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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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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7 01:05:02 |只看該作者
310 歸來

  謝琬也不跟他們多說了,這時候想要全部人一起走是不現實的,而吳興他們也不可能會撇下她不顧而先走,她只能跟著雲宵伺機出去!

  對方十幾個人手持武器,雲宵一個人難以抵擋,很快就已經把他們二人包圍在中間。

  七先生大步踏出門來,喝道︰「打開地道!」

  說時遲那時快,就聽院中假山忽然傳來一陣悶響,石下一道口子露了出來,恰好就處在謝琬腳邊!謝琬才扭頭看了眼,刺客們就已經逼著雲宵和她到了地洞口,以致於不得不踩著石階下了去。

  謝琬被逼迫著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漸漸覺得有些不堪其累。從昨夜到如今,她只喝了一碗茶,至今粒米未進,而連日來的憂心加上這大半日的奔波,終於使得她有些體力不支。

  「雲宵,我們還有什麼辦法沒有?」

  雲宵看出來她難以支撐,卻礙於身份不能攙扶。

  再看看前後左右十來把刀團團相向,心裡也十分焦急,於是一面觀察著周圍,一面壓低聲道︰「我們必須跟他們走出這地道,然後才有機會脫困!太太方才發出的青彈升了空,廖卓他們無論在哪裡都會立即趕過來的!就算我們暫時被挾持,他們也會追過來,您再堅持堅持!」

  他雖然不是女人,更沒有經歷過懷孕生子的艱辛,可是光想像也能想像得出來謝琬挺著八個月的肚子趕過來救他們有多麼艱難,七先生的殘暴他們是看在眼裡的了,如果不是謝琬,他們這些人必死無疑,就是沖著這點,他就是拼死也要護得她安全!

  謝琬心裡也知道呆在這裡是絕無辦法逃生的,好在她自己的身體她自己有數,這幾個月她每天堅持活動,體力比別的孕婦要強上許多。再加上太子妃給了許多宮中的貢品和丹藥護胎,所以這一路走來她也只是覺得有些疲乏,而並沒有覺得特別不適。

  於是便忍著滿頭虛汗,咬牙站起來。亦步亦趨地隨著他往前走。

  廖卓他們到了三清坊,正要分批搜尋,忽見半空裡直直升起的青彈,各人心頭立時一震,都不用發話,已立即往青彈升起的宅院飛奔而來!

  院子裡一片兒狼籍,地上有兩三具屍體,廖卓下令道︰「立即給我找人!不要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數十人立即分開行動,邢珠顧杏和錢壯像是瘋了一樣高聲喊叫著謝琬,但是都沒有任何動靜傳來!

  「廖卓!找到吳興了!」

  正在六神無主之時。何桑飛快跑出來,而身後跟著滿身是傷的吳興和兩名武衛。「他們被打暈在屋裡,興許是對方走得太急沒來得及下殺手!」

  「太太人呢?」廖卓與邢珠齊聲與吳興他們問道。兩名武衛連忙指著地道陳述了經過,「太太身邊只有雲宵,你們快下去追!」

  一眾人連忙七手八腳地尋找機關。正發現疑似之處之時,忽然山石之下就冒出縷縷青煙來!

  錢壯失聲道︰「不好!他們在底下放火!太太危險!」

  廖卓也是嚇得手足發涼,連忙把機關打開,頓時濃煙滾滾往外冒出來!這麼大的煙,底下肯定是進不了人了!可是不進去,又怎麼營救謝琬?

  「邢珠快去拿幾塊濕布給我,我下去!」錢壯不由分說吩咐道。

  邢珠很快拿來濕布。廖卓搶過一塊來捂住鼻子︰「我跟你一塊去!」

  錢壯攔住他︰「用不著這麼多人送死!我有經驗,我去就成!」

  「不成!主上交代了我等一定要保護好太太,眼下她出了事,我怎能貪生怕死?」

  「琬琬怎麼了?!」

  眾人正在爭執間,突然一道身影飛快落到他們身邊,而後耳邊傳來殷昱近乎嘶啞的聲音︰「琬琬在哪裡!」

  「主上!」

  一院子幾十號人全都呆了。眼前站著的高大英挺一臉激憤憂急的人不是殷昱又是誰?而他身後亦跟著目色焦灼的駱騫和秦方他們!

  「主上,太太被七先生挾持下地道了,現在地道裡全是濃煙……」

  全程目睹過程的武衛話還沒說完,殷昱已經奪過錢壯手上的濕布捂住口鼻縱身跳了下去!

  錢壯和廖卓有瞬間的呆怔,駱騫沖著二人喝道︰「還愣著幹什麼?快去抬水。有多少抬多少過來!我們一塊下去!」說著也隨後跳進了地道。

  「琬琬!琬琬!」

  殷昱進了地道口,急步地在煙霧裡前進,濃煙阻擋了視線,才走了兩步便被底下的石子絆了一下,他連忙掏出荷包裡的夜明珠,一面照著各處,一面又呼喊起來!

  一路都沒有謝琬的聲音,他的心倏地往下沉!

  煙源應該是地道的那一頭,正在朝這邊滾滾襲來,好在地道是直的,一路過去並沒有發現什麼可藏人的角落!濃煙很快透過濕布涌進他的鼻腔,窒息的感覺如此真切而清晰,可是眼下他的生死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謝琬的生死!

  越往裡走,煙就越濃,駱騫他們很快趕上來,另拿了塊濕布給他換上︰「主上勿急,錢壯他們已經抬水來了——」

  「我不能等!」殷昱回過頭,雙眼在煙薰霧繚下,已如能噴出火來︰「我一刻也不能等,你們在這裡負責抬水滅火,我沖過去找她!」說完還不等駱騫抬步阻攔,他已經借著珠光迅速往前,靠近了火源。

  火是由一堆半干半濕的枯草燃起來的,眼下燃燒近半,看來他們走的也不會很遠。這時候錢壯他們已經抬了水過來,幾桶水下去,火堆呲地一聲澆滅了,地道裡景物逐漸清晰起來,但是滿室的餘煙還在繚繞徘徊。

  殷昱鼻子發酸,已經分不清是因煙薰還是因為心裡的的擔憂,他無法想像謝琬這幾個月過的是什麼日子,而他又把她置於了多麼危險的境地!

  地道不長,過了火堆後就已然到了底,這邊也有石階蜿蜒往上。見到那頭透過來的亮光,他心血忽地上涌,叫了聲「琬琬」,便一躍上了石階。查看了頭頂一番,頂開了地道口。

  地道外是處靜陌的小巷。

  兩邊都是民宅,面上看去風平浪靜,駱騫他們跟著出了地道口,環顧四周,說道︰「對方那麼多人,一定走不遠。」

  殷昱道︰「分兩頭追!」

  駱騫便帶著金逢去後方,殷昱帶著秦方寧柯往前。

  小院後頭裡正一派劍拔駑張,謝琬與雲宵站在院中央,那十來名刺客正將他們團團包圍。

  此時時間已到了下晌。太陽開始西斜,卻正是一日之中最熱的時候,謝琬頭上冷珠密布,身子開始有些搖晃。雲宵持劍相護,見狀卻也十分憂急。誰也沒想到七先生他們會在地道裡放火薰煙。如果不是這般,廖卓他們自然早就到了,眼下可又如何是好?

  「把他們圍住,不要傷她,但是也別給他們任何機會!」

  七先生的聲音從窗戶內果斷地傳出來,透著勝券在握的篤定。

  他無法不篤定,眼下謝琬已然插翅難飛。有著這樣的烈日,她根本熬不住多久。

  謝琬忍著眩暈,看向雲宵,「不知道廖卓他們能不能找到這裡?」

  雲宵抿唇道︰「找是肯定能找到的,就是不知道要幾時?」

  謝琬也沉默下來。如果沒有這個孩子,她有什麼好怕的?眼下她不但不能亂來。最好還要養精蓄銳,等著這段難熬的烈日過去。她跟雲宵道︰「試試看,能不能移到沒有太陽的地方!」

  雲宵點頭,看準了院角一樹碩大的棗樹,突然往那邊開始發動攻勢。

  原來靜止的包圍圈因著他的動作而動起來。謝琬緊隨他的腳步挪動。

  七先生在窗內看了片刻,說道︰「速戰速決,把她擒住押起來!」

  一聲令下,幾個人的攻勢便全然不同了,招招鋒利見血,雲宵很快掛彩!

  謝琬努力穩住自己緊隨他腳步,可是眼看著包圍圈越來越小,雲宵招式也越來越緩慢,以他一人之力是絕對敵不過十餘位高手合力強攻的!「別硬攻了!我們闖不出去,退到樹下才是要緊!」謝琬喘息著跟雲宵道。雲宵咬著牙,也顧不上什麼規矩不規矩了,拖住她手臂便往樹下退!

  謝琬提裙跟上,打橫一把刀伸出來,直直伸到了她脖頸前!

  「太太!」雲宵失聲,連刺過來的一柄刀也顧不上去避了,連忙沖過來!

  謝琬被架著往後退去,眼見著退到了廡廊下,說時遲那時快,兩道身影如箭一般從牆頭掠向場中,雙劍齊飛向包圍圈展開攻勢!雲宵看清來人,立時呼道︰「廖卓!何桑!」何桑一步上前將他攙住,轉身便沖殺手們下起了狠招!

  七先生望著乍然露面的這兩人,一雙瞳孔驟然緊縮︰「這麼快?!」再看向已然被挾持到廡廊下的謝琬,他立時回頭交代身邊的人︰「速去把她帶進屋裡來!」

  謝琬也聽到了這聲命令,下意識地想避開,可是她的體力已實在不容她做任何避讓了,眼看著三四個殺手已然出門到了左右,長刀也正要架上她的手臂軀幹,眩暈中卻只聽乒啷啷一響,幾顆石子落在刀刃上,幾柄刀傾刻間齊刷刷地掉落了地!

  謝琬身子一歪往下倒,恍惚之間就見一道白影如光影般閃過來,身子一傾扶住她的腰,嘶啞的聲音在她耳畔顯得有幾分歇斯底里。

  謝琬也沒在意他說什麼,眯起眼,只見一張寫滿了焦灼和迫切的臉忽然出現在眼前,原本俊美的五官因為痛苦而緊擰著,星亮般的雙眸裡也有水光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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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2
發表於 2017-8-18 00:50:06 |只看該作者
311 前世

  殷昱沖著已然昏過去的謝琬大喊,看見她憔悴的面容,眼淚忽然也掉下來,抬頭見到武魁駱騫他們都已經帶著人全部趕到,便打橫將她抱起,一面往門外沖一面道︰「這裡交給你們,一個人也不許漏網!邢珠顧杏隨我來!」

  沒有駕馬車,因為馬車跑不快,也沒有騎馬,因為馬太顛。三清坊離榴子胡同隔著兩條大街四條胡同,徒手抱著身沉如鐵的謝琬穿街走巷,不覺得累只覺得慌,他不敢想像在他到來這裡發生了什麼,只有一個意念,她不能有危險!

  謝琬在嫁給他之前,也面臨過許多的危險和困境,可是沒有一次落得如此被動,她是沉著和自信的,面對危險她是有著無比的勇氣去解決的,幾時有人看過她因為虛弱和無助而昏倒在懷?幾時又有人見過她眼裡透著那樣的期盼和疲憊?

  在嫁給他之後,她所面臨的那些危險陡然升級了,她不再只需要面對謝榮,而是要與他同面對所處的險惡境地,以及針對他的那些所有險情,他至今沒有讓她享受到什麼榮光,只讓她不斷地付出憂心和眼淚,他知道自己是自私的,為了想與她相攜白首,把她拉了進來,以守護和相互扶侍的名義!

  越是自責,越是隱忍不住,眼淚落下來,打在她臉上。

  當初他因見她的沉靜和機智而傾倒,如今卻因她的堅守和無悔而心疼。

  原先他以為只要自己的心意如初,忠貞不變,便是對她最好的回報,可是這些意外和變故告訴他,不是的,除了不變的心意和對她的忠貞,他離一個合格的丈夫還很遙遠,從她嫁給他的那刻起,她是他的福氣。也是他的責任,而他因為自己的緣故,卻罔顧了這份職責!

  曾經他多麼想要利用這個機會,用最快最迅速的時間來為自己的翻身作鋪墊。然後給她風光的未來,可是眼下她躺在他臂上,吉凶未卜,安危未知,那些所謂的冤屈,所謂的風光和尊榮,也都如浮雲一般變得輕飄。

  在相愛的彼此眼裡,榮華富貴固然是錦上添花,可是這一切都基於平安康健喜慶祥和之上,如果生命裡因為這份浮華而失去這些必備的基礎。那是永生也無法彌補的遺憾。

  「爺!前面就到家了,我們去拍門」 一路在旁跟著的邢珠顧杏抹著說畢,頓即抹了眼淚飛奔前去。

  到了府門前,門剛剛好開了,他來不及等她們讓開。已經飛步沖了進去!

  「叫胡沁!快叫胡沁!」

  嘶啞的聲音傳遍了整座府宅,有耳尖的人聞言後立時沖了出來︰「主上!」

  看到他抱著謝琬回來,整座府都沸騰了,有的是因為他的突然歸來,有的是因為懷裡的謝琬,幾乎所有人都跟著到了正院,驚恐未定了一整日的余氏和洪連珠驚呆完之後立即抹著眼淚交代人去打水熬湯。胡沁幾乎被人武士們抬著送到了正房。

  沒有人在這個時候去關注殷昱為何突然回府的事情,因為殷昱的關注完全不在這之上,他眼裡只有謝琬,從放下在榻上那刻起,他的目光沒有離開過她一秒,一雙手也死攥著她的手曾放開!如果仔細看。他的身子甚至在微微發抖,而眼裡充滿了恐懼和不安。

  龐白他們絕沒有見過這樣的殷昱,曾經看著主上和太太琴瑟和鳴,只覺得如涓涓細流潤物無聲,以為那就是他們相愛的所有面貌。直到眼下看著他渾然變了個人,那股流淌在他們之間的細流恍然變成了滔滔洪流,才又不由得也跟著提起了幾分憂心。

  殷昱是他們的主子,理論上雖說他們也該把謝琬當作殷昱一樣敬重,可是到底還是分彼此的,如今當看到殷昱把謝琬當生命般看待,他們自然已不敢再有分別,站在門外自是各有一番嘆喟。

  「怎麼樣了?」殷昱抬眼看著胡沁。

  胡沁看著他巴巴的眼神,心裡一軟,溫聲道︰「傷了些胎氣,但是問題不大。休養幾日即可。昏倒也只是疲勞過度,而且因為長時間未進食,所以出現了暈厥。餵點粥湯,好好歇歇便不妨事。」

  殷昱哦了聲,把垂下來,埋臉在被單上深嗅了一氣,才抬起淚液四溢的臉來,笑道︰「我去熬湯。」

  謝琬在翌日早上時翻了個身,手臂勾住了某人脖子。然後埋臉在他臉前蹭了蹭,一面哭著,一面用著晨起時的粗啞嗓音說道︰「我知道,你就是上輩子撞死我那個人……」

  殷昱身子一僵,連忙翻身坐起,抬手拭她的眼淚,一面輕輕地搖她︰「琬琬,琬琬?醒醒!」

  謝琬睜開眼,眨了眨,懵然地看著她。

  殷昱彎腰抱住她,「乖,你做惡夢了。別怕,我回來了。」

  謝琬抬手摸著他的眉眼,若有所思了半晌,目光才終於在他臉上聚了焦。

  「真的是你。」她撐著身子坐起來,眼淚撲一下又落下來,「我就知道你會沒事,看看……」

  殷昱眼眶一熱,猛一下將她收在懷裡,「那當然,你是我見過最聰明最厲害的姑娘啊。」

  他多想跟她說說對不起,可是在聽完余氏和龐白他們說完這些日子她的焦心和憂慮之後,他忽然又覺得這三個字完全彌補不了他對她的虧欠,她需要的應該不是這三個字,而是從此再也不會有這種擔心受怕的日子吧?

  他抱著她,暗地裡咬了咬牙。

  殷府裡像是提前過年一樣熱鬧歡騰起來了。

  殷昱平安歸府,謝琬安然無恙,而駱騫他們又活擒了七八個刺客,再加上從南邊帶回來的郭家人也已經秘密到達,府裡人心中從沒有眼下這一刻這樣踏實,這一夜楓樹胡同全聚在殷府,慶祝這階段性的勝利。

  謝瑯等人在昨日謝琬昏睡之時,已然從殷昱口中證實這一切就是皇帝與他之間設下的瞞天過海之計,大家當時足足呆愣了有半日,聯想起前因後果,才又恍然大悟感慨萬千,心情隨著陳述的事情起落,竟然也幾次三番跌宕起伏。

  再說到後來謝琬被劫之事,原來殷昱一行本該提前三日入京,可是打前站的駱騫發現一路有人跟蹤埋伏,為免此行打草驚蛇,讓季振元等人提前作了準備,於是重新擬了路線,迂回繞行到京郊,然後借著關外進京的商隊掩護才進了城門。

  進了城門便就見到謝琬升起的青彈,才知道出了這麼一回事。

  「你們可抓到七先生?」

  謝琬跟殷昱互道了回別後經過,再問了問他接下來要做的事,用過午飯後心情便逐漸平復下來,開始思考這被劫之事,也是到這時候才陡然想起當時七先生也在那小院。

  駱騫凝眉道︰「我們去的時候人已經不在了,前後院找了許多遍,才發現了一條通往別處的暗道,看來是從那裡逃走了。」

  竟然被他逃走了。謝琬有點鬱悶。

  季振元去見過七先生回來,直接去了謝府。

  謝榮正站在窗前出神,聽說季振元到來,心下竟沒來由一驚,季振元無事從來不上府裡來,眼下這個時候正關係著事情最終成敗,他的突然到府,也就顯得意義不那麼尋常。

  「壞事了!殷昱已經回來了!」

  季振元一進門,便喧兵奪主的揮退了所有下人,略顯氣急地敲著桌面說道。「七先生正得手之時,殷昱突然帶人趕到,把謝琬給帶走了!」

  謝榮一顆心驀地沉下,急步走到他面前︰「七先生不是早已經安排了沿途埋伏?怎麼會讓他悄無聲息地進了京?」

  「我們本來都以為他定然躲不過這些埋伏,可顯然我還是低估他了!他居然走的是水路進京,他跟身邊那些人從前都在東海呆過多年,這次他借著是南上的漕船進了京,然後又借商隊掩護進了城門!等到我們的人意識過來,郭家人已經不知帶去了哪裡,他也已經趕去營救謝琬了!」

  謝榮聽完,額尖也禁不住冒出了冷汗。

  殷昱安然無恙回來了,郭家人也一起來京了,在雲南這麼久,殷昱一定早就已經拿到了郭奉拿錢替死的確鑿證據,殷昱毫無疑問會把這些呈交給皇帝,皇帝也一定會很快向他們下手了!而他們合伙勾結染指漕運的罪名也毫無疑問會確定下來!

  他無法想像他們連這招也失敗了,殷昱回來的那麼巧,難道是天要亡他?

  漕運數年得取的那麼多的銀錢,只怕比國庫裡的錢都少不了太多了,這麼大的案子,皇帝下著如此大的決心,決不是削官降旨徒幾年刑就能了結的事!

  「恩師,眼下我們該怎麼辦?」他驀地抬頭,望著季振元。

  如果他要死,那他上頭還有個季振元,季振元肯定不會坐以待斃的。

  「刑部卷宗被皇上調走,如今所有的證據又都被殷昱拿在手裡,眼下也實在是頭疼了。」季振元負手望天,長吐了一氣,「我明日再進宮見見聖駕,先且試探看看皇上是什麼態度,不管怎麼樣,咱們得先沉住氣,如果自己沉不住氣,那就一切都白搭了。」

  謝榮默然片刻,送了他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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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8 00:50:18 |只看該作者
312 罪證

  謝琬對於七先生的逃脫初時很有些介意,因為只要捉到了他,不但漕運這案子徹底破獲,連殷昱當年的冤案都有可以澄清,讓他走掉實在太可惜。不過那七先生深藏不露那麼多年,行事肯定早就備好了後路,是不可能這麼輕易讓他們捉住的。於是又強迫自己放下來。

  體力恢復之後,她招了吳興他們過來問起他們當日失蹤的因由。

  原來那日竟是對方買通了魏府的下人,讓對方假借魏夫人的名義來傳話將他們喚了出去,他們個個不疑有它,於是出門便中了埋伏。

  殷昱當日在了解到事情之後已經即刻讓廖卓遞話給了魏夫人,魏夫人當場就召集了所有下人責問,然後自己則帶著那打得半死的嫌疑人到了殷府,交給殷昱發落。

  可那下人居然也對支使人說不出個所以然,只知道那人是太太屋裡新來的,等魏夫人派人回去再尋那人時,已經不見了蹤影。

  魏夫人對此十分歉然,畢竟人是她府上的,她怎麼說也脫不開干係。

  聽說早上魏府裡又在關門訓規矩,而魏夫人則已經氣病在床,謝琬十分過意不去,便叫玉雪拿了幾色禮物過去。

  這件事魏夫人當然是無辜的,如果魏家跟七先生有染,想要綁架她,憑她對他們這般的信任,哪用得著這麼費功夫?只要隨便來句跟魏暹或者魏夫人有關的話,包準她就出了門。

  殷昱的態度顯然還有些保留,作為丈夫,對此他是有些偏心眼兒的,畢竟再遲一點兒誰也不知道謝琬會遭遇些什麼事,不過作為廢太孫和殷公子,他跟謝琬一樣也有著理智的認定。

  謝琬安撫了吳興他們一番,然後便讓羅矩代她去看望雲宵。

  雲宵這次負了重傷,須得躺床數月才能恢復。因為在困難時他的一番無畏無懼的保護,謝琬心裡很受感動,於是交代了胡沁必須盡量讓他傷好之後不留隱患。

  殷昱回來當日便讓人送信去了宮中,當夜乾清宮也迅速回了訊,謝琬看他一副不願多話的樣子,也沒有多問。只交代府裡人莫把他回了府的消息走露出去。畢竟他是以發配之名出的京,後來又傳失蹤,若是在案破之前讓人知道,難免又會節外生枝。

  季振元他們這個時候雖然肯定已經知道,但他們卻沒這個膽子敢透露,挾持身份特殊的謝琬,這件事宮中認真追究起來,那可是殺頭之罪!而皇帝既然能與殷昱聯合設下這瞞天過海之計來對付他們,誰能保證他不是真疼這個孫兒?

  晚飯後,殷昱正在給謝琬按摩腫起的雙手,龐白忽然碎步到了門外,說道︰「主上,皇上來了!」

  聽到「皇上」二字,謝琬驀地看向殷昱,殷昱卻點點頭,回了聲「知道了」,然後替她放下了袖口。

  謝琬攔住道︰「皇上來了,你還不快去?」

  殷昱扶了她起身,牽著她道︰「一塊兒去。」然後不由分說拉著她出了門。

  到了前院,便見正堂內站著個甦綢直裰的老者,負手側對著門口,身形佝僂,面色暗黃,正打量著壁上一張字畫。他衣飾簡樸,髮髻只拿了根羊脂玉的簪子綰住,腰間也只掛了塊盤龍玉珮,赫然正是大胤慶平皇帝!

  除了皇帝之外,屋裡還有護國公和世子霍世聰,魏彬以及靳永。除此之外還有張珍以及十來名宮廷侍衛。各人都是微服出巡,護國公等人原本也屬人中龍鳳,可此時站在年邁的皇帝面前,也還是少了幾分天然的氣度。

  殷昱牽了謝琬進內,示意謝琬站著,自己撩袍跑了地。

  「殷昱參見皇上。」

  皇帝嗯了聲,轉過身來,揚了揚手讓他起來,然後看著面前大腹便便的謝琬。謝琬彎腰福了福。皇帝看著她,也沒說什麼,想了想,跟張珍伸了手,接過個三寸見方的小紅木漆盒來,賞了給謝琬,然後道︰「下去吧。」

  謝琬遵旨退下。

  在皇帝示意下,護國公等分左右落了座,皇帝問︰「郭家人呢?」

  殷昱扭頭朝外吩咐駱騫︰「帶他們過來。」

  說罷,又從廳堂正面的福祿壽三仙像後的暗格取出個兩尺見方的銅箱來,打開後先取了一份信封裝好的卷宗給皇帝,說道︰「這是郭家五口人分別的供詞,五個人分別審問的,內容大同小異,上面陳述了郭奉先後收取季振元他們巨額產業的時間和數額。請皇上過目。」

  皇帝拿在手裡,看著看著臉色就沉重起來。

  殷昱又分出一沓給了魏彬及護國公他們,各人迫不及待地拿在手裡翻看,轉眼神情也變得如皇帝一般無二。

  「果然是他們!」

  護國公憤然而起,揚起手上的證詞道︰「季振元狼子野心,罪證確鑿!皇上,眼下是下手的時候了!」

  靳永也道︰「只憑這一條罪狀,季振元便可按律斬首!」

  皇帝看著手上證詞,沉吟不語。

  魏彬默了會兒,說道︰「雖然這條罪狀可致他斬首,但是案子背後的內幕才真正至關重要,如果不把這背後的大黑手捉出來,那麼就算季振元死了,這個禍患也還是沒除去。要想把這案子查得水落石出,漕幫那邊的證詞至關重要。」

  「魏彬說的不錯。」皇帝點頭,「要緊的是養這條蛀蟲的人在哪裡,而不是蛀蟲本身。昱兒可有漕幫這邊的證據?」

  殷昱想了想,從銅箱裡翻出另一份卷宗來,「這是從漕運上跟駱七相熟的幫友口中取的證。駱七與積水潭碼頭舵主聯合從商戶頭上謀取暴利已經多達六年,先是以各種名目暗中扣取,到前兩年,開始明目張膽地加重賦稅雇銀。

  「但是遺憾的是,季振元與漕幫勾結的證據並沒有,這案子事關重大,如沒有漕幫總舵主的遮掩是根本辦不下來的,而漕幫總舵防衛森嚴,也不是我等輕易而進去的。」

  皇帝接過來看過,眉眼愈發陰冷。「還有什麼?」

  殷昱索性將箱子倒扣過來,將裡頭如雪片般的各項供詞證據統統倒翻在地上,三丈見方的空地上,瞬間多了堆雪山。

  「這裡除了季振元跟郭奉買罪的這些案子,還有孫兒在明察暗訪過程中,順便查獲的這些年季振元私下拉幫結派結黨營私的證據。季振元本身並沒收多少賄,他祖上資本不少,這些年也並沒有大幅增長得需要立案的地步,可見他並不是急需用錢而勾結漕幫,如果他不是為財,又是為的什麼呢?」

  皇帝面色陰沉起來,「你是說,他有可能謀逆?」

  「是不是謀逆我不敢肯定,畢竟這種事不是三五個人就能成功的,而且目前看來季振元手上也僅有東海一點兵力,他想謀逆,沒有兵權也是徒勞。可是他勾結漕幫這是事實,他花錢買郭奉的命也是事實,他既不缺錢,那他拿這麼多錢做什麼?」

  殷昱說著彎下腰,從地上那堆證據裡翻出一本帳本來,打開送到皇帝面前,「郭奉名下的產業粗略算下來就值二十萬兩銀子,他們肯花這麼大筆錢來買他的命抵罪,可見他們私下的錢財比這數目還要大得多。能夠需要這麼大一筆錢的事情,一定不會是小事。」

  皇帝站起來,勉力地半蹲下身子,從中信手撿出一樣來,看了看,又撿出一樣。

  如此挑了十來樣看過,他在魏彬和護國公的攙扶下站起來。

  「季振元罪不容恕,不過,他有那個能耐養那麼多死士麼?」

  殷昱道︰「孫兒也正要說到這點,其實在季振元背後,還藏著一個人,這個人代號叫做『七先生』。前兩日孫兒剛回府的時候,七先生正領著手下人脅持了琬琬,準備用她來脅迫我。可惜事後讓他逃了。

  「這批死士就是這個七先生養的,據他們交代,他一共養了百來個這樣的死士,已經十二三年之久,而他們當初的武師,則是來自東海那帶。他們誰也沒見過這位七先生的真面目,也不知道七先生具體在做什麼,他們每次都是臨時接任務出發。七先生的神秘,也間接佐證了季振元他們的陰謀之巨大。」

  「我朝中竟然有如此心懷叵測之人,皇上,請速速下旨,鏟除季黨這一幫禍國殃民的奸臣吧!」

  護國公情急地步前請奏。

  魏國公和靳永也揖首道︰「皇上,此事再無懸念了,還請速下旨意,還社稷一份安寧,也還公子一身清白!公子數度蒙冤,此事多半與季黨有著密切關係,他是我朝上下寄予了厚望的太孫,是國家未來的君主,如此這般被奸臣所害,實乃社稷之難!」

  皇帝陰沉著臉看著地上堆成山的證詞,緩緩道︰「昱兒的確為朝廷立下了莫大功勞,他的事過後再議,眼下先議政事。」

  護國公與魏彬互看了眼,同看向殷昱。

  殷昱拱手道︰「既如此,那就懇請皇上降旨捉拿季振元一黨,肅清我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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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4
發表於 2017-8-18 00:50:30 |只看該作者
313 窮途

  皇帝撫著桌案,打量了他半刻,說道︰「季振元是內閣首輔,在朝堂根基太深,要把這棵大樹連根拔起,不能操之過急。你這裡只有他跟郭家買命替罪的罪證,並無他與漕幫勾結的罪證,沒有漕幫這邊的罪證,要拿下他十分艱難。」

  殷昱道︰「皇上可即刻命護國公從漕幫提人審訊!」

  皇帝點點頭,「護國公霍達聽旨!」

  護國公連忙撩袍跪地︰「臣在!」

  「命你三日內率軍將包括總舵主在內的漕幫涉案人員全數緝拿進京,事前不得驚動任何人,並且下懸賞令,有主動舉報此案有關證據者,視程度賞一千至五千兩銀不等。」

  「臣遵旨!」

  護國公領旨起身,皇帝又看向魏彬靳永︰「魏彬聽旨!朕授你欽差之名,漕運貪墨之案與郭奉替罪之案合並同審,靳永協理,朕會命太子監審,著爾等即日起率人清查這滿地證據,歸納成冊,並仔細審問郭奉家屬,造成折子遞到乾清宮。」

  「微臣領旨!」

  皇帝看著他們二人退下,又看著世子霍世聰,說道︰「護國公世子聽旨,朕命你即日起率中軍營五千人馬守住各大城門,以防季賊反抗,並徹查進出人員,嚴防季振元一黨潛逃出京。如有抗旨不遵者,格殺勿論!」

  「臣遵旨!」霍世聰跪下。

  皇帝因著氣血上涌,掩口咳嗽了一陣,然後抬眼看著殷昱︰「你以發配之名出京,暫時不宜露面,但朕授你旨意,率領乾清宮四十八名帶刀侍衛,在季賊落網之前,暗中監視季振元一切動向,不能讓他逃脫以及銷毀證據。」

  「孫兒領旨!」

  殷昱朗聲應道。

  翌日一早。全京師的人就發現風向有些不尋常了,先是各大城門被五軍營重兵把守,而主帥竟然還是護國公世子。同時又有眼尖的人發現,中軍營裡的兵馬同日又少了幾千。被護國公手持虎符不知帶去了哪裡。

  再接著,早朝上皇帝降旨重查漕運一案,並特封魏彬為欽差,靳永及都察院協辦,而太子則全程監審,各部及內閣中書省不得過問插手。從即日起至案破時止,參與審案的人員必須吃住在宮中不得離場,凡有要出宮者必須太子指派侍衛全程親隨。

  各種猜測和議論像被風吹起的星火一樣瞬間燃遍了整座京城。

  季振元下了早朝出來,陡然覺得今年的夏天竟然來得格外早,才剛七月,額尖脖子竟然有些發冷。

  皇帝動作這樣快。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去試探他的態度,如今眼目下,他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他已經完全沒有了後路,這件事主謀是七先生。可是七先生隱藏在幕後,只要他不說,永遠沒有人知道他是誰、

  他當然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把七先生招出來,一是不會,二是不行。不招他出來,他還可以抵死否認,可一旦招了他出來。那就會坐實他的不軌之罪。

  眼下到了這步,他竟然不知道還有什麼法子可想,殷昱做的太絕了,一點退路都不曾給他留下,眼下他想要全身而退,談何容易。在殷昱和皇帝暗中布下的天網面前。現在想要脫罪顯然也有些不大現實,真正罪名落實下來,他滿門抄斬是跑不了的,如今他謀求的,是如何把罪責放到最輕。

  好在。漕幫那裡還有機可乘。

  回到府裡,他讓下面人以最快的速度把謝榮等人召到了府裡。

  一干人都被今日早朝皇帝的雷厲風行給震到,齊聚在府裡時,再也不復往日的平靜或者勾心鬥角。皇帝的所有動作都是沖著他們來,即使是季振元為首,可是他們也沒有一個人能夠脫罪,大家跟隨季振元都是為了求前程的,不是為了以淒慘告終,如今皇帝驟然下手,連個緩沖都沒有,怎能讓他們不驚?

  「如今我們唯一能夠利用的就是漕幫那邊了,郭興你即刻派人去漕幫送訊,讓他們涉案的人即刻串供,必須一口咬定是郭奉勾結他們!」

  郭興連忙拿著官帽出去了。

  季振元這裡又看著餘下一幫人,說道︰「皇上是沖我來,我都不怕死,你們怕什麼?越是危急的時刻,越是不能慌張!你們都給我記住,不管出現任何情況,一問三不知,才有你們的活路!現在你們都回去好好想想,如果被提審你們都該說些什麼,怎麼說!」

  門生們俱都稱是,個個垂著頭出了門。

  謝榮因為站在隊伍最前,所以走在最後,季振元說道︰「微平留下,幫我整理整理幾份東西。」

  走到門檻的顧若明回頭看了眼謝榮,咬牙出了門。

  一個人垂頭沉思到了中門,他忽然掉頭看了看幕僚們住的院落方向,又不動聲色地移步倒了回去。

  季振元留下謝榮來是為銷毀手頭一些文書。

  如今眼目下,很多東西只有付之一炬才最安全。這些年與七先生往來通訊尤其是漕運這案子的信件實在太多了,他必須徹底銷毀。

  他派人搬來個大薰爐,掩上門,然後掏出鑰匙正要開啟暗櫃,房門突然被人推了開來,面前一大批帶刀侍衛涌進屋裡,而為首扶劍而立的那人,赫然正是殷昱!

  季振元與謝榮對視一眼,喝問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殷昱展開手上一道黃帛︰「奉皇上手諭,查封季閣老的書房!」說罷他扭頭沖身後人道︰「請季閣老和謝大人出去,速速封了此間!」

  季振元饒是久經風浪,也不由得變了色。

  而謝榮更是駭得說不出話來,皇帝這是把什麼都想到了,他們如今跟落網獲罪又有什麼分別?

  二人面色青白地走出房間,看著侍衛們將印著玉璽的封條貼滿了各處,然後又團團圍住了此間,相視著走出院子。

  「你先回去,趁著還沒查到你頭上,把你手頭的東西俱都毀了!」

  這幾年的接班人不是白當的,除了不知道七先生的身份,季振元手上很多事都是他經的手,所以相應也有些敏感的東西在他手上。

  謝榮點點頭,連忙出了門。

  殷昱留下八個人看著書房,而後就回家去了陪謝琬。皇帝只讓他守住季府,而除了這四十八個侍衛,他身邊同時還有駱騫他們幾個,但凡有什麼事情,他們都會第一時間作出處理,並且及時通知到他。

  季振元如今沒有書房可去,只得在正院花廳裡議事。

  謝榮走後他望著守在書房外的那些侍衛,心裡也破天荒頭一次有了膽寒之感。興許皇帝突然之間將他收押進牢都不如眼下這般難受,至少不必將心拎出來這樣煎熬,這樣的等待是最折磨人的,因為不知道下一刻等待他的又是什麼!

  「老爺,這是出什麼事了?」

  季夫人慌慌張張地走進來,身後跟著一大群兒媳孫女,個個臉上都如紙般雪白。

  季府數代為官,雖不如勛貴們與皇家來往密切,可是數年來也不時深受皇恩,府裡唯一出現侍衛的時候是御駕親臨的時候,那會兒皇上身子康健,時常地微服出宮來季府找季振元下棋,可是今兒並不是皇帝駕臨,那麼為什麼會有侍衛守著書房,而且把房間給封了?

  季夫人悲悲切切,少奶奶們個個神態慌張。

  季振元見狀愈加心煩,「沒什麼事!回房去!」

  季夫人更吃驚了,她這輩子都沒見丈夫這樣氣急敗壞過,眼下說沒出事,她如何能信?

  但是她又不能跟他硬頂,於是眼淚一滾,便就印著眼眶又與兒媳孫女們回房去了。

  這裡他們一走,府裡的兩位爺就後腳進了來,個個也是慌得話都說不好,季振元看著他們,索性咬牙到了幕僚們住的院子的廳堂,讓人去請左必之和陳、余二位。

  左必之也是早就在等著他這一請了。

  這幾日府裡後宅和下人們雖然尚不知道如今季府面臨著什麼樣的境況,可相關的幾個人卻隱約收到了風聲,如此難免讓人生出些淒惶之感,左必之出面壓了壓又好些,但到底這案子不同別的,三位幕僚裡除了左必之,陳、余那兩位這幾日都有些心不在焉,開始做好靜觀其變以備隨時脫身的準備。

  左必之十分不齒陳、余二人行徑,季振元這條道雖然是條不歸道,可是從來富貴險中求,謀大事者必有風險,想要穩倨朝堂卻又想安安穩穩,又怎麼可能?季振元往日待他們到底還是仁義,左必之也不願在這種時候棄主而去。

  不過今日皇帝突然下旨著令各方出動,事情到了臨頭,也由不得大家不心驚。

  都是同僚,他也十分明白陳、余二人的難處,季振元他們就是成了事,也不見得給他們帶來多大好處,而一旦皇帝下旨清剿,那便不是幾句話推托得了的!前後數百萬兩銀子的進出,落到誰頭上都是個掉腦袋的事,何況這銀子的去處,怎麼說得清楚?

  到時不是謀逆也要變成謀逆了!

  所以他即使知道他們另有打算,也不曾吭聲,這種時候能當不知道就不知道吧,與人方便自己方便。能逃脫出去是他們的命,逃不脫也是他們的命。如今三個人聽到傳喚,陳、余二人各自找理由推卻,而只有左必之一人站在季振元面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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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8 00:50:41 |只看該作者
314 求生

  「左先生,你有什麼主意?」季振元坐在書案後,不過才半日功夫,他聲音已現出幾分蒼老。

  左必之上前兩步,拱手道︰「如今眼目下,只有兩條路。」

  「哪兩條路?」季振元看著他。

  「一是舉事。」

  聽到舉事二字,季振元眉頭驀地動了動,眼裡充滿了驚愕之色。

  左必之面色很平靜。到了這個時候,他就不相信季振元沒想過乾脆舉事保命,與七先生的結盟不是這一兩年的事,而是已經有多年了,季振元作為一朝重臣,見過了宦海太多的起落浮沉,他不會想不到計劃失敗之後他有可能面對的後果,所以,舉事,對季振元來說不是件意外的事。

  他之所以驚愕,不過是因為他一語戳中了他的心事。

  「舉事哪有那麼容易?」季振元站起來,「如今各大城門已然被護國公世子把控,中軍營全掌在霍達手裡,外地兵馬進不來,沒有兵馬,舉什麼事?皇上這是已經在防備我這麼做了,我豈還有半絲機會可乘?」

  左必之默了默,說道︰「若不舉事,便只能嫁禍移罪了。」

  季振元凝眉看著他。

  他似早已成竹在胸,說道︰「七先生既然不能暴露,那麼,這罪就只能由閣老來承擔,既然如此,閣老為何不把這份罪又推到別人頭上去呢?讓旁人來替閣老擔這份罪責。那麼到時就算閣老也難辭其咎,卻也相對沒那麼重了。」

  季振元沉吟片刻,搖搖頭道︰「此事我亦想過,可是這些事大多都只有我與七先生在場,旁人若是有不在場證據,也是徒勞。」

  「即使不以全部推托,也可以分擔干係!」左必之道︰「閣老您足下那麼多門生,都是涉過案的,您大可以從這些人當中尋那麼一兩個出來分擔些罪責!

  「郭奉替罪之案我們已無任何機會。可是還有漕幫這邊不是嗎?只要把案子纂改成與漕幫勾結的另有其人,而你出面找郭奉替罪不過是為著替他收拾殘局,那案子性質便有很大不同了!

  「手下人打著您的旗號在外胡作非為,您並非主謀。如果再順勢主動交代些內幕出來,指不定皇上也會看在他身子拖不了多久,而太子即將登基朝廷也急需要人材的份上寬大處置!總而言之,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如果閣老出事,他們一樣逃不了,既如此,為什麼不把他們都拉過來分擔呢?」

  「可是即使分擔他們也是我的門生!」季振元敲著桌面,煩惱地道︰「在皇上和太子眼裡。這依然是一個以我為首的團體,說不定還會治我個結黨之罪!」

  左必之沉默半晌,垂首道︰「如果閣老擔心的是結黨的事,那麼,閣老手上不是有個謝榮麼?在下以為。有謝榮一個就夠了。」

  謝榮?

  季振元抬起頭。

  「不錯,謝榮。」左必之點頭,「謝榮是閣老的得意門生,入仕途也有這麼多年了,何況他貪權這是大伙都看在眼裡的,他若不貪權,當初就不會犧牲自己女兒的閨譽而委曲求全。也不會同意皇上把他的女兒以平妻身份嫁出去,閣老以為,皇上心中就沒數嗎?除了謝榮,別人還真當不起這個擔子!」

  季振元聽完這席話,陡然冷靜下來。

  謝榮是他最得力的猛將,是他的心腹。他的智囊,也是他栽培的接班人,謝榮也的確野心勃勃,對權欲如饑似渴,他掌權不過幾年。拿錢買郭奉的命這件事興許跟他沒關係,可與漕幫勾結牟利這事——他掌權不久,但跟隨在他手下時間卻不短了,這事加在他的頭上,也不是套不上去。

  謝榮是謝府繼室所出,與嫡房關係極壞,甚至發展到意欲劫持謝琬要挾殷昱並殺人滅口的地步,若以這點來說明他對擁有整座謝府所有家財的渴望,以及解釋通過手上權利來填充自己私欲的動機,也是成立的。

  而漕幫的人皆不知七先生真面目,只要漕幫一口咬定謝榮就是七先生,或者說,讓他們一口咬定謝榮就是與他們勾結的人,等他罪責輕了,自然也會想辦法替漕幫申訴,如此一來,他們不會不同意的。

  只要跟漕幫勾結,聯合牟利的事情由謝榮頂了下來,那他起碼也由死罪變成了活罪……

  「此事確實能容細想。不過,謝榮會答應嗎?」

  想到此處,季振元又不由皺起眉來。謝榮心思縝密,他掌管刑部深知律法,知道這件案子於他來說也不過削官降職的罪責而已,可是若替他擔了這罪名,那砍頭的罪就逃不掉了!若是明說,謝榮絕不可能會這麼做。

  「此事事關重大,又豈能他答不答應?」左必之說道,「閣老栽培他這麼些年,不就是為的能當大用麼?大家都知道他在閣老心目中的份量,如今到了這個時候,換成別的人外人也不會相信。閣老也不須明言告訴他,只須這般……」

  說到末尾,左必之上前與之耳語起來。

  季振元聽完之後,沉吟了足了半晌才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事已至此,也只能從權了!」

  謝榮從季府回到家中,也是在書房裡獨坐了許久才漸漸穩下心神。

  如果說今兒早上皇帝接連下發的幾道旨意還能稱作是鳴雷的話,那麼方才在季府裡,如同神兵天降的殷昱就完全證實等待著他們的是場暴風雨了!

  殷昱他們到來前,完全沒有任何徵兆,但他卻又在他們即將動手毀滅證據之前及時趕到,而且動作那般迅速敏捷,事後又半點也不拖泥帶水,可見是早就準備好在那等他們的!

  既然殷昱他們能夠如此準確的出手,那麼,他們還有能逃得掉的機會麼?

  都說富貴險中求,求到了是富貴,求不到便成了滅頂之災,這些日子他不是沒有反省,而思前想後,他們唯一的失策便是在於錯估了皇帝對這案子的重視程度,誠然,也低估了殷昱對皇帝的了解。

  這件事本來萬無一失,眼看著過不多久殷曜可以榮登太孫之位,而他也可以水漲船高成為東宮近臣,可這一切卻都毀在廢太孫的手裡了!他忽然覺得有些諷刺。他自詡這次算無遺策,可到底沒算得過人家祖孫倆的默契。

  而他居然連挾持謝琬作為要挾翻盤的籌碼,也成了泡影。

  試想,這案子曝光之後,只要招出七先生,季振元肯定逃不掉滿門抄斬的命運,他和他一幫門生也會逃不過削官或發配的可能,可是不管是削官還是發配,難道他就要乖乖地接受這番結果嗎?

  他不過是個幫凶,是個從犯,他奮鬥了這麼多年,爬到如今這樣的位置,不是為了在半山腰狠狠地摔一跤的!他還沒有位極人臣,還沒有權傾天下,怎麼能就這樣被絆倒在半路?

  說服氣,是不可能的。他已經犧牲了那麼多,黃氏,謝葳,謝棋,可他還什麼都沒有享受到。

  削官發配,雖然也有再重新起用的可能,可是皇帝已經老了,說不定沒多久便要駕崩,而殷昱這次立下大功,且不說太孫之位會不會重屬於他,起碼他的地位是不能與原先同日而語了。太子立場未明,可他陷害過殷昱,還劫持過謝琬,到那個時候,太子也不會起用他。而殷昱和謝琬會放過他嗎?

  不可能!他們不會放過他的。

  他不想降職削官,更不想就此送命!

  他怎麼能不明不白地就以這樣的失敗告終?

  既然不能倒,那他就得想辦法保命,眼下,又還能有什麼法子可以使他逃脫這場災難呢?像季振元說的那樣,寄希望於漕幫麼?

  「老爺,剛才郭府派人來傳話,說是郭大人黃昏的時候在碼頭被扣押起來了!漕幫總舵已經被護國公率領著幾千人包圍,漕幫總舵主與積水潭分舵主相偕逃脫,如今護國公正在命令人手四面圍捕!」

  正在迷茫之時,龐鑫突然快步走進來稟道,也許是也感受到了這股逼壓得人近乎窒息的緊張,他的聲音都在發顫,而臉色也有些灰白。

  郭興被捉住了,漕幫被圍堵了,原來護國公一早率兵出京是去碼頭!

  他們還有什麼辦法可想?已經是絕路了!

  「老爺,我們怎麼辦?」龐鑫咽了口唾沫,眼珠子瞪得滾圓。

  謝榮手足也在發冷,怎麼辦?

  他扶著桌案,目光掃到桌上堆疊起來的公文,忽然想起季振元是讓他回來銷毀證據的,於是陡然打了個激靈,快步走向書架,一面開著機關,一面吩咐道︰「快去拿個火盆來!」

  雖然殷昱不見得會來封他的書房,可是皇上下旨捉拿他們是遲早的事,他得趕在他們來臨之前盡快行動!即使季振元已經走投無路,他也要把自己這邊的罪證銷毀!

  可是當龐鑫拿來火盆,他也取出疊文書來在手準備點火之時,卻又忽然停住了。

  他手掌刑部數年,接手過的重案要案無數,深知有些事情不能魯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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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5 圈套

  隨著護國公與魏彬的無縫配合,兩日一夜的時間,漕幫和碼頭全部都被控制下來,漕幫裡頭臨時抽人暫代了幫務,漕幫兩位涉案的重大案犯總舵主曹安和分舵主佟汾在逃,護國公府小世子霍英已經親自率人追趕。

  魏彬和靳永於最快的時間裡抽人組建了審案隊伍,殷昱搜集到的人證物證全都被帶去做了歸納清理。當日夜裡傳來的消息,郭家人全部招認供詞屬實,並且拿出了一份季振元親筆書寫至關重要的信件。

  信件內容是季振元開下二十萬兩銀子的私產給郭奉,並且替他抹去多年前縱凶殺人一事的證據為條件,說服郭奉出面替罪之事。雖然未有季振元的私訖,但是舉朝那麼多能人,要判斷出個筆跡不是難事。

  現如今只等護國公捉到曹安和佟汾,判下季振元的罪行後便可立時將他捉拿歸案。

  季振元自然也知道了郭興被捉的消息,這消息使得他心頭更加如墜了磨盤一般沉甸了,如今唯一的好消息便是曹安他們已經逃脫,只要他們不歸案便無法作證,他們無法作證,那他與漕幫合伙牟利的罪也就會無限期地拖下去。

  皇帝興許會等不及而將他收押,可是在這最重要的一個環節尚未定下之前,他是不會這麼便宜他而殺了他的。而趁著曹安尚且未有下落,他也因此而爭取到了更多的時間籌謀後事。

  這幾日早朝上都風平浪靜。

  皇帝不曾駁他的官,更不曾向他動手,十分沉得住氣。

  而他卻有些沉不住氣了,左必之的話時刻都回響在他的耳畔,日子越往後拖,他的機會也就越少,早朝後,他遞話給謝榮,讓他下了衙後到府上去。

  日落時謝榮到了季府。只見門庭清靜,並不像召集了許多人 前來人的樣子。他在廡廊下站了站,才又走進季振元所在的摒濤院。

  摒濤院裡也設了間書房,很簡陋的存在。只有左必之與季振元在內。

  進門時左必之看了他一眼,然後走過來垂首作拱。

  謝榮回了一禮,沖書案後喚了聲恩師,季振元站起來,和顏悅色地道︰「來了?坐吧。」說著伸手請了他在一旁圍椅上落坐。丫鬟們上了茶後,例行都退了下去,季振元這才又道︰「那些信件什麼的,都處理好了麼?」

  謝榮點點頭,「都按恩師的吩咐,處理妥了。」

  季振元點點頭。然後拿出疊文書,走過來坐下道︰「這裡有本冊子,你落個印,回頭我好備檔。」

  季振元作為刑部的一把手,謝榮的頂頭上司。經常也會有文書讓他落印,他每次也都是不折不扣的落下。可是今日,當謝榮慣性地要解荷包取印時,他忽然一頓,又停住了。

  他也說不上來是為什麼,也許是連日來的坐立不安,也許是進門時看到的出乎想像的安靜。也或許是多年來在仕途上練就的敏感度,他拿起這文書來,破天荒地打開看了看。

  這是本帳冊,約摸有兩枚銅錢那麼厚,裡面分列了許多項,俱是金銀銅錢等物。但是並沒有署名也沒有寫明來歷去處。

  「這是什麼帳目?」他問。

  季振元捋鬚,左必之答道︰「這是今年刑部沒收來的資產造冊,因為這次舊案重查,也怕皇上會臨時起意查到刑部,咱們雖然不能再做什麼改變。卻也得防著萬一。大人只需要蓋上印戳,這東西歸了檔,也就不怕到時被皇上鑽空子了。」

  哪個衙門裡頭沒點見不得人的事?刑部雖不比戶部,但油水也還算豐厚,往年也都有這樣的事,這筆帳做好了,朝廷查不出來,昧下的那些個自然就是幾個人分了。謝榮雖然對這些黃白之物不大看重,但是也不便擋住別人發財,所以通常也就痛快蓋了印。

  但是這次的帳目不同,上面季振元還沒蓋印。

  季振元沒蓋印,如何能輪到他先蓋印?

  他心裡的疑團也就更重了。刑部貪墨之事與漕運那樁貪墨雖小巫見大巫,但是這個時候,誰會不留多個心眼兒呢?眼下個個都在忙著撇清自己,無論罪大罪小,他都再沒有再往自己攬的道理。

  然而說來話長,他這一停頓其實也就瞬間的工夫,他低頭解了荷包看了看,說道︰「來得不巧,印章落在府裡,學生這就拿著帳本回去,蓋好了再送過來。」

  季振元和左必之聞言都有剎那的沉凝。但是很快,季振元點了頭︰「那我等著。」

  謝榮拿著那帳簿,頜首退了出門。

  季振元等他背影消失在拐角,凝眉自語道︰「該不會有什麼意外吧?」

  左必之道︰「這帳目他無從查起,這個時候,也不敢不從。若不然,他吃的虧會更大。」

  季振元回頭看向他,神情卻沒有絲毫輕鬆感︰「他可不是一般人。」

  左必之抿唇無語。

  謝榮回到府裡,在書房裡拿著季振元那帳冊看了半日,心裡卻是越發打起鼓來,這個時候季振元突然把這麼本帳冊沒頭沒腦交給他蓋章,要他想認為沒問題都是不可能的了。

  季振元如今也著慌了,這是肯定的,可是他不能把七先生拖出來,這也是肯定的。一旦證實有七先生這個人,那麼如何解釋七先生豢養死士的事情?什麼樣的人會需要貪下數百萬兩的銀子,需要豢養的死士賣命,又需要扶持一個看起來根本沒有任何優勢的皇孫為太孫?

  只有一個可能,七先生與季振元他們的目的,是以推上殷曜坐上太孫為名,而行掌控朝堂之實。謀逆之罪誅連九族,天底下沒有幾個人敢犯這樣的案子,因此,他原先只以為七先生與殷曜有著某種割不斷的關係,所以需要扶助他,而從來沒想過季振元和七先生竟是打的這個主意。

  可是如今種種跡象看來,季振元他們的陰謀比他想像的更大更深更遠,漕運案子如今只是以貪墨案論罪,可如果交代出七先生來,那麼即使不是謀逆皇帝也必然以謀逆之罪論處了!這種情況下,季振元又怎麼會作繭自縛呢?

  可是季振元也不是傻子,當初在與七先生定下這件事之初,他肯定就想到了今日,七先生在暗,他在明,萬一像如今這樣出事,首先吃虧的便是他自己。既然如此,他能不為自己找條後路?

  七先生當然會有把柄在他手裡。除了他的真實身份,肯定還包括漕運這案子往來的金額款項。

  手上這冊上記錄的全都是金銀數目,刑部油水雖然以金銀居多,可是偶爾也會夾點地產什麼的在內,眼下季振元唯一脫罪的可能就在於漕幫了,只要曹安和佟汾不把他招認出來,或者假稱是別的人,季振元的罪行起碼能減輕一半!

  看著這帳上密密麻麻的帳目,他忽然揚唇笑起來。

  這帳冊哪裡是什麼刑部的假帳?分明就是漕幫分給季振元和七先生的紅利冊子!

  他只要在這上頭蓋了章給還季振元,他敢保證,季振元絕對會立即把相關的證據加在裝訂線內,甚或找出一枚跟他一模一樣的印章來給他蓋到別的文書之上!而後迅速地呈交到御前坐實他的罪名!

  只要這冊子到了皇帝手裡,縱使季振元逃不過一死,季府那麼多人也肯定能逃過滿門抄斬這一劫!

  而滿門抄斬的罪名,就該是他謝榮來承擔了!

  一向以他恩師自居的季振元,口口聲聲說把他當作接班人栽培的季振元,如今竟然想把他當成替罪羊!

  而他竟然以為,他會像個傻子一樣乖乖地不分真偽果斷蓋印!

  他猛地將桌子一掀,筆墨紙硯頓時灑了一地,門外龐鑫他們立即衝進來,謝榮信手拿起身後書架上一只花瓶,往門口倏地砸過去!「滾!」

  龐鑫等人紛紛退去,房裡頓時又空了。

  謝榮跌坐在躺椅上,扶額仰躺了下去。

  閉上眼,他忽然想起三十多年前,那時候他還只有六七歲,剛剛啟蒙不久。謝啟功帶著他上街,正好縣裡林家公子中了舉,正身披著大紅花在縣裡打馬游街,林公子的叔父伯父都跟在馬後步行追隨。

  十歲之前他並不知道讀書入仕究竟能給他帶來多少實際好處,只知道這是種榮耀,可以當大官,被許多人追捧,可是這種榮耀對於年僅十歲的來說,終究還是太虛幻了。

  可是直到看見林公子那樣的威風,連他的叔伯都要跟在他馬後拍他的馬屁,這種榮譽感忽然就真實立體起來,那使他知道,原來考功名是可以凌駕於某些人之上的,雖然歷朝以孝道治國,可是在某種時候,你的成就也是可以讓你罔顧孝道不遵的。

  他回頭沉思了兩日,胸中豁然開朗。

  原來讀書入仕真的可以給他帶來切身的好處,至少他將來有資格脫離這個家庭,去過他自己的日子,替自己闖一片天空,他可以成為萬人景仰的大官,反過來影響別的人,而不至於被別的人所影響——他入仕的初衷很單純,不為財,不為利,只為替自己掙個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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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6 請罪

  可是他也記不清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初衷變了,他開始嚮往著權力,嚮往著位居人上,嚮往著最大程度上掌控自己的命運,他如今還走在前進的道路上,可是他已經看不見別的路了,從跟隨季振元那日起,他就只剩這一條路可走。

  可是季振元最終留給他的,是條死路。

  他承認他恨季振元,如果不是他,謝葳與魏暹的事不會被天下人知道。如果這件事沒敗露出去,謝葳不至於後來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夫家。如果不是拖得這麼久待字閨中,也不會被謝琬有機可乘,設計將她嫁給了曾密……

  他是有理由恨季振元的,可是盡管他再恨,也知道他不能動他,他跟他是緊緊綁在一起的,就是要報復,他也得等他位置等穩之後。

  可是眼下,季振元在拖著他給他墊背,他就算死,也還是要拉著整個侍郎府一起給他陪葬!

  既然他可以把罪名推到他頭上,他為什麼不可以反過來狠狠地撕咬他呢?

  他走到書架前,再度開啟了暗格,拿出那疊信件和文書。

  他要反咬他,簡直連圈套也不必設!

  護國公率兵拿下漕幫總舵,卻逃走了曹安和佟汾,霍英率人連日追蹤也沒曾有下落,便使這案子又懸在了半空。要治的話當然是可以治的,但是放過了曹案他們就等於白白放過了季振元,這又使人如何甘心?

  所以大家對皇帝暫且不收押季振元的決策也是支持的,如今他逃不了,也串不了供,唯一只能指望曹安他們逃脫,可是即使逃脫也不是拿他毫無辦法,現在不過是等一個最佳時機,如果萬一等不著,自然又要另謀良策。

  於是這幾日的主要精力便就放在了追蹤曹案和佟汾上。他們倆是最後的一環,這步斷斷不可鬆懈。可是多耽擱一日,就有多耽擱一日的風險,這日皇帝在午膳後把護國公和魏彬叫進了宮。問道︰「霍英如今追到哪裡了?」

  護國公道︰「已經到了滄州城內,滄州城門四處已然緊閉,如今正在挨家挨戶搜查。」

  皇帝沉下聲音來︰「就不能想個法子快點引他們出來嗎!」

  護國公默語。這二人都是混江湖的,家人老小都沒固定去處,能有什麼法子引他們?

  「再加派點人手!」

  皇帝重重一揮手,因為禁不住這股氣怒,又咳嗽起來。

  護國公和魏彬連忙應旨退下。

  張珍給皇帝平了喘息,便給他腰後塞了軟枕,讓他靠在軟榻上。

  皇帝看著面前堆成山的奏折,眉頭沒有絲毫鬆開的意思。

  隨著漕運之案的重審。各處城門的嚴守,季振元的書房被封,百官們再愚笨也看出來這是沖著誰來了。季振元是內閣首輔,他若倒了台,必定拉扯下一大幫高官大臣。而這些高位,早被許多人覷覦已久。所以這些日子參季振元一黨的奏折竟如雪片般飛來。

  這當中固然以事實居多,可也不乏誇大其詞者,皇帝其實是深知而且樂見這種現象的,因為從古至今那麼多權臣倒台的例子表明,但凡天家有了下手的跡象,那麼根本用不著招呼。自然會有許多人跳出來推這堵爛牆。

  可是在推這堵牆的眾多雙手裡,卻沒有一雙與漕運案子本身相關。皇帝針對的並不是季振元本身,而是這案子主使人的動機,他們的陰謀。至於一個季振元,就是做的壞事再多,只要不結黨。不謀逆,動搖不了社稷的根本,他隨時都可以拿下他。

  他也在想,季振元究竟是跟誰合謀?他又究竟有什麼陰謀?他為什麼要設下這陰謀?

  季振元就在宮城外不遠的季府裡,可是如今他竟然拿不准以什麼罪名去捕拿他。以貪墨之罪。實在太便宜了他,可若以謀逆之罪,又沒有確鑿證據——漕幫的人遲遲不曾捉拿到手,這使他一日比一日憂急。

  他自己的身體他自知,太子的身體也不好,他怎麼能留下這麼個爛攤子讓他去收拾?

  他的驕傲不允許他做個虎頭蛇尾的君主,作為父親,他也想成為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

  所以,這個案子是必須辦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縱使他不希望殷昱成為下一個太子,可他的人品他信任,殷昱是他的驕傲,也是他的痛苦,如果他的身體裡不曾流淌著霍家的血,這一切是多麼完美。

  霍家也許數代忠臣,也許不會有纂權奪位的心思,可是當一個家族維持了這麼多代的風光榮耀,多少都會有些戰戰兢兢的,害怕這份風光不能長久,害怕君主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忌憚,也害怕奸臣讒言,於是這種情況下,他們會不自覺地想要握有更多的籌碼,來維持自己的家聲。

  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就像小孩子今天表現好得到一顆糖,於是他希望明天因為表現好又能得到一顆糖,可是明天後天的事情,誰又知道呢?

  如今霍家就是得到糖果獎賞的孩子,而他則是獎糖的那個大人。

  他們看似和諧,其實已經相互猜忌。

  使霍家猜忌的是莫測的君心,是曠古至今的榮寵不衰,而使他猜忌的,則正是他們這份團結向上的氣勁。

  霍家子孫輩輩出英材,沒有一個孬種,可正是因為子孫太優秀,讓人覺得不安。

  他寧願他們像別的勛貴那樣出幾個紈褲子弟。霍家的人太不像個依靠皇恩過活的勛貴了,他們太向上,太合格,太剛正不阿。大胤朝需要忠臣,需要良將,可是當一個家族完美端正到無機可乘的時候,讓人如何放心?

  他自詡不是個昏君,為社稷考慮,他不會對霍家下手殘害,可是他也害怕殷家後輩子孫敵不過霍家數代優良的血統傳承,他只希望霍家為他守護江山,不希望他們替他的子孫指點江山。

  殷昱很優秀,這顯而易見,所以霍達父子對他悉心栽培,幾乎是使出渾身解數來造就他。事實證明他成功了,殷昱的表現讓身為祖父的他十分驕傲,可是霍達對他的栽培讓他滿意,同時也讓他擔憂。霍家與殷昱走得越近,他就越不放心。

  霍家太強大了,而殷昱並沒有兄弟可以依仗相扶。即使他有能力,可假若他登了基,霍達必定會成為他身前的一只猛虎,單槍匹馬的殷昱,如何去應對如此強大的霍家?而霍家無錯無罪,於社稷有著莫大功勞,他又怎能去殘害壓迫?

  他寧願讓別的皇孫擔任皇儲,掐滅掉霍家逐步掌控朝堂的苗頭。沒有人知道他在下這個決定的時候多麼痛苦,可是當決定了之後,他又已然義無反顧。

  「皇上,刑部侍郎謝榮請求見駕。」

  正在默然嘆喟之時,門外小黃門進來稟道。

  皇帝聽聞,眉頭立時皺起來。謝榮是季振元的門生,也是他的下屬,季振元這宗罪,他謝榮無論如何也逃不了。

  「不見。」他道。

  小黃門默了下,又道︰「謝榮說,有重要事情跟皇上當面奏報。」

  皇帝沉吟無語。小黃門在底下等了會兒,皇帝才道︰「宣。」

  門口黯了黯,謝榮在太監引領下進了殿,也不曾抬頭相看,走到丹墀之下便撩袍跪倒︰「罪臣謝榮叩見皇上!」

  皇帝看也沒看他,緩緩道︰「你有什麼罪?」

  謝榮微頓,伏地道︰「罪臣依附逆賊季振元,犯下難以饒恕之罪狀,臣願一死以謝天地!」

  皇帝冷笑了聲,「你想死還不容易?回去洗好脖子等著,會有這日的。」

  謝榮叩了兩叩,直起腰來,又道︰「罪臣自知罪不容恕,原該自行了斷,但每每感念皇上這些年的恩寵愛護,又深恐草草死去辜負了皇恩,所以罪臣今日負荊而來,帶著這些佐證,但望能夠助魏閣老等早日破案。」

  皇帝聽到這裡,一直搭在膝上彈指的手忽然停了下來。

  「什麼佐證?」他扭頭睨著他,問道。

  他手上關於季振元的罪證已經太多了,隨便挑幾本出來季振元都逃不掉,要說佐證,如果還是那些老調陳詞,他還真不稀罕。

  「是季振元與漕幫勾結牟取巨額贓銀的佐證。季振元拿著這本帳冊予臣,讓臣在上方蓋印為證。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貿然行事。」他把手上帳冊遞上,再道︰「此乃季振元的親筆筆跡,此外還有一些季振元曾經給臣的來往書信,都與漕運案子緊密相關,求皇上過目。」

  張珍接了過來,遞給皇帝。

  皇帝翻了翻,扔在御案上。「這麼說,你進宮季振元並不知道?」說完,他定定看著他,「季振元好歹是你的師父,這些年對你也多有提攜,如果沒有他,他如今只怕已經放了外任。謝榮,你如此欺師忘祖,反過來插他一刀,就不怕遭報應麼?」

  謝榮為什麼進宮,他清楚得很,這個時候誰不想爭取時間為自己贏得些機會?不過顯然憑著這點證據就想買他自己一條命,顯然差了些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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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7 末路

  「罪臣自知其罪難恕,如今並不差這一條。」謝榮伏地叩首,抬起身子來,又道︰「罪臣助紂為虐,辜負了皇上這麼些來的栽培,如今明知過錯甚深,如果再不檢舉揭發,罪孽必然更深。

  「季振元是罪臣的恩師,對臣多有提攜,這點不可否認,可是皇上曾經教導過罪臣,在臣身為季振元的門生之前,首先是大胤的子民,皇上的臣子,社稷有難,匹夫有責,臣不敢居功抵罪,但求皇上能體念臣的一番苦心。」

  皇帝面色陰冷,「你的苦心朕不需要,這樣的罪證,朕手頭至少有十幾份!謝榮,這個時候知道來請罪,早幹什麼去了?你設下陰謀陷害殷昱,與季振元同流合污擾亂朝綱,如今死到臨頭你來拐彎抹角求朕饒你,你把朕當什麼!」

  「皇上!」謝榮失聲,抬起頭來,說道︰「皇上,罪臣先前對季振元的陰謀毫不知情,對漕運一案略有所聞,但絕不知道涉案金額如此巨大!皇上,罪臣願意協助魏閣老他們徹查此案!」

  「你以為你還有選擇麼?」

  皇帝站起來,「謝榮,你將功折罪的時候已經過去了!現在等待你們的就是一條死路!誠然,以你今日的態度罪不致死,但是,這輩子你也別想踏入仕途一步!」

  「皇上!臣還有話要說!」謝榮站起來,目光緊緊盯著他︰「臣知道曹安他們的隱匿之處!」

  皇帝立在丹墀上,許久都沒有動彈。

  謝榮平息了下微喘,等待著他的反應。

  「皇上,臣罪該萬死,但願意引領護國公親自前去滄州捉拿曹安和佟汾,臣知道他們的落腳點!只求皇上能許罪臣將功折罪,保住官職!」

  皇帝盯著他,一動也不動。

  謝榮卻逐漸變得平靜,表情也不復慌張。而是十分之堅忍。

  「不可能。」良久之後,皇帝負手下了丹墀,走到他面前,說道︰「朕最不願意受脅迫!你既然知道曹安他們的落腳點。那麼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說完他扭頭朝外,「來人!即刻傳護國公進殿,押上謝榮前去滄州捉拿曹安佟汾!」

  殿門飛快涌進來一群侍衛,押住謝榮便要帶下去。

  「皇上!」謝榮撲通一聲跪到地上,朗聲道︰「皇上,臣不是脅迫!臣只問皇上一句話,您是想讓殷昱當太孫還是不想!」

  皇帝驟然聽得這句話,目光便變得犀利起來。

  謝榮咬了咬牙。說道︰「微臣不敢妄測君心,可是此時此刻,臣也不能不斗膽直言了,皇上英明神武,彈指之間便我等攏於掌下。如果皇上有意讓殷公子繼承皇位,那麼當年絕不至於讓公子落得如此境地!那麼皇上可曾想過,季振元一死,季黨一滅,朝中還有何人能與霍家抗衡?」

  皇帝看著他,犀利的目光忽然變得凌厲起來。

  而謝榮卻並無退縮,跪在地下仰頭直視著他。

  敢如此冒犯的人不多。謝榮算是一個。

  皇帝撇過頭,「你們退下。」

  侍衛們走了個一乾二淨。

  謝榮依舊面色鎮定,然而一滴汗沿著太陽穴流下來,在頜下結成一滴水珠,啪嗒又掉在衣襟上。

  「接著往下說。」皇帝負手看著簾櫳,聲音裡聽不出喜怒。

  謝榮點點頭。接著道︰「霍家數代忠良,是我朝難得的功臣良將,可是再忠的臣子也會有私心,家族利益就是他們的私心。

  「他們想要把這份榮耀永遠持續下去,這從他們嚴於律己。精管治下就看得出來。一個時刻保持著警惕心的家族是可敬的,也是可怕的,公子與霍家感情深厚,公子又是個重情之人,如果公子繼承皇位,那麼霍家的風頭就更加無人能壓制得住了。

  「這種情況下,要麼剪除霍家的羽翼,使其如其餘勛貴般變成朝廷的米蟲。要麼只能任其發展,變得壓在大胤朝中一座無法拔除的大山。

  「而臣以為,後者不可為,前者亦不可為。大胤北邊有蒙古,東有倭寇,護國公一家良將無數,對我大胤邊防有著舉足輕重的意義。既然既不能除去又不能放縱,那麼就只有放棄殷公子,另選皇位繼承人了!」

  「你是在攛掇朕壓制護國公,還是在挑撥朕與殷昱之間的祖孫情分?」皇帝眯起眼來,望著他。

  「臣沒有攛掇之意,更沒有挑撥之意。」謝榮平靜地道,「臣只是從實際出發,從江山社稷長遠利益出發。在季振元犯事之前,朝堂之中唯有他能與護國公抗衡,可是此番定案之後,朝堂之上必然已無人敢與魏彬與護國公當面直言。罪臣已然不為魏霍二人所容,願替皇上平衡朝堂這一碗水!」

  皇帝看著他,目光不知幾時起,已經由犀利變成了莫測的深邃。

  謝榮平視著前方,也是一動未動。

  這是他最後的機會,如果說皇帝原先的心思難猜,那麼經過這件事之後,已經變得十分明朗了,皇帝擁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本事,這證明他不是沒有能力保住殷昱的太孫之位,不管殷昊是誰殺的,殷昱之所以落得如今下場,不過都是皇帝順勢而為默許的罷了。

  皇帝之所以對季振元與魏彬的互鬥睜只眼閉只眼,不過是要借著季振元壓制護國公,而季振元倒台之後,此次奉旨徹查此案的魏彬必然成為朝中風雲人物,魏彬與護國公是一黨的,玩平衡玩了一輩子的皇帝,難道真的不怕朝堂因此失衡?

  他自己並非主犯,就算削官降職,只要殷昱他們不打壓,也不至於永世都無法啟用。可是皇帝一旦駕崩,事情就難說了,殷昱和謝琬肯定不會再給他活路,他如不趁著皇帝還在的時候佔據著朝堂一席之地,那麼他這輩子就真的再沒有希望回來了!

  殿室裡陷入一片靜默,只余長窗下簾櫳在隨風輕舞。七月的烈日斜著地磚,使得黑的地方更黑,白的地方更白,而混沌不明的地方,是簾櫳下那片模糊的光影。

  「縱使你說的有幾分道理,可朕又豈能依你?」

  皇帝默了許久,緩緩啟了唇,「你與季振元合謀行不軌不事,設下陰謀陷害殷昱,而後劫持謝琬行要挾之事,這樁樁件件都是不可饒恕之罪。你太高估你自己了,謝榮,朕不可能饒恕你!——來人!將謝榮押去大牢,嚴加看守!」

  「皇上!請三思啊!」

  謝榮叩頭,「臣縱然有罪,卻也可替皇上立功!還請皇上三思!」

  「拉下去!」

  皇帝大袖一揮,上了丹墀。

  謝榮被捉拿入獄的消息頓時擴散到了宮外,而後又以極快的速度傳遍了京師。

  謝琬聽到這消息後默然無語,謝榮會落得這下場她一點也不意外,但是他真的就這麼甘於被收押麼?即使皇帝沒曾因為他的蠱惑而改變念頭,他只怕也不會就這麼放棄。

  可是這件事已經不是她能插手的了,就算能插手,她也找不到機會。全是欽犯,是連殷昱都單獨見不著的,魏彬他們雖然能見,但還能讓魏彬去毒害他麼?若是毒死他,早許多年前她就做了,也犯不著要等到今日。

  隨著謝榮的收押,護國公也很快根據他提供的信息直接去了滄州,沒花兩日就把曹安佟汾二人提到了京師。中軍營的人也在這一日分兵數路往各案犯府上提人歸案。

  北直隸京師城在這一日全城皆動,千馬奔騰,鐵蹄聲踏破了大街小巷。殷昱被臨時授命為武威大將軍,率兵數千負責所有案犯緝拿。

  季振元聽到曹倒行逆施二人進京的消息,當場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滿腦子一片空白。

  自打聽說謝榮進宮,他就知道左必之那招已然失敗,謝榮為什麼進宮他也一清二楚。

  他以檢舉揭發他的罪行作為保住自己的手段,結果還是被皇帝拉進了大獄,他原該歡喜慶賀,可是他卻又歡喜不起來,謝榮的背叛,代表著他的末日也將來臨了。如今曹安倒行佟汾已然歸案,皇帝撒的這張網已經收攏來了,他無處可逃。

  可他不想死,雖然也曾想像過會有今日,但是卻真不想死。

  「老爺!老爺!」

  正要讓人去喚家人們進來說話,管家們一路飛跑著進屋,一路叫嚷,隨後跟起的許多婆子丫鬟個個尖叫不止,一陣雞飛狗跳,就聽沉重的腳步聲踏踏傳來,身披金甲的殷昱手持寶劍,如同神兵天降,帶領著一隊兵士闖了進來。

  「季振元接旨!」

  隨行的靳永展開手上一匹黃帛,高聲宣讀起來。

  讀的什麼他聽不清,只看見靳永嘴一張一合地,透著無比的趾高氣昂。而殷昱身後的兵士已然分成幾路圍向了府裡各處,頃刻間,婦人的喊叫,男人的斥罵,小孩子的哭喊,這些聲音像密密麻麻的雨點般充及在耳內。

  「……抄家……盡數捉拿入獄……」

  靳永的聲音像風聲一樣飄乎,季振元趴在地下,已然分不清夢境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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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8 定案

  京師城裡這一整日都處在紛擾和喧鬧裡,四處雞飛狗跳,鬼哭狼嚎。漕運一案因著季振元的罪名坐實,連帶著許多人被拔出來,這是繼前年宿妓一案大批官員落馬後的官場又一次大規模掃蕩,據齊嵩打聽來的消息,粗步估算約有二三十人涉案,如何定罪暫且不論,起碼這次朝堂又要經歷一次大清洗了。

  所有人與案犯官皆押入大理寺天牢待審,這幾日魏彬等人忙得團團轉,殷昱也被臨時委派了率軍圍住大理寺的任務,以防人劫獄。

  季振元被獨立安置在闢出來的牢獄,而季府裡其餘人則分男女關了起來。季振元是揭開七先生真面目的唯一線索,護國公派了霍世聰親自率兵看押。

  城裡的氣氛有著前所未有的肅穆,即使是老百姓,也隱約覺得背後藏著什麼樣的大案子,茶樓酒肆裡清靜了,寧家商號裡的生意裡差了好些,於是寧大乙最近往榴子胡同跑得也勤了些。寧大乙如今接手了寧老爺子,成為了家族裡的掌門人,身邊新增了好幾個護衛,出行也是前呼後擁的了。

  由太子和魏彬為首在大理寺坐鎮了幾日,被提審過四次的季振元一直也沒有鬆口把七先生供出來,本朝雖沒有刑不上士大夫的律例,可是季振元終究老矣,如若動刑只怕禁不住幾下便要送命,魏彬沒辦法,與太子商議請經驗豐富的竇謹出來主審。

  竇謹出來主審的第一日,季振元冷笑了幾聲,無論竇謹問他什麼,他都只字不言,而接下來幾日又是如此,竇謹也弄得焦頭爛額,完全沒有主意。

  這日審完無果之後,太子眉頭也擰得松不開了,此案已然拖得夠久。再拖下去唯恐消磨了士氣,也弄得民心惶惶,再者六部多地缺人當差,若不快些定罪。極可能延誤政事。於是這日便下令先審季振元以下的從犯,判完之後該降職的降職,該發配的發配,先把六部該補上的缺補上再說。

  要審當然得從謝榮先且審起。

  謝榮入獄之後,四葉胡同也亂成了一團,下月便要回鄉應試的謝芸不得不放下學業四處奔走,張氏也通過娘家不停地尋找人脈替謝榮走門路求情,謝葳也回來了,卻是責備黃氏這個時候還能在佛堂禮佛,而不想辦法營救丈夫。被黃氏一巴掌打了出來。

  謝芸夫婦終日徒勞,終於也有了淒惶之感。

  莫說這麼大的案子沒有人有這個本事替他求情,就是有,也絕不會是謝榮這邊邊,如今除了魏彬和護國公他們。朝堂之中誰還在皇帝面前說得上話?

  謝琬聽說後,對此也默了半晌,錢壯問她︰「太太,要不要把咱們手上關於謝榮謀殺謝棋的證據拿出去?」

  謝琬沉思良久,搖搖頭。

  她不知道這次太子會怎麼判謝榮,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謝榮的政治敏感度肯定比她強。對皇帝也肯定比她更了解,他既然能夠主動進宮去見皇帝,這說明他心裡是有著極大把握的。在皇帝瞞著滿朝文武與殷昱唱了那出發配的戲之後,她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光從表面去猜度皇帝的心思了。

  謝榮被皇帝打入了大牢,不一定就真的不再給他任何機會。如今皇帝還在位,如果他有心放謝榮一馬。那她手上這些證據扔出去也只是打了水漂。謝榮的命運,已被他提前交給了皇帝一人裁奪,如今誰也插不上手了。

  晚上殷昱回來,她問他道︰「謝榮審得怎麼樣了?」

  殷昱牽著她進屋,說道︰「知道你牽掛這個。所以特地趕回來。謝榮的罪證都是現成的,但是因為他確實也有證據證明他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誤參了漕運貪賄,所以死罪是免了,按律當將官職一擼當底,發配充軍。」

  謝琬皺起眉。

  他傾身道︰「是不是不滿意?」

  「倒也不是。」她抬起頭來,「只是他這個人擁有不死鳥的本性,沒到最後那刻,誰也不知道會不會就此定案。」如果謝榮被一擼到底,她倒也因此了了心願,可關鍵是,他真有這麼容易被壓下去嗎?

  殷昱點點頭。

  「對了,」謝琬看著他,「你知不知道謝榮那日進宮跟皇上談的什麼條件?皇上有沒有可能回心轉意?」這才是她關心的,她想不出來謝榮會以什麼為條件跟皇帝談判,他不是季振元,又不知道七先生的真身份,這個時候他有什麼可賣給皇帝的?

  殷昱也不知道。

  「當日殿裡只有他們兩個人,據說連張珍都站在門外,誰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他搖搖頭,「不過我也有跟你一樣的感覺,謝榮不會讓自己倒的這麼狼狽,可如今即使把他的罪定了下來,我們也毫無辦法可想,因為完全不知道他拿什麼跟皇上做的交涉。」

  皇帝這兩年給他的感覺越來越不同從前,在他被廢之前,他是合格的君主,慈祥的祖父,可是自從出了殷昊這件事,他開始變得反常。首先,他能夠保他卻不曾保他,誠然,這案子未澄清之前他也無怨無悔。可是站在皇帝的角度,他真的盡過一個祖父的力了嗎?

  後來,今年太廟他又突然不再宣召他進宮,他自然已不稀罕,可是前後截然不同的態度也能說明些問題,皇帝是漸漸在放棄他,他在放棄他,那麼是在說明他心目中的太孫已有人選了麼?

  做個英明的有功績於世的君主是他曾經的理想,可理想的重點在於有成就,有功績,他並不是非得以繼承皇位的方式來實現,可是他能不能爭取回來是一回事,在爭取的過程中被自己的皇祖父放棄又是一回事。

  他如今越來越覺得,皇帝也許並不曾真的那麼希望他來做下任太子,從他曾經以太孫的角度學習和分析過那麼多馭下的案例來說,皇帝如果真有這個想法,那麼他顧慮的地方,極有可能就是霍家。

  霍家歷經數代榮寵不衰,這固然說明天家念舊,但同時也說明霍家自己本身根基優良。皇帝擔心他若為帝,霍家權勢會因此失控,危脅皇威。

  皇帝的擔憂看上去很有道理,可是,他難道就是傻子,會乖乖地由人擺布麼?他這麼多年的謀略是白學的麼?就因為權大勢大手擁兵權的霍家是他母親的娘家,他就活該把本屬於他的太孫之位拱手讓人?既然如此,當初他又何必讓霍家的女兒嫁入東宮?

  想到這裡,他唇角不免挑起些冷意。

  謝琬抬頭道︰「怎麼了?」

  他抱著她的肚子,說道︰「沒什麼,就是覺得皇上玩權術玩得有點走火入魔。」

  謝琬手一頓,笑道︰「暗地裡腹誹皇上,如此可大不敬。」

  殷昱在她手背上吻了口,擁著她道︰「誰人背後沒人說?若我是皇帝,便廣開言論,隨便人怎麼說。」

  謝琬這次是全身都頓住了。

  謝榮的卷宗此刻擺在御案上,皇帝盯著它,面上看不出喜怒。

  只要他看過後蓋上璽印,謝榮這罪就真正定了下來。謝榮是有罪,而且罪不可恕,可是,他又確實是個人才。這些年刑部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條,而他又擅察心思,比如這次,他居然看出來他並不想讓殷昱當太孫,旁人即使是知道,也不敢說,而他卻以豁出去的心態把他當成籌碼遞到了他跟前。

  論起他跟季振元所犯下的那些罪,他是真覺他死有餘辜,可是正如他所說,季振元倒台後,朝中還有誰能與霍家抗衡呢?謝榮推舉他自己。他是有這個能力的,他沉得住氣,又擅於審時度勢,只要有機會,有平台,不會比季振元表現差。

  謝榮最大的弱點在於欲望太強,只要牢牢抓住了這點,他不怕他不受控制。

  誠然這麼想的話,饒恕謝榮理由充分,可是事情也經不起深思,他只要一想到他幾次三務地傷害殷昱,便又覺得一腔的火噌噌往外冒,他雖然不想讓殷昱當太孫,卻從來沒想過要他的性命,否則,他又何須等到今日?

  他終究是他的孫子,是他的血脈傳承,他對他跟對待太子的感情沒有太大區別。可謝榮居然敢動他的孫兒,而且還敢下手殺害他!他這是沒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裡!

  沖著這個,他決不能饒恕他。

  他把這卷宗扔到張珍腳跟前,「上璽!」

  張珍在一旁默立了半日,這時見他突然下定決心,便彎腰便卷宗撿起來。卻不退下,而是緩步走到御案前,說道︰「皇上,謝榮這一發配,到了太子手上,則必死無疑。謝榮若死了,朝堂就是霍達的天下了。」

  「朕知道。」皇帝吐了口氣,「可你讓朕怎能忘卻他們圖謀暗殺昱兒的事實?」且不說他有多看重殷昱,只說如果這次饒了他,往後殷家在天下人眼裡還有什麼尊嚴可在?豈非誰都可以向天家下手,誰都可以藐視皇威?

  張珍看他盛怒的樣子,默了默,再道︰「皇上心疼公子,那麼,就不心疼惠安太子了麼?」

  皇帝一震,驀地抬起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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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8 00:51:44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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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早上,張珍就將皇帝對謝榮的處罰結果交給了魏彬手上。

  魏彬拿到手後沉默了足有半日,靳永看了也是搖了搖頭。

  謝榮因為舉報季振元,幫助擒拿曹安佟汾等重要案犯有功,被將功折罪,保留官籍,直降十級,改為通政使司七品經歷。

  消息傳出來,謝琬沉默了很久,謝榮不是主犯,也有證據表明他並不知道七先生與季振元的陰謀的情況下被利用,是能將功抵罪,皇帝的判決看起來也十分公平,可是她仍然期望過他能夠把謝榮從嚴判決,擼掉他的官職,使他永無再入仕途的機會。

  他如今正二品的官,就是降十級也還是朝廷命官,只要是有官籍,那就有再升遷的可能,而且像他這種從高位下來的,一升就是連升幾級,可不像那些底層慢慢往上爬的。

  她事先沒想到謝榮竟然會反咬季振元,拿著證據替自己洗罪,所以這事留了個尾巴,也等於留了隱患,謝榮是不會甘心呆在七品位上一輩子的,這案子唯一也是最大程度讓她感到不爽的,應該就是這個了。

  而皇帝保留他的官籍,給他的仕途還留下許多機會,是故意的還是真的只是依將功折罪判的他呢?

  吃飯的時候,殷昱見她還是悶悶不樂的樣子,便夾菜安慰她道︰「飯還得一口口吃,不管怎麼樣,他這次已然元氣大傷,只要我們先把腳跟站穩,拉他下馬的機會多的是。」

  謝琬默然嘆了口氣,說道︰「我只是擔心,他經過這次之後,行動必然更加謹慎小心,不會輕易再有把柄讓我們抓了。」

  殷昱想了下,說道︰「謝榮權欲這麼強,怎麼會甘心就呆在小經歷的位置上?只要他對官位不死心。就覺得會有馬腳露出來。這次我們弄倒了季振元已經是最好的成績了,貪多也嚼不爛,不如先留下他苟延殘喘一陣,等季振元的事一了。再來留意他便是。」

  謝琬除了點頭,似乎也沒別的法子可想。

  殷昱即使不說,從他這些日子談論到皇帝的態度和語氣她也能察覺到,他對於皇帝開始有了明顯的不滿,甚至說敵意。

  這種敵意是長久的失望轉化成的。

  這種感覺她非常熟悉,當多年前在清河,身為她至親家人的謝啟功對他們兄妹不曾給付出絲毫應該的愛護和真心時,她也對他,以及對謝府整個地產生了一種厭惡,一種仇視的心理。她仇視謝啟功的厚此薄彼。他的親疏不分,也仇視謝府的環境氛圍,仇視那裡頭的功利。

  如果殷昱是個理智到近乎冷血的皇室子弟,那麼今日皇帝的表現對他來說或許是可以接受的,可是他不是。他是個徹徹底底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男子,他雖然理想是當個君王,可內心裡還是渴望著親情,他希望他的家跟天下大多數的家庭一樣充滿著和樂溫馨,他渴望用仁愛去對待將來他的子民。

  於是皇帝的表現令他失望,同時也激起了他骨子裡冷血的那一面,既然皇帝放棄他。不在乎他,他自然也不會再將他視為親人對待。他如今看皇帝,只是在看一個君主,一個帝王。

  不過謝琬是相信他的,他絕不會因為缺失而迷失,因為他有他的驕傲。

  謝榮被將功抵過的消息傳到牢中時。是兩日後。

  這些日子魏彬他們忙著審郭興他們,季振元反而落得了幾日清靜。但是這樣的清靜使得他整夜的睡不著,他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可是終究還是貪戀著人世間的浮華,捨不得自盡——當然。也沒有法子自盡。牢房裡三壁和地面都包上了軟墊,他踫不死。而四處都有人,他也咬不了舌。

  謝榮反過來把他推上斷頭台,自己落得可以留任察看的結局,這令他羨慕,也令他不解,他不知道他如何會有這等能耐起死回生,就算皇帝再惦記他的功勞,也不可能一級不降。

  牢房正對著院落,七月的下弦月靜靜地懸在天空,從黑暗裡抬眼看去,亮得有些刺眼。

  「今日是七月廿一,想再看圓月,還得等半個多月。」

  靜謐的牢籠外,忽然多了個人,負手站在鐵籠下,與他一道抬頭看著天上的殘月。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張臉,但那雙微眯的眼楮,卻染上了一絲初秋的寒涼。原本立在不遠處的衙吏不知去哪兒了,現在這庭院裡,只有他一個人。

  季振元盤腿坐著,平靜地道︰「你來了?」

  七先生轉過臉,「你好像一點也不意外,怎麼不問問我怎麼進來的麼?」

  季振元微哂,說道︰「這裡是大理寺,又不是皇宮,你想進來自然有辦法。不過,我仍好奇你是怎麼避過殷昱的?」在一牆之隔的外頭,就有殷昱率領的眾多中軍營將士,可以說,他們是把這裡防的連蒼蠅都沒辦法飛進來了。

  「要進來,總是有辦法的。」七先生淡淡地道。然後散開負在身後的雙手,拋了壺酒給他,「喝吧。我府裡的竹葉青。」說完在身邊一塊石頭上坐下來,接著道︰「謝榮被免罪,是因為惠安太子。若不是他,謝榮也免不了流放充軍。」

  「惠安太子?」

  季振元接了酒壺在手,表情有著明顯的懵然。

  七先生點點頭,卻不往下說了,而是道︰「我要多謝你,沒有把我招出來,我們合作這麼些年,你對我也算仁至義盡了。我想來想去,沒有什麼可幫你的,這壺酒裡下了鳩毒,你喝了它,便再也沒有人知道我們的事,以及那批銀子的去處,朝廷就是要處置,也不會以謀逆之罪行滿門抄斬。」

  季振元看著手上的毒酒,竟然一點也不憤怒和恐懼。他打開塞子聞了聞,然後道︰「我死之後,你們打算怎麼辦?」

  七先生聞言,目光裡忽然現出一絲澀然。

  「怎麼辦,能怎麼辦?從十四年前開始,我就選擇了這條不歸路,除了繼續往下走,我還能怎麼辦?」

  季振元沉默下來。

  他舉起酒壺來抿了一口,然後看著天空。

  「也許是我害了你,如果當初我不慫恿你,你也不會到今日。嵐淳,還是收手吧。」

  「不,我收不了手了。」七先生搖著頭,聲音似在呢喃,「有些仇恨永遠也不可能忘記,我許我這一生,也要拼到最後。——季叔,我永生永世都會記得你的好。如果你見到我父親,請告訴他,我不會給他丟臉的。」

  說完他站起來,一陣風拂過他的衣擺,竟使他在這清冷的夜裡有些寂然之感。

  季振元也拎著壺站起來,點點頭,「我們不是失敗在盲目和無知,只是敗給了一場意外。如果殷昱當初逃亡之後不回城,我們便不會多出後來這麼多事。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好孩子,我會告訴你父親,他有個多麼有骨氣和有志氣的好兒子。」

  天上的殘月還是有些刺眼,但是照進人間的時候,漸漸又變得虛弱無力。

  季振元的身子搖晃了兩手,隨著鐵窗而緩緩下滑。

  終於他口角噴出口血,鼻腔和耳孔也流出血來。他睜眼看著七先生,唇角往上抖了抖,整個人便靜止在地下。

  七先生蹲下來,拿起跌落在地的酒壺,一滴淚落在季振元臉上,瞬間濺開了花。

  一刻鐘後,衙役發現了季振元的屍首。

  正在大理寺公堂審犯的魏彬和靳永幾乎是隨著太子小跑到了牢前,殷昱也以最快地速度率兵圍住了衙門內所有的衙役和官員,可是行動再迅速也還是沒救了,季振元死於鳩毒,而凶手沒有絲毫跡象可遁,全衙上下竟沒有一個人見到外人進來過,而案發時守在季振元牢外的那批衙役正值換班之間。

  院子裡站著上百個人,卻沒有一個說話。

  他們千防萬防就是防著季振元會自盡,沒想到,還是被他得逞了。季振元這一死,七先生再也沒有人知道,而這謀逆之罪便無論如何也定不下去——至今為止也只拿到季振元一黨貪墨漕銀的證據,拿這個去定他的謀逆之罪,終歸太牽強。

  天亮後案子報到了乾清宮,皇帝差點掀翻了御案,重斥了魏彬和靳永,可是同樣無濟於事,那個神秘的七先生還是像影子一樣存在於京師,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卷土重來兒狠敲朝廷一記。皇帝與其說憤怒不如說是驚恐,誰也不願意身邊有個影子殺手,時刻等著殺他於無形。

  但不管怎麼樣,這案子始終還是該隨著季振元的死而到此為止了。

  季府一家老小男的被發配充軍,女的被貶為奴籍,而餘者二十餘名犯官裡,郭興,顧若明等幾個為季振元效勞得多的全數被充軍,內閣楊鑫、張揚雖然不知這案子內幕,卻因別的罪狀而被連座,被強行告老終結。

  而餘者視情節程度有些被降職,有些被削官,最輕的處罰也是調官不降級發了外任。

  朝廷因此等於來了番大清洗,六部三寺裡近四成官員有了調動。漕幫被下旨在中軍營監督之下責令重整,漕幫稅課加重半成,以示警戒之意。而郭奉的家人同樣被貶為奴沒收家產,子弟三代內不得科舉和入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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