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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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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青銅穗]大妝(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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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8 00:51:56 |只看該作者
320 封賞

  整件案子抽身最成功的竟然是謝榮。

  朝堂百官裡九成以上的人都羨慕他的好運氣,當他經過這案子之後不但被遭發配還保留了官籍,不能不說是個奇跡。

  但他出賣季振元這是事實,不管季振元怎麼樣,終究是他的師門,本朝以仁孝治國,於是在許多人眼裡,罪魁禍首的季振元因而被襯得有了幾分悲情,——為了安定民心,季振元死後,朝廷決定對外將此案定性為貪墨案,內裡有關謀逆的那部分因此隱匿了下來。

  謝榮面對大家的疑惑,往往是沉默。

  朝廷給所有的涉案官員定罪花了四日,等到底下發配和調派完畢,準備論功行賞的時候,已經到了七月底,這個時候謝琬也臨產了,這幾日殷昱寸步不離她,並讓夏寧二嬤嬤也寸步不離的守候。

  忘了交代,殷昱回來之後夏寧二嬤嬤的身份便就確定了,這二人竟然是殷昱兒時的宮女,後來殷昱出宮後才去了鳳棲宮的。既然是打小侍候過殷昱的,那還有什麼不放心的?而玉雪最近正好也有了身孕,於是兩位嬤嬤就暫代了玉雪之職,與邢珠顧杏一道貼身侍候。

  比起朝廷裡這些首尾,大家更關心的是謝琬肚子裡的孩子幾時臨世。

  但是他們不關心,卻有人關心。

  早朝後魏彬、段仲明以及沈皓還有靳永等人都到了東宮,太子道︰「如今內閣一下缺了三人,我擬了幾個人選補任,你們看看。」

  說著把手上名單交給崔福,讓他們遞了下去。

  魏彬與段仲明等人對視了眼,上前兩步躬身道︰「微臣入閣不久。資歷尚淺,這首輔之位臣以為還是段閣老和沈閣老擔任合適。至於殿下提交的這補任的三人,臣以為都不錯。」

  段仲明與沈皓又相視了眼。笑道︰「子休就不必謙虛了,我等都老了。子休能力資歷都不差,這內閣首輔之位,還是你來吧。朝堂這兩年頗為動盪,實在不宜再換來換去。子休年青,至少還可在內閣執政一二十年,內閣穩定,於朝堂也有不小益處。」

  「魏某不敢當!」

  魏彬還要推辭,太子道︰「好了。不必推托了。這也是本宮的意思。」

  太子語氣淡淡,依然是那副莫測高深的樣子。

  魏彬只得跪地謝恩。

  「本宮召你們來,除了這個,還有件事要商議。」太子平靜地看著他們,「關於殷昱,你們覺得該給他個什麼身份?」

  聽到這層,大家不由得都嚴肅起來,靳永當先道︰「殿下,臣以為,該恢復公子的太孫之位!最起碼。也應該讓他回到宗室!」太孫眼下可以不封,宗室卻是要回來的,不回宗室。將來以什麼身份去爭這皇儲?

  魏彬沉吟半刻,也道︰「臣附議靳大人。公子有治世之才,而且他背負的兩樁命案都是明擺著的冤案,如果就這樣放棄他,實乃我朝一大損失啊!」

  段仲明和沈皓也表示附議。

  太子看著他們,默然不語。

  他跟他們心思一樣,可是皇帝卻未必這麼想。不過這事不急,只要皇帝不下遺旨什麼的,要立殷昱也有的是機會。

  「我知道了。你們先退吧。」

  魏彬等人面面相覷著,退了出來。

  太子面對著空蕩蕩的殿堂看了半晌。忽然幽幽地吐了口氣。

  太子這把交椅他坐得太久了。久到已有些發膩,如果殷昱能夠接替他。那會是件很大快人心的事。

  他起了身,吩咐去乾清宮。

  乾清宮裡皇帝正在吃藥,每年秋冬,都是他最難熬的季節。太子走上前,接過張珍手裡的藥碗,坐在床下錦杌上,一勺勺地將藥遞到皇帝唇邊。

  「父皇該下旨論功行賞了。內閣的人員名單我都已經放在御案上,此外,我打算封殷昱為太孫,請父皇回頭在奏折上批個準字。」

  皇帝把身子偏開些,仰靠在床頭,說道︰「你眼裡只有他一個兒子嗎?」

  太子放了藥碗,說道︰「他是我最愛的兒子。也是我的嫡長子,他有資格坐這個位子。其實就算您不同意,等兒臣登了基,他也一樣會是太子。如今朝堂沒有季振元之流來搗亂,殷曜和殷昌雖然都是我的兒子,可他們不適合坐這個位子。父皇,除了殷昱,您別無選擇。」

  「誰說的?」皇帝拿絹子擦了擦手,丟了在幾上,看著他道︰「朕既然能養出個殷昱為太孫,自然也能再培養出一個來。打明兒起,讓他們倆住到乾清宮來,朕要親自栽培他們。」

  太子望著他,自錦杌上緩緩站起來,「父皇,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為什麼這麼固執?從古至今那麼多權臣,你為什麼就是不能容納霍家?殷昱是個有能力的孩子,他不可能讓霍家在朝堂一手遮天,更不可能受他們控制,他雖然流著霍家的血,可他始終是殷家的子孫!」

  「縱然你說的不錯,那又如何?」

  皇帝不氣不怒,平視著前方,「你登基後想把殷昱如何,朕管不著,但是只要朕在位一日,他就別想當上太孫。」

  太子無語地看著他,半日後拂袖出了門。

  翌日早朝上,內閣的人選就確定下來了,魏彬任了首輔,仍管兵部。新添了杜忱,柳清禾與竇謹入閣。杜忱兼著工部尚書,竇謹兼著吏部尚書,柳清禾則兼了刑部,代替季振元,而靳永成為了謝榮的頂頭上司。

  這其中,竇謹是中立派,杜忱與柳清禾都與魏彬或護國公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一些小嫌隙,從這點也看出來,皇帝對於平衡術上的死心不改。

  但不管怎麼樣,在經歷過這次大的動盪之後,朝堂開始變得和諧,從前那股針鋒相對的景象不復存在。畢竟就算皇帝有意識地培養在杜忱和柳清禾,這也不是一兩日就能見效的事。何況杜柳二人初入內閣,少不得要低調行事培養人脈。這些都是後話了。

  總之如今有如雲開日出,已不似從前那般陰雲籠罩。

  這日殷昱陪著謝琬在廡廊下散步的時候。乾清宮的太監就來傳旨讓他進宮了。

  謝琬有些微的緊張,因為不知道皇帝究竟會怎麼樣對待他。

  殷昱捏了捏她的手,說道︰「我去去就回來。」說得好像上街買個菜。

  到了乾清宮,太子魏彬他們都在,皇帝坐在御案後,表情看不出什麼。

  殷昱上前拜完畢,還沒等站起來,張珍已拿著聖旨走過來。「皇長孫殷昱接旨!」

  聽到皇長孫三字,殷昱驀地一頓,而張珍接下來又接著往下念了︰「……賜封殷昱為安穆郡王,妻謝氏琬為郡王妃……」

  郡王?

  殷昱聽得這兩個字,伏下的頭也不由得抬了抬。

  「……殷昱接旨!」

  「臣領旨。」

  殷昱叩了首,接旨站起來。

  起身的時候與魏彬他們交會了下眼神,對方眼裡意味不明,但絕不像是什麼高興的神情。而太子眉頭皺著,似有千言萬語堵在心頭。

  眾人都說不上什麼心情,明明該是太孫。如今卻變成了個宗室郡王。也許這郡王在許多人看來已是貴不可言,可是對於殷昱來說,實在算不上什麼可稀罕的了。按照皇帝這死也不肯把這太孫之位還給他的態度來看。這郡王之位,只怕還是在場眾人合力堅持的結果。

  退出乾清宮後,張珍又還要頒旨去禮部,行文詔告天下,殷昱這裡便與魏彬等人退下,而後一齊去到殷府。

  謝琬這裡也已經得知了消息,這安穆王的封號放下來,殷府上下這一百幾十號人就全部水漲船高了,所以府裡大多數人是高興的。因為殷昱終於已經不必再以尷尬的殷公子的身份呆在天下人中間,也不必再擔心被人針對說事兒。他如今回到宗室,成為正式的皇長孫。

  但是謝琬與龐白等一干想得略深些的人卻談不上多麼高興。誠然,這是件好事,季振元倒了,大敵除了,身份正了,從此一定程度上揚眉吐氣了,可是得到了這個郡王封號,卡在不上不下之間,算怎麼回事呢?皇帝對殷昱的態度,因此也十分明了了。

  謝琬不是非要殷昱繼承這皇位不可,而只是從倫理的角度來講,皇帝此舉未免有些不通人情。什麼事情使得他這麼樣地排斥殷昱繼承皇位呢?他對這嫡長孫,當真是如防賊一般的防了。

  魏彬他們在殷府用過晚飯才走,雖然宗親與朝官不能過多接觸,但是正常交往還是允許的,何況謝琬與他們本就有淵源。送走他們之後殷昱便就回了正房,與謝琬在門內對視,最終只有無聲地搖了搖頭。

  這笑裡有歡喜也有苦澀,有皇帝在,看來他們離真正的揚眉吐氣之日還很遙遠。謝琬知道殷昱絕不甘於做個每日裡遛鳥釣魚的閑王,他有他的抱負,就算是當不了太孫,他也不會甘於平淡地過完這一生。何況,他們的敵人尚未除盡,有謝榮,有七先生,甚至,還有皇帝。

  隨著他們地位的增高,他們對手的等級也在加高,謝榮且不說他,只說七先生和皇帝。

  七先生始終是大胤的一個隱患,他若不除,終究會對朝廷造成危脅,而且如今太孫未定,殷昱始終也還是最大的熱門,七先生如果要謀逆,有殷昱在是肯定不會袖手旁觀的,所以,顯而易見他們跟這位七先生還會有一場硬仗要打。

  而皇帝,他為什麼那麼固執地猜忌霍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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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2
發表於 2017-8-18 00:52:07 |只看該作者
321 大妝

  翌日禮部便行文詔告天下,皇長孫殷昱回歸宗室,被封安穆郡王,謝琬同封為安穆王妃,賜位於寶瓶坊赦造安穆王府,並賜郡王與郡王妃規制的冕服禮服常服等等。另有祿田千畝,金銀不等。另又太子和太子妃的賞賜,總之這日到府的太監和羽林軍站了半條胡同,抬來的東西也佔滿了半個跨院。

  安穆王府乃是原先空置的一座郡王府,將由工部進行為期一個月的修繕,修繕之後便將由欽天監擇日入住。

  殷昱的受封對外界來講還是一種莫大的榮譽,因為這至少皇帝又承認了他的長孫身份,至於封不封太孫,對於黎明百姓來說其實並不太關心,因為朝中並不是沒有太子,就算皇帝如今立下了太孫,等到太子登基,想換誰都是他說了算的事。

  所以安穆王的封號一出來,殷昱還是受到了各方的熱議,至於尚且背負在他身上的兩條人命官司,只要他不當太子,顯然便不會有人拿這個說事。

  榴子胡同狠狠熱鬧了幾日,隨著殷昱身分確定,逐漸也開始不斷有太監上門來傳話或發賞。

  比如宮中有規定,成了婚的親王或郡王如有父母在宮中的,朔望之日須得雙雙進宮請安,如逢雙方生辰,也得一大早進宮叩拜,而那些繁復的禮節以及什麼場合該著什麼樣的服飾,謝琬看了實在覺得頭大,好在殷昱是個溫和耐心的人,另還有夏寧二位嬤嬤從旁指點。

  接了旨的翌日,太子妃派殷昱的妹妹赤陽公主前來探視。

  赤陽本名叫殷昭,赤陽是封號,今年十五歲,很快即要出嫁。附馬是魯國公世子。殷昱自小被獨立教習的緣故。與殷昭在一處時間極少,故而並不曾十分親近。但是見了謝琬仍然很客氣,繼承了太子妃溫和的性子。

  謝琬也是點到為止地與她敘了話。然後以長嫂的名義贈了她幾樣殷昱當初從東海得來的新奇玩意。

  她雖然對殷昭感覺不壞,可是交情也不是一日就建得起來的。總得借著天長日久慢慢來。

  接下來幾日總有許多人上門拜訪道賀,如果不是重要的,殷昱都讓夏寧二嬤嬤一概擋了,以免謝琬太過操勞。

  過了兩日正好又是八月十五,這日宮中一大早下旨來傳二人進宮。而這時離謝琬臨產的日期不過十日,殷昱命了胡沁仔細診看,確定無恙後,便攜著謝琬進宮去。

  謝琬頭戴珠翠滿頭的七翟冠。左鬢插牡丹珠花,右鬢飾口銜兩串長珠結的金釵,身上是大紅底的大衫,外罩深青色金繡雲霞翟紋的霞帔,金墜子壓腳。鞠衣是圓領,胸背飾金繡翟紋,此外身上配飾還有大帶、玉革帶、玉花采結綬、玉佩等等,而腳上是青襪青舄,一色郡王妃大妝標準無誤。

  夏寧二嬤嬤從雞鳴時分起來替她打扮梳妝,一直到天色大亮時才算弄妥。等到妝扮完畢,銅鏡裡的人影再也不是從前少婦家常的樣子,從即日起。她是大胤朝尊貴的安穆王妃,是可以名正言順享受一切宗室特權的皇長孫的妻子。

  謝琬對這樣的轉變並不感到突然,從嫁給殷昱那日起,她就知道自己這一生要麼榮華要麼落魄,所以相對於身邊人來說,她的反應相對平靜。當然,能夠陪著殷昱一步步爭取到今日的位置,她仍然是十分高興的,這至少說明他們的努力沒有白費。雖然前途仍有雲霾,但他們卻有無比信心。

  謝琬繞出屏門。到達花廳裡,殷昱已經在等著她了。

  殷昱的禮節比她還要複雜。他眼下穿的是三章三藻三宗彝的郡王冕服,青衣 裳,素紗中單,大帶玉佩大綬齊全,足下是黑飾赤色的襪舄。

  這是見皇帝和太子時的服飾,等到見完他們,再回來見太子妃時,他又得換上朔望進宮的皮弁服,是以駱騫他們早已經準備好了在側。

  殷昱牽了謝琬來到中門,早有配備的轎輦在此等候,各自上了轎,便有儀仗在前,駱騫等十名武衛隨護四周,武魁帶著三十名已然正式編為郡王府府兵的精兵在後,一路往皇宮駛去。

  這次進宮再也不同上次,在宮門口便已有人以軟轎迎接。

  先到了乾清宮。

  因為今日是中秋,所以宗室王親和公主駙馬們都進宮覲見來了。而才剛剛因立下大功而接受封賞的殷昱無疑成為最受矚目的那個,他本是皇長孫,地位僅次於太子,如今又被封回了郡王,一眾宗親們紛紛上前打招呼,謝琬跟在他身邊,首次以郡王妃的角度看宗親。

  一道給皇帝叩拜之後,皇帝給了賞賜,然後便轉道往東宮來。

  半路上殷昱看見謝琬望著宮城裡層層飛檐,不由道︰「先忍著,回頭從東宮出來,我再帶你去御花園。」

  東宮裡太子和太子妃都在鳳棲宮,二人一道跪拜完,倒也省去了換衣服的手續。

  太子喚了殷昱到永福宮說話,這裡太子妃則拉著謝琬在榻上坐下來。

  開始總免不了各種閑話家常,到後來也便就說起她的產期。

  「只有十日了,胡沁說。」謝琬微笑著。「這幾日就每日觀察著。這不胡沁今兒也進來了呢。」

  太子妃也微笑,「今兒本不該再傳你來,可是你是正經的皇長孫妃,這是昱兒封王後首次朔望回宮,你不來,就顯得對你不尊重。」

  謝琬聽到尊重二字,頓時想起了護國公夫婦。應該說霍家除了楊氏外對殷昱娶了她都有些微詞,太子妃也是霍家女子,更是她的婆婆,沒想到她竟然有這樣的心胸,不但接納了她,而且還事事考慮到她的感受,雖然這有可以是因為殷昱的緣故,可到底人家對這樣對她,已屬十分難得。

  就算是為了殷昱而尊重她,又有什麼關係呢?本來夫榮妻貴,這並不可恥,更沒什麼好計較。

  「母妃的心意,謝琬都了解。」她真誠地說道。

  太子妃點點頭,很是欣慰的樣子。抬頭看她頭上頂著的繁重的七翟冠,遂伸手替她取了下來。「太重了,你眼下頂著會很難受。在我這裡,用不著太講究這些規矩。但是在外頭,在王府,規矩一定要立好了,情面這東西,有時候你給了別人,可往往又會反過來坑你。

  「宮闈跟士族後宅有相同之處,可也有不同,你雖是女子,但只要沾染上宗室,便注定不能做個只會持家的主母,有些時候,朝政和交際都是必須的護身手段。你可以不必拋頭露面與朝官打交道,但是官戶後宅裡,也總會有人來拖你下水,這中間的厲害,你知道嗎?」

  「謝琬謹遵母妃教誨,從此不敢有絲毫懈怠,往後更加不敢。」謝琬頜首。

  太子妃把頭冠輕輕放在一旁,面上漸漸凝重,「我雖然與你見面不多,卻知道昱兒執意娶你定然有你的過人之處,如今季振元雖倒了,昱兒也回到了宗室,可不代表他就沒有了危險,你也應該時刻保持著警惕,莫讓人有機可乘。」

  雖然是些例行的囑咐,謝琬也都一一仔細地記下。

  永福宮這邊,太子把崔福和宮人們都喚退了下去。

  殷昱站在殿裡,環顧著四處,心裡忽然有些五味雜陳。

  這裡是他兒時在宮裡呆得最多的地方,他仍然記得小時候被父親抱在膝上學寫字,把母親不給吃而從乳娘處偷來的糖果藏在父親的筆筒裡,那段純淨而美好的童年歲月,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隨風淡去,如今站在這同樣的地方,竟起了幾分陌生。

  太子是喚他來商議郡王府的修繕事宜的,見他盯著他的茶碗出神,忽然也沉默下來。

  從他從東海回宮後到如今再見面,中間空出的這幾年好像被誰偷走了,他恍然發現他的兒子竟然已經成長為一個合格的男人,幼時的他頑皮,狡黠,又不失本真,那時候他曾經憂心過,如此胸懷著一腔仁愛的他將來如何能夠鬥得過那幫虎狼一般的臣子?

  可是事實證明他的擔心是多餘的,雖然吃了些虧,可他還是把他們鬥倒了,而且至今也還是保留著他仁愛的本性。

  沒有人知道他內心裡多麼驕傲,為這個兒子。

  「聽說,你媳婦兒快生了。」

  許久都不曾這樣說話,他有些不大自然,因而聲音聽上去有些木訥。

  殷昱看著他,頜首道︰「回殿下的話,應該就是這幾日。」

  這樣生疏。

  太子心裡抽了抽,但是他忍住這股不適,垂眸想了想,忽然從一旁的抽屜裡拿出張紙,「聽說是個男孩兒,我給他取了個名字。叫做『翮』,乳名就叫弘哥兒,你看怎麼樣?」

  這一國的儲君,在兒子面前,竟隱約帶著絲忐忑。

  殷昱看著那紙上的字,不敢抬眼,怕抬眼就泄露了心底的酸楚。

  「多謝殿下賜字。不過,我和琬琬已經商量好了名字,就叫殷煦。煦日的煦。我覺得挺好的。」他緩緩地啟著齒,語氣極可能地平穩。

  太子看著半勾著頭的他,眼裡的光亮一點點幽暗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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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3
發表於 2017-8-18 00:52:18 |只看該作者
322 初生

  殷昱從永福宮出來一直到回府路上都沒有說話。

  謝琬從他臉上看出來很傷感的一抹神色,這神色看上去雖然讓人心疼,可是相較於原先,卻又少了幾分冷漠。他終究有副柔軟的心腸,即使有著這樣一個凡事任憑他去做的父親,看上去不盡職的父親,可是當他面對他時,仍然是做不到冷顏以對。

  車輦裡謝琬擁著他,頭搭在他肩上,想像著即將出生的孩子,他將來又會與殷昱以何等方式相處。

  府裡的桂花香了半個月,謝琬就有動靜了。

  這日睡到半夜,謝琬忽然被胎動驚醒,肚皮一陣陣繃得生緊,然後又鬆開,因為夏嬤嬤早告訴過她臨產前的一些徵兆,而她這些日子也時刻關注著,所以立時就預感到那個時刻就要來了!

  但她向來沉得住氣,先凝神觀察感受了會兒,覺得肚皮發緊的相隔時間也一陣短過一陣,她於是推了推殷昱,「阿昱,我大概要生了。」

  殷昱聞言,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彈起來,跪在她面前道︰「要生了?真的嗎?」一面說一面下意識地將手覆到她肚子上,然後慌忙扭頭喚道︰「快來人!傳胡沁!傳太醫!」

  謝琬雖然有感覺,但是也覺得他這樣太慌張了,於是道︰「你別這麼緊張,我覺得還得幾個時辰呢!」

  「我怎麼能不緊張?我怎麼能不緊張?」

  殷昱跳下地,兩手直搖著在床前徘徊,身子因為激動都躬了起來。

  想起還光著上身,連忙又拖起衣服來披上,然後飛步跑到門邊把門打得大開,玉雪和夏寧二嬤嬤還有邢珠顧杏剛好衝進來。見到殷昱臉都白了,頓時也嚇了一跳,連忙趕到屋裡。見謝琬面色還算平靜地躺在床上,心裡知道無妨。便就鬆了口氣,連忙去吩咐備水的備水,拿乾布的拿乾布,傳胡沁的傳胡沁。

  殷昱這麼一嚷,正院裡的人立刻都知道了,然後一層層傳開去,很快整個府裡都知道了。

  全府男女們如臨大敵,紛紛起身穿衣往正院裡趕。到了正房外。自然被擋住不得進內,駱騫和武魁的人在爭先恐後地搶著去宮裡遞消息後,餘下的很有默契地手持兵刃圍住正房四周,他們具體也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做,只是覺得此事真正屬人命關天,非這樣做不可!

  而余氏這些日子也住在府上,聽聞也立即整衣到了上房,看夏嬤嬤正陪在床前給謝琬按摩手腳,而殷昱則在旁緊張得手腳發抖,一會兒問謝琬要不要喝水。一會兒問謝琬疼不疼,跟天底下即將當父親的沒什麼兩樣,於是連忙過去道︰「王爺。這裡用不著您,您還是一旁歇著去吧!」

  余氏在府裡說話還是有幾分分量的,殷昱聞言立即看向謝琬,說道︰「我就在旁邊陪著,什麼也不做!別趕我出去!」

  謝琬已經在冒汗了,而且也隱約有了陣痛感,但是意識還是很清醒的,想起生產時那模樣肯定不怎麼好看,還是得想個法子支開他。便就喘息著道︰「你快安排人去楓樹胡同告訴哥哥和舅舅他們,他們說過有事要馬上告訴他們的!」

  她父母俱亡。這邊又沒有公婆,生孩子如同過鬼門關。自然是要有幾個親長在側的。

  殷昱如夢初醒,猛地一拍腦門,立即出門去安排了。

  太醫和東宮太子妃派來的太監和女官在半個時辰後到達,與此同時還帶來成堆的賞賜。

  很快並不小的正院裡就站滿了人,而隨著時間後推,這邊正房裡氣氛已在是一陣緊張過一陣,漸漸地謝琬的痛呼聲也逐漸傳了出來,齊嵩謝瑯他們全都趕到時,那痛呼聲已經一波接一波地止不下來了。

  殷昱被擋在門外進不去,手腳早已發涼,縱然已經有了十個月的準備,可真到了這一刻還是忍不住擔心。如果不是因為擋門的是余氏和洪連珠還有何氏,他只怕已經強闖進去好幾次了!

  「放鬆點!」謝瑯不知道從哪裡拿來壺二鍋頭遞給他,說著自己也執了一壺對嘴喝起來。

  殷昱見狀也對口喝了下去,酒勁一刺,那股慌勁兒果然就憋了下來。

  天將大亮時,護國公府霍老夫人帶著三個兒媳婦也趕到了,而這個時候正房裡的聲音已越來越大,殷昱整個人繃得像條墜著大石頭的繩子,一動也不曾動,仿佛只要一動他就能把自己給繃斷了。

  霍老夫人道︰「哪個女人生孩子不曾經歷這一劫?王爺往日的沉靜哪去了?」

  說得旁邊吳媽媽悄悄看了她一眼。

  楊氏聞言也凝了凝眉。

  殷昱直接站起來,走到了正房門口。

  謝琬嘶喊的聲音太讓人揪心了,可是門口被防得跟鐵桶一般,如今除了余氏她們,還有以崔福為首的太監堵在門口,宮人們他們可以不管,可是他真能夠向余氏他們下手,不顧一切闖進去麼?這般冒犯余氏和洪連珠她們,謝琬回頭會不會找他算帳?

  謝琬對外很賢淑很溫柔,可是私底下有時候也很凶的,比如他有時候忍不住想要動手動腳,她會一巴掌拍過來把他的手拍掉,有時候玩鬧過份了,也會不理他。他可不要她不理他……好為難啊,到底進不進去?

  「哇……」

  正在猶豫未決之間,屋裡傳來宏亮的一聲哭喊,緊接著就有無數道聲音齊齊歡呼道︰「生了生了!」然後又有無數人沖過來,高喊著︰「是男是女?」府裡的女人也不少的,而且全部都是謝琬的擁躉,原本都在前院當差,這會兒聽說生了,一個個也跟著楊氏等人走了進來。

  站在門口的殷昱於是還沒有決定是進去還是不進去,頓時就被人推出了廡廊,他這個正經當丈夫當爹的,竟跟在一眾女人身後束手無策!

  「恭喜王爺!是個小公子!」

  女官頓時沖著門外高喊。

  謝瑯和齊如錚沖過來道︰「王妃怎麼樣?」

  「母子平安!」

  謝瑯齊如錚齊齊舒了口氣,回過頭來,這才看見含恨立在人群外的殷昱。

  這一日府裡歡天喜地自不必說,羅矩錢壯還有駱騫他們再也閑不下來了,各各地忙著往各宗親府勛貴府以及交好的大臣府裡派喜蛋喜餅,東宮除了先前帶來的賞賜,得到消息之後又補過來一雙金玉如意,一座赤金造的搖床,上有玉嵌的福祿壽三仙,看來是早就命人做好了的。

  此外殷昭作為姑姑,也送來一對鴿蛋大的東珠為禮。

  才出世的殷煦還沒張開眼楮,已經得了旁人一生也用不完的財富。

  府裡接連熱鬧了三天,洗三這日的熱鬧更是難以形容,宗親和勛貴們都來了,魏彬他們都到了,魏暹夫婦和寧大乙也到了,甚至竇謹夫婦也來了,皇帝也派了張珍過來宣旨賞賜,謝琬雖然沒出去,卻也切實地感受到了這份風光和尊榮。

  令她感到十分欣慰的是,漕運一案在孩子出生之前塵埃落定,使她可以平安的迎接孩子出世,雖然目前尚有未了的遺憾,終歸也沒有什麼比平安二字更好的。

  殷昱這些日子吃住在正房,沒有要事並不離她半步,她生產後鬆垮的腹部令她羞於見人,都是他每天親自給她換衣。他時常會在換衣時往她腹部吻上一記,然後擁著她與她親吻,他的熱情比起產前沒有絲毫變化,甚至乎她還覺得,在殷煦出生之後,他注視她時的目光更長久,更深情了些。

  他總是點到即止,即使明顯地感覺到他的勃發,最後也總是靜靜地擁著她入眠。

  如此過了半個月,謝琬終於被允許下地走動,而且也可以自己做些小事。本來她打算自己餵孩子,可是余氏早就給她請了乳娘,而且頭幾天因為自己居然沒發奶,也沒有奶水,只能讓乳娘餵養,最終也就作罷了。

  謝琬自己也是吃乳娘的奶長大,對這個沒有什麼好計較。

  殷煦第十八天的時候,宗人府來通知說郡王府已經修繕好,欽天監送來喬遷的日子,定在九月廿五。

  這日子正好殷煦滿月,殷昱拿來跟謝琬商議過,也就定下來了。

  進了郡王府,因為規矩不同,很多人和事都需要重新安排了,按本朝規制郡王府裡皆有內侍當差,所以內院基本不用男丁,有也是在外院。府裡幸虧家丁不多,駱騫他們依然是殷昱的暗衛,武魁他們則改成府兵,與另外一些內務府調來的府兵共同負責守護王府。

  剩下的女僕都可以帶過去用,不過羅矩吳興他們就得仔細思考去處了。

  讓他們調去王府外院當行走,謝琬可捨不得,這日她把羅矩叫進偏廳,「你還是幹你的老本行吧,我手上如今產業也不少了,正該是有人專門打理的時候,你還是去櫃上當大掌櫃,替我把門面撐起來。玉雪的奴籍我給放了,吳媽媽一家也是,吳興你帶過去,好好教教他。讓他有個頂門立戶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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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8 00:52:31 |只看該作者
323 摯愛

  羅矩早就等著這日,自然立即點頭應下。

  這裡錢壯他們她卻不能放,錢壯周南他們仍需替她辦事,所以他們倆作為她的護衛留在內院。等到玉雪秀姑跟著各自丈夫出去後,邢珠顧杏她們作為她的心腹,自然不會放走。內務府對郡王府人員有著統一的布署,就是內宅也多出不少面生的人,沒有幾個人在身邊,又如何能行。

  羅矩傳了話下去後,吳媽媽他們很快就來跪請留下了,一個個淚汪汪地,看得謝琬也滿心捨不得。可是跟在她身邊雖好,到底不如揚眉吐氣自己出去過日子來得強,如此將來吳興的兒子也可以讀書考功名,把家風世代傳承下去。

  謝琬許了她們可以隨時進王府探望,想到此後並不是從此見不著她,大家心裡又舒坦了些。畢竟是一路走過來的,這番情份說割下就割下,哪有那麼容易。

  謝瑯聽說搬家日子定了也過了來,一面抱著吧嘰著小嘴兒的殷煦逗著,一面說道︰「等你搬了家,我恐怕就有些日子不能常上門來看你了,讓你嫂嫂帶著平哥兒來,有什麼需要的,你也只管說就是。」

  明年二月他就得參加會試,時間已經不多了,這些日子得溫書。

  謝琬點頭道︰「哥哥好生備考便是,寶瓶坊離楓樹胡同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我會常回來的。」

  「算了吧。」謝瑯道,「煦哥兒還小,跑來跑去的若是磕著踫著,豈不是麻煩?

  「你也別嫌哥哥羅嗦,煦哥兒金貴著,你凡事得先考慮著他才是。你如今入了宗室。很多事情哥哥也幫不到你了,也不知道皇上將來定不定這個太孫的事,定的話只能定王爺。除此之外對你們別無好處。若是不定,將來這太子之位也是要爭一爭的。」

  謝琬默了半晌。說道︰「知道了。」

  她知道謝瑯不是那種有野心的人,他只是站在她和殷昱的角度替他們考慮。這次皇帝迫於殷昱立下的大功,不得不把他召回宗室封王,這說明他打了場勝仗,而與此同時,他也更加成為競爭者們眼中不得不拔除的一根刺。

  就是沒這個能力拔除,他們也會忌憚。懷壁其罪,在皇帝態度曖昧不明的情況下。殷昱的能力無形也成為他的罪名之一。

  謝瑯吃完飯就走了。

  封了王的殷昱如今沒有正職,時間很多,但是每天他仍會拿出小半日的時間跟龐白他們在書房議事。然後議出眉目來也會跟謝琬討論討論,謝琬就一邊抱著殷煦,一邊聽他說話。有時候殷煦也會偷偷地睜開眼打量著他們,好像很好奇,又好像在沉思。

  他似乎很喜歡父母親同在的時候,這個時候他總是最安靜,當然這麼大的孩子還看不出什麼性格,但是孩子們渴望父母在身邊陪伴卻是天性。

  殷昱由此學會了換尿布。

  當然他實地操作的機會極少。可是理論卻是一套一套,應該怎麼做才不會傷到殷煦的小屁屁,又應該怎麼防止小屁屁變成紅屁屁。其實夏嬤嬤和寧嬤嬤當初帶他的時候也沒有失過半點手,如今被他這樣指點,又好笑又無語。

  謝琬月子坐了大半個月,在太醫的調理下,身子以驚人的速度在恢復。那鬆弛的腹部因為擦了許多膏藥,一日日地變緊致,已經看不出什麼皺褶了,再過半個月,應該就能恢復如初。

  「居然連妊娠紋都沒長。真是太幸運了。」

  當關上門來給洪連珠看肚子時,洪連珠如此這般地嘆道。她雖然也保養得很好。幾個月下去完全恢復了少女身材,可是小腹上卻還是不慎有了幾條妊娠紋。如今正在變淺變白,謝瑯雖不介意,但愛美的她自己看了也很無語。

  謝琬從床頭拿了盒膏藥給她,「你試試這個,我雖然擦不著,但是是太子妃給的,應該很有用。」

  洪連珠聞言,便也不跟她客氣,拿了回去。

  因為殷昱太有空了,搬家的事居然沒讓她操一點心,殷煦滿月之前,就什麼都弄好了。

  搬家這日又是鐘鳴鼓響禮樂不止,郡王府儀仗衛兵帶著王府太監們過來迎駕。

  殷昱和謝琬同著禮服大妝出行。

  到了郡王府,張珍與崔福讀完旨,上了御賜扁額,郡王府大總管孫士謙便領著王府各級屬官前來拜見。從這刻開始,規矩就錯不得半點了,她如今是郡王府的王妃,不是殷夫人,更不是謝三姑娘,在她獲得了尊貴身份的同時,她也需要因此承擔維護皇廷尊嚴的責任和義務。

  這日又是紛紛攘攘的一日。

  翌日起她就開始傳孫士謙他們過來作例行訓話,下晌有宗親女眷上門來道賀,順道看望殷煦。

  第三日起則不斷有人上門拜訪,殷昱終於忙起來了。

  日子在適應新環境中唆的一下過去,等到終於緩了口氣,應酬完所有該應酬的情面時,殷煦也滿了四個月,正式與乳娘搬到正豫堂廂房去住了。

  殷昱拔了秦方寧柯二人去做殷煦的護衛,二人十分高興地搬了過去。除此之外謝琬也安排了以紫湘朱靈為首的八個丫鬟,另又有她親挑出來的汪泉汪梁福貴福全四名太監。剛搬去的時候謝琬很有些捨不得,總是在殷煦房裡呆到半夜才回房。

  殷昱就陪著她一起,這倒沒什麼,就是再晚也是值得,可是關鍵是回房後她打了個哈欠就直接上床睡了,這就讓他有些無語了。

  這天夜裡天氣驟冷,到黎明時居然下起來雪花,謝琬大清早見著外頭一片白色,還以為天亮了,等下了床推窗一看,竟然整個正豫堂都已經被白雪覆蓋,而天色才濛濛亮呢。

  她呵著手回到被窩,見殷昱睡得正香,遂將雙手伸進他懷裡取暖。哪知道被褥底下的他居然沒穿衣服,才等她上了床,便一個猛翻身覆在她身上。三下五除二把她衣裳扒了個精光,一口便咬住了她胸前那團渾圓。

  屋裡有地龍。並不怎麼冷。謝琬被揉搓得渾身酥麻,想想自殷昱從雲南回來後還沒曾讓他如願過,便就勾著他脖子將雙唇沿他面頰四處細吻起來。

  殷昱也是沒見過妻子這般體貼,頓時就緩下動作坐起,乖乖地任她愛撫。

  謝琬跪坐在他兩腿之間,吻他的雙唇,他的耳垂,然後一路往下到他的鎖骨。殷昱渾身都發了紅。可是又不敢動,怕一動她就不往下繼續了,還好謝琬不是那種很會使壞的人,並沒有逗他,可是她整個人貼在他胸膛上,像一顆極具彈性的火球,把他瞬間燙得燃燒起來。

  他兩手扶住她的腰,讓她坐在自己胯上,謝琬身子一沉,等被他進入了體內。頓時便沉溺在那股律動裡了。

  殷昱與她平視,雙眼早已經被無盡的愛意填滿,他像是中了謝琬的蠱。除了她,所有的女人他已經再看不進眼底。在雲南的那幾個月,他不是不想,但是他只想念她的身體,一停下來閉上眼,全都是與她歡愉的細節。

  他開始明白唐明皇為什麼只鐘愛楊貴妃,原來這世上就是有種女人能令你無論床上床下,屋裡屋外,都至死不渝地愛她如一。哪怕有一日她將不在,他也願意把身邊的位置留給永生的她!

  他埋首在她的胸窩裡肆意地啃咬。聽她痛苦而歡暢的輕吟,終於在她身子開始顫抖時。把自己的所有奉獻給了她!

  謝琬趴倒在他肩上,身子柔軟得像一匹綢緞,兩個人汗水夾雜在一起,散發出旖旎的氣息。殷昱微笑抱著她,親吻了會兒,把她放平在床上,拿綢布替她輕輕擦拭。謝琬側著身子拿指甲一下下劃他的大腿,沒劃兩下他那裡卻又昂揚起來,他身子驀然一頓,她索性伸手握住它,拿指腹輕撫著光滑的頭部。

  「要命!」

  誰說她不會使壞?殷昱低吼了聲,扔了布,撲上來,反扣住她雙手在枕上,沉身挺身,這次再不如方才的繾綣纏綿,而是如馳騁在萬里疆場,令她再也無法不老實了。

  風平浪靜之後,外頭天色也漸亮了。

  殷昱壓在她身上,半撐著身子揚唇道︰「吃飽了嗎?」

  謝琬累得翻身都翻不了了,埋臉在被子裡拖長音嗯了聲。

  殷昱看著又有些不捨,拖過衣裳來給她穿上,然後蓋上被子,說道︰「天還早,再睡會兒,睡醒再洗。」

  說著自己下了地來,要穿衣。謝琬伸出只手扯住他的衣角,「陪我睡嘛。」

  她這一撒嬌,殷昱整個人都化成水了,捉著衣襟頓了會兒,終是忍不住,又進了被窩,抱著她。

  才要合眼,門外太監吳士英叩門道︰「稟王爺,錢壯來了,要見王妃有要事。」

  大清早的,錢壯能有什麼要事?謝琬睜開眼,坐起來。殷昱道︰「你歇著,我出去。」謝琬點點頭,看著他披衣出了門。

  錢壯一直在負責盯著謝榮,這幾個月四葉胡同果然風平浪靜,沒有什麼消息傳來,他眼下突然來稟事,莫不是有了謝榮什麼消息?謝琬終究是坐不住了,快速地穿衣下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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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5
發表於 2017-8-18 00:52:41 |只看該作者
324 骨肉

  才剛喚了碧璽備水洗浴,殷昱已經走了進來,說道︰「謝葳把采薇肚裡孩子弄沒了。」

  謝琬怔了怔,采薇的孩子算起來都有七八個月了,七八個月都沒事,怎麼在這個時候被謝葳弄沒了?

  謝榮被降了職後,如今在都察院任左僉都御史。在都察院這幾個月,他沉默了很多,算是真正韜光養晦,只以辦好差事為目的,皇帝把他調在都察院,頂上還有個靳永,他不得不謹慎小心。不過都察院也不是靳永家開的,即使他們已成死敵,只要他沒有過錯,他便也拿他沒什麼辦法。

  所以也算相安無事。

  但是漕運案子影響太大,雖然他保住了官位,可是出了朝堂,卻也還是有人拿這件事作文章。比如他出賣季振元——說他先是賣女求榮,後又賣師保官,是個十足的小人。可是誰又知道,謝葳是季振元逼著他出賣的,而在他出賣季振元之前,他自己差點就被他當成了替罪羊!

  沒有人知道,他所做的這些都是被迫。如果他不拿著那些證據去進宮見駕,等待他的就是一條死路!季振元一招失敗,肯定還會再想一招來拖他下水,他是為了保命,可是如果季振元不逼他,他也不會這樣做。

  這些都不會有人知道,但是被不被人知道,似乎都沒什麼關係了。

  他如今再也不是首輔閣老跟前的大紅人,不是朝中最有潛力的大臣,他如今只是個小小的御史,做著得罪人的差事過活。

  因為這件事,謝芸落了第,少年受挫。他這幾個月情緒也變得焦躁,於是時常地去尋謝葳說話,他們姐弟感情一向要好。謝葳心疼他,這段時間也常常回娘家。他不想見她。每次她一來,他就呆在采藏院子裡逗鸚哥兒,也許是這件事惹惱了謝葳,乘他不在的時候,她把采薇從廡廊上推下來,孩子沒了。

  謝榮不是初為人父,對孩子不如年輕時那般緊張期待,可他愛孩子。即使采薇是個妾,可她懷的卻是他的孩子,他想像不出他的孩子竟然被他的女兒所殺害!他無法理解,就因為他不理她,她就要殘害他的骨肉?

  「從今日起,你再也不要回娘家了。我不許你再回來。」

  花廳裡,他疲憊地撐著額,對面前的謝葳說道。

  謝葳雙眼裡盛滿了驚怒,「為什麼?難道她對你來說,比我這個親生女兒還重要!」

  謝榮實在不知道怎麼說。他想起謝葳小時候。長得粉團兒似的,成天圍著他轉,用祟拜的目光看著他。甚至抱著他的脖子跟他說傻話,說長大以後要嫁給他。他那時候心裡多麼愉快,因為這證明自己是個成功和合格的父親,他最滿意自己的,是給予了他們姐弟無盡和真摯的父愛。

  可是如今的謝葳,越來越讓他陌生了,在廣恩伯府這一年多,她變得尖酸刻薄,變得不擇手段。也許這是在與任如畫以及曾府那麼些人鬥智鬥勇所造成的,可是這些變化使得她的面目也產生了變化。她變得不可愛了,當初嫻靜智慧的謝大姑娘不見了。她如今成了個十足的內宅婦人。

  而她再如何狠辣,又怎麼能在自己生父的心坎上捅刀子呢?

  他疼這個孩子,跟采薇無關,只因為那是他的骨血。

  「我愛你們,是因為你們是我的骨肉。」他抬起頭來,眉頭痛苦地糾結著,「可這個孩子,也是我的骨肉,我像愛你們一樣也愛他。從一開始你就弄錯了一點,我不是你一個人的,我只是你的父親。我有撫育你們的責任,你卻無法阻止我撫育別的兒女!」

  謝葳驚退了一步,雙唇微張著,而雙目大睜。

  謝榮這番話,也像把她心裡什麼東西咚地敲碎了,她從來沒想過謝榮除了黃氏以外還會有別的女人,可是後來他有了采薇,她也從來沒想過他除了她和謝芸還會有別的兒女,可采薇還是懷上了他的骨肉,她從沒想過他除了把她和謝芸疼進心坎裡,可如今他告訴她,他愛那個孩子跟愛他們是一樣的!

  她忽然發現自己什麼也不是,她這些年對他的祟拜和欽佩都是盲目的,原來她迷戀了那麼久的父親,他並不是一個神,他原來只是個凡夫俗子!

  謝葳眼淚掉下來,她急轉身,沖了出去,餘下謝芸在追著喊姐姐。

  謝葳回到曾家,迎面在廡廊下遇見任如畫,任如畫冷笑道︰「喲,奶奶這是打哪兒來啊?哭得跟被人調戲了似的!」

  謝葳窩著一肚子火,大步逼過去,「你不就是嫉妒我還有人調戲麼?哪像你,人老珠黃,白送給別人也沒人要!」

  任如畫氣得發抖,卻說不出話來。

  謝葳推開她,直接進了自己院子。

  一個人靜下來,不由又覺得心裡怨氣難平,她無法接受自己在謝榮心目中竟是這樣的位置,原來除了她和謝芸,還有人可以跟他們在謝榮面前平起平坐,不管那人是什麼樣的女人生的孩子!她曾經多麼為有這樣疼愛他們的父親而驕傲,她根本不想讓別的人來一起分享!

  「你怎麼了?」

  曾密緩緩地踱步走進來,經過一年多的休養,他的傷勢已然大好,雖然不能跑不能走快,也不能幹重活,日常行走卻還是可以的。前不久他們正圓了房。

  謝葳目光裡下意識閃過絲冷意,但瞬間,她又嘆了口氣,把面色放緩站起來,「爺怎麼來了。」

  總的來說,曾密對她是滿意的,她比他小了十二三歲,面容身段都是一等一,既會服侍人,又是大家閨秀出身,他雖沒有妾侍,臨了卻白得了個這樣的平妻,心裡得意之餘,難免也對她格外寵愛一些。方才在外頭她跟任如畫拌嘴的事他也知道了,這不就過來問問。

  「沒什麼。」

  謝葳站起來,走到妝台前卸妝,眉眼裡各種淡漠。

  曾密也不見怪,人家小他那麼多,就是耍耍脾氣也是該的。他走過來,輕聲道︰「你別跟她一般見識,仔細氣壞了身子。」說著將手搭在她肩膀上,順著她的頸根撫了撫。

  謝葳忍著心裡那股厭惡,低下頭來。

  曾密其實長得不差,也不顯老,可她就是討厭他踫她。可是在這個家裡,如果得不到他的支持,她的日子會很艱難。有時候她覺得自己跟采薇沒什麼分別,需要違心的出賣自己去獲得生存的資本。她何曾想過自己將有一日需要為了生活而如此委曲求全?

  「快過年了,今年給各府送去的年禮你們倆一塊兒操辦吧。」曾密道,「爺不會虧待你的。」

  謝葳到如今為止也沒有摸到三房中饋半根毫毛,任如畫抓得太緊了,如果不是這樣,她也不會那麼快同意跟曾密圓房。眼下聽到這個她才稍稍舒服了些,曾家每年都要往宗室以及各勛貴府上敬送年禮,而三房這邊則總是另備一份,也正是如此,曾密那些年才在勛貴之中還算是走得起。

  她是不甘心就困在廣恩伯府當個被人看不起的平妻的,她要走出這個府門,利用她的自身優勢在曾家獲得尊重。曾密肯讓她跟任如畫一道去送年禮,她自然高興。可是眼下她也實在高興不起來,謝榮給她的打擊沉重地壓在她心頭,令她無法釋然。

  曾密看她悶悶不樂的樣子,忽一笑,低頭從懷裡取出盒寶香齋的胭脂來,「給你。」

  謝葳盯著那盒蓋上的雕花看了半晌,接過來,算是破涕為笑了。

  謝琬聽得錢壯說采薇沒了孩子,有片刻出神。

  自打做了母親,心裡似乎越發柔軟,對這些大人們之間相互殘殺,卻拿孩子出氣的事十分無語,如果殷昱已無威脅,如果不是謝榮把謝棋的死也算在殷昱頭上,她也許會就這樣放過謝榮算數,只是她容不得殷昱身上有任何污點,所以這筆帳是沒法抹平的了。

  但是這不代表她就要因此幸災樂禍。

  錢壯看見她不語,試探道︰「依王妃之見,咱們要不要利用利用這機會,把這事捅給太子殿下?」

  采薇是太子賜的,如今被謝葳弄死了腹中孩子,險些小命都不保,太子如果要拿捏他,是很可以拿來當回事的。說不定謝葳都會因此受連累。如今太子雖然依然對安穆王府若即若離,可是太子妃卻是很關心的,說不定有用。

  「算了,」謝琬嘆了口氣,看著身邊躺在赤金搖床裡的殷煦,「賠了個孩子,就當是他的報應吧。」都是當父母的人,沒必要在這當口往人心裡捅刀子。她如果真是不擇手段,何不讓駱騫他們直接取了謝榮性命?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就當是為殷煦積德。再說了,她如今是宗室命婦,有宗人府的規矩管著,很多事不能像從前那樣管出格了。

  錢壯看著搖籃裡手舞足蹈的小人兒,目光溫柔地哎了聲,退下去了。

  他也是到中年的人了,年紀一大,也越發見不得小孩子在面前晃悠,弄死小孩子的事,連他這種混江湖的都沒走過,謝葳一個後宅婦人倒做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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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8 00:52:53 |只看該作者
325 側妃

  四葉胡同這事揭過不提,一晃就到了年底,王府裡過年又不同以往,因為頭上還有太子和太子妃在宮裡,所以除夕得去宮裡過。但是王府裡氣氛還是要用的,打小年起,前門樓中門樓下就掛起了一色的八寶琉璃宮燈,如臘梅、青松等各色盆景也擺在了影壁下。

  別的王府如果人多,還會搭台唱戲,但安穆王府總共只有三個主子,也就免了,殷煦還那麼小,根本聽不懂,而殷昱更喜歡與謝琬微服上戲園子裡去看,因為人多,可以聽八卦,還可以蹭人家戲園子裡的點心吃。

  但是謝琬也跟孫士謙發了話,如果下面有人想看戲,他們也可以去請,只要費用不超支,都是可以允准的。

  如今王府裡都是孫士謙當家,過年如何布置,該備些什麼全由他打點。公孫柳任了典庫,管著王府的產業,所以跟尋常大戶家還是有著不同,王妃不必管這些亂七八糟的瑣事,只要管住人就好。

  年廿九夜裡,她提前給大伙發了賞。發賞的時候想起錢壯的爹娘還呆在清河,便讓他回去陪著老人一起過年,順便轉去她的話,讓他們二老隨著錢壯進京養老。錢老伯不同別的人,他們夫婦年事已高,而且沒有兒女,那些年為錢壯操了不少心,如今錢壯很該給他們一個安穩的晚年了。

  除夕一大早,便早早起來梳妝穿衣,依然是繁復沉重的珠翠七翟冠,金繡雲霞翟紋的霞帔,比起往日王妃的常服,又多了幾分莊重貴氣。

  她很喜歡看殷昱著冕服的樣子,大胤的親王郡王冕服都很儒雅貴氣,殷昱很高大,但不顯粗獷,他的五官與這些服飾都很相襯。

  今日起朝廷休沐七日,但是正二品以上的大臣和宗親們也都會進乾清宮來辭年。謝琬三人辰時進了宮,就見乾清宮外停著許多軟轎了。進殿之後一看,只見大殿裡果然聚集著大批的宗室皇親,有男有女,因為是自家人,也就沒避著那麼多了。

  太子和太子妃都在,聽傳稟說殷昱二人到來,太子妃臉上旋即露出笑容,太子眼裡也閃過絲期待,他還只見過殷煦兩面,每一次都被殷昱以各種理由委婉地抱了回去,他貴為太子,當然不可能當著宮人去要求他什麼,所以每次謝琬進宮,都會給他們帶來幾分激動。

  也許已經隔了兩代,又或許因為別的緣故,皇帝對殷煦卻沒有什麼太多感覺,當然高興還是高興的,畢竟是嫡親後嗣,可是也就僅止於高興,賞賜點什麼,若讓他想念或者格外恩寵,卻不見得。

  但是殷煦顯然也不在乎,他生下來就一副沉靜淡然的樣子,無論皇帝怎麼看他,他都不肯多瞧他一眼,而是把目光投向他喜歡的人,比如太子,比如太子妃,還有殷昭。皇帝頭兩回並不在乎,後來見著這小屁孩兒都這麼拽,便也不服氣,讓謝琬抱近些,手指撥弄他的頭髮,殷煦終於瞥了他一眼,一個斜眼。

  皇帝至今心裡跟堵了團麻似的。

  這裡殷昱和謝琬帶著小子進了來,二人朝上首與太子二人跪地拜過,便就在太子身側落了座。崔福接過殷煦來交給太子妃,座中少不得有人上前陪笑︰「小殿下長得可真威武。」哄得太子妃十分高興,看了眼太子,又把殷煦移過去給他看。

  太子雖然表情平靜,便目光卻立時移不開了。

  在太子下方,還有兩名少年,身上服飾與殷昱差不多,稍大些的那個盯著殷煦不住的撇嘴,一臉掩不住的尖酸,而年紀稍小的那個倒是神情柔和,但是很有些木訥感。謝琬猜得是殷曜和殷昌,但是他們不上前來拜見,她也只當作看不見。

  至於鄭、武兩名側妃,這種場合是沒有她們立足之地的。

  皇帝身子不好,大家都不能久留,寒暄兩句也就退出來,去到東宮。

  女眷們都隨著太子妃到了鳳棲宮,殷煦自然成為了大家口中的話題。太子妃這樣歡喜,有眼力勁兒地自然也就跟謝琬攀談起來,雖然謝琬出身不高,可是公婆丈夫看得起,就是身份再低旁人也不敢看輕她了。

  這裡正說著,門外就有宮女進來道︰「稟娘娘,鄭側妃和武側妃來了。」

  太子妃淡淡嗯了聲,和聲道︰「讓她們進來吧。」

  這也許是傻人有傻福,鄭鐸一向傻頭傻腦,這次季振元倒霉,鄭家父子雖然被季振元排除在了整個核心圈外,可到底還是沾了灰,鄭鐸被降了三級,如今只是個郎中。

  於是這幾個月不但整個鄭府裡老實了,就連鄭側妃也安份了不少,謝琬因為封妃之後就生產,進宮次數並不多,所以也沒有見過這傳說中的鄭側妃,於是心下就留了意,打算仔細看看。

  宮女出去傳了話,很快就進來兩名三十來歲的女子,都著整齊宮妝,左邊的這個瓜子臉,鳳眼兒,一笑兩個酒窩,粉霞色霞帔墜著金鈿兒,走起路來如風拂柳。右邊這個差不多裝扮,但是銀盆臉兒,表情也不如前者豐富。

  從她們的行走位置來看,左邊這個應該是鄭側妃無疑,而另一個則肯定是武側妃了。

  鄭武二人進了外殿,又穿過了經宮女們撩起的琥珀串成的珠簾,到了內殿丹樨下,鄭側妃先含笑打量了在座各人一眼,然後彎腰跟太子妃道︰「翠之給娘娘請安,娘娘萬福。」武側妃也跟著下拜。

  太子妃依舊帶著兩分和色,說道︰「坐吧。」便有宮人搬著鋪著甦綢軟墊的錦杌上前。

  鄭側妃落了座,目光自然就落到了太子妃抱著的殷煦身上,頓時那酒窩就笑出形兒來了,「這就是小殿下?真是可愛。」倒並不曾伸手要抱的意思。說完她又轉頭看向太子妃身帝的謝琬,「王妃一向可好?」

  謝琬點點頭,笑道︰「挺好。母妃和王爺都很照顧我。」

  鄭側妃點頭道︰「王爺是個很細心的人。」

  謝琬知道太子妃不喜歡她,因為不想與她多談,便就低頭逗起殷煦來。不過旁邊自有不願得罪人的宗親女眷與她搭話,當著太子妃面也不敢放肆,於是氣氛總顯得提不起勁似的。今兒過年,太子妃也不願弄得緊繃繃的,便就笑著道︰「不如咱們來抹骨牌吧!王妃把孩子給夏嬤嬤她們。」

  謝琬看見在座還有與太子妃同輩的兩位公主,便就讓了讓,公主們俱都推說還要去後宮尋嬪妃娘娘們說話,笑眯眯地坐在一旁觀戰。這裡倒是楚王妃與寧陽王妃落了座,鄭武二人從旁服侍太子妃,便就開起局來。

  永福宮這裡,楚王靖江王寧陽王都在,殷昱則被召去乾清宮說話了。因為楚王和祈王如今共掌著內務府總管事務,太子循例問了幾句他們府上情況,便就說到今年內務採辦的一些事來。

  「安穆王如今也閑著,內務府有什麼事可以讓他去辦的?」太子問。

  楚王祈王都是太子不同胞的兄弟,打小跟太子一處混,多機靈的人兒,一聽這話就明白了。

  如今皇帝老了,往後也護不了他們了,太子繼位之後就是他的天下,這個時候若不順順他的心意,將來的日子肯定不好過。聽見這話楚王便就說道︰「今年內務府進項頗多,廣儲司正好需要個精明的六庫郎中,臣弟看安穆王要是不嫌棄的話,倒是可以把這個事攬下來,也算是幫幫為叔們的忙。」

  太子點點頭,「那就讓他開年去內務府報到。」

  寧陽王說道︰「今兒怎麼不見祈王叔?」

  寧陽王和靖江王都是皇帝的佷孫,身份又隔了一層,因為年歲相差不大,平日裡倒是都在一處玩的。

  靖江王笑道︰「你不知道,你祈王叔前兩日跟榮恩伯賽馬,跌斷了小腿,正養傷呢。一早就派了世子進宮告罪,還被皇上罵了兩句回去。」

  寧陽王聽見賽馬,連忙朝他使了個眼色,呶了呶嘴,表示太子還在場。

  太子捕捉到了,若是以往,定是要斥他們幾句,但是今日卻只瞥了他們一眼,說道︰「知道王叔跌傷,你們也不去看看?」完全沒有責怪他們不上進的意思。

  寧陽王和靖江王都高興起來,難得見太子情緒這般好,便就鬥著膽說道︰「這裡坐著怪悶,外頭這雪下得正好,御花園裡擷霞閣的紅梅定然開了,不如殿下疼疼我們這些弟弟和佷兒,請我們上擷霞閣喝兩盅,賞賞梅?」

  太子輕哼了聲,轉頭喚來崔福︰「擺駕,去擷霞閣。」

  鳳棲宮裡玩了幾圈牌,謝琬便就下來了,讓殷昭替了上去。

  公主們去了後宮,這裡卻又有魏夫人竇夫人等大臣的女眷進了來,鄭側妃不知道去了哪兒,謝琬身為東宮的兒媳婦,少不得起身招待。

  好在大家都熟,也不講究那麼多,這裡殷昭下來讓魏夫人替上去,竇夫人便就與謝琬走到小搖床前看起殷煦來,不免又破費了幾個金鐲子金鎖片,又稱贊了殷煦好幾句。東西準備得這樣合宜,看來是早就備好了的。

  謝琬領了心意,便就順口問起竇詢的病來,「也不知道胡沁給他看的如何了?若是不行,還該請太醫看看。」

  竇夫人嘆道︰「早先我們老太爺殉職時,皇上體恤咱們,太醫是一撥撥的往府裡派,也是沒用。有時候看病也要看個緣份的,並不見得名氣好就藥到病除,有時候反倒是那些名不見經傳的民間大夫,因為面對的病人多見識多,往往對這些頑疾又有奇效。」

  謝琬笑著點頭︰「那倒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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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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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6 次孫

  鄭側妃回了朱睢宮偏殿,見殷曜正在殿門口與宮女說話,心裡的火氣頓時噌地上來了。到了殿門內,瞪了殷曜一眼,也不說話,先揚了揚下巴,示意讓人把那宮女喚進來,「拖下去,掌嘴!」

  殷曜連忙道︰「母親這是做什麼?孩兒不過是跟她說了幾句話!」

  鄭側妃沉下臉來,「你當我是眼瞎呢?說什麼話非得拖著手?如今咱們什麼處境你不是不知道,安穆王如今在乾清宮侍候,你就在這裡跟宮女們打鬧,你想過沒有,如果這太孫之位落不到你頭上,將來太子殿下登基,殷昱有魏彬他們相助,必會封為太子,到時候你能落個什麼?

  「你以為他會太子待祈王楚王那般待你?我告訴你,太子會那樣待祈王楚王是因為從一開始皇上就認定太子繼承皇位,而且祈王楚王他們倆從小就跟在太子殿下屁股後頭跑,你跟殷昱算什麼?他壓根就沒把你當過弟弟,你看看這些年他正眼瞧過你們沒有?更別說你還險些被季振元他們推上太孫之位!」

  「好了母親。」

  殷曜露出一絲不耐,依著簾櫳下的月白綾包面錦杌坐下,腳尖一下下踢著鄭側妃座下的軟榻下的雕花底座,「皇祖父不是不想讓大哥當這個太孫麼?要是有這個意思,這次直接就封上了,哪裡只會封個郡王?只要皇上不肯,咱們就有的是機會。」

  鄭側妃凝眉盯著他這副形容,心裡頭那股無語和焦躁又升起來了。殷昱從小被當成太孫培養,雖說倒了幾年霉,可是能在那種情況下翻身,足見他本事不是吹出來的,眼下殷曜想要壓下他。得到這太孫之位,只能從皇帝面前下手。

  而目前情況並不容樂觀,因為就算皇帝不立殷昱。也還有個殷昌在側,殷昌雖然不如殷曜機靈。可是循規蹈矩,並無過錯,武側妃的父親如今是左軍營的僉事,論起背景,殷昌並不在他之下,而他竟然還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絲毫危機感都沒有!

  「你不必說那麼多了,眼下你即刻到乾清宮去。安穆王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他不走,你不許回來!」

  鄭側妃朝他揮了揮手,一副再也不想多說的樣子。

  殷曜見狀,只得站起來。

  從小到大,母親就是這樣的強勢,她在他面前從來都是說一不二,這讓他覺得自己的想法其實不重要,什麼事情只要她給他安排就好了。

  讀書。作文章,請先生,只要她發話了。他就必須得去做,當然他知道,這些都是為他好,可是他走出去,人家總是先敬他再敬他的母親,於是這又讓他覺得窩囊,既然如此,她也應該尊重他不是嗎?畢竟他才是皇嗣!

  就像眼下,他壓根就不想去乾清宮當殷昱的跟屁蟲。說的好聽是弟隨兄行,說的不好聽就是他的奴才!太子對祈王楚王如親兄弟又如何?祈王楚王不還是得給他辦事當奴才?他不想當奴才。他想當主子,讓天下人都當他的奴才!

  可是當主子也不是非得去跟在殷昱屁股後頭轉這一條路吧?

  出了殿門。他在廡廊下對著院角一株紅梅看了半晌,忽然叫來廊下一名小太監︰「靖江王在哪兒?」

  鄭側妃看著殷曜出了去,也歪在美人靠上,手指繞著錦緞上的流蘇沉吟起來。目光瞟見身邊的大宮女容芙勾著腰給她理裙擺,便就說道︰「你剛才看那安穆王妃,覺得如何?」

  容芙想了想,直起腰,說道︰「奴婢看了,只覺得是個挺大方的女子,應對也得體,又不露怯,不像是鄉野出身的。」

  鄭側妃沉吟著坐起來,端起面前描花紛彩的茶盅在手,說道︰「看著倒是不錯,就是不知道有沒有本事坐穩這王妃的位子!」

  容芙道︰「她不是已經生了嫡長子了麼?等過了三歲封了小世子,就沒人能撼動她的位置了。」

  「那可未必。」鄭側妃若有所思地,「首先不說這嫡長子能不能活到三歲,就是活過了,也要他能夠當上小世子。」謝琬是殷昱的一大軟肋,只要殷煦封不上小世子,殷昱勢必跟皇帝有番爭執,君威又豈容冒犯?因此兩廂的矛盾逐漸加深晉級,是一定的了。

  「側妃!」容芙聞言嚇了一跳,連忙扭頭去看門外,說道︰「這話若是讓娘娘聽見——」

  「你嚷嚷什麼?」鄭側妃沉下嗓子,站起來,「她如今正忙著聽大伙誇她的孫子呢,哪裡會聽得見?

  容芙垂首噤聲。

  鄭側妃忽然又道︰「太子殿下呢?」

  容芙連忙回道︰「方才聽說和幾位王爺去了擷霞閣賞梅。」

  鳳棲宮這邊,牌搭子已經換了兩撥人。

  這東宮比起郡王府來莊嚴肅整許多,不說那門裡門外一絲不苟站著的宮人,也不說這高大宏壯的殿室,只說這些平日在京師,隨便站出一個來都能讓人無法逼視的貴婦們此刻的端凝和恭謹,就能讓人時刻也無法放鬆。

  不過謝琬自覺就是做的再好也比不過這些長年浸在上流階層的人,也就放平了心態,並不刻意地裝得很衿持,而是拿出東宮兒媳婦的姿態來,要麼坐太子妃旁邊幫著看看牌,要麼便去搖床邊看看殷煦,再要麼就與新進來的官眷們說說話,時間倒也很容易過。

  宮廷裡的套路她不熟,大戶人家的相處套路她還是相當熟的。相信她若出了錯夏寧二嬤嬤也會提點她,所以半日下來毫無壓力。

  到了午前將要開宴時,牌搭子散了,太子妃要進內殿更衣補妝,謝琬隨同她進了內,便就有司服宮女拿著妝奩過來侍候。

  二人並排坐在的雛鳳造形的長妝台前,太子妃看著銅鏡裡的她微笑道︰「你雖然初進宗室,但今日不慌不忙,很顯大方,很不錯。我原先還怕你不習慣,特地沒帶她們去逛園子,而是留在殿裡打牌,現在看來,倒是我多慮了。」

  謝琬垂首道︰「母妃如此愛護,謝琬不敢給母妃添亂。若是有做錯的地方,還請母妃指正。」

  太子妃點點頭,彎唇讓宮女們補妝。

  午宴設在乾清宮與東宮之間的紫宸殿,如今皇帝後宮是祈王的生母淑妃執掌,淑妃已經與妃子公主們到了,正在左首落了座。太子妃領著謝琬殷煦上前去打了招呼,淑妃笑著逗了逗殷煦,便就賞了他一對赤金瓖五色瑪瑙的項圈。

  宮裡對孩子和吃食都很忌諱,不是至親不會親手去抱,因為這水太深,萬一有個閃失擔罪不起。

  謝琬與抱著殷煦的寧嬤嬤福身謝過,正要與太子妃走回宴席旁,鳳棲宮的大宮女青琉就走過來,附在太子妃耳畔說了幾句什麼。而後就見太子妃眼裡閃過絲黯色,豐潤嬌美的雙唇也緊抿起來。

  太子妃尚且只有四十歲,雖然生過三個孩子,可是太醫院的保養術不是吹的,如今她身段依然玲瓏,而且皮膚依舊很緊致和富有彈性,臉上脖頸皆無皺紋,加上她雙眉微平,隱約含著幾分英氣,因而目光也顯得十分有神,所以看上去還只有三十不到的年紀。

  這時候她一生氣,就顯出幾分嬌嗔的感覺來。

  謝琬兩世加起來已有四十多歲年紀,算起來比太子妃的年齡還要大,見著她這麼樣不經意流露出來的嬌嗔,因著先前她對自己的愛護,心裡還覺得暖洋洋,眼下竟如同看自己的姐妹般,也不由得起了幾分相護之心。

  「出什麼事了麼?」她問。

  太子妃看著她,微微吐了口氣,看著兩旁簇擁著的許多人,搖搖頭,又恢復了常色,與她到了席上。

  落座後便就有許多人過來請安見禮,一頓飯吃下來,其實並沒有多少閑工夫。

  飯後官眷們便都開始告辭,竇夫人和楊夫人皆約好年後上安穆王府去拜訪,然後便就相偕出了宮,回家去過自家的年。

  宗親們得到御旨留在宮裡過年的便留下,餘者只好又回府等待下一年。

  奉旨進宮伴駕過年的機會不是人人都有的,有時候看各人作為,有時候卻看皇帝心情。

  謝琬和殷昭伴著太子妃回了東宮,太子妃便卸去了臉上的雍容端和,沉下聲音道︰「去傳鄭側妃!」

  謝琬知道定與方才青琉來報之事有關,便就示意夏嬤嬤抱著殷煦下去。見殷昭並未退下,於是便也坐在旁邊榻上,拿起一把竹雕的美人捶來看。

  鄭側妃很快過了來,顯然她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端著滿臉的笑意之餘,眼裡也有一絲茫然。

  「妹妹見過姐姐。不知姐姐傳召有何吩咐?」

  太子妃面上看不出喜怒,「曜兒早上去尋靖江王要了副棋子,獻給皇上的事你可知道?」

  鄭側妃頓住,殷曜自打出了朱睢宮偏殿她便沒見過他,哪裡知道他去問靖江王要棋子獻皇上的事?看太子妃這般叫她過來問,暗道這棋子莫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物事?便就說道︰「回姐姐的話,這事妹妹不知道,不知道是什麼棋子,姐姐告訴我,我也好尋些東西去回贈給靖江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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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7 斥責

  即便那棋子價值不菲,她也不是賠不起,父親鄭鐸那些年任工部侍郎,每年從任上得來的銀子多了去了,鄭家長子無能,唯有她兩個弟弟好些,如今他們就沖著她和殷曜能夠在宮裡站得穩當,來日也好幫襯娘家,錢這事上自是不曾虧了她的。

  太子妃見她言語裡有些不以為然,便就加重了兩分語氣,說道︰「若是賠點東西就能了的事,我也就不找你了!

  「你可知道這棋子原是高麗國君當初敬獻給皇上的,皇上下棋輸了給靖江王,便把這棋子給了他。皇上心裡一直惦著這事兒,曜兒卻拿著這棋子當著眾大臣面以太子殿下的名義獻給了皇上,皇上方才把殿下給狠斥了一頓!」

  殷曜獻棋必是因著自己早上的話而去投皇帝所好,可聽說連累了太子,鄭側妃便有些訥然了。

  眼下正是殷曜在皇帝和太子跟前樹形象的時機,而太子作為殷曜的父親,將來的皇帝,必然比皇帝的態度還要重要得多,殷曜失手害得太子被斥,不用說,太子回頭定然又會對他有番責罰了。

  「姐姐恕罪!」鄭側妃跪下來,「妹妹確實不知道這件事,而且曜兒一定也是因為不知道,所以才會做錯了事情,還請姐姐看在曜兒一向孝敬的份上,饒了他!」

  鄭側妃並不是個慣於被動的人,殷昱被廢離宮那兩年,她不但不曾趾高氣揚,更是與殷曜二人在鳳棲宮伏低作小,要不然,當初也做不出跪請皇帝留殷昱性命的事情來。

  正因為擅於察言觀色,能夠在很多關鍵的場合做出些體現仁義的舉動,加之鄭鐸又擅於順應君心說話行事。所以皇帝對她以及鄭家的印象還是不錯的,這也是她至今為止最大的本錢。也正因如此,鄭家這次還算沒受什麼苛責。所以太子妃雖然看不慣她。只要她不犯大錯,到底也拿她無可奈何。

  太子妃斥道︰「你退下。禁足十日!回頭太子再罰另當別論。」

  鄭側妃默然退下,太子妃凝眉嘆了口氣,也擺了擺手。

  殷昭站起身,躬身福了福,然後沖謝琬遞了個眼色。

  謝琬點點頭,也起身朝太子妃行了個萬福,與殷昭退出來。

  二人往殷昭所住的棲霞殿走去。殷昭道︰「父親定然就要過來了,嫂嫂帶著煦兒去我的殿裡坐坐吧。」

  謝琬哪有不肯的。回頭便讓身邊的丫鬟浣月去知會夏嬤嬤她們。

  路上她想了想,說道︰「殿下不會怪責母妃罷?」畢竟太子妃身為東宮之主,殷曜若是犯了錯,她也有可能被連帶責任,可不希望殷曜犯的錯讓太子妃來承擔後果。

  殷昭回過頭,深深看了她一會兒,把玩著順手折來的一小段松枝,說道︰「嫂嫂是關心母妃麼?」

  謝琬回望著她,點點頭。這也沒什麼不能承認的,就是被殷昭誤會她奉承太子妃。做媳婦的奉承奉承自己的婆婆,不也正常麼?何況她出於真心。

  殷昭唇角一勾,笑起來。「不會的,父親待母妃好著呢。好到有時候連我都插不進去,所以你會覺得我像是東宮裡的一個擺設,如果大哥不是因為從小被寄予了那麼大的希望,我想也會是這樣的。」說到末尾,她的笑容竟顯得很開心。

  謝琬一時琢磨不透她的心意,只能模稜兩可地說︰「真是令人羨慕。」

  「羨慕什麼?」殷昭止了笑,目光又變黯,「他們太辛苦了。」

  謝琬怔住。

  殷昭一面順著廡廊往前走。一面道︰「大哥被廢這事你還看不出來麼?皇上不想讓大哥當太孫,因為霍家的緣故。」她停步等著她。「你是煦兒的母親,所以我才告訴你。永遠不要把皇宮當成你的家。因為父親和母妃他們試過想改變,結果失敗了。」

  謝琬看著這年紀不過十五歲,常人眼裡真正的金枝玉葉,驚訝於她的冷靜和成熟。

  「身為太子太子妃,也有他們無法做到的事和無法保護的人,因為他們頭頂還有皇帝。而即使是天子,也有他們的無奈之處,因為他們頭頂還有老天爺。」

  殷昭與她平視,目光像古井幽潭一樣深沉。

  宮裡頭果然淘煉人,連個十多歲的小姑娘看事這般透徹,謝琬再也不能把她當作小孩子看待了。

  「是不是就因為他們愛得很苦,所以你才讓自己退得遠遠地,把自己當成個擺設?」她問道。

  殷昭默默地看著她。

  謝琬揚了揚唇,早熟的人通常過得比別人辛苦,面前的殷昭,懂事得讓人心疼。

  不過不管怎麼樣,她總算從她口中證實了皇帝不願把殷昱立為太孫的想法,也證實了皇帝確實是在猜忌霍家。

  而目前的情況是,太子和太子妃想要保護殷昱,給他該屬於他的,而他們卻有心無力,謝琬不知道太子他們為殷昱做過些什麼努力,但是起碼能看出來,每當他們在看向殷昱的時候,眼神是天底下所有父母都俱有的最真摯的眼神。

  夏嬤嬤很快抱來殷煦,殷煦張著兩手要謝琬抱,殷昭向他張開手,他又咯咯咯地笑著撲到殷昭懷裡。

  這小子不認生,不怯場。

  東宮只有一位公主,所以棲霞殿就讓殷昭一個人住了,除了滿院子的盆栽,另還有一屋子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都是我自己上西洋貨店裡淘回來的,」殷昭拿起一把畫著東洋仕女的折扇來遞給殷煦,說道︰「我常常微服溜著出宮,你們住在榴子胡同的時候,我好幾次從你們門前經過,那時你大著肚子,我還見過你。你想不到吧?」她漫不經心地笑道。

  她跟殷昱長的很像,而且像這樣側對著窗戶站著的時候,窗外的雪光照亮她半邊臉,將她映得越發明眸皓齒。她在錦繡堆裡長大,偏又毫無小女兒態,舉手投足充滿了大氣豁達。而她的笑容又總帶著幾分冷寂,好像天邊的飄雲,自在而孤單。

  「我跟魯國公世子也是在外頭認識的,那天街上人多,他在我後頭踩掉了我的鞋,急得滿頭大汗,然後竟然要幫我穿上。你說他傻不傻?」

  殷昭笑道,「後來我訛了他十兩銀子,那二十兩銀子是他半個月在國子監的吃用花銷,魯國公對他挺嚴的,丟了錢便不補給他,結果他生生餓了十天的午飯。還是我讓崔福去跟國子監的先生以他表現好的名義,賞了二十兩銀子給他,他才又歡天喜地的買起飯來。」

  謝琬也笑起來,「後來他知道了嗎?」

  「不知道。」殷昭搖搖頭,「後來我又借故跟他在街上見過幾次,他還是那麼傻乎乎的,我說什麼他信什麼,我說餓了他就帶我去吃飯,我說渴了他就顛巴顛巴地買水,我說我家裡哥哥下大獄了,他就急得要去找魯國公幫忙。後來我就想嫁給他了,讓父親指了婚,他知道後倒是也高興。」

  謝琬聽得心裡暖融融地,在太子和太子妃他們都沉浸在殷昱的事裡時,無人放在心上的殷昭卻給自己挑好了歸宿,也許太子他們根本不知道女兒心裡這麼多故事吧?殷昭與她見面好幾回,這是頭一次有機會跟她這嫂嫂說話,而相識不久就與她說起這些私己,可見平日心裡有多寂寞。

  而她嫁的是魯國公府,魯國公仍在五城兵馬司任總指揮使,當初真沒想到有朝一日會結為親家。看來為著被遺忘在深宮自生自滅長大的殷昭,她也得與魯國公府多走動走動了。

  傍晚時回到鳳棲宮,太子果然來過了,青琉正在收拾太子平日專用的玉盞。

  太子妃神色已然恢復了正常,見了謝琬來便揚手要抱殷煦,謝琬藉口去洗手,在簾櫳下招了留守在東宮的郡王府的太監吳士英近前,悄聲問︰「太子剛才來,怎麼說?」

  吳士英今年才十四歲,說話聲音如稚兒般︰「太子罰了皇次孫抄《論語》,靖江王也受了連累。」

  謝琬默然無語。

  皇帝行事越發乖張起來,雖說殷曜此事有不正道之嫌,可是說到底也沒多大事,再說這事是殷曜犯的,皇帝不斥殷曜反倒斥太子,當著眾大臣來掃太子的臉面,恐怕不只是為著被揭了瘡疤這麼簡單。難道是因為他窩了別的什麼火在心頭,故意拿太子出氣?

  她揮了吳士英下去。

  夜宴比午宴還豐盛,但是人不如白日多,所以就在乾清宮設了二十圍。

  飯後便是放焰火逛園子,皇帝總算情緒好轉,還賦了幾首詩,被宗親們各自搶著拿回去收藏了。

  這夜謝琬和殷昱歇在東宮,因為凌晨還得去太廟祭祖。

  寢殿就在殷昱原先住的子觀殿。

  下晌謝琬帶著一眾人在這裡歇過午覺,所以早都收拾好了,殷昱見謝琬在妝台前揉脖子,便替她按揉起來,說道︰「這鳳冠霞帔什麼的,頂著累吧?母妃頭上那個更重,不過她戴了這麼多年,也習慣了。」

  謝琬舒服地趴在榻上,問他道︰「今兒在乾清宮,皇上為什麼事跟殿下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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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8 為難

  殷昱呵了聲,說道︰「殿下給我找了內務府緞庫郎中的差事,皇上心裡窩著火呢。」

  謝琬聽說太子給他安排了差事,倒是高興,不過下晌才從殷昭口裡知道皇帝為什麼不肯立他為太孫,這會兒聽說皇帝為這事又鬧脾氣,便就撐起身子來,問道︰「皇上真的那麼忌諱你,忌諱霍家?」

  殷昱給她按了幾下,才說道︰「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忌諱,但是事實顯然如此,內務府是殿下管著的,他給了我差事,皇上也沒理由責怪他。可是他又擔心我有了職權後更加難以控制,所以只得借這個事跟殿下發火。」

  他揚唇笑了下,帶著絲譏諷。

  謝琬坐起來,說道︰「你說皇上會不會向你下手?」

  「不知道。」他無奈地挑眉,「如今我越來越看不透這宮城,我雖然覺得他不會殺我,可是對自己的感覺又沒有信心。畢竟如果他執意要防我,而殿下又總是以不動聲色地方式跟他作對的話,最好的辦法當然就是除了我。」

  謝琬一顆心又吊了起來,不過垂眼默了會兒,她又說道︰「他要是不能容你,那殿下也不會容他——這樣鬧將起來,真的有好處嗎?我倒覺得他不會沖你下死手,但是得防備有心人借機生事。」

  想到這裡她又無語起來,皇帝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現成的一個太平江山,非得弄出這麼多空子讓人家鑽。關鍵是還不知道這日子得過多久,太子不登基,這日子一日也不會安寧。

  除夕夜的雪花在四處炮仗聲裡飄了滿夜,到翌日早上就覆得有尺余深了,潔白的一片將舊年所有痕跡抹得乾乾淨淨。謝葳站在廡廊下,看著這滿世界的整潔如新,呵了呵手。走到正房裡去侍候曾密穿衣。

  因為三房有兩位主母,誰住正院都扯不公平。於是當初廣恩伯就判下讓曾密住在正房,任如畫搬到三房正院左側的的丹桂院,謝葳搬到右側的丹華院。平日如果曾密誰的院子也不去,早上便由謝葳負責料理起床更衣,晚上由任如畫負責睡前之事。

  曾密已經起來了,披著袍子在薰籠前暖手。

  謝葳走上去從丫鬟手裡拿過衣裳,替他一件件穿起來。穿好了衣裳又穿鞋襪,之後又替他梳髻簪發。

  她最大的優點也許就是能夠接受現實。這是她從謝榮身上學到的,生活總有不平,看你如何面對。她不相信自己會一輩子落到跟另個女人平分一個丈夫的地步,就算此生曾密就是她的歸宿,她也要盡可能地改善這個歸宿,她不會輸給一個人老珠黃的女人的,所以對於這般卑微地侍候曾密,她也能很平靜。

  曾密也是習慣了她的寡言,所以並不在意。

  這裡穿戴妥當,任如畫走進來︰「怎麼還在這裡?老太爺那邊都等急了。」說著斜眼瞪向謝葳。滿是指責之意。

  謝葳不理會,只將手上梳子扔向妝台,梳子踫上銅鏡。發出砰啷一聲響。

  曾密打圓場道︰「不要爭了,是我起晚了。」

  任如畫愈發咬起牙來,卻是又忍著不在他面前發,只沉臉道︰「走吧。」

  曾密看著她出門,跟謝葳道︰「大過年的,別拉著個臉。」

  謝葳臉繃著,好久才鬆下來。

  上正院裡拜過年吃過飯,回到三房,任如畫在廡廊下攔住謝葳︰「別回房了。上我院兒裡去,往各府裡的年禮該送了。你走二十家。我走二十家,省得說我欺負你。」

  謝葳聽說是為這事。便也就忍了下來,默默跟著她到了丹桂院。

  進了廂房,任如畫從嬤嬤手頭拿來一疊單子,遞了給她道︰「這是該你的那份,拿去吧。」

  謝葳接過來,翻了翻,翻到安穆王府這一處,她頓住了。

  自從去年開始,安穆王府四個字成了她心底裡的一根刺。殷昱打敗了季振元,當上了安穆郡王,而謝榮卻因此一落千丈,在四品位上掙扎著,雖然上有皇帝的話壓著,他官位尚且無虞,可是有靳永在,他想要出頭也十分艱難!

  ……算了,謝榮已經說過不讓她回娘家了,她還惦記著他們做什麼?

  她努力地強壓著心底的不適,可是目光一觸到那幾個字,心裡那根刺又不停地跳動起來。

  她跟謝琬也可算是同根生,當初在清河時,謝琬是個人人瞧不起的喪婦之女,她是謝府裡高高在上的大姑娘,可如今謝琬嫁給了皇長孫為王妃,而她呢?她不但給人做平妻,丈夫還是個半殘!她走到這步都是謝琬害的,如今任如畫竟然讓她去安穆王府給她低聲下氣地送年禮?

  「我不去!要去你去!」

  她猛地把這單子抽出來,拍在桌子上。

  任如畫也不想去見謝琬。她雖然還不知道謝葳嫁到曾家來是謝琬下的手,但是謝琬曾經傷害過任雋和任夫人的感情,這是令她深深在意的。而且,謝琬沒挑中任雋,卻挑中了殷昱,關鍵是殷昱還翻了身又成了正經的郡王,這是她無法接受的。

  但曾密如今傷好了,也該開始尋點差事做了,不然三房可就得完全被大房二房壓下去。俗話說閻王和氣小鬼難纏,雖然不指望安穆王府能提攜曾密,可若是獨獨不去他們家,指定得罪他們,而殷昱現在跟各方交情都不錯,若是因著這事跟魏彬他們說點什麼,曾密便不必指望有前途了。

  所以不但要去,還得跟謝琬把關係打好了,所以想到這層她就不舒服。

  她不去,而謝葳又這麼想出風頭,自然只能交給她。

  看見被拍在桌面的禮單,她冷笑了聲,說道︰「你不去安穆王府,那就哪家也不要去。」她如今是三房的當家奶奶,曾密雖然越發讓她寒心,可她到底是原配,也有子女傍身,這點事上拿捏拿捏她,還是一點問題也沒有。

  謝葳果然面沉如水,無言以對。

  嫁過來一年多,大半以上的時間她在侍候曾密,從來也沒有出門應酬過,如果這次她不豁著臉皮出去,她就一輩子關在內宅裡作個比妾好些的平妻!既然她不是妾,當然就要利用平妻的身份走出門展示展示自己!

  只要她人脈廣了,對曾密有用了,別人背地裡怎麼說她有什麼要緊?在嫁給曾密之前,她反正都已經被人說夠了。

  她咬了咬牙,瞪了兩眼任如畫,把單子奪過來,起身出了屋。

  任如畫對著她背影冷笑,回頭想起早上曾密那般地護著她說話,卻是又恨得揉起了眉心。

  謝琬一家三口初一早起祭過太廟,再回乾清宮給皇帝祈了福,又回東宮陪著用了早膳,便就打道回府了。

  初二帶著殷煦回楓樹胡同謝府吃了飯,平哥兒已經能傍著凳子站起來了,穿著小長袍,像個小福星。商量好下晌去齊府,才知道原來齊如繡也攜武淮寧回來了,將會在京住上段日子,因為二月裡正好要參加會試。

  因著家裡出了個王妃,謝府如今上門拜訪攀交的人也多了起來,謝琬看謝瑯應付得游刃有餘的樣子,問起洪連珠︰「四葉胡同可還有往來?」

  洪連珠嗨了聲道︰「上回煦兒洗三,還有你們搬家的時候謝榮不是沒來嗎?你哥哥就發狠要跟謝榮徹底斷交。我看謝榮大概也沒有再跟我們來往的意思,反正父母的靈位也接過來了,如此斷了不是更好。將來他們那邊有什麼事我們也不去了。」

  謝琬聽聞,點點頭,「既如此,那將來王氏過世咱們也不必理會。」

  若是不出謝榮拿謝棋來害殷昱這事,王氏過世他們也還得顧著幾分情面,過去盡盡孝,如今看來,這麼做完全是多餘的。謝榮是個明白人,相信他也知道有了謝棋這事,雙方的仇已經濃得化不開,自然亦是沒指望他們了。

  下晌到了齊家,齊如錚的妻子何氏原來也有了身孕,余氏眉開眼笑的,聲音都比往日亮了幾分。齊如繡的女兒福姐兒已經快一歲,才學會走路,看見殷昱便抱著他腿不鬆開,想來是因為他十分高大,把他當成牢固的鐵柱子了。

  殷昱抱起她,給了她兩個金錁子。謝琬因為沒準備,便順手從殷煦的胖手腕上褪了只金鐲子給她。殷煦見到自己的東西被娘親擄走,扁著嘴要哭,福姐兒走過來,小手指從旁邊蜜汁鳳汁上沾了點蜜汁到他嘴裡,他頓時又咯咯笑了。

  為了招待殷昱,齊嵩特地讓寧大乙派了個廚子來辦席面,寧大乙親自帶著大廚過來,見了殷煦便讓人搬了一張瓖著各色金玉的小弓還有十支金箭上來送了給他。謝琬斥他破費,他搔搔後腦勺︰「魏暹都送了,我可不能落後!」

  說完又吞吞吐吐的想要說什麼,見著洪連珠進來,便又打住了。只說道︰「改日我去王府給你請安!」

  晚飯後回到王府,才送著殷煦回了他的房間,孫士謙就迎了上來︰「稟王妃,廣恩伯府的三奶奶遞了拜帖來,說是明兒早上過來給您請安。」

  謝琬聽到廣恩伯府幾個字,心下動了動,說道︰「哪個三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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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8 00:53:38 |只看該作者
329 憤怒

  從初三開始,王府裡就開始有人絡繹不絕地上門了。

  早飯後謝琬正接待榮恩伯夫人與世子夫人寧氏,孫士謙就引著謝葳到了中門。

  謝葳站在寬闊的中門樓下,打量著前院。只見四面廊柱皆漆成朱色,圍欄上黑底描花,近兩丈高的廊柱頂著繪著各式圖案的飛檐與畫梁,廊下垂著一色高兩尺的八寶琉璃宮燈,皆以西洋玻璃為正身,周身八條大紅穗子,底下掛著米黃色兩串流蘇。

  順著廡廊往前,廊下每隔二十來步便站著有太監,兩名太監之間相隔站著一名持槍的盔甲武衛。

  謝葳抿著雙唇,垂頭進了中門樓,只見廡廊還是那樣的廡廊,那些武衛卻不見了,院中間一道漢白玉雕的九龍壁,當中雙龍龍頭伸出,口中吐出兩注清泉,而清泉正落入壁前半圓形的水池,嘩啦的流水擊碎了水面的冰層,幾尾火紅的鳳尾魚露出半條身子來。

  院裡左右都有幾道回廊宛轉延伸,看不出層層疊疊有多少重,只知道那百轉千回之間,時而有同樣服飾的侍女來來往往。太監將她引到穿堂處,便就有一名鬢插粉色牡丹絹花的女子率著另兩名妝扮簡單些的侍女走過來,簡單福了福身問道︰「敢問可是廣恩伯府的曾三奶奶?」

  謝葳垂眸點頭,「我是廣恩伯府的三奶奶,我姓謝。」

  這女子微笑點點頭,移步道︰「三奶奶請隨我來。」

  說著轉身走在前,碎步無聲地往裡走去。

  又過了一重門樓,才到了正院位置,只見門楣上掛著一幅御批的橫匾,名曰「正豫堂」。那女子在門口回頭沖她頜了頜首。而後路過正門,走到正豫堂左首,一處朱漆大門前。推了門進去。

  謝葳跟著進內,相起一路過來門庭開闊。又見此處廡廊之下立著的不是太監內侍便是一色大紅錦緞坎肩及藕合色夾襖的丫鬟,且又婉轉迂回,另有東西小跨院並抱廈廂房,知道這定是正房內院,謝琬平日待客的去處了。於是暗地裡深呼吸一口,隨著那女子穩步上了廡廊。

  這院內有好大一片天井,靠近前院的那部分用來當了魚池,中間又有漢白玉的小橋相連。端底如宮殿一般。此時橋下冰面零零星星地散了一十二碗口大的小圓洞,洞口放著西洋玻璃製的五彩水晶蓮花燈,白日裡看去尚且晶瑩剔透,夜裡若是點上蠟燭,又不知是怎樣的一番美景了。

  謝葳順著左側廡廊到了內院正面,這裡門前有一道狹長的空地,空地上去才是廡廊,然後才到正廳。

  那女子在廊下與謝葳道︰「三奶奶請稍候。」說著進內去稟謝琬。

  謝琬正與榮恩伯夫人婆媳說話,聽說謝葳來了,大家伙都默了默。榮恩伯夫人到底消息靈通些。知道這裡頭不是她能過問的事,便就與兒媳起身來道︰「叨擾了王妃這麼久,就不多耽了。先告辭去,改日再來拜訪。」

  謝琬站起身,讓邢珠代送了出去。這裡使了個眼色給夏至,夏至便就頜首出去,把謝葳請了進來。

  謝葳先是垂眸頜首沖她福了福,然後才抬眼看她。面前的謝琬身著薔薇底起銀團花的大衫,項上一只明晃晃的金項圈,髮髻上只簪著一朵黃絹製的牡丹,一支金簪綰髮。額間圍了個雪白狐皮的臥兔兒,耳垂下懸著兩顆瑩白珍珠。簡單爽練,卻透著難言的富貴雍容。

  謝琬也打量著她。然後指著榮恩伯夫人坐過的位置,「坐吧。」

  屋裡燒了地龍,即使開著門也不覺得冷,謝葳除了大氅,坐下來。

  小丫鬟們奉了茶果,個個身姿筆挺的立在簾櫳下。謝葳讓丫鬟們把禮單以及禮包呈上來,說道︰「這是給王妃的一點心意,還望勿棄。」

  謝琬昨夜聽說謝葳要來,就知道絕不是她自己的意思,聯想起曾密之前的為人,也知道這番走動乃是曾密為著謀差事而上門來的了。她打量謝葳的神色,只見面上雖然平靜,眼底卻有波濤涌動,雙唇也緊抿著,看得出來心裡在掙扎。

  她放了茶碗,疊手依著桌案。

  她跟謝葳真沒什麼恩怨了,就算有,在她嫁給曾密那天起,也已經全部抹去。在這段恩怨了結之後,她回想起她往日做的那些事也很心平氣和,她知道嫁給曾密做平妻的日子不會好過,但她不想置喙什麼,她已經與她井水不犯河水了。

  她不會伸手幫她,也不會去坑她。所以這樣的往來,實在已經沒有必要。

  「東西我收下,多謝你。不過往後你還是不必來了,就算真有什麼事,你讓任如畫來就行。」

  她平靜地說道。

  她依然還記得多年前她們在三房紗壁後同眠和寫字繡花的時光,如果可以,不要再讓仇恨把這點記憶都給破壞了。她知道曾密不會放棄的,即使殷昱不幫他或幫不了他,他也不會得罪他,而任如畫明知道謝葳有多驕傲,不願來向她低頭,她還是逼著她來,也太無恥了些。

  謝葳聽見這話,面上卻白了白,雙唇也抿得更緊了,片刻後她抬起頭,說道︰「難道我連任如畫都不如?我至少曾經也是侍郎府的千金小姐!」

  謝琬真不是這個意思。

  但她看著她,又覺得沒有必要解釋。

  她跟謝榮一樣,自尊心太強了,強到近乎敏感。她只是不想她為難。任如畫也為難,也不想見她,可是曾密又讓她們來,那麼讓任如畫來見她不好麼?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是你別忘了,我會落得今日這麼樣,都是你造成的。」謝葳站起來,緩緩吐了口氣,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沒有資格看不起我,就算天底下都有資格看不起我,你也沒有!因為我只是輸在不如你惡毒,不如你卑鄙!」

  你是輸在自己手上。

  謝琬很想告訴她,告訴她如果當初同意嫁到黃家,即使做一輩子寡婦,也比她過這種刀割的日子強。

  至少黃家人會尊重她,會憐惜她,更會給她鋪好後路。她一個身敗名裂的女子,能得到夫家上下的尊重,有什麼不好?就是沒有兒女,她也可以從近親之中撫養,親自教他成材,可她偏不,偏要作死,自己放話出去攪毀了婚事。

  她承認她卑鄙過,但誰說她不能卑鄙?如果當初她不阻止謝榮,如果謝葳如今嫁的夫婿是謝榮挑中的,那麼謝榮在降職之後還會有女婿可以利用,哪至於像如今這般單槍匹馬?如果是那樣,她豈非又要多一層煩惱?

  她也許卑鄙過,那只是因為謝葳很不巧地成了她復仇路上的障礙。即使沒有她從中作梗,以謝葳已然毀盡了的聲譽,真的還能找到什麼如意郎君嗎?

  「我是沒有資格。」想到這裡,她吐了口氣,「葳姐姐,你去過你自己的日子吧,你已經不是四葉胡同的人了,跟我也沒有關係了。曾家才是你的家,往後生兒育女,相夫教子才是你的責任和義務。至於我,你就當我不存在吧。」

  「不可能!」

  謝葳咬著牙,她也想控制自己的情緒,可是沒辦法,她控制不了。從進王府到現在,她看到的每一眼對她的打擊都太大了。廣恩伯府三房的院落跟郡王府比起來,差距太大了。如果今日是她站在這裡,燒著地龍吃著熱茶,雍容地等待著京中的達官貴人上門拜訪,她也會說出這種便宜話來的!

  她不來的時候,還能平靜,還能當作沒有謝琬這個人,事已至此,她已經成了曾密的平妻,也能夠把她嫁過來的原因給忘掉。可是她看過之後,便無法平靜了。憑什麼傷害了她的人能夠過得如此逍遙快活,而她卻還要為著曾家三房裡一些蠅頭小利與任如畫日夜相爭呢?

  她承認她嫉妒了。她曾驕傲到不肯嫉妒任何一個人,可是現在,她終於還是嫉妒起了謝琬。

  但她又不至於蠢到跟她正面相爭的,她如今只是個平妻,連自己在曾家的地位都沒有站穩,眼下想跟謝琬鬥?那是自尋死路。

  她也不知道究竟想拿謝琬怎麼樣,能拿她怎麼樣,可就是覺得心裡頭鬱悶得不行。

  她忍下眼眶的酸澀,低頭順了口氣,抬頭已是平靜了︰「既然你說不提了,就不提了吧。曾密如今身子大好了,如今王爺管了內務府的差事,往後若有方便的地方,還請提攜一二。」

  謝琬看了她一會兒,吐氣道︰「你讓曾密去找王爺。這種事,怎麼能讓你們當妻子的拋頭露面?」

  不是她冷血不答應,而是她是真的不願意再跟她們這堆人來往,而且謝葳是不可能忘記之前的事情的,謝葳可不同謝棋和王氏,如今她以平妻的身份出面應酬,可見是在曾家受夠了,要絕對反擊,為自己拼出片天地,這樣的女人,對付起來是得費不少心思的,所以能避則避。

  謝葳神情漸冷,點點頭,沖她福了福身,道了聲「告辭」。

  謝琬仍讓夏至領著丫鬟送她出去,心下卻涌起說不上來的一種感覺,她不怕王氏那樣潑皮無賴的招術,卻怕謝葳這樣背負著許多重委屈怨恨之後的忍氣吞聲,這樣的人,一般爆發力是挺強的。

  往後還是再也不要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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