拿這孩子如何?只怕比起殷昱來還要更難纏了!

  於是越看殷煦竟然心裡越不舒服。

  下旨道︰「從今以後,禁止殷煦進入乾清宮,如有違背,唯安穆王夫婦是問!」

  殷昭帶著殷煦和傳旨官回到安穆王府的時候,謝琬也有好半日也沒有出得聲來。

  她不是因為殷煦爬上了大龍椅,而是因為皇帝的不留情面,殷煦是不對,她也不喜歡亂跑亂躥的孩子,可是他到底才兩歲不到,這個時候就是跟他講道理他也聽不懂,只能半哄半認真的跟他說,可皇帝不是這樣,從殷昭的轉述來看,皇帝壓根就沒把殷煦當成自個兒的曾孫。

  他居然下旨禁止讓殷煦入乾清宮?把殷煦當賊在防?

  皇帝雖然貴為天子,可是為老不尊的皇帝她也不會敬重。

  殷昭帶著殷煦去請安,皇帝一面說不見,一面卻日日裡讓殷曜殷昌過去習讀,這是擺明了要甩太子妃這房的臉面是麼?既然如此,他又何不把太子妃給廢了,把鄭武那倆扶正?反正這種事他也不是做不出來。

  這事本是件小事,可是皇帝這麼做,也未免太欺負人了。

  她揚手招來簾櫳下站著的夏至︰「你讓龐白去寫道折子給皇上,就說我跟皇上陪罪了,另外也說一句,就說煦兒太小,時刻離不開我,既然他不能去乾清宮,那麼往後也請皇上恕我不能去給他老人家請安了。哦,對了,就說煦兒也離不開王爺,所以王爺恐怕也不能按時去進宮。」

  皇帝雖然不在乎他們去不去請安,可是像這麼樣明言表示從此不去,也算得上是種挑釁了。

  殷昭挑眉看了眼謝琬,舒服地蹂 起了殷煦的小耳垂。

  皇帝得了這奏折,自然是氣得半天出不得聲,不過,他也沒時間對這事多作深究了,因為段沁出事了。

  魏彬調查著段沁河工銀子的事,果然查帳查出來兩千兩銀子不對數。若在往常,自是責令交出銀子來,再罰幾個月俸祿算數,而這次都察院的人卻死死不肯放過,楞是一連上了十幾二十道折子,要求嚴懲。

  朝堂如今雖說魏彬這邊佔據了半壁江山,可是魏彬行事極有分寸,無根無據的事他從來不做,段沁貪墨兩千兩,要嚴懲就得貶官。於是皇帝這裡不得不辦,否則往後根本無法馭下。

  段沁則四處求爺爺告奶奶,哪裡還顧得上跟東宮聯姻的事,早就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指頭,不該去踫這碴了。

  婚事自然告吹,段沁也被貶去放了外任。

  這事對於殷昱他們來說實在是舉手之勞,可是對於宮裡的打擊卻就非同尋常了。

  首先是皇帝對此感到不知是該氣憤還是無奈,他本來也不看好段家閨女,可是在他默許的情況下居然還是被魏彬他們合伙給否決了,眼看著殷曜婚事拖了大半年都沒定下來,難道魏彬他們打的是把這事無限期拖下去的意思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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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8 00:59:25 |只看該作者
359 心魔

  可他竟然還拿他們毫無辦法!如今沒有了季振元,新推上來的幾個人都畏畏縮縮不堪大用,朝堂竟等於讓魏彬一個人說了算了!他們這是在跟他行迂迴戰術,要不動聲色地逼著他立殷昱?!

  「這簡直是欺君罔上!」

  揮退了魏彬他們之後,皇帝指著門外咆哮道。

  張珍一面替他沏茶順背,一面勸慰︰「皇上息怒,依奴才看這也不能怪魏閣老,段沁自己也是不爭氣,為何偏在這個時候讓人捉住把柄呢?這樣的人留著也遲早會出事,皇上替他生氣也是不值。」

  張珍就是皇帝的解心鎖,三言兩語下來,皇帝氣已見平了。

  「你說的是有道理,可是這麼樣一來,朝中更沒有人會願與曜兒結親了,就算有,雖然外戚要防,可必要的背景助力也不能缺少。」

  而最主要的是,殷昱已經有妻有子了,這已經勝了殷曜一籌,他又是嫡長子,如果到時候沒有個合適的理由下旨封殷曜,必然也會引起士子們質疑。朝堂不靠士子們支撐又靠誰呢?無論做什麼,都得講究名正言順四字,殷昱不就是佔了嫡長子的理麼?

  皇帝緊揪著眉心,十分煩躁。

  張珍想了想,說道︰「既然如此,皇上為何不給二殿下指婚呢?」

  「指婚?」

  皇帝聞言,竟是突然茅塞頓開。是啊,指婚,大臣們不願主動,他不是還可降旨行婚麼?他盯著門外沉思了半晌,點頭道︰「你說的對。可以指婚。你這就讓禮部物色幾個人選到乾清宮,朕這次要給殷曜指婚,並且要看看。魏彬還有什麼辦法壞朕的事!」

  東宮這邊鄭側妃聽說段沁出事,自然也是腸子都快氣炸了,一面把段家埋怨了個底朝天。一面也把鄭夫人和吳氏喚進來罵了個面紅耳赤。鄭夫人婆媳也感到十分冤枉,誰知道段沁還會有這檔子事?合著她們跑前跑後的事兒還辦錯了。心裡憋著一肚子氣,卻是又不敢說,只得悶不吭聲地聽著。

  而當乾清宮要給殷曜親自指婚的旨意傳來,鄭側妃立刻又喜不自勝起來了!

  她從來沒想過皇帝還會親自給殷曜指婚,如今這樣便好了,有了皇帝做主,殷曜的婚事還愁什麼?什麼也不必愁了!

  鄭側妃自此放寬了心,連忙讓容芙備了幾色禮賞去給鄭府。然後便靜待著好消息傳來。

  她這裡心情變好了,殷曜也跟著鬆了口氣,至少從此不必再在朱睢宮聽她的咆哮和抱怨了,而皇帝因為要忙著給他指婚,沒有什麼時間拉扯他問功課,所以他終於也可以開始出宮去溜達。

  他往年出宮一般是去找鄭子旭,可是如今鄭子旭已經不怎麼搭理他了,他知道,這是因為他母親永寧看不上他的緣故。

  他知道那些清楚他底細的人都看不起他,因為他是庶子。更因為他上頭還有個殷昱。

  殷昱太他*媽端正了,不嫖不賭,不鬥雞不走狗。不養戲子不納妾,武功好學問也好,橫看豎看他都挑不出來半點不是,所以他就是做的再好,往殷昱跟前一站,他的名字在旁人嘴裡滾了個圈,最終也都成了個屁讓人輕飄飄放了。

  他知道他一輩子都沒辦法做到像殷昱那樣,所以他壓根就沒打算那樣做,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等到他有朝一日登上了皇位,他會看著他們匍伏在他腳底下的。還有殷昱。他要把他關在牢籠裡,永生都不見天日。成日裡跟雞狗食宿!

  想到這些他就很開心,同時他也有些蒼涼,他居然要以這樣臆想的方式才能夠開心起來,他的人生是不是太灰暗了?似乎也不,除此之外,他在跟那些宮女們廝混的時候也是開心的,他喜歡她們在他身下尖叫,喜歡用指甲在她們身上撓出一道道血痕。

  他偷偷看山海經,有時候也覺得自己像個嗜血的魔鬼,在暗夜裡等著吞噬人血,而天亮後披上衣袍,他又是高貴的皇次孫。

  等他發現了這點之後,他又發現自己居然很享受這種兩種人格的感覺,一面盡心地維護自己在人前的形象,努力在乾清宮做出溫和恭謙的樣子,一面又假想著這些壓在他頭頂的人,將來如何樣讓他一個個折磨而後快,如何樣摧毀這些看起來高貴的靈魂,而後重塑他的靈魂。

  鄭側妃一面磨著手指甲,一面跟他悠然地說起這些事,趁著她高興,他假稱去鄭府,出了宮。

  除了鄭子旭,他還有兩個朋友,一個是鄭王府庶子殷磊,一個是建安候世子丁峻。

  他們年紀都差不多一般兒大,殷磊因是庶子,在王府不大受鄭王妃待見,倒是跟殷曜有幾分同病相憐之感。而丁峻則因為生母早亡,跟繼母關係也是馬馬虎虎,偏建安候又不理家事,原先也曾與殷曜打過場架,後來倒是不打不相識了。

  他們有個固定的去處,在北城的偃月坊,這是家歌舞伎坊,不是妓院。自打那年皇帝下旨清查私娼妓館,他們也再不敢去了。這裡清靜,適合發牢騷。

  酒過三巡,相互之間已訴了不少苦悶衷腸,殷曜看著外頭月色,說道︰「天熱了,不如今兒夜裡我們去城外紫竹寺找妙月談心去?」

  紫竹寺說的好聽是座寺廟,實則私底下極不乾淨。當然這種事只有極少的幾個人知道,而這些嘗過甜頭的人也十分珍惜這個去處,保護得嚴嚴實實不欲人知。

  殷磊皺眉道︰「你還敢出城?我可不敢了。」

  他擺擺手,接著道︰「前兩日我聽榮恩伯說,如今那七先生又開始出沒了,聽說那七先生手下養著許多身手極厲害的死士,咱們這些人都是勛貴宗親,上次他險些被捉,誰知道這次出來會不會沖咱們下手?尤其是你,你如今還是最有希望的太孫人選,要是落到他的手裡,難保會發生什麼事。」

  七先生殷曜怎麼會不知道?季振元那案子之後他也嚇出了一身冷汗,他原先以為天底下最厲害的就是護國公和殷昱了,沒想到世上還有這麼厲害的人,連護國公和殷昱都拿他沒辦法,曾經還起了幾分好奇之心。

  這時候丁峻也點頭道︰「的確是這麼回事兒,我也聽說了,這七先生雖然還是沒有親自露面,可是卻有人親眼看到街上有黑衣人行走,這事連魯國公都印證過了。」

  「真有這回事兒?」殷曜呆住了。他還以為只是謠傳。「那怎麼辦?我都已經跟太子殿下稟奏說今兒歇在鄭府了,這要是什麼事兒也不做,不是白白浪費了個機會了嗎?」

  殷磊與丁峻相對無語。

  片刻後丁峻哎了聲,抬頭又道︰「你要是今兒夜裡真不回宮,不如去我的別院,我們叫幾個人來陪著耍耍便是。雖然比不上妙月的好處,好歹也不算白出宮一回。」

  殷曜這裡猶豫著,殷磊卻是拍起桌子來︰「還猶豫什麼?就這麼定了!」

  眼看著暮色籠罩了大地,謝琬這裡掩了窗紗,回頭坐在玉簟上,端起蓮子湯來喝了口,與邢珠道︰「這麼說,殷曜的確是已經跟著丁峻去北裡胡同了?」

  「這會兒應該已經擺上酒了。」

  邢珠一面給她往背後放軟枕,一面拿著團扇替她搖風。

  謝琬唔了聲,對著地面默然起來。雖然明知道殷曜跟那倆在一起不會有什麼好事,可是這卻不同謝榮宿妓那回,首先殷曜所處的地方是丁峻的私宅,就是抓到殷曜沒在鄭府而在那裡也算不上什麼大事,何況他們都是勛貴宗親後嗣,這種時候肯定是合起伙來相互遮掩的。

  皇帝這次也是下足了狠心,居然要給殷曜指婚,這麼抬舉他,是怕天下人不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麼?

  她想了想,蓋上碗蓋說道︰「既然要玩,咱們就玩把大的。先去漏個消息給鄭王府,就說他們三爺叫了戲子在北裡胡同鬼混。但不要透露出殷曜來。然後……」她招手讓邢珠近前,細聲交代起來。

  邢珠這裡得了吩咐,立即就出門打點去了。

  城裡有關七先生的風聲一起,謝榮也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除了殷昱和謝琬,他也許是最關心七先生動向的人,所以這些日子他不但讓謝芸龐福他們四處搜羅著消息,暗地裡也在分析這消息的真假。

  從種種跡象來判斷,這個七先生就算不是在朝為官,也絕對是離官場很近的人,否則的話他不會有機會布下那麼大的局,也不會對朝廷的事那麼清楚,更不會常常在最關鍵的時候恰到好處地出現——比如當初他在指證殷昱殺謝棋的時候,七先生為什麼會剛剛好就把證人帶出來了呢?

  所以這點,他是可以肯定的。

  而正是格外關注著七先生的消息,所以殷曜一出宮他就也得到了消息。

  「父親,這殷曜是您曾經的門生,您也算是他的恩師,如今難得他出了宮,有這機會,您要不要去求見求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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