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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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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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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5 10:13: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零九十三節 居延(1)

居延塞,大漢帝國王冠上最璀璨的明珠!

幾乎沒有之一!

它是如此雄偉壯觀!

以至于,隔著數十里,也能清楚的看到這個西元前人類最大最強要塞群的景觀——數十個堡壘,延綿成群,形成一道鐵閘,將整個居延澤鎖在其中!

而這還僅僅只是居延塞的表像。

欲一窺其全貌,就必須將視界再拉大數百里。

那么就可以清晰的看到這個人類歷史上迄今為止,規模最大、塞堡最多、布防區域最廣、最強大、最可怕的要塞群——漢居延要塞群!

僅僅是主要塞群,就足足有七個之多!

它們環繞著居延澤,像一把把大鐵閘,將這個戰略要地以及匈奴人從浚稽山方向突襲河西的道路全部鎖死!

以當前的技術條件來說,這個地球上,不可能有任何軍隊或者國家,可以攻陷這一要塞群!

不需要看別的,只需要打開電腦,去網上查查,考古學家在居延地區發掘的漢代障塞遺跡數字,你就能知道,居延的規模龐大到什么地步了?——僅僅只是用于標識發現的居延漢塞的編號,就從a排到了t。

分布區域長達三百五十公里、寬度超過七十公里,遍及內蒙古額濟納旗、甘肅金塔。

已發掘的要塞群,完全符合史書上的記載。

其中最小的一個要塞群,都擁有至少十個以上的烽燧堡和三個以上的塞城。

最大的卅井塞,擁有三條縱橫交錯的烽燧堡壘,大大小小的烽燧臺、塞城、軍堡數百個之多,以至于考古工作者為其作的簡介文字加起來竟然有幾十頁之多!

其中,歷史名城、大塞無數。

譬如黑城塞、遮虜塞,都是卅井塞的組成部分。

而現在,張越眼前所見的,不過是居延要塞群中的中等塞群——珍北塞,一條沿著弱水下游北岸布防的要塞群。

全長不過二三十里,只有十幾個烽燧臺、塞城。

即使如此,在張越眼中,這個要塞群,也依然壯觀無比。

高大的烽燧臺,沿著弱水,矗立在其左岸,將沙漠與戈壁攔在其外界。

而雄偉的塞城,則每隔三十里,必建一個。

使得整個弱水,都被一道銅墻鐵壁所封鎖。

確保了匈奴人要是發瘋來攻,那么橫渡了浚稽山與大漠的匈奴騎兵,絕對無法在這里輕易獲得半點補給——他們要嘛來撞這堅固的珍北塞,要嘛就渴死、餓死在戈壁與荒漠里。

這是非常成熟的防御思路,在后世被沿用到明朝——明朝的九邊防御,也是沿襲的這個思路——用要塞和烽燧,將水草圈起來,把戈壁與荒漠丟給敵人。

不過不同的是,大漢帝國的居延塞,防御性質要弱于進攻性質。

居延要塞群,在過去三十年里,其防御屬性能發揮作用的次數不超過十次。

而漢軍以居延為基地,主動出擊的次數,卻多達上千次!

大規模的出擊次數,更是超過了十五次!

和秦始皇建萬里長城,不是為了防御匈奴、林胡、東胡,而是為了進攻一般。

漢建居延塞與河西邊墻,也是為了更好更快的打擊西域、漠北方向的匈奴。

所以,張越在這些烽燧、塞城身上看到的更多的是進攻意味濃厚的特征。

譬如,寬大的道路、塞城前平坦的草原,以及圍繞塞城與烽燧臺之間密布的農田,甚至連塞城的城門與烽燧臺之間的道路,都格外寬大。

這些都是為了進攻而準備的,都是為了讓大軍可以更快的通過這些地方,打擊匈奴而設計的!

唯一讓張越不太滿意的是,綠化做的不夠。

珍北塞沿弱水下游而建,臨河而立,但兩岸的植被,因為人類活動與農業活動,而受到了很大打擊。

在不少地方,河堤兩岸都是農田。

這就有問題了。

沿著珍北塞,繼續向前,一天之后,就進入甲渠候塞的范圍。

這個要塞群,沿黑水西岸而建,東與珍北塞相連。

在這里,情況更加嚴峻,為了發展農業生產,大批濕地都被開墾為農田,由要塞群的士兵負責種植,產出則作為軍糧使用。

而甲渠候要塞群,延綿上百里,需要供給數萬軍民。

自然是壓力極大,對環境的破壞也比較嚴重。

這讓張越忍不住皺起眉頭來,他自不是什么極端的環境保護者。

在他眼里看來,環境是為人的需求、生存與發展而存在的。

后世的那些小動保、極端環境保護者,在他眼里和傻13沒有多大區別。

但,環境破壞要是太嚴重,代價也是很慘痛的。

旁的不說,如今的居延地區,可是河西之肺,《禹貢》頌曰:形如月生五日,后世的衛星遙感圖像上看,古居延遺跡,仿佛一個人的肺一樣,可惜,這個肺已然枯死了,變成了沙漠,只留下了一道道古河道與古湖泊的痕跡,而這些痕跡也將漸漸為沙漠所掩埋,最終消失不見。

張越可不希望未來的事情重現。

因為,一旦綠洲變沙漠,湖泊變戈壁,濕地成荒漠。

那么現在的一切,都將不復存在。

哪怕只是考慮到眼下,水土保持,對于農業開發和城塞也有著莫大好處——至少,不必擔心洪水泛濫或者干旱侵襲。

故而,一路走,張越一路在心里構思著未來的居延綠化與植被計劃。

這些事情,對旁人可能是難題,但對張越卻是小菜一碟。

有著空間在手,反轉不過覆手而已。

唯一需要考慮的,大約就是如何行事、布局罷了。

與環境相比,人的問題,顯然更大!

從珍北塞一路走來,直至這黑水河的甲渠候塞,張越一路所見,這居延防區如今一片蕭瑟、悲涼。

幾乎家家戴孝,戶戶哀傷。

“李廣利真的給我留下了一個好大的爛攤子啊!”張越搖著頭,感覺有些心累。

天山北麓腳下那一戰,看上去李廣利不過折損三四千。

但關鍵是,損失的皆是精銳,而且俱是這居延軍民。

特別是居延都尉的折損,太過慘烈了些!

兩千余人陣亡,余者盡數不同程度的凍傷。

現在,李廣利拍拍屁股,回了長安,而張越則成為了接盤俠。

在他接過了河西四郡的地盤和勢力的同時,也接下了這個爛攤子。

貳師軍與居延都尉的撫恤、贍養,傷殘將士的安置,都得他來處置了。

當然,張越也可以甩鍋給李廣利,讓這些將士與遺孀去找李廣利負責。

但問題是,張越清楚,這樣做的后果,只會有一個——這些可憐人將無人過問。

回了長安,自身難保的李廣利,怎么有這么多資源和能力來照顧這些人?

撐死了,最多救一下那些軍候以上的軍官。

中下層的將士,統統將成為犧牲品。

而這個例子一開,未來就好看了。

想想看,若為國而死,為國戰而負傷的人,卻得不到撫恤、安置與照顧。

下次戰爭,誰還肯為國效命,奮勇作戰?

怕是將變成孔子放逃犯后的魯國——人人怯于國戰而勇于逃命。

所以,這個盤,張越不接也得接!

不僅得接下來,還得把事情處置好!

不說讓人無話可說,起碼也得過得去,不能發生烈士遺孤、傷殘將士因為活不下去而自殺的悲慘事情!

那樣的話,張越這個鷹楊將軍恐怕要在河西四郡士民心中威風掃地,顏面盡失。

但,這個事情想要做好,千難萬難。

資源、金錢、制度、政策,缺一不可。

且涉及方方面面,牽涉到無數利益,一時間張越都有些毫無頭緒,只能是一邊走,一邊觀察,一邊思慮。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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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5 10:13: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零九十四節 居延(2)

沿著甲渠候塞一路向北,半天后就進入了漢居延的核心要塞群,同時也是居延城的所在——卅井塞的黑城塞下。

堅實的城墻,寬大的城門,密布城頭之上的床弩、箭樓,無不昭示著這里的特殊。

這里就是過去李廣利的老巢,漢軍在整個河西的軍事重鎮——漢居延治所。

居延都尉、貳師將軍官署皆在此地。

未來,鷹楊將軍官署也將移師于此。

概因,這里是距離漢匈戰場前線最近的漢家城市。

同時也是一個非常適合囤積重兵的地方。

富饒的居延澤,延綿數百里,五條河流,匯聚于此,整個祁連山以西的水系的最終歸宿,也都在這里。

只是,如今,此地有些蕭條。

除了城樓上的士兵外,城塞冷冷清清的。

張越直抵城下的時候,也只有一個校尉出來迎接。

“末將黑城校尉鄭敢拜見鷹楊將軍!”這位黑城校尉鄭敢,是一個年紀三十多歲的粗壯魁梧大漢,留著濃密的絡腮胡子,臉黑的和泥炭一般的男子,只是,他看上去似乎沒有什么精氣神,說話都是有氣無力的樣子。

張越看著,眉頭微微一皺。

他意識到,問題恐怕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嚴重!

連黑城塞校尉這種級別的高級軍官的士氣與情緒,都受到如此大影響!

恐怕,底層的士卒中,絕望的情緒,已然徹底蔓延開來了吧?

故而,張越立刻就知道,他應該做什么了?

撒錢!

黃金開路,五銖錢為道,這是最有效也是最簡單的辦法。

可惜,摸了摸了口袋,張越也只能無奈的嘆了口氣。

他現在能動用的資金,連一千金都不足!

鷹揚旅帶來的,也最多不過百來金。

而這居延的陣亡、受傷士卒的撫恤、賞賜和激勵,需要的資金是一個天文數字。

保守估計,要做到基本安置和撫恤,完成最基礎的獎勵,至少也要數萬萬金錢以及與之相當的財物、土地。

而能做到這一點的,除了大漢王朝,沒有第二個勢力。

可惜,現在,朝堂諸公怕是連半點要做這個事情的興趣也欠奉。

畢竟,在這位大人物眼中,這居延的軍民,與他們一毛錢干系都沒有。

李廣利的屁股,憑什么叫他們來擦?

至于天子?

若沒有人提醒他,并極力進言,勸說。

他恐怕也會樂得假裝不知道這個事情,能拖就拖。

拖死了最好!

這是高居廟堂之上的肉食者們的本能反應。

除非搞出了亂子,否則,真的沒有人會來關心,這些曾經的李廣利死黨的命運。

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了。

在大人物眼中,升斗小民,只是數據罷了。

這不是張越自己腦補瞎猜,而是兩世為人,親眼所目睹的種種一切所知的事情。

統治階級,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

但同時,它們也是最腐朽的!

腐朽程度,與文明程度成正比。

譬如,最壞的奴隸制也比最好的氏族制好。

同樣的道理,最壞的封建制,也比最好的奴隸制好。

而最壞的資本主義,百倍強于最好的封建制度!

只需要將工業革命時期倫敦、巴黎底層童工的悲慘,再乘以一百,大概就是當代底層農民的生活日常了。

后世有句詩說的好——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

在這個時代,農民再怎么勤奮、努力、節省,一旦天災人禍,甚至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變動,就極有可能落得破產,賣兒賣女賣妻賣自己的下場!

而漢家在居延,實行的是兵民一體。

居延都尉、貳師軍的將士,大部分都是定居于此的職業軍人。

他們將腦袋拴在褲腰帶上,跟著李廣利出生入死,大部分人都不是為了什么家國大義。

而是為了拿賞錢回家,喂養妻子父母。

如今,他們舍生忘死的拼殺,卻不能換來任何賞錢。

他們的犧牲,他們的付出,都有被遺忘的可能。

這對這些家庭而言,堪比最重量級的災難。

相當于關中大旱、河洛洪災。

若不改變這個局面,明年開春之時,居延,這一帝國在河西最重要的軍事、經濟、農業重鎮,恐怕就會出現難民潮了。

無數人會用腳投票來逃離這個地方。

不為什么?

因為,他們的負擔實在是太大太大了!

張越在來前,就已經拿到了李廣利方面交接的資料和各類檔案。

所以他知道,別看居延澤這數百里膏腴之地,物產富饒之所,就以為生活在這里的百姓與人民的生活很輕松了。

事實上,恰恰相反!

居延百姓的負擔,冠絕天下!

他們種的糧食,他們生產的布帛,他們制作的醬料,他們辛辛苦苦砍伐的柴禾,乃至于水里抓到的魚,森林里獵獲的禽獸!

只要是有產出的,都將被居延官府剝削!

而且,不是一般的剝削。

他們的負擔,是內郡農民的三倍以上!

沒為什么,因為這里是居延,漢家在河西的進攻基地,大漢精銳駐屯之所。

這些百姓,不僅僅要養活自己,還得養活兩萬以上的脫產軍人在此屯駐時的基本開銷!

而居延的常住百姓,即使算上軍人,總人口也未超過二十萬!

換而言之,他們需要每十個人就供養一個士兵及其戰馬!

雖然朝堂會調撥資源,丞相府、大司農,都會盡可能的將物資轉運到此。

但,從內郡轉運物資,耗費太高了。

若非戰爭期間,這種輸血行為不會太多。

當然,居延還可以指望河西四郡及河朔地區的補給。

但……

這些地方,本身產出就少,能養活自己,不麻煩朝堂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故而,居延軍民,只能靠自己!

自己種地,自己開墾荒地,自己開鑿渠道,自己養活自己。

在無盡的艱苦歲月中,生活在此的百姓,唯一可以指望的,只有一個東西——軍功!

期望其丈夫、兄弟、子侄,在戰爭中異軍突起,立下戰功,然后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將整個家族,從農民直接帶飛為貴族。

是故,居延就是一個大兵營。

這里的人,只要男子,從六歲開始就會接觸各種武器,并由其父母叔伯教授種種技戰術。

二十歲時,就可以嘗試參軍入伍。

然后,用性命來換取軍功、賞錢與爵位。

過去,這條路子一直暢通。

而且,年年都會出現一批幸運兒,帶著其家族雞犬升天,從此成為帝國的將官,至不濟也能攢夠足夠的錢與爵位,讓家人過上安逸的生活。

即使是戰死、負傷,也能拿到相當不斐,對于普通家庭來說,可能等于十年甚至二十年收入的巨款。

故而,過去二三十年,天下郡國之中,每年都有無數破產百姓、寒門家庭、游俠兒,拖家帶口來到居延尋夢。

這里生活雖苦,負擔雖重。

但這里是大漢帝國普通人最容易遷躍自身階級的地方。

但現在……

這個循環被打破了!

李廣利兵敗天山,由之造成連鎖反應,導致李廣利與他的嫡系,只能壁虎斷尾,將整個河西都拋棄了,匆匆忙忙趕回長安去收拾殘局。

而河西四郡,包括這居延塞軍民,統統成為了棄子。

老實說,若無張越這個接盤俠恰到好處的出現,居延軍民的命運,將是悲慘的。

朝堂方面,可能會爭斗不休,并持續數月甚至數年。

在這段時間內,他們將會是大漢帝國的被遺忘者。

不會有人關心他們,也不會有人關注他們。

直到,一切爭斗落幕,勝利者出來收拾殘局。

到那個時候,那位勝利者,可能會隨便丟點東西出來收買人心。

但在那之前,居延軍民,將在絕望與痛苦中,度日如年。

這可不是什么開玩笑的話,而是事實!

歷史上,李廣利兵敗漠北后,居延、輪臺,甚至整個河西,都成為了帝國的棄子。

時間長達數年,直至昭帝登基,霍光掌權。

在這個過程中,河西守軍和西域漢軍的境遇,只能用一個慘字來形容!

輪臺都尉賴丹,被龜茲王所殺。

樓蘭王倒向匈奴。

大宛王國脫離漢室控制。

除了烏孫,因為有和匈奴有不可調和的矛盾外,整個西域一夜變色。

曾經人人懼怕的漢軍、漢人、漢商,成為了西域各國可以隨意欺凌、劫掠、殺戮的對象。

心里面想著這些事情,張越就有了打算。

他現在確實手里頭沒有資源,也沒有帶什么東西來。

但有一個東西,他卻可以現在就可以拿出來。

那就是希望!

以他鷹楊將軍英候的身份,以他的戰功和成就。

他確實可以將希望重新帶回來,讓居延的頹廢與凋敝消失。

但問題是……

在不知道長安動靜和決定前,貿然這樣做,萬一最終被打臉?

仔細想了想,張越忽然笑了起來。

因為他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假如,居延漢軍的撫恤、封賞的開銷里,有一大半甚至全部都不需要朝堂買單呢?

順水人情,那個不知道做?

而現在,張越知道,有一個冤大頭,肯定愿意也必須給他買單。

于是,他再看向眼前的鄭敢,這個黑大個,在他眼里也變得可愛起來。

“鄭校尉,請校尉召集全城軍民……”張越笑著道:“本將要話要說!”

說這些的時候,張越的眼中,閃現著無比自信與從容。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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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5 10:13: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零九十五節 帝國主義(1)

在一陣緊張的號角聲中后,黑城塞的數千軍民,聚集到了塞城之中的校場。

這里是黑城塞軍民過去聆聽將軍訓導、天子詔命的地方。

只是與曾經的興奮與激動相比,如今的黑城塞軍民,人人垂頭喪氣,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眼神渙散。

與過去的情況形成了天壤之別。

張越站在城樓上,看著這一切,眼神之中閃過一絲嘆息。

曾幾何時,居延就是大漢帝國最尚武的地方!

百姓聞戰而喜,聞和而喪。

但現在……

他們的心,傷了!

于是就死了,哀大莫過于心死。

這就是現在的居延軍民的狀況!

付出了巨大代價,卻沒有得到回報,這就和農民辛辛苦苦勞作一整年,結果倒欠官府與地主三十年田稅一樣凄慘。

一念及此,張越就上前一步,俯視著整個校場的軍民。

然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用自己所能發出的最大音量拱手道:“諸位居延父老,吾乃英候張子重!”

張越的全力一喊,自是極為震撼。

經過強化后的聲道所發出來的聲波,幾乎堪比獅虎咆哮,宛如雷霆一樣,迅速的傳遍這寬敞的校場。

無數人紛紛抬頭,看向了城樓。

然后,他們就看到了,一個身著甲胄,看上去清秀修長的年輕將軍。

錯非是其自我介紹實在太過震撼,恐怕無人會有什么尊重之色。

下一秒,整個校場內,立刻就嗡嗡嗡的議論起來。

“英候?張蚩尤嗎?”

“張蚩尤不是傳說三頭六臂,額生神目嗎?”

無數不解、疑惑,醞釀于人們心頭。

但看著那位站在張越身側的黑城校尉鄭敢,他們才有所相信。

只是,傳說與現實的反差,確實有點大!

看著城頭上那位身形并不粗壯的年輕將軍,許多人都有些狐疑。

張越見著,呵呵一笑,再次揚聲道:“吾奉天子詔,巡行河西,督查不法,陛下授我以白旄黃鉞,節制并州上下,凡軍國內政外務,皆在吾所轄之中!”

“父老如有冤屈,盡可來告我!”

“吾將于黑城塞中設衙,受八方冤屈!”

此言一出,頓時便讓無數人的眼睛立刻就紅了起來。

“將軍!將軍!吾等有冤啊……”數不清的人立刻就大叫著跪下來叩拜。

其中,大多數都是傷兵、遺孀。

而這黑城塞中的軍官的眼睛,也在這一刻亮了起來。

特別是那位黑城校尉鄭敢,幾乎是在剎那,就活了過來。

作為高級軍官,鄭敢的正治敏感性,自是極高的。

他很清楚,自己身旁這位鷹楊將軍的話里,隱藏著的意思:那就是這位鷹楊將軍要來接盤。

他要接下李廣利留下來的爛攤子。

不然,就不會有那一句‘父老如有冤屈,盡可來告我’。

表面上聽,似乎只是巡查不法。

但實則,卻是挑明了干系大家的事情我知道了,我會上書天子,給大家說話的。

這實在是難能可貴!

更是雪中送炭啊!

當下,鄭敢就長身一拜,對張越拜道:“將軍仁義,敢謹代這居延上下謝之!”

居延二十萬軍民,若沒有這位鷹楊將軍到來,這個冬天恐怕不知道要出什么亂子!

反正,鄭敢在之前,都已然絕望了。

他甚至都準備好了毒藥,事不可為,便只能以身許國,也算償報天子的恩德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現在,這位鷹楊將軍到來,還擺明車馬,頓時便讓他有種在落水之時得救的感覺。

張越卻只是微微一笑,便上前扶起鄭敢,道:“校尉言重了……”

接下來數日,張越便在這黑城塞內,設下官署,打起鷹楊將軍的旗號,署理內外事務。

前來訴苦、鳴冤者,絡繹不絕。

除黑城塞外,遠近軍民也紛紛來此,很快就擴大到了幾乎整個居延塞軍民。

張越一邊頻繁接待來自的軍民,一邊整理著他們的文檔。

于是,便拿到了第一手詳細資料。

然后他將這些數據整理好,略作介紹,便命人快馬飛報長安。

同時,他有意無意的暗示甚至宣告居延軍民他們的事情,鷹楊將軍管定了。

而且,該有的撫恤、賞賜、爵位,一點都不會少!

有了他的保證,居延塞上下軍心民心,一下子就穩定了起來。

正常的軍事訓練,也得以開展起來。

居延內外的大小將官,也開始正式接受和聽從他的命令。

雖然,他迄今依然沒有得到天子正式詔書,擁有管轄河西上下,節制內外軍事的權力。

但,卻也沒有人計較這些事情。

只是……

張越也很清楚,一旦開春,朝堂的賞賜、撫恤未能正常下來。

那么,居延軍民的反噬,肯定會洶涌而來。

好在,他已有了十足把握。

當今天子必然同意他的計劃!

因為,沒有人會拒絕一個不用自己掏錢包,還能解決問題的計劃!

所以,在居延局勢穩定,他大權在握后,便開始發號施令。

首先,就是重組居延都尉。

天山一戰,居延都尉與貳師軍皆受重創。

七成以上的士兵,被嚴寒凍傷,輕則失去幾根手指、腳趾或者耳朵,重則丟了胳膊、大腿。

這些人,自是再也無法執行正常的軍事任務。

所以,必須予以安置。

然而……

沒有了手指、腳趾,甚至胳膊、大腿,他們還能正常做農活嗎?

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哪怕是輕傷者,也無法與正常人一樣。

這亦是他們為人拋棄,甚至連李廣利都不敢再管的緣故!

上萬傷殘士兵的安置,哪是那么簡單的事情?

縱然李廣利全盛時期,即使發動整個李廣利集團的力量,恐怕也是吃力無比。

何況是現在?

朝堂亦然,一萬甚至更多的傷兵,及其賞賜撫恤所需要的資源,不比一場大型戰役少。

在國庫捉襟見肘的當下,是沒有這么多資源與人力物力的。

好在,張越還是有些小機靈的。

他首先將重傷兵進行了安置他將這些人組織起來,編為居延教導校尉。

讓他們繼續留在軍中,作為教官,教授新兵軍伍知識、陣列之法。

這個事情,是相當適合他們的,也是為他們量身定做的工作。

如此,這些人便可以繼續留在軍中,有軍餉和俸祿,加上未來的撫恤、賞賜以及軍人優待,養家糊口是沒有問題的。

而剩下的傷兵,張越則再次進行甄別。

首先選出了傷勢不重的傷兵,這些人基本都只失去了一根手指或者有幾根手指、腳趾靈敏性不足。

這些人自是繼續從軍沒有問題。

最多只需要做些康復訓練,大抵就能和常人無異。

不過,這些人的數量很少,反復甄別后也才有兩千來人。

張越就以他們為基礎,對居延都尉進行重組。

而剩下的傷兵,就有些尷尬了。

他們的傷勢既沒有嚴重到徹底喪失勞動力,但繼續從軍或者進行正常生產生活,又遠不如正常人。

他們的安置,是最大的困難與難題所在。

因為,他們的數量實在是太龐大了,總人數高達七千!

為了安置他們,張越也是頭發都掉了許多,才勉強有了些想法。

只是,還得等開春,才能知道結果。

長安。

貳師將軍李廣利與他的軍隊,終于回到了這座曾經讓他們每次歸來都興奮莫名的城市。

只是……

這次歸來,包括李廣利在內的所有將帥,都是毫無顏面。

他們,甚至沒有舉行任何慶典,甚至沒有在白天入城。

而是借著夜幕,悄悄的從章城門外,灰溜溜的進入長安城內。

即使如此,當他們入城的剎那,整個長安的視線也迅速聚焦過來。

“貳師將軍,居然還有臉回來……”數不清的眼神,從李廣利和他的部將身上掃過。

對長安人來說,李廣利這次真的是丟臉丟大了。

舉全國之精銳,對付匈奴一部,結果卻是灰頭土臉。

更不提,在那之前數月,張蚩尤可是只帶了幾千人馬就按著整個匈奴在地上摩擦。

封狼居胥山,禪姑衍山,甚至還從容不迫的逼迫匈奴人交出了大量贖金與從前被俘被擄的漢家士民。

反觀李廣利呢?

簡直是廢物!

講真,要不是李廣利是趁著夜幕入城,說不定還有臭雞蛋和爛菜葉子會歡迎他。

縱然如此,長安人的眼神,也讓李廣利難受無比。

所以,他入城后,急匆匆的回了海西候府。

并立刻閉門謝客,關緊大門。

然而,李廣利想要清靜,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其入城的剎那,御史臺的御史,就將雪花般的彈章,送到了天子面前。

短短半個時辰內,天子就收到了上百封御史彈章。

旋即,自丞相劉屈以下的三公九卿,紛紛跟進。

沒辦法,這是李廣利必然要面對的情況他身上的罪責太多,責任太大。

講真,錯非是之前天子態度緩和了。

否則此刻,李廣利受到的就不止是這么點彈章了。

彈章內容,也不會只集中在其‘輕敵冒進’‘喪師辱國’這種不會傷害到李廣利性命的方面了。

縱然如此,李廣利聞訊后,也只能立刻驅車入宮,在宮門口負荊請罪,長跪不起。

這是他必須要做的事情。

天子沒有立刻召見他,而是選擇將李廣利晾在建章宮的宮門口。

這一晾,就是足足三天!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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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六節 帝國主義(2)

在建章宮門口,常跪三日。

縱然李廣利有著鐵打一般的身子,也早已經支撐不下去了。

錯非是宮里面的宦官和守門的軍官,害怕堂堂貳師將軍跪死、凍死在宮門口,惹來麻煩,悄悄的給李廣利一些食物,甚至在半夜,給他一條狐裘取暖,要不是宮里面的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對這些人的行為裝作沒看見。

此刻李廣利不是餓死,便是已經凍死了。

即使如此,他也差不多到了極限。

能撐到現在,全靠毅力在支持。

終于,一個熟悉的身影,走到了李廣利面前。

“將軍,陛下有詔,請將軍入覲!”尚書令張安世走到李廣利跟前,將一條厚實的狐裘大衣,披到李廣利身上,又讓人端來一碗姜湯水,讓李廣利飲下。

喝下滾燙的姜湯水,李廣利終于有了些生色,他對張安世一拜,苦笑著道:“多謝尚書令關照!”

“將軍言重了……”張安世看著李廣利的模樣,也忍不住起了些惻隱之心,想起自己父親當年的遭遇,于是道:“好叫將軍知曉,兩個時辰前,鷹楊將軍張子重的奏報,呈遞到了陛下面前……”

“陛下閱之,龍顏大悅,故命下官來此面詔將軍!”

“哦……”李廣利聽著,趕忙再謝道:“多謝明公提醒!”

心里面忍不住猜測起來,那位鷹楊將軍究竟在給天子的奏疏里講了些什么事情?

以至于天子竟然不過兩個時辰,就想著要召見他了?

但他不敢多問。

因為,他知道,張安世提醒他是好心,而非義務。

而且,張安世與他非親非故,之前甚至還有些不愉快,能做到如此地步,真的是很難得了!

自己也是今非昔比,不能再肆意的浪費和消耗自身為數不多的同僚好感了。

所以,李廣利只是默默跟上張安世的腳步,緊了緊自己身上的狐裘大衣,踏著厚厚的積雪,一步步走向熟悉的宮闕。

大約兩刻鐘后,李廣利復又見到了熟悉的溫室殿。

前面,張安世已推開殿門。

李廣利感覺到,寬敞的大殿上,無數眼神都聚集在他身上。

與過去不同,曾經他在這里,接受到的唯有仰視與懼怕。

而現在,這些人的眼神,肆無忌憚的在他身上打量,活像著西域荒原上餓極了的狼群發現一頭落單的野馬的情況。

這些眼神,充滿了敵意。

要不是那高高的御座上,端坐著的身影存在,李廣利懷疑,他們甚至可能會直接撲上來,將自己撕碎。

這讓李廣利心中不由得生起了些悲涼激憤的情緒。

轉瞬,他就將這些情緒統統埋葬,絲毫也沒有外泄出來。

因他明白,那是取死之道!

強如當年的大將軍長平烈候衛青,尚且需要在長安時,討好與逢迎他姐姐李夫人。

何況是他這個敗軍之將,喪師之帥?

于是,他低著頭,要多悲慘就有多悲慘的踉踉蹌蹌的走入殿中,來到天子御座之前的臺階下,長身俯首,以額貼地,三叩首拜道:“臣廣利有負陛下重托,特來請罪!愿陛下罰之!”

端坐于御座之上的天子,俯視著叩首于自己面前的李廣利。

心中無悲無喜,臉上無風無浪。

仿佛跪在他面前的,根本不是他曾器重的貳師將軍,他的愛妃臨終前托付的胞弟。

倒像是一個路人。

他微微開口,輕聲道:“將軍既然歸來,那就請先坐下吧!”

天子側頭吩咐了一聲:“來人,給海西候賜座!”

“諾!”便有尚書郎自御階而下,將李廣利請到一側,為他鋪好席位,道:“君候請上座……”便恭身退下。

李廣利看了看自己身周,然后千恩萬謝的坐下來。

因他所在位置,恰好位于太孫劉進身側,在他對面的正是他的姻親劉屈氂。

坐席位置、排序,素來是帝國正壇上最重要的信號。

而天子命他坐在此地,傳遞出來的信息,無疑相當之多。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天子沒有放棄他!

不然,此刻他應該在的地方,起碼都是這殿中的邊邊角角。

就如當年條候周亞夫觸怒先帝后,先帝連刀叉都不給周亞夫準備,赤裸裸的羞辱和打擊這位功臣。

于是,朝野大臣馬上聞弦歌而知雅意,條候集團瞬間灰飛煙滅。

現在,他還能坐在太孫殿下身邊,這簡直就是皇恩浩蕩啊。

于是,在坐下來后,李廣利立刻就對身側的劉進恭身再拜:“微臣拜見太孫殿下,殿下千秋萬歲!”

劉進聽著,微微一笑,輕聲道:“將軍免禮!”

內心卻是爽的不行!

過去李廣利回京之時,何曾如此有禮數?

不過,心中念頭一轉,劉進立刻就恢復了云淡風輕的神情。

李廣利算個p?

他的大臣張子重,才是真正的牛逼!

但李廣利依然是誠惶誠恐的對劉進再拜首。

這時,御座上的天子忽然開口問道:“海西候……卿來的正是時候……”

“朕剛剛收到了鷹楊將軍的奏疏,正要向海西候咨詢……”

李廣利聞言,馬上就起身,匍匐到殿中拜道:“陛下請說,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天子微微一笑,對身側的張安世道:“尚書令,將鷹楊將軍的奏疏去給海西候拿去……”

“諾!”張安世微微一躬身,然后從天子手里接過一紙奏疏,然后走下御階,來到李廣利身邊,將之呈遞到李廣利手里。

李廣利接過來,對著天子再拜,道:“臣斗膽先覽!”

天子見著,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李廣利這才敢將奏疏攤開來,低著頭,借助著殿中的宮燈看了起來。

只看了第一眼,李廣利的神色就完全變了。

直至看完最后一個字,他臉上的震撼與驚訝之色,依舊沒有褪去。

心里面,更是有著數不清的情緒在翻滾、翻騰。

概因,這奏疏上所言之事,簡直是……出人意料。

這奏疏之中,只說了一個事情,那就是居延及河西漢軍陣亡將士及傷殘士兵、有功之士的撫恤、賞賜與安置。

其上,羅列數據,將河西漢軍的現狀與軍中不滿,都做了描述。

更將陣亡、傷殘、有功將士,都羅列了數字,詳細到其所屬部隊、所負責的戰區及其功勞。

更列舉了好幾個代表。

有基層士卒,中層軍官,高級校尉、都尉等。

看似沒有用任何文筆,甚至沒有渲染任何情感。

但這些數字以及所舉例子的軍人家庭情況,卻讓這些文字每一個字都顯得格外沉重,猶如重錘一般敲打在李廣利心里,讓他羞愧難分,恨不得找個縫鉆下去。

概因,這些人,本是他的部下。

他也本該負責到底!

然而,為了自己和親信、嫡系的榮華富貴,李廣利選擇當了一個可恥的逃兵!

他丟下了曾經對他無比信任的部下,帶著貳師軍的部分力量,像受傷的孤狼一樣,可恥的夾著尾巴,從河西逃回長安。

而將那些人丟在原地。

雖然曾經自我催眠過,朝堂和天子不會不管他們。

但實際上,李廣利知道若無意外,朝堂和天子絕不會管他們!

他們甚至可能會希望出現意外這樣才有機會賴賬和甩鍋。

若奏疏內容,只是如此,李廣利也不會這樣震驚。

提出問題,人人都會,難的是在提出問題的同時,解決問題。

而那位鷹揚將軍在這奏疏里做到了。

而且,其想的辦法,讓李廣利都忍不住拍案叫絕!

放下手里的奏疏,李廣利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心中忍不住哀嘆:“既生利,何生毅!?”

曾經,他是漢家最頂級的大將!

雖然,在成就、資質與戰功上,拍馬也不及前代的雙子星。

但在這個名將隕落,猛將不出的時代,他獨領風騷十余年。

鎮壓了整整一個時代!

然而,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他曾經引以為傲的所有,都被一個新貴碾壓。

十余年的軍旅生涯加起來的戰功,不及后者一戰之功。

現在,更連急智與謀略,都被后者秒成渣了!

更讓李廣利有些難以接受的是那位鷹楊將軍提出來的解決方案,并不是他所開創的。

而是一個在歷史上早已經被人實踐過的方案。

一個曾經在中原大地,讓六國聞而變色的政策。

那鷹楊將軍提議請陛下授臣以職,許臣遣使以問罪匈奴,必令匈奴諸王納金而償,獻牲畜皮毛、玉石珍寶,以解河西、居延之急,如此國庫不出分文,而百姓不加一賦,而軍賦用饒!

顯而易見的,這就是當年張儀治下的秦帝國對東方六國屢試不爽的絕招訛詐!

秦人曾仰仗其兵強馬壯的國威,威嚇齊國,使之不敢救楚,又威嚇利誘楚國,拆解齊楚同盟。

然后反身坑死了楚國。

在中原,秦人更是毫不猶豫的揮舞大棒,敲詐韓、魏,威嚇趙、燕、齊。

就是靠著這樣東敲一下,西敲一下。

秦人生生的將六國敲得生活不能自理,終為后來的大一統奠定了基礎。

想到這里,李廣利忽然愣住了。

因為他忽然發現,貌似在當代,可以勝任這項工作的,似乎除了那位外號蚩尤的張子重,沒有第二個人選了。

只有他才有那樣的威勢,才有那樣的本錢,才有那樣的自信,來做這個事情!

其他人,都不行!

除非……

冠軍景恒侯復生,不然這個世界就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

想到這里,李廣利就垂下頭來,喃喃自語:“看來,吾真的是老朽嘍!”

“荀子曰: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吾不能至此,張鷹揚可矣!”

這樣念著,李廣利就長身拜道:“未知陛下有何相詢者?”

天子淡然一笑,道:“朕想問君候,張鷹揚之策,可有可行之處?”

這個問題一出,無數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李廣利身上。

蓋因,在這個殿上沒有比李廣利更有資格回答這個問題的人了。

其中,更有許多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在心里狂喊著:“打起來,打起來!”

他們熱切希望,李廣利能說出‘臣以為鷹楊將軍所議不妥’之類的話來。

如此,貳師系與鷹揚系,必將大打出手。

屆時他們的機會就來了!

聯合鷹揚系,胖打不知天高地厚,忘恩負義的貳師系。

然后將貳師集團的殘骸吃個干干凈凈!

這可是他們期待已久的事情。

可惜,李廣利并沒有如他們的愿,他也沒有傻到那個地步!

在心里面,李廣利雖然有些吃味,對現在的情況,也感覺很不舒服,總覺得自己要是開口,肯定會失去一個重要的東西。

但他還是開口了。

“陛下,臣以為,若是張鷹揚坐鎮居延,總領此事,成功概率當在七成以上!”作為西域與匈奴問題專家,李廣利對匈奴人與西域諸國,自是非常了解的!

匈奴人本質畏強服威。

西域各國就更不堪他們對一切強者,都毫無抵抗能力。

自有史以來,在這些王國成立以來,他們就是強者的附庸與奴隸。

在匈奴還沒有崛起之前的年代,這些王國就已經臣服過好幾個主人了。

其中最近最知名的就是月氏。

月氏之前,傳說有自西而來的異族,曾統治和號令當地。

如今西域的大宛就是那異族的后代。

而樓蘭、龜茲、精絕、小宛等國,也與那異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更不提,如今的匈奴與西域,特別是其西域部分,已在今年的戰爭中,損失了無數國力與兵力,西域諸國亦受創嚴重。

現在,傳說中的張蚩尤坐鎮居延。

以其威懾與強勢,恐怕只需要學著當年張儀的手腕,照本宣科的重復一遍秦人的辦法。

就有可能嚇得匈奴與西域諸國,乖乖奉上那張鷹揚所想要的一切。

黃金、牲畜、皮毛、奴隸、珍寶、玉石,都不是問題!

蓋……

他們已無法再承受,那位鷹楊將軍被激怒后的怒火了。

要知道,這位可是不過帶幾千漢軍,就敢撅師萬里,封狼居胥,壓的整個王庭都俯首的存在。

區區西域,殘疲之地,那里有能力有底氣拒絕這位的要求?

天子卻是聽完李廣利的話,頓時就呵呵的笑了起來,他看著群臣,道:“諸卿可都聽到了?”

“連貳師將軍都說鷹揚之策可行吧!”

群臣聽著,紛紛起身,集體出列叩首:“伏唯陛下能明斷萬里!”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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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5 10:14: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零九十七節 訛詐(1)

冬去春來。

陽光重新普照大地。

冰雪開始消融,曾經被凍結的河水,現在重新流淌開來。

潺潺流水之聲,響遍山澗、峽谷。

數不清的小河,泛濫成災。

曾被積雪所封閉的天山通道,伴隨著積雪的融化,終于開始重新暢通。

嗒嗒嗒……

馬蹄聲在峽谷中響起來。

舉著匈奴使者的旗幟,數十名匈奴人,小心翼翼的穿越了尉黎與焉奢之間的峽谷,重新進入天山北麓。

他們提心吊膽的靠近尉黎國都渠犁城。

這個城市在去年的戰爭中,為漢軍所攻陷,戰后,漢軍在此留下了大約三百余人駐守,然后,西域都護王莽看中了此地的絕佳戰略位置。

便將西域都護的首府選在此地。

如此,渠犁、輪臺便可以形成一個戰略犄角,互相掩護。

經過整整一個冬天的建設與搶修,如今的渠犁城城防,基本已經修葺完畢。

王莽甚至從玉門關,搬來了幾座床子弩,將之固定到了渠犁的西部與北部城墻上,作為重火力點。

同時,他收攏尉黎軍民,并在渠犁城中扶持了一個尉黎王子,以其為號召,重建了尉黎王國。

不過,如今的尉犁王國,已是大漢天子臣下,隸屬大鴻臚屬國都尉管轄與漢西域都護府轄區的一個政體。

其除了保留了王國的架子外,喪失了幾乎其他所有權力。

包括稅收、國防、外交。

西域都護王莽親自坐鎮于此,‘指導’了尉黎人民整整一個冬天。

這位舊執金吾,以其高超的手腕,‘循循善誘’‘不辭辛苦’‘不避艱險’,將尉黎人民引領上了新道路。

只一個冬天,尉黎王國內的大部分貴族,就紛紛‘暴卒’‘急病而死’。

而且,這些人臨終之前,還都握著都護王莽的手,痛苦流淚的說道:“外臣從前不明王道,不知大義,及遇都護,始知仁義之重,禮儀之大,外臣不肖,請許舉家遷之于長安,以沐天子圣德,中國教化……”

王莽自然不好拒絕,于是紛紛從善如流,滿足了這些‘仰慕中國’的尉犁貴族的遺愿。

派人將其家族妻子、子侄,送去了長安。

這些人離開之時,真的是感動壞了。

感動的都哭了,而且是真情實感,毫不做作。

于是,王莽便成功的收下了這些貴族離開后留下來的訾產、土地、莊園、牲畜、牧場。

然后,便分尉犁為兩縣。

天山北麓腳下,為歸義縣,渠犁城一帶,為守義縣。

王莽于是將這些人的土地、莊園、牲畜、財產等,統統沒收。

然后租給尉犁的百姓與奴隸,僅僅只向他們收取五成的收入作為租稅。

這真的是仁政!

讓尉犁百姓感天動地,第一時間就忘記了尉黎王與他們曾經的主人。

當這些匈奴人,靠近渠犁城時,他們被自己眼前的一切所震驚了——整個渠犁城附近,都已經變成了農田。

漢朝的官員,帶著人馬,穿梭于期間,指導著尉黎人播種。

還有騎兵在外圍巡視、警戒。

而這些騎兵很快就發現了靠近的匈奴人,迅速的結成一個戰斗隊形,靠了過去。

為首的軍官,更是遠遠的用著匈奴語喊了起來:“來者何人?”

“奉大匈奴日逐王、左賢王,偉大的日月眷顧之人的命令,我等奉命來此拜會貴國大將,遞交我主國書……”匈奴使者連忙喊道。

漢軍軍官聞言,也不意外——漢匈百年交往,互相來往是常事。

哪怕是在元鼎之中,彼此使者來往,也非常頻繁。

所以,他打馬上前,問道:“有什么能證明你們的身份的信物嗎?”

那使者立刻就從懷里取出了一件黃金飾品,象征著孿鞮氏王族身份的黃金狼首。

軍官拿過來看了一眼,立刻露出笑容,拱手道:“使者請稍候,容我去通稟都護!”

中國自古禮儀之邦,對于使者,還是非常客氣的。

居延的春天,非常秀美!

積雪消融后,道路坦露了出來。

阡陌的田野中,人們開始了春耕生產。

張越從空間取出來準備好的粟米種子,都已經被分配了下去。

總計差不多兩千石粟米種子,都是在空間里經過十幾代繁育,又在這個冬天,被張越特地加強了抗旱能力的良種。

而作為代價,張越將積攢下來的所有玉果,都消耗干凈(主要是為了育種,他將整個空間的大部分土地,都在冬天用來播種粟米,而且不止一次的催熟粟米,以收獲足夠的種子)。

不過成果是喜人的,不僅僅得到了高達兩千石的粟米種子!

這些粟米在空間里收獲后的畝產,更是高達十二三石每畝!

當然,按照新豐的經驗來看,在外界產量起碼要減少一半!

沒辦法,空間是最優化的結果。

而外界現實,沒有農藥,沒有化肥,更缺乏科學管理、育苗。

減產是理所當然的。

不過,哪怕減一半產量,平均畝產保守估計也應該可以達到六石,甚至更多。

比起居延過去,畝產最高不過兩石的水平,自是奇跡!

唯一可惜的是,這些種子,不止要供應居延播種,還得給河湟留一半,另外還得留下些作為空間育種的儲備。

所以,空間粟種的播種面積,有些限制。

目前來看,最多不過能在居延和河湟,分別播種十萬畝左右。

好在,張越還可以播種、栽培空間版的苜蓿、胡楊、沙柳、灌木。

他甚至還在居延的濕地里,找了一種濕地植物——盧葦來培育。

同時,張越還命人從黑水、弱水之中,捕撈鯽魚、鯉魚,然后放生到居延澤里,以壯大居延澤的魚群,為將來的魚牧業奠基——居延澤,延綿數百里,濕地、湖泊、河流相間,只要發展的好,漁業前途,大有可為!

此外,新豐來的商旅,也開始陸續抵達居延、河湟。

他們帶來了,新豐的新型農具——包括曲轅犁、耬車、鐮刀、鋤頭、鐵鍬。

雖然目前運來的農具,特別是曲轅犁,基本上都流向了河湟(那里的貴二代、官二代、富二代有錢,利潤高)。

但張越利用自己的影響力,也截胡了大約一百具曲轅犁來居延。

有了這些曲轅犁的加入,居延的春耕生產工作,一下子就有了保障。

現在,幾乎可以確保不會耽誤春播的時節了。

再一次的巡視了居延各塞群的春耕工作后,張越回到了黑城塞內。

“西域的大雪,已經消融了嗎?”回城后,張越首先關心的就是西域的天氣。

“回稟主公,王都護那邊暫時還沒有相關報告……”田水答道:“不過,倒是有長安使者來報,陛下或許有意要遷范校尉為幕南都護……”

“幕南都護?”張越聽著,嘴角一笑:“霍都尉終于舍得讓范兄動一動了?”

“這是好事啊!”

范明友的能力、魄力和格局,都不該被一個護羌校尉所局限。

他應該有更大的舞臺。

只是……

霍光能做出這個決定,著實讓張越有些意外。

特別是運作范明友去幕南……

這個事情本身就值得尋味。

只是,張越遠離長安,如今更是已經正式得到天子詔書,以鷹楊將軍的身份,兼領并州刺史、守居延都尉,授征伐、討賊、平亂之權。

在事實上,現在張越已擁有了和過去李廣利一樣的權柄。

他甚至可以自行策劃和決定戰和——假如他不需要向長安要經費和資源的話,他隨時都可以發起戰爭。

此外,天子更是直接授權給他,許他在西域與漠北有便宜行事之權。

可以臨機決斷,只需要事后向朝堂報告。

換而言之,他兩個多月前的奏疏內請求的事情,全部被批準!

于是,大權在握的同時,他肩膀上的義務與責任亦越來越大!

所要處置的事情,也越來越多。

河西四郡,甚至河朔、北地、隴西等郡的事務,都要他過目。

居延、西域、河湟的大小事務,他也要過問,甚至親自裁決。

自然就沒有什么精力去關注長安的事情了。

大部分時間,他都是像現在這樣,被動聽到來自長安的消息。

這也讓張越有些慶幸,慶幸他早有預見,在長安留下了人,建起了人脈網。

否則,沒有這些人及時傳信,可能他得等到天子正式下詔,才恍然大悟‘哦,范明友要去幕南了啊?’。

這無疑是很不利的事情!

將范明友的事情,暫時放到一邊,張越問道:“除了此事,長安那邊還有什么消息?”

“啟稟主公,還有就是,似乎陛下已經決定了,要改貳師將軍的將銜……”田水小心翼翼的答道:“只是此事尚未有定論……”

“哦……”張越聽著笑道:“此事遲早會是定數……”

“只是不知,傳言中貳師將軍是要進位何職?”

“大將軍?還是……車騎將軍、衛將軍呢?”

自衛青霍去病時代后,漢家的大將將銜便經歷了洗牌。

自衛青霍去病后,在職實權大將,不再擔任太尉、大將軍、車騎將軍、衛將軍這等有資格統帥全國兵權,號令郡國的超級將軍。

于是,這些將軍全部出缺!

連帶著霍去病曾擔任的大司馬,也一直空置。

一則,是沒有人再有那個資格和臉面出任這些將銜了。

衛青霍去病就像兩座大山,牢牢的鎮壓住了天下大將。

沒有他們的戰功和實績的人,就不要做夢想要真的擔任出任什么大將軍、大司馬、車騎將軍、衛將軍了。

這些將軍職銜,于是開始漸漸變成了榮譽性質的追授。

其中,太尉,更是成為了不可能給活人的榮譽!

生者,只能在剩下的將銜里挑。

而且,有一個潛規則——生者若出任這些將銜中的一個,必須放棄領兵權。

簡單的來說,就是由武轉文。

而,封那個將銜?這里面的學問又很深了。

大將軍是一個待遇,車騎將軍又是一個待遇,衛將軍則又是一個級別。

哪怕是傳言,也可從中窺知長安爭斗的程度。

“聽說是衛將軍或車騎將軍……”田水答道。

“啊……”張越搖搖頭:“若是如此,海西候恐怕不妙啊!”

畢竟,與李廣利的貳師將軍相比,車騎將軍與衛將軍也就高了一個級別而已。

將一個實權大將,升上一級,卻擄奪其兵權。

再沒有比這個更直白的表態了。

這就和當年,先帝將條候升為太尉,卻罷其丞相,有異曲同工之妙!

李廣利的命運前途,已蒙上一層陰霾!

他隨時可能面臨退環境的厄運!

這讓張越忍不住唏噓感慨。

不過,他也幫不了李廣利了,退環境起碼還有命在,還可以在野,還能有影響力和富貴。

正要讓田水去將黑城塞的官員們聚集來議事,遠遠的,張越聽到馬蹄聲響起。

他轉身看去,卻見一騎北來,急匆匆的跑到張越面前,翻身下馬,拜道:“末將奉王都護之命,來報將軍:匈奴來使于七日前入尉黎,呈遞國書,使者自稱:奉匈奴左賢王之命來使……”

“都護命末將請示將軍:如何處置此事?”

張越一聽,笑了:“西域終于雪融了嗎?”

“這匈奴使者,來的正好!”

匈奴人不來,他就得去找匈奴人了。

居延軍民的撫恤、安置、賞賜,都得靠匈奴人和他們的仆從啊!

“田水!”張越扭頭吩咐道:“為我準備一下,我將親至玉門,見一見這位匈奴使者!”

他又對那來報信的騎兵道:“煩請閣下轉告王都護,吾將親臨玉門,與匈奴使者會!”

“請都護將使者護送至玉門!”

這樣說著的時候,張越的雙手,興奮的摩挲起來。

穿越前,他多次在課本上,讀到過帝國主義的炮艦外交,當時自是恨得牙咬咬。

但……

若是中國炮艦外交別人。

張越只會笑嘻嘻,并贊上一句:看到祖國這么流氓我就放心了!

蓋,人類本質就是雙標!

帝國主義者,更是雙標中的極致!

就像現在的大漢帝國!

而張越已迫不及待的想要復制一下炮艦外交,或者說,鐵騎外交的精髓!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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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九十八節 訛詐(2)

延和三年春二月初四。

玉門關已然回春,道路上已經能見到些翠綠的嫩芽開始萌發。

再次站在這座年輕的城市城樓上,直視著西域方向。

張越微微的抿起嘴唇來,想著許多許多年后,有詩人曾寫:春風不過玉門關之詞。

心里面就忽然有些生氣!

西域的土地,流著無數諸夏戰士,漢家英雄豪杰的鮮血!

自李廣利第一次伐大宛開始計算,至今漢家兒郎埋骨西域者,數以萬計。

在后世,大唐將士,也將他們的鮮血,灑在了這片土地上。

故而,這片土地,理所應當是諸夏民族不可分割的神圣領土。

當如九州一般!

想到這里,張越就張開雙手,對著左右說道:“詩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師董子曰:春正月,大一統,春秋之正義哉!”

“惜乎西域數十百萬之眾,卻不能沐怎化,澤天子德政,吾實心痛之!”

“吾輩大丈夫,既讀先賢書,知禮儀尊卑之道,受天子教化之德,安能對西域現狀熟視無睹?”

“必提三尺劍,鑄姜犁,為陛下取此西域之土,拯西域黎民于匈奴漠下,救百姓于水火之間!”

左右將士聽著,個個心花怒放。

特別是這玉門芯賴丹,簡直不能自已!

要知道,在過去,哪怕是李廣利最得意的時候,也沒有如此露骨直白的公開表達對西域的覬覦與野心。

當然,作為李廣利提拔起來的軍官,賴丹明白,李廣利需要顧忌西域諸國的反應,特別是烏孫人的心思。

故而不敢太過大膽。

然而作為軍人,很少有人去關心什么正治。

軍人心里只有一個概念——軍功!

更不提賴丹與匈奴有滅國之仇,殺父殺母之恨。

故而其聽著張越的直白表態,就差沒有當場跪下來,納頭就拜,表達忠心了。

縱然如此,賴丹也是高興的說道:“將軍所言甚是!西域諸國百姓,確乃生于水火,長于荊棘,時刻盼望王師解救,若將軍興義師,末將相信,王師所過之處,必有簞食漿壺之民!”

賴丹此言,確實沒有說錯。

西域三十六國,除了烏孫、大宛這樣的強國,余者那個不是被匈奴層層剝削、壓迫、壓榨的可憐人?

便如賴丹的母國杅禰,人口不過數千之眾,似這等小國寡民,本來是借他們三千個膽子也不敢反抗匈奴的。

然而,匈奴人殘暴貪婪,對各國敲骨吸髓。

壓榨的無比厲害!

而且,匈奴人還一言不合就要殺人!

像是莎車、龜茲、焉奢等國的國王,就經常換。

一個表現的讓匈奴人不樂意,他們就逼迫國王退位,換一個聽話。

對這些大國都是如此,小國那就更粗暴了。

一旦當年納貢的財帛糧食讓匈奴人不滿意了,其騎兵就會殺進小國國內,自己來拿。

故而,西域各國,上至王室下至百姓、奴隸,對匈奴人都是充滿了恨意。

只要有機會,他們就不會放棄掙脫匈奴控制的可能。

就如去年龜茲人做的那樣。

張越回頭看了一眼賴丹,呵呵一笑,也沒有再說其他的話,只是問道:“王都護的人到那里了?”

“啟稟將軍,末將兩個時辰前得到通報,言其已出樓蘭王都,用再有幾個時辰就可以抵達玉門”

“嗯!”張越點點頭,繼續目視前方。

匈奴人

他已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了!

在樓蘭與玉門之間,有一個空曠的荒野。

這是古沙漠的影響。

春天的風,依然有些冷冽。

夾著沙子,打在人臉上,疼的有些厲害。

王遠將自己的臉藏在氈帽里,跟在匈奴正使呼衍冥的后面,一邊走,兩人一邊議論著。

“漢朝人換將了啊”呼衍冥憂心忡忡的說道:“乏將軍李廣利被召回了長安,如今坐鎮河西的是那位”

他心翼翼,連大名都不敢提那位。

沒辦法!

對匈奴人來說,特別是西域的匈奴人而言,他們不怕李廣利,因為和李廣利打過無數次交道。

知道其深淺,明白其長短。

也不是很虛那位乏將軍!

但那位就不同了!

完全不同!

那位可是漢朝的戰神下凡,傳說有三頭六臂,額生神目的bug!

更肩有守護牲畜、庇佑母嬰等職責!

最直接的證據,就是那位蚩尤帶著幾千漢朝兵和一幫烏恒奴隸,就將整個王庭都踩在腳下,直入龍城與圣山,如入無人之境!

所過之處,擋者披靡,連右賢王、姑衍王這等孿鞮氏的貴種都落到了他手里。

母閼氏聞風而逃,屠奢薩滿不敢直面相對。

在這樣的人物面前,匈奴人只有戰戰兢兢,瑟瑟發抖的份!

所以,呼衍冥的心和驚恐是完全可以想象的。

就連王遠也是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現在的情況。

他嘆了口氣,曳道:“也不知攝政王當初伏兵天山之下,是對是錯啊”

天山腳下的那一滁擊,對李陵與他的集團來說,都是神來之筆。

乃是扭轉戰局的關鍵!

更是一戰成名,震懾各部的緣故!

此戰讓李陵得以順利取得先賢憚各部的信任,從而得以成功的成為攝政王,仿周公故事,挾屠奢以令西域。

未來更有機會,更進一步,成為匈奴之主。

然而,那一戰的后果,卻是李廣利去位,張鷹揚進位。

這簡直是晴天霹靂!

王遠在樓蘭聽說此事時,幾乎不敢再前進了。

因他拜讀過那位的著作,管中窺豹,自是明白那位的性格。

必是心狠手辣,殘虐無比的大將!

說不定又是一位武安君!

自己若不心惹毛了他,恐怕別想活著回去了。

更要命的,還在于此君既然執掌河西,以他的脾氣,恐怕未來不管是西域方向還是漠北,都不會好過了!

有他坐鎮,漢朝騎兵的尾巴還不翹到天上去?

偏偏如今匈奴的戰略態勢,極端不利。

王庭的內亂,已經持續了一個冬天,至今沒有什么準確消息。

而西域這邊,天山北麓與白龍堆徹底易手。

車師人只能撤回天山南麓,與蒲類諸國抱團自保。

而天山北麓的失守,令西域的北大門門戶洞開!

現在,漢朝騎兵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兵力集中到龜茲尉黎境內,然后對西域腹地發起突襲了。

匈奴唯一能做的,只有死死扼守嘴山通道,卡死計示水的河灣。

然而,只有千日做賊,哪有人能千人防賊?

長達數百里的天山與計示水通道,只要有一個地方失守,為漢朝騎兵突破,就是全線崩潰!

危須、焉奢都可能被漢朝奪取。

危須、焉奢既失,精絕、莎車等國自然不能保。

而這些都還不是最致命的!

畢竟,事在人為。

關鍵在于

王遠看了看呼衍冥的神色,又觀察了一下隨行的其他人的涅,就忍不宗心里面曳嘆息起來。

如今的匈奴,已經被那位張鷹揚嚇破了膽子。

連人都沒有見到,使團里的貴族和隨從,就已經嚇得魂飛魄散。

特別是隨行的隨從們,自知道坐鎮河西等待他們的是那位張蚩尤,那位三頭六臂,額生神目,擁有偉力的漢朝將軍后,就已經開始自動的早中晚定時祈禱、膜拜。

吃飯都可以不吃,但膜拜與禱告,絕不能少。

哪怕病了,傷了,也不能耽誤!

而這些人,本就是西域匈奴之中的勇士。

連他們都是這樣,可以想象一下其他匈奴人若在戰場上與那位對陣的情況了。

恐怕,會和三十年前,匈奴人面對那位驃騎將軍一般——還沒見到人影呢,匈奴騎兵就已經跑了個精光。

實在跑不了的,就地跪了下去。

根本沒有人敢與之正面交鋒,也沒有人敢對其沖鋒。

那時候,上至單于,下至奴隸,都知道,見到驃騎將旗只有兩個瘍——逃跑或者投降。

因為根本打不贏!

不可戰勝,無法抵抗!

無論是陣地戰、白刃戰、游斗戰,還是騎兵戰,不管是在峽谷、平原、戈壁、荒漠、山陵、城市,也不分兵力是占優還是劣勢。

任何與驃騎大軍開戰的下郴有一個——被碾碎!

面對不可戰勝的人,匈奴人的斗志與士氣,完全崩壞。

他們表現的還不如西域仆從軍,至少那些鐵憨憨,不知深淺的家伙,還會傻傻的上去嘗試抵抗一下,掙扎一番。

雖然結果必定是被碾成齏粉,但至少,他們掙扎過。

哪像匈奴,除了跑就是跪。

以至于,當時有漢軍騎兵被匈奴包圍,指揮官突發奇想,派少量輕騎迂回至側翼,然后打起一面偽造的驃騎將旗。

于是,匈奴軍隊瞬間崩潰,原本被包圍的漢騎,不止順利突圍,還追著匈奴潰兵一頓狂砍,收獲了許多軍功。

匈奴人面對那位張鷹揚,恐怕也和當年面對霍驃騎時的心態差不了多少了。

士氣、斗爭、意志,皆被擄奪。

沒有士氣,失去斗志,意志被降維打擊。

匈奴人就算是人均身高八尺,腰圍五尺,身披重甲,怕也只能跪下來喊爸爸。

腦子里想著這些事情,王遠忍不住打了哆嗦。

他知道,災難開始了。

此去漢朝,恐怕得來的結果,要比自己所設想的最糟糕情況還要糟糕!

“只能是見機行事嘍!”王遠在心里想著,嘆息著:“可憐我的命怎么就這么苦呢!”

好不容易,終于有機會可以輔佐主公,在遠方建功立業,爭卻白自身。

哪成想,這個夢才剛剛開始,就要醒來了。

心里面縈繞著這些念頭,前方引導的漢軍軍官,忽然調轉馬頭,大聲宣告:“諸位使者,玉門已至!”

一語驚醒夢中人。

所有匈奴人,瞬間像被狂風吹起來的樹枝一樣,立刻就抬起頭來。

在遠方,視線的痙,一個峽谷之外的高地上。

一座正方形的堅城,出現在視線里。

以夯土筑成的城塞,像鐵閘一般,牢牢扼住了這通道的要隘,鎖死了自樓蘭而往河西的交通。

城樓上,漢家龍旗高高飄揚,數不清的將士,矗立在城頭。

一架架床子弩上的布罩都已經去掉,鋒利的箭頭,暴露在城頭,已經上好弦的巨弩,像是無言的戰爭巨人,彰顯著它們卑的一面。

而在峽谷內,一列列騎兵,正緩緩策馬而出。

他們身著輕甲,騎乘著高頭大馬,戴著鐵胄,面具下露出一張張堅毅的臉。

他們的戰馬,清一色裝備著馬鐙馬鞍馬蹄鐵,這種在去年才為匈奴所知的漢朝新騎具,在戰爭中讓匈奴人震驚萬分,并吃了大虧,錯非天山北麓設伏成功,不然去年的戰爭,匈奴方面就要一敗涂地了!

而,更讓匈奴人震驚和恐懼的是——這些讓他們吃了大虧的騎具,就是那位傳說中三頭六臂,額生神目的張蚩尤所創造的騎具。

如今的漢朝騎兵,正在全面大規模換裝這些新騎具。

而匈奴人,則花了一個冬天來研究、仿制。

最終,他們只能山寨出勉強夠用的馬鐙、馬鞍,而無法仿制出馬蹄鐵——即使李陵集中了幾乎西域所有知名鐵匠,也打制不出,繳獲的漢朝馬蹄鐵那樣堅固、耐磨的蹄鐵!

這讓匈奴貴族們對那位張蚩尤的忌憚與恐懼,更深了一層。

甚至已經有人認為,那位乃是不可戰勝,無可阻擋,不可直視,不可挑戰的存在。

而,現在王遠看著眼前的那些騎兵,他眼里的震怖與恐懼,更加深厚——因為這些漢朝騎兵,與他曾見過的漢朝騎兵,又不同了!

不止是騎具!

他們的裝備,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王遠認真的看著那些列隊而來的騎兵。

仔細觀察著他們的動作與裝備,瞳孔之中的恐懼之色,幾乎要溢滿而出。

實在是,他眼前的這支軍隊,太過犀利了!

上千騎兵,分為五列。

彼此并排而立,如墻而進,給人帶來泰山般的壓迫感。

而他們身上的裝備,已經舍去了漢朝騎兵曾經的所有常見軍械。

沒有巨大的槍戟,沒有寬大的斬馬刀,更沒有修長的長劍。

他們只是背上背著一個箭簍,帶著一柄角弓。

然后在腰間系了一柄前所未見的武器。

這些騎兵密密麻麻,卻極有秩序的走到了王遠跟前百步左右。

然后他們迅速變幻陣型,分列在道路兩側。

接著,王遠只見到了一陣陣寒光,閃耀在視線之中,無數修長的長刀,抽出刀鞘。

雪白的刀刃在春日陽光下,組成一個閃爍著兇光的刀陣。

如夢如幻,猶如神話傳說中的天兵天將降臨凡塵。

讓人忍不抓蓋發軟,幾乎就要栽倒在這些騎兵面前頂禮膜拜!

王遠勉強控制自己想要跪下來膜拜的沖動,回頭一看,他發現在自己身后的匈奴隨從們,已經被眼前的騎兵陣列嚇得失去了生色。

他們的臉上,皆是絕望與恐懼。

“這是神的騎兵吧”有貴族低聲呢喃著。

“用是吧”他自問自答。

雙腳一直在戰栗,身體在發抖。

匈奴,雖然粗鄙,但他們是馬背上的民族,自然分得清什么樣的騎兵厲害,什么樣的騎兵恐怖!

而眼前列隊的騎兵,無論是體型、騎乘的戰馬、表現出來的技戰術與身體素質、裝備,都已經完美的臻于極限,甚至超出了想象!

他們不是這個時代該有的騎兵!

更不是匈奴人所可以抵抗與抗衡的騎兵!

旁的不說,單單只看那漂亮而危險,沉默但充滿了殺氣的騎兵刀陣。

每一個匈奴貴族都知道,在戰場上,若遇到這樣一支騎兵,即使只有一千騎,也足可追著幾千甚至上萬的匈奴騎兵,從匈河砍到余吾水了!

根本沒有人可以抵擋,可以與之抗衡!

因為,他們的武器、騎具與陣列,都可以秒殺匈奴任何現役騎兵。

匈奴最好的寶刀,恐怕也要在這些人手里的長刀面前一碰就斷!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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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16 19:04: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零九十九節 訛詐(3)

空氣一時間都有些凝固了。

幾乎所有匈奴人,都是滿臉驚恐和畏懼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他們想不明白,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軍隊出現?

特別是那些鋼刀,簡直不似人間可以出現的武器!

整個匈奴,都沒有如此鋒利、雪亮和可怕的武器。

哪怕是單于的黃金佩刀,怕也不能與之相比!

而漢朝人,卻將這種寶刀,大規模裝備到了其騎兵部隊之中,眼前的騎兵,人手一把。

簡直夸張!

他們哪里知道,這是技術和生產力發展帶來的力量呢?

如今的鷹揚旅所用的馬刀,已是2.0版本了。

所有原料,皆是從新豐的高爐冶煉而出,然后經過水力鍛錘數百乃至于上千次捶打后,然后由刀匠鍛造而成。

經過工序和要求較之從前的漢家軍械復雜了十幾倍,但成本卻僅僅只比漢軍曾經制式的斬馬刀貴三分之一。

而且,和從前的所有漢家軍械一樣。

這些馬刀,都已經完成了標準化生產。

從冶煉至鍛錘至鑄造,都形成和總結了技術條例與規范。

除了最終的鑄造,可能需要技術和經驗外,其他工序,都已只需要按照規范和條例操作,便完全可以適應,最多不過是效率問題而已。

于是,這種被命名為‘鷹揚刀’的馬刀,已然開始進行大規模試制階段。

如今,月產量已經達到了五百柄以上!

而且,只要精鐵足夠,產量完全可以繼續增加。

故而,匈奴人不理解是正常的。

就像我大清根本不懂,歐洲人為何可以制造出那些艦船大炮,跨越無數萬里而來一樣。

于是,匈奴使團還未進入玉門關,就已經徹底喪膽!

他們幾乎是戰栗著,哆哆嗦嗦的,走完了那一條由騎兵組成的通道。

等到走出來,王遠一摸脖子,涼梭梭的,全是汗水。

他再看自己身周,忽然聞到了一股臊膻之味,低頭一看,好幾個匈奴隨從的下檔全濕掉了。頓時,王遠就感到尷尬無比,恨不得找個縫鉆進去。

而周圍漢朝士卒與官員的神色,更是有趣的緊。

雖然沒有人直接嘲諷,但王遠知道,從此以后,長安的匈奴bot里,恐怕要增添好多條和今日相關的笑話了。

但有什么辦法呢?

王遠無奈的嘆了口氣,跟著引導的官員繼續走向前去。

很快就到了玉門塞下,然后,所有的匈奴人都愣住了。

因為,在他們的前面,漢人的玉門塞城門正門被人牢牢關閉了。

只在旁邊,留了一扇狹窄的小門。

小門很小很窄,幾乎只能容納一個人勉強通過。

“貴官,這是為何?”作為正使,呼衍冥馬上上前找到微笑著矗立在門前的漢朝官員交涉:“貴國是要故意羞辱我國與我主嗎?”

即使是匈奴人,也是聽說過晏子使楚的故事的。

哪里不知道,這是赤裸裸明晃晃的羞辱他們?

不過奈何如今形勢比人強,他們也只能強行壓抑怒火,強作理智的交涉。

然而,那位負責接待他們的漢朝官員,卻只是微微笑著,用一種極為平淡的語調說道:“貴使不要誤會,這并非針對貴使與貴國,更不是針對貴主,此乃規矩!”

“為防刺客、細作趁亂混入玉門,圖謀不軌,探聽中國虛實,鷹楊將軍乃定此制,還請使者不要介懷!”

但那副高高在上的態度,卻分明是在說:我就針對你們了,怎么著?有本事打我啊!?

呼衍冥聽著,太陽穴高高鼓起,指甲都快要嵌入肉中。

然而,他卻根本不敢發作。

只能是深吸一口氣,強行平抑心中的怒意,然后對著那位引導官員深深一拜,強作歡笑懇求道:“能否請貴官通融一二呢?”

那官員聽著,眉頭都要跳舞了,他笑著搖頭道:“非我不近人情,奈何法如是足矣!”

呼衍冥看著此人,心里翻江倒海。

現在他徹底明白了,漢朝人這不僅僅是在故意羞辱他與他的主子。

更是明晃晃的坦露態度——想要談判?就得給勞資當孫子!

孫子都不肯當?

有多遠滾多遠!

爺不稀罕你們這些夷狄的虛情假意!

若依呼衍冥在西域的脾氣,此刻恐怕已經暴起殺人。

但在這玉門塞下,漢朝堅塞之下,他不敢,也不能!

他想起了來使前,攝政王與他交代的事情。

“左大都尉此去,務必牢記:忍辱負重,為了少主,也為了大匈奴,左大都尉切切不可意氣用事!”

“漢人中不喜匈奴者,不愿與匈奴和談者,不知凡幾,切不可因小失大,即使漢人官吏有意羞辱,也當戒急用忍!”

“今之匈奴,今之少主,已不可承受與漢開戰之痛矣!”

而那時,攝政王尚且不知這河西已換了主人,不知坐鎮于此的已是那位。

若是知道,恐怕叮囑的會更多。

想到這里,呼衍冥就只好咬著牙齒,狠下心來,拜道:“即是如此,外使不敢再勞煩貴官……”

然后,他舉起手里的使者節旄,走向那扇小門,然后低著頭,弓著腰,費勁的跨過那道狹窄的門。

在這個過程中,呼衍冥的內心,猶如萬蟻撕咬,又仿佛被無數利刃攪碎了一般。

但……

他沒有選擇,也沒有辦法。

這個恥辱,他只能吞下去。

城樓上,張越俯視著城下,看著匈奴使者,躬身彎腰,痛苦萬分的從小門里穿過。

他終于笑了起來。

念頭通達,感覺暢快無比!

當初,匈奴冒頓單于和老上單于是怎么羞辱的漢家君臣?

他可沒有忘,史書也沒有忘。

現在,終于可以償報一二了。

“此襄公復九世之仇,春秋大之也!”他痛快的道:“當浮一大白!”

于是命人取來酒壇,與眾人分飲,一口而盡,身心與靈魂都只覺暢快萬分!

而左右親隨、大將,比他更激動。

有聰明人甚至意識到了,今日的情形,可能會在某一天,成為青史上的故事!

畢竟,漢家推崇大復仇,尤其是國仇方面,任何償報國仇者,必有登青史之上的潛能!

而當年匈奴人是如何對待漢使的,史書上可是寫的清清楚楚!

只是想到這里,續相如就靈機一動,悄悄的叫來自己的家臣,吩咐道:“去請畫師來,讓其繪今日匈奴使團入城之丑態!”

自白紙出現后,寒門士子之中,就有些人開始另辟蹊蹺,以書畫入幕,為他人食客。

還別說,書畫藝術在白紙上,得到了廣闊的施展空間,不過一年就佳作頻出,如今連宮廷都開始儲備畫師了。

自然,這河西大將里也有人招募了些畫師來充門面。

貴族家的事情,就是這樣,什么都喜歡攀比。

但如今,續相如卻無比慶幸自己當初在長安招募了畫師,還帶來了河西。

若能有一副今日此刻的畫作留世,那他必定可以在未來青史上混一個名字,說不定還能混一段介紹。

而不是,成為‘鷹楊將軍部將’這樣的概括性描述里的人物。

不提續相如的機靈,張越待得匈奴使團入城泰半,就帶著眾人,下了城頭,回到玉門塞里的玉門校尉官署。

這里,已經都布置好了,已經為迎接‘客人’到來,做好了充足準備。

張越帶人巡查了一遍,滿意的點點頭,然后就帶著人入了官署,自入正廳。

匈奴使團的入城,花了許多時間。

主要是城門太小、太狹窄。

每次至多只能容許一個人通過,而使團除了人,還有馬匹、橐他、隨行的禮物、國書等物品。

所以,他們差不多用了半個時辰,才終于全部入城。

而這讓玉門塞內外的軍民,看足了笑話。

每一個人臉上都洋溢著高興的笑容。

甚至,還有著從長安返回,準備前往西域的胡商,親眼目睹了這一刻。

“漢,已經如此強盛了嗎?”這些胡商悄悄的交頭接耳,震驚萬分的議論著:“連匈奴使者,都能被如此羞辱,而只能忍著……”

“漢之強,竟至于斯!?”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這個信息,無疑太過震爆,以至于這些胡商下意識的就知道了,最近幾個月,還是最好別回西域了,留在這玉門塞,方為萬全之策!

不然,一個不小心,那就要沒了小命!

匈奴,那可比豺狼、虎豹還要兇殘的國家,豈能讓人出去到處傳播今日之事?

不過,也有膽子大的,根本不怵這些。

因為,在他們看來,漢能把匈奴打到這個地步,逼到這個程度。

說明了什么?

說明漢朝牛逼!

那還等什么?

趕緊花錢去買一張漢朝官方的文書啊,將它帶在身上,那自己豈不是可以在西域橫著走了?

哪個不開眼的敢惹自己,就把漢朝爸爸的文書砸他臉上——你特碼瞪大你的狗眼睛仔細看看,你爹是誰的崽?哪來的垃圾戰五渣,也敢欺負漢朝爸爸的人?嫌命長?!

若果真能如此,錢不錢的,麻煩不麻煩的也無所謂了。

商人,逐利而生。

沒有祖國,沒有民族,沒有忠貞,只有利潤和利益。

若批一個漢朝皮,有利于他們做買賣,他們就會毫不猶豫,不惜代價的這么做!

而漢家商旅,則無不驕傲的昂起頭來,倍感自豪。

以至于,連他們手下的西域伙計與向導,都感覺與有榮焉。

那可是匈奴呀!

在西域無人能制,狂霸酷炫拽的匈奴,卻在漢朝面前,卑微到這等田地。

換而言之,作為漢朝主人的手下的他們,地位自然蹭蹭蹭往上漲了。

在無數人的目光中,呼衍冥與王遠一行,總算全部進入了玉門關。

然后他們低著頭,跟著漢朝官員,一路向南,走到了城中中心的校尉官署衙門。

尾隨而來的圍觀群眾,始終跟隨在他們身后。

于是,他們共同見證了一副讓人終身難忘的畫面:在玉門校尉官署前,百余步的街道上,已被漢軍鋪滿了大纛。

一面又一面,象征匈奴四大氏族及孿鞮氏高貴宗種的大纛戰旗,被人丟在青石板鋪成的路面上。

更讓人震驚的是,在這些大纛旁邊,還插著木牌,木牌上用著隸書,書寫和介紹著這些大纛的主人與來歷。

匈奴右賢王大纛……

匈奴姑衍王大纛……

匈奴姑且王大纛……

匈奴左且王大纛……

匈奴丁零王大纛……

一面又一面,曾經叱咤風云,在西域足可止小兒夜啼,讓萬國震怖的匈奴戰旗,如今成為了漢朝人夸耀自己武功與戰績的證明!

數十名漢騎,從前方并排而來,他們騎乘著高大的駿馬,身著厚厚的重甲,手里的馬刀長而鋒利,他們排成三排,組成三道厚實的騎兵墻,踏著這些大纛,轟隆隆而來。

然后,他們恰到好處的,在匈奴使團前方減速,并在其十步左右距離同時勒住了戰馬。

為首的騎兵軍官,策馬而出,高昂著隱藏在鐵胄下的頭顱,無比傲慢的高聲道:“奉鷹楊將軍、英候張公諱毅之令,漢長水校尉司馬楊武,特來迎接使者!”

叫楊武的漢軍軍官,輕輕打馬,轉過身去,他麾下的騎兵像機械一樣,向兩翼分開,列出騎兵通道,然后他們手里的馬刀向前一舉,挺在胸口。

呼衍冥深深吸了一口氣。

王遠深深吸了一口氣。

所有匈奴使團成員都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而圍觀的胡漢商人以及玉門居民,則瞪大了眼睛,目不轉睛,興奮異常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張鷹揚,真乃神將也!”有人看著那數十上百的匈奴大纛,感慨的贊道:“神威至斯,無怪其號張蚩尤!”

“那可不……”

“封狼居胥者,前有霍驃騎,今有張鷹揚!”

“有了張鷹揚在,河西無虞矣,天下無事矣!”

但對匈奴人來說,眼前的道路,就像一條長滿了荊棘,滿是陷阱的無邊煉獄!

若有可能,他們是死都不會走這條道路的。

但……

沒有辦法!

他們不得不走!

因為只有這樣,他們才有機會去見到那位傳說三頭六臂,額生神目的漢朝新貴,才有機會,用自己的奴顏婢膝與搖尾乞憐,來哀求、懇求對方,給與他們的主人(主公)喘息之機!

對引弓之民來說,面子算什么?

生存下去,活下去,才是第一要素!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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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百節 訛詐(4)

呼衍冥一行走過煉獄般的街道,終于到達了玉門校尉官署門前。

官邸大門緊閉,只有兩扇側門打開。

而且,這兩扇門非常非常小。

小到哪怕是匈奴人,恐怕也只能彎腰側身進入。

王遠更是清楚,那兩扇門就是傳說中的狗門。

乃是留給官署里養的狗與奴婢出入的地方,這已經不是羞辱了,而是赤裸裸的蔑視與打擊!

可是……

王遠動了動嘴唇,終究不敢說什么。

因為……

他看到了呼衍冥以及其他匈奴貴族,都已經彎下了腰,并走向了那兩扇門。

“唉……”王遠在心里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連他的主子,都放棄了與漢朝剛,他又怎么有資格剛呢?

況且,也沒有原則和立場,再在這種事情上糾結下去了。

這一路走來,他們鉆過了玉門塞的小門,走過了鋪滿匈奴部族大纛的街道,尊嚴、人格、底氣都已經被踐踏成灰。

再被折辱、摧殘,也已經麻木了,習慣了。

甚至已經將自己的地位,自動擺到了弱者和需要祈求漢朝人的地步!

這還怎么硬氣嗎?

旁的不說,單單是看著這腳下的那些大纛,就沒有人能硬氣得起來!

這種實打實的戰績威懾,就像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在每一個匈奴人心中,讓他們戰栗、發抖、恐懼!

于是,匈奴使團,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個又一個,狼狽不已的鉆入了小門。

吃瓜群眾看的真的是目瞪口呆,繼而亢奮無比!

漢匈百年戰和,漢家何曾有過像今日這般解氣的時候?

匈奴人又何曾如此低三下氣過?

人們只能將這一切歸結于新上任的鷹楊將軍,將這一切偉力與榮譽歸于其身。

“張鷹揚,莫非真是兵主下凡?”人們議論紛紛。

更有人贊道:“吾今日始知蚩尤之威,竟至于斯!”

胡商們則都是眼冒金光,心中思緒萬千。

能進入玉門的胡商,自然都是人精,許多人甚至還是過去李廣利及其大將的座上賓。

對于漢家生意怎么做,自是門清。

他們很清楚,在漢朝這片土地上,天大地大,官府最大。

故而,他們一直有盡力經營官府勢力,與上上下下搞好關系。

甚至不惜為漢家充當細作,探知匈奴虛實,聯絡西域王室,走私馬種、絲綢、鹽鐵。

如今,見了那位新上任的將軍,竟恐怖如斯。

聰明的人,已在盤算,如何跪舔和逢迎了。

只要抱上這根大腿……

那整個漢朝,甚至西域、匈奴,自己豈不是可以橫著走了?

“匈奴使者到!”

伴隨著一聲宣禮,王遠跟著呼衍冥,步入了玉門校尉官署的大廳之中。

大廳左右兩側,密密麻麻,站著著甲持戟的衛士。

十幾名漢軍大將,則坐在廊柱之下,面帶蔑笑的看著他們。

而在上首,一個穿著將軍甲胄的年輕人正坐于軟塌之上,低著頭似乎在寫什么。

前方,呼衍冥持著節旄,上前一步,以手撫胸,行禮拜道:“匈奴使者呼衍冥,奉我主大匈奴左屠奢之命,拜見大漢鷹楊將軍張公足下!”

那位端坐于上首的年輕將軍,卻是一副充耳未聞的模樣,他依舊低著頭,拿著毛筆在紙上寫寫畫畫。

呼衍冥不得已,只好再次行禮:“匈奴使者呼衍冥,奉我主大匈奴左屠奢之命,拜見大漢鷹楊將軍張公足下!”

可惜,那位將軍依然沒有搭理他。

似乎在他看來,自己手里的事情,好像比搭理使者更緊要。

呼衍冥咬著嘴唇,無可奈何的提高聲調,高聲道:“匈奴使者呼……”可惜,他的話才剛剛說出口,就被人粗暴的打斷,一個站在那位將軍身后,下仆模樣的男子忽然走到前方,昂著頭冷冷的道:“哪來的夷狄,竟敢打擾我家主公?”

“若耽誤了我家主公的思路,你們全死了,怕也不夠贖嘗罪責!”

“正是!”立刻就有將軍跳起來:“爾等夷狄,休得無禮,快快跪下,給君候謝罪!”

呼衍冥與王遠莫名所以,但,很快他們就不得不跪下來了。

因為,矗立在左右兩側的衛兵,猛然持戟上前了一步,鋒利的戟頭,閃爍著寒光,讓他們心驚膽戰,也不得不跪!

王遠跪在地上,心里面百感交集。

因為,他想起了,他投降匈奴前,在漢家聽說過的一些典故——數十年前,漢使出使匈奴,豈不是和今日一樣,為匈奴人各種威逼脅迫打壓凌辱乃至于折磨?

以至于,太宗時,名臣賈誼的好友宋忠,在出使路上,聽聞了匈奴人殘暴的傳說后,嚇得棄印而逃。

那位曾文名顯赫的新生代,也就此再無姓名。

如今,這一切的一切,恐怕是那位張鷹揚在以牙還牙,故意為之。

仔細想想,這也符合其的背景身份。

董仲舒的再傳弟子,公羊學派的未來領袖。

大復仇與大一統思想的繼承人、發揚者。

一位必然會推崇大復仇,主張三十年前你爹打了我叔叔一巴掌,所以今天我打你一頓合情合理的人物!

對一個這樣的人物,無論怎么揣測他的性格都不為過!

心里面想著這些事情,就聽到那位一直埋頭書寫的將軍終于開口了:“諸君莫要為難客人……”

出乎意料的,這位鷹楊將軍,率軍踐踏了整個王庭,曾帶兵在龍城閱兵,在狼居胥山祭天,于姑衍山禪地,據說有三頭六臂的恐怖將軍的聲音聽起來異常溫柔,讓人在不知不覺中感到舒服無比,仿佛春風拂面,又如細雨滋潤大地,在這剎那甚至讓王遠產生了此乃是一位謙謙君子,溫婉如玉一般的人物的錯覺。

但他很快就醒悟了過來——這位鷹楊將軍,可是踩著無數尸骨,踏著無數人頭,沾著數不清的鮮血才有今天的。

張蚩尤三個字,就足以表明其兇名——錯非兇殘暴虐到一定程度,豈會被人稱為‘蚩尤’,又豈會有那么多傳說和光環加身?

只聽得那位鷹楊將軍說道:“諸位使者,遠來是客,起來說話吧!”

“多謝將軍足下!”呼衍冥深深的出了一口氣,作為匈奴人,在此刻他甚至對眼前的那位鷹楊將軍有了些好感,甚至有了些幻想。

然而,下一秒,他的幻想破滅了。

只見那位上一刻還和顏悅色的年輕將軍,猛然瞪大了眼睛,提高了音調,不滿的說道:“使者可知,此乃中國也!于中國之土,作夷狄禽獸之鳴,使者是看不起本將軍,還是故意羞辱大漢天子?”

“使者可是以為,吾刀不快乎?”

在這一刻,所有的匈奴使團成員,都只感覺在自己的前方,似乎坐著一頭張開了血盤大口,要擇人而噬的遠古兇物!

明明那位的聲音并不高,語氣也只是略帶敵意,但,沒有人能站穩腳跟。

所有人猛地一下,全部趴在了地上,瑟瑟發抖。

呼衍冥更是第一時間就重新趴了下去,急忙哀求起來:“將軍恕罪,將軍恕罪!使者無知,冒犯之處,還望將軍海涵!”

在緊張之中,呼衍冥的漢話甚至一下子就流利起來,竟沒有磕碰的感覺。

也是在此時,呼衍冥心里猛然生出些怪異的感覺。

“為何我如此失態?”他在心里暗道,回頭看了看其他人,發現幾乎所有人都和自己一般,有些人甚至更加不堪,已在地上磕頭謝罪。

這就讓呼衍冥百思不得其解了。

若只他一人失態,還可以解釋成心態失衡,但幾乎所有使團成員,皆被影響……這就有些非比尋常了……

可是,他的知識與見識,讓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為何會如此?

而他這輩子,也不會知道答案的。

因為,這一切都是心理暗示導致的。

從他們在玉門城外開始,他們就已經踏入了陷阱,被一重又一重心理暗示所影響。

精銳而強大的鷹揚騎兵,奪其心志,摧毀他們的自信心。

城門處則是奪其自尊,毀其人格。

街道大纛,則以數十上百面大纛,告訴他們——他們將要面對的是一個何等強勢與恐怖的對手。

在他們心中的潛意識里,投下不可磨滅的印記與威懾。

而最后的小門,則奪走了他們最后所能擁有的自尊、自信、自強。

在潛移默化之中,他們已經接受了,張越為他們設定的一切。

這是最可怕的,亦是兵家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境界。

而這樣的事情,在張越所知的歷史中,曾無數次上演。

只要氣勢給到了,壓力給到了,輕而易舉的就可以擊垮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將他們的精氣神全部摧毀,并按在地上,讓他們自己都相信自己是廢柴、弱渣。

尤其是那些高層貴族,肉食者,是最容易被壓力和威勢摧毀的。

原因很簡單——他們比普通人更怕死,更怕背鍋,更膽小!

現在的一切,也證明了這一點——在事實上來說,游牧民族膽怯起來,比農耕的諸夏官吏更懦弱,也更懂跪舔。

因為,這些人所生活的環境就是如此。

他們的社會就是一個這樣的社會!

強者擁有和主宰一切,弱者活該去死!

現在,在張越面前,他們自然是沒有底氣和資格蹦跶,也不敢蹦跶的。

于是,他們變成了哈士奇一般的存在。

張越掃視著這些人,他的眼睛很快就在其中一人身上停留了下來。

“呦!居然還有叛徒在!”張越站起身來,目光死死的盯住了使團中的一個人——他雖然穿著匈奴人的服飾,但他的發型、容貌與臉型卻出賣了他——一個漢人!

一個蓄發的漢人!

“背主之人,漢律有什么說法?”張越問著。

“啟稟將軍,依律背主叛國,坐大逆,當族!”馬上就有人答道。

“善!”張越微笑了一聲:“既有背主之臣,不如……”

“拖出去砍了吧!”

他轉過身去,揮了揮手。

馬上就有武士上前,不有分說就按住了那個被張越盯上的人,立刻就要拖著出去。

呼衍冥被嚇傻了,他甚至忘記語言功能,只是傻傻的張著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因為他怕!

怕那位漢朝的將軍,連他一起砍了!

雖然說,漢匈交往百年的歷史上,尚還從未出現過漢朝人殺死匈奴使者的記錄,但萬一呢?

要知道,此人可是號為張蚩尤的恐怖存在。

可是踐踏了整個匈奴王庭,踩著無數尸骨,才有今日威勢的大將!

只是想想那些鋪滿街道的大纛,呼衍冥便已經失語——這樣一個人,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做的?

而且,如今的匈奴,在他眼里,恐怕不值一文。

而他和他的主子,卻有求于他。

甚至是必須哀求他!

于是,呼衍冥不敢說話,只好用著同情的眼神,看著那個在掙扎、嚎叫甚至開始哀求、哭喊的人,他的副使——攝政王的親信王遠。

而王遠此時,已被拖到了門口。

他的精神已經徹底崩潰,渾身都已經嚇到虛脫,甚至……因為恐懼而失禁。

黃色的尿液與黏糊糊的糞便,瞬間兜滿褲襠。

惡臭之味,彌漫開來。

但他依舊沒有放棄,拼命的大喊著:“將軍,將軍,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啊!”

張越聽著,看著,臉上始終保持著微笑。

直到,那個人將要被拖出門檻的剎那,他才笑道:“也對,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此先王之教也!‘

“那就暫且留他一命吧……”

武士們聽到命令,立刻丟下手里的人,返回自己的崗位。

而王遠則在被松開的剎那,癱軟在地,只能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無數鄙夷與嘲笑的視線,都在他身上掃過。

甚至連匈奴人,也是非常玩味的看著他,眼中滿是鄙夷。

張越卻沒有怎么再關注那個廢物——此人的表現,完全在張越的預想之中——真正的勇士,豈會屈身匈奴,給匈奴人當狗?

只有怯懦之人,膽小之輩,無廉恥之徒,才會選擇投降匈奴,為匈奴賣命——然后挽尊說:我不是,我沒有,只是漢天子巴拉巴拉,我沒有辦法……

李陵、衛律、趙信、中行說,都是這樣的一丘之貉!

本質上,在張越看來,這些人都是廢物!

真正的大丈夫,大英雄。

哪怕深陷囫圇,也不會屈服。

譬如李陵祖父李廣,就曾為匈奴多次俘虜,但每次都想辦法逃回來了。

還有趙破奴,陷于匈奴數年,一樣找到機會回歸。

蘇武、常惠就更不用說了。

所以,在見到了那人的丑態后,張越就已經不想再給其眼神與關注了。

廢物弱渣,不值得關心。

他昂起頭,提起劍,走到匈奴正使,自稱呼衍冥的人面前,笑著問道:“呼衍僰是尊駕的什么人?”

“家叔……”呼衍冥低著頭答道。

“哦……”張越笑了起來:“如今,汝叔為我大漢天子所冊封之匈奴姑衍單于左大當戶是也!”

“使者要不要考慮,棄暗投明,奉姑衍單于為至尊?”

呼衍冥聽著,抬起頭來,看了一會張越,又低下頭去。最終他只是輕聲笑道:“將軍言重了,小使已奉吾主為主,不敢有此心思!”

終究也是不敢在張越面前,指斥姑衍單于為‘偽單于’,甚至不敢辯駁。

這讓張越更加放心了。

心里面悄悄的將自己的目標上調了一些。

敲竹杠的帝國主義都是這樣,碰到好欺負的,自然難免上調。

不然當年的秦庭也不會有得寸進尺,虎狼之國的說法了。

微微笑了笑,張越問道:“貴主遣使者來此,有什么話?”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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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一節 脅迫(1)

呼衍冥終于長出一口氣,趕忙從懷里掏出那份早已經被汗水所打濕的國書——一副木牘。

這是匈奴國書的傳統載體,自冒頓時代與漢室接觸后,就已經存在,并延續至今。

張越卻是沒有伸手去接,只是道:“使者還是將貴主的話,直接說出來吧!”

國書這種東西,張越不會接,也不可能接。

因,這里面可能藏著陷阱。

匈奴人最喜歡搞些小動作來惡心漢家君臣了。

尤其是在這種外交往來上,匈奴人那次沒有搞過騷操作?

譬如在文本模式、木牘大小,以及文法、用語、稱呼上搞小動作,借此妄圖陷害、打擊相關的漢家大臣。

雖然他們得逞的不多,但確實很惡心。

張越自也知道這些往事,自然是不會上當的。

呼衍冥卻是有些尷尬,只好笑了笑,道:“您的意志,將軍!”

“吾主命我來使貴國,乃為弭兵修和之事……”他小心翼翼的選擇著措辭:“漢匈兩國交惡已有三十余年,三十余年來,兩國人民飽受戰爭之苦……”

“今我主屠奢,念及兩國百姓之苦,特遣小使來通貴國,與貴國皇帝商議禰和休兵之事……”

“若能達成,天下幸甚,百姓幸甚……”

“如此少者可得成其長,而老者安其處,世世樂平,萬年安康!”

“哈哈……”張越聽著仰天大笑。

其他在座將領,也都大笑起來,笑到肚子都有些疼了。

特別是賴丹,笑的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

匈奴人提倡和平?

這可真是千古奇談了!

西域諸國誰不知曉,匈奴天下第一霸道!

在其面前,沒有道理可講,也沒有理論可爭。

匈奴人想殺人就殺人,就劫掠就劫掠,想滅國就滅國。

賴丹的父母和國中百姓,倒是想和匈奴人談和,但匈奴人給他們機會了嗎?

沒有!

他們等到的只有屠刀!

賴丹不會忘記,自己的國家與國民倒在血泊里的場景。

那些畜生,連在襁褓里的嬰兒,也不放過!也要殺死!

張越笑了一陣,停了下來,看著眼前的匈奴使者,道:“貴主既然想要談和,那么貴主能代表匈奴乎?”

張越玩味的看著對方,居高臨下的輕笑了起來:“我可聽說,如今王庭大亂,五方混戰不休呢!”

冬天的大雪,將整個漠北鎖在暴風雪里,有關漠北的消息在過去兩三個月,近乎被斷絕。

但,隨著冰雪漸漸消融,漢家斥候重新越過了浚稽山,深入到私渠比鞮海一帶偵查。

源源不斷的情報,開始傳回來。

于是,驚愕之中,張越赫然發現,現在的匈奴王庭已經不復存在了。

匈奴的狐鹿姑單于,則已經于去歲病逝。

其病逝之后,各方勢力紛紛自稱自己才是那個得到狐鹿姑臨終遺命的繼承人。

于是,如今的漠北,有五方勢力對立存在。

而且,隨著開春,他們之間的問題與矛盾不斷激化,大大小小的摩擦和沖突愈演愈烈,漠北的內戰已是近在眼前。

毋庸置疑,這是一個好消息。

匈奴內戰,一旦開始,對漢室而言這場戰爭就已經可以宣布結束了。

一個內訌的匈奴,分裂的匈奴,根本不足為懼。

呼衍冥聞言一驚,他沒有想到,漠北的事情,連漢人都知道了!

他本來還以為可以瞞上幾天的,哪知道……

“將軍勿憂!我主屠奢,乃先單于所封之左賢王,更是與天地立誓,與諸部共約的繼承人!只待冰雪消融,我主令旗一至,漠北諸部都將俯首稱臣……”呼衍冥睜著眼睛說瞎話,面不改色的貸款吹了起來:“至于一二不服之人,自是亂臣賊子,我主大軍一至,自當碾為齏粉!”

張越搖搖頭,道:“那就待貴主討平亂黨,一統漠北再來與吾國談及此事吧!”

傻子才會信,已經撕破臉了的各部,會理一個在西域的所謂左賢王?

更不提,漠北與西域各部在去年可是打的不可開交,狗腦子都快打出來了。

若是正常情況下,或許各部還會迫于局勢,捏著鼻子接受了先賢憚。

但現在,各部大混戰,又有一個母閼氏與屠奢薩滿這樣的攪屎棍在搗亂。

先賢憚想要一統漠北?

做夢!

就算他可以,漢室也絕對不會讓他如愿的。

譬如張越在知曉漠北動亂后,就緊急派人回長安,請求天子從武庫之中緊急抽調庫存的各色青銅兵器數萬件來河西。

干什么的?

當然是尋機倒賣軍火,做買賣,煽風點火,擴大匈奴內戰的規模與激烈程度。

最好讓匈奴人在內戰中,流光鮮血!

那里會讓先賢憚隨隨便便的有機會結束?

若真出現那樣的情況,那么說不定,某位愿意與漢家合作的匈奴貴族部族里,就會出現一支雖然打著他的旗幟,但無論甲胄、戰術還是裝備都是漢家野戰騎兵標配的騎兵。

總之,匈奴內戰只要開始了,漢家就不會讓它輕易停下來!

呼衍冥卻是急了!

他之所以在冰雪都還沒有消融,漢朝情況不明之下,就受命出使,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這個了——漠北內亂,西域的匈奴軍隊,必須尋求一個穩定可靠的外部環境,才敢出兵去漠北爭霸,爭奪那已經掉落在地的王冠。

而對他們來說,最不利的事情,莫過于先賢憚已經死了。

先賢憚之死,導致了他們實際上已經失去了對四大氏族以及孿鞮氏在大義和法理上的優勢。

漠北各部很可能根本不會甩他們所擁立的那位左屠奢了——一個小孩子,又不是單于之子,憑什么當單于?

最多承認其日逐王的身份,已經是給面子了。

至于單于?

當然是兵強馬壯者為之嘍!

故而,呼衍冥一下子就急道:“將軍,將軍,您何不聽聽我主的條件,再做決定?”

對目前西域的匈奴貴族集團們來說,情況真的是很尷尬。

自狐鹿姑至漢室,連番大戰,幾乎掏空了他們在西域的積蓄,也讓各部損失慘重,疲憊不堪。

西域諸國,更是被戰爭折磨的沒有什么力氣了。

現在,先賢憚又死,大家匆匆忙忙擁立了幼主,并按照先賢憚的遺命,以攝政王李陵攝政,用了一個冬天勉強梳理好內部的事情,重新分配好利益。

哪知這時漠北內亂的消息,傳了過來。

別說匈奴人了,李陵都是懵逼的。

于是,西域的匈奴人,立刻就面臨了一個艱難的選擇——是回漠北去參與單于爭奪,還是留在西域看戲,坐等新單于登基呢?

傻子都知道,必然是前者!

但問題是……

過去一年的戰爭,使得西域匈奴部分筋疲力盡,而且實力與兵力都受到了極大打擊。

若出兵漠北,西域老巢怎么辦?

就這么丟給漢朝和烏孫?

若是這樣,就算打贏了,又怎么樣呢?

沒有西域的匈奴,就像沒有水的魚,失去了吃飽的鳥,沒有了利爪鋼牙的狼,注定是餓死、渴死在漠北的寒風中。

所以,李陵與他的貴族們,立刻就知道了,必須與漢、烏孫之間達成妥協,特別是漢室——必須不惜一切的的達成協議!

這是關乎生死存亡的大事情!

呼衍冥也就顧不得什么矜持不矜持的了,他急促的道:“將軍,我主愿割尉黎、龜茲,及天山北麓之下的所有土地,并蒲昌海、白龍堆等地與貴國,并保證不再侵犯貴國疆土……”

“此外,吾主愿仿漢匈舊故事,向貴天子和親……’

“歲貢牲畜、皮毛、黃金等……”

“除此之外,漢使、漢商,行于西域之中,我主愿保證其生命、財產安全,并派兵護送……”

張越聽著,微笑了起來:“就只有這些?”

“貴主的誠意也未免太少了!”

“這豈是誠心求和之人?”

呼衍冥聽著,差點一口老血噴了出來。

這還不夠誠意?!

當初烏維單于與漢協商的和平條約,也不過是兩個休兵,匈奴承認漠南、河西、河朔為漢土,漢匈雙方在邊境地區,各退三百里,并在邊境開放榷市而已。

在他看來,自己說出來的條件,漢人根本不可能拒絕的啊!

然而……

沒有辦法!

他只好低著頭,訕訕的問道:“敢問將軍,將軍想要什么條件?”

張越聽了,咧嘴一笑,無比親切的道:“以我個人之見的話,若貴主應允除了貴使所說的條件之外的三點,那么本將軍就不會意見了……”

“三點?”呼衍冥咬著牙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問道:“將軍請說……若是我主可以做到,一定應允!”

內心之中,痛苦不已,仿佛有無數把刀子在攪拌。

張越卻是微笑著,猶如一個已經抓住了獵物的獵人一般,從容不迫的說道:“第一:貴主必須以書面形式,向我主圣天子以及漢家蒼生謝罪,承認戰爭責任,檢討戰爭過失,并勒石于天山之上!”

呼衍冥聽著,眉頭緊緊皺起來。

他很清楚,這個條件,看似沒有提什么認輸、臣服。

但實則其意思就是如此!

就是對漢認輸、臣服,就是匈奴人的戰敗文件。

若是答應了,以后匈奴就是漢之手下敗將,甚至就將是漢朝的臣子了。

可以想象,此事一旦公開,對匈奴各部和控制下的西域而言,簡直是滅頂之災!

說不定立刻就要引發內戰!

但……

現在的情況,不就是已經內戰了嗎?

所以,呼衍冥只好低著頭一言不發的繼續聽著。

張越卻不緊不慢:“這第二,貴主必須賠償我國的戰爭損失!”

“舊事太遠,暫且不提,去歲貴主與月氏、西羌合,攻我輪臺、令居,令我軍民死傷無數,百姓流離失所!”

“貴主必須負責!”張越說道這里,猛然提高聲調,氣勢洶洶的道:“且必須完全賠償我國的所有損失,并送還所有戰俘!”

他拿起放在案幾上的那張白紙,遞給呼衍冥,道:“貴使請看,此乃吾所算出來的大體損失……”

呼衍冥傻傻的接過那張紙,他忽然想起來,貌似剛剛這位漢家鷹楊將軍就是埋頭在這紙上寫寫畫畫。

換而言之……

他低下頭,看了看紙上的文字,作為匈奴高級貴族,他是識字的,識字量雖然不多,但閱讀紙上的內容已經夠了。

因為,這紙上大部分內容,都是數字。

只是隨便看了看,呼衍冥的整張臉就已經發白了。

因為……

這紙上的數字,太夸張太夸張了!

他抬起頭看向張越,低聲問道:“將軍,這會不會有些過分?”

“哪里過分了?”張越瞪了他一眼,搶過那張白紙,對呼衍冥道:“輪臺因貴國所毀,重建費用五千萬錢,過分嗎?”

“貴使隨便去問人,看看這過分不過分?”

“我國將士,浴血輪臺,因貴主之故,陣亡兩千余人,每人向貴主索要撫恤、贍養費用十萬錢,過分嗎?”

“漢家將士性命連十萬錢都不值嗎?”

“輪臺周圍共計十余萬畝土地為貴軍所踐踏、破壞,每畝地貴主賠償五百錢,過分嗎?”

“因貴主之故,大漢軍隊被迫出兵十余萬救援輪臺,累計耗費軍費不可計算,吾只要貴國負擔不過五萬萬錢,過分嗎?”

“那令居之外的西羌、月氏受貴主蠱惑來犯我國,我令居防線備受摧殘,將士死傷者數千,貴國因此賠償我國三萬萬錢,過分嗎?”

“相信我……”張越語重心長的說道:“這些條件一點都不過分,恰恰相反,已是相當照顧貴主了,已是打了折扣的,吾的誠意相當厚實!”

“僅僅只向貴主索要不過總數十四萬萬的賠償金,過了這個點,可就沒有這些好處了!”

呼衍冥被張越這一連串反問,搞得有些暈頭轉向,幾乎被繞暈了。

好在,他理智還在,所以他哭喪著臉,看著張越,拜道:“將軍閣下,即使我主答應,我國也沒有這么多錢啊……”

十幾萬萬的五銖錢,對漢人來說,或許拿得出來。

但匈奴人……

特別是現在的西域匈奴,怕是砸鍋賣鐵,也湊不出這么多東西。

張越聽著,卻是微微一笑,道:“使者不要著急,只要貴主答允,本將軍便會給貴主介紹一些‘慷慨之士’,他們必然愿意慷慨解囊,向貴主提供貸款的!”

一個優秀的帝國主義者,除了要會敲竹杠,還得善于推銷金融產品。

尤其是賠款方面的金融服務必不可少。

我大清就是這么的被西方列強吃的連骨頭渣子都沒有剩下來的!

至于誰來提供這個貸款?

張越相信,天子、皇后、太子、太孫以及大漢文武兩千石以上,關內侯、列侯、勛臣、富商都肯定愿意讓匈奴人欠下他們的高利貸的。

錢這個東西,留在自己家里,只能帶到墳墓里去。

若放貸出去,那就是利滾利啊!

更不提,這些錢本質上不是借給匈奴人的。

而是左手倒右手,用于賞賜、撫恤和建設之用。

風險不存在!

至于匈奴人怎么還賬?他們肯不肯還?

張越相信,只要有大軍鐵騎在,匈奴人就不得不還,而且必須得還!

不還錢,那就武裝討債!

上門索命!

于是,屆時匈奴人只能拼命壓榨、剝削西域各國,甚至是他們的部族。

乃至于去各方劫掠、屠殺,以湊夠還債的黃金、牛羊、奴婢。

于是,等于匈奴人給漢家打工。

漢室可以干干凈凈,清清白白的站在岸上,看著匈奴人壞事做盡。

一切罪與惡,都將歸于匈奴。

而一切榮譽、正義都將歸于諸夏!

完美的設想!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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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零二節 脅迫(2)

呼衍冥卻是被張越徹底繞暈了。

他搞不清楚,這個漢朝將軍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么藥?

十幾萬萬的賠款,還能有人提供借款?

章口就來?

他委實搞不清楚漢朝的邏輯!

于是,只好弱弱的問道:“那這第三點是?”

張越看著他,露出一個無比親切的笑容:“這第三,倒是簡單……”

“貴主必須答應,自今以后,漢商、漢人及漢家使臣,在西域及其他貴主轄區,無論犯下何等罪行,都不接受匈奴及任何當地律法、習俗與傳統審判!”

“他們必須交由漢家官吏來審判、判決!”

“當然,我方將在審判時,邀請貴方人員旁聽,貴方受邀人員有權對審判結果提出異議,且有權要求重審,甚至有權向廷尉提出申訴意見,且廷尉必須答復!”

呼衍冥聽著,瞬間感覺自己的智商真的不夠用了。

漢人、漢商和漢使在西域真的有人敢管嗎?

自大宛戰爭后,哪個不知漢朝人就是日天日地的存在?

哪怕是匈奴,若非必要,也不會隨意傷害正常的漢朝商人、使者。

最多是扣留、軟禁而已。

真的殺人乃至于虐殺,基本已經沒有人有膽子了。

畢竟,萬一殺的人里有什么背景通天的人物,甚至哪怕只是讓漢朝人知道,拿著這個做借口發動戰爭,誰hold的住?

尤其是西域各國,現在對漢朝使者和匈奴使者的待遇是同等的,都是祖宗級,都是好吃好喝的供著,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在呼衍冥看來,如今,這個鷹楊將軍提出的條件,對現在已經衰弱、分裂的虛弱匈奴,甚至是好事。

原因很簡單——那些漢朝商人和使者,都清楚匈奴人和西域當地的王國,是不敢真的隨意加害他們的。

所以,他們只要出了玉門關,就舞的飛起。

而這些人,為了錢,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

更沒有什么可以讓他們害怕的事情。

若,從此以后,漢朝使者和商人,抓起來以后可以交給漢朝來審判……

對已然虛弱的匈奴而言,至少可以有一個對外挽尊的說法。

且,呼衍冥覺得,那些人比起害怕匈奴,顯然更怕漢朝官吏。

沒辦法,誰叫匈奴人沒有法律,只有規矩呢?

而漢法嚴密,猶如蛛網,刑律嚴苛,譬如熔巖。

這樣想著,呼衍冥不由得心動起來。

覺得這個條件委實不錯,既能甩鍋,還可以減少麻煩,更可以緩和矛盾,真的是棒棒噠!

只是……

前面兩條,真的是……

呼衍冥知道,只要他敢答應,回去等著他的只有死!

而且很有可能的是——他的主子拿了他的人頭給其他人泄了火后,繼續答應這些條件。

想到這里,呼衍冥就不甘心了。

但他也沒有辦法!

因,他此行的目的,便是說服漢朝,達成妥協。

以給己方爭取喘息之機!

至少得撐到重新一統匈奴,休養生息,有了實力才有資格推翻這些協議。

思來想去,呼衍冥只要弱弱的看向自己面前的那位漢朝將軍,懇求著道:“將軍足下,貴國不是一直自詡禮儀之邦,以仁義寬厚而享譽天下的嗎?”

“您的這些條件,如此咄咄逼人,苛刻至斯,小使以為有傷貴國聲譽,有損貴天子圣名啊!”

“還請將軍三思!”

張越聽著就笑了。

在座將校,也都跟著笑了起來。

到了現在,每一個人都知道,匈奴已經衰弱到,連表面功夫都沒有時間做的地步了。

想想也是!

戰爭是世界上資源耗費最快的事情。

即使漢家體量龐大,亦被去年的大戰,拖的筋疲力盡,國庫空虛。

匈奴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誠然,匈奴打仗不需要發軍餉,也不需要戰后的撫恤、安置。

他們的軍隊,除了貴族,剩下的全部是炮灰。

可是,大軍一動,糧草消耗的速度是平時的數倍甚至十幾倍。

大軍吃喝拉撒,軍械消耗,都需要資源。

更不提其還動員了西域各國的仆從軍,于是進一步的加快消耗資源。

張越做過估算,去年的戰爭,應該差不多將整個西域底蘊都燒干了。

如今的匈奴西域部分,恐怕連湊足一次萬人規模的戰爭所需要的糧草都有難度。

而戰爭說到底,打的就是資源。

皇帝都不差餓兵,沒有糧草與資源,至少在西域部分,匈奴的戰爭機器將卡殼!

這也是張越敢獅子大開口的底氣所在。

所以,他輕笑著看著呼衍冥,搖搖頭道:“吾所言的條件,貴主不可有一字更改!”

“不然……”他正色的看著對方:“吾自將兵取之!”

“此勿謂言之不預也!愿使者深思!”

“答應,還是不答應,使者一念可決!”

“是戰是和,貴主一心可斷!”

呼衍冥被張越盯得有些心慌、恐懼。

他知道,若讓這位鷹楊將軍率軍出征的話,恐怕,自己的主子就別妄想回漠北爭霸了。

能不能保住性命,都可能有問題。

雖然,攝政王做過判斷,現在的漢朝,應該也沒有什么積蓄再支持大規模的戰爭了。

可問題是——萬一呢?

萬一漢朝人從褲腰帶里擠出一點糧食,湊出一支兩三萬騎的軍隊,越過天山,那整個西域就要立刻崩盤。

屆時,就真的應了這位鷹楊將軍所言的了——吾自取之!

呼衍冥猛地咽下一口口水,低頭道:“將軍足下,您的意思,小使知道了,不過茲事體大,還請將軍容我請示我主……”

張越點點頭,道:“給貴主一個月時間!”

“一個月的今天,若貴主不能答復,則吾將親自率軍,前往天山以西……”張越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輕聲道:“親自向貴主要債,屆時,條件就不是這么輕松了!”

呼衍冥趕忙道:“小使知道了,小使知道了……”

在同時,他內心則是一片絕望。

他知道,這個事情,無論攝政王答應還是不答應,都代表著匈奴霸權與地位的徹底隕落。

唯一的不同,大概是答應是飲鴆止渴,拒絕則是當場暴斃。

“我總算知道了……”

“漢朝人所謂的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之意……”

“匈奴,就是漢人砧板上的魚肉啊……”

想到這里,呼衍冥忽然抬起頭,看向張越,長身一拜,道:“將軍足下,有一事,小使要告知將軍……”

“使者請說……”

呼衍冥直起身子,咳嗽了一聲,然后道:“將軍可能不知,去歲我軍與貴軍交戰,有烏孫騎兵在我軍序列之中……”

“其部為烏孫匈奴翕候所轄之萬騎,且是得到了烏孫昆莫準許來援的騎兵……”

張越聽著,笑容漸漸消失。

“插刀教居然在西元前也有信徒?”張越內心感慨了一聲,但對烏孫人的舉動并不意外。

大國爭霸,第三國插刀、渾水摸魚,乃至于煽風點火的事情,歷史上還少嗎?

都不用看后世,整個春秋戰國史,就是一部列強互相插刀史!

有一個算一個,都巴不得別人去死,自己獨美。

尤其是戰國晚期的歷史,更是將這些事情表現的淋漓盡致!

故而,烏孫人的舉動是符合邏輯的。

甚至,張越還可以更壞的揣測烏孫人的行為——說不定,將來有一天,這個曾經的準盟友會成為漢家的敵人。

他們說不定會和匈奴人在西域與漢軍作戰!

這是地緣政治的必然!

就像從前漢烏孫在面對共同的敵人與對手匈奴時,可以當好朋友,可以有友好關系一樣。

一旦,漢家經略西域,漢烏關系的未來就必然走向不確定與未知。

當然……

張越深深的看了一眼呼衍冥。

他知道,這個匈奴人在這個時候提起這個事情,就是為了惡心和離間漢烏關系的。

論插刀隊友,匈奴人也不差!

死隊友不死貧道嘛,張越可以理解。

張越怎么可能上當!?

烏孫,現在還是有用的。

而且,如今,漢家連匈奴都沒有搞垮,在事實上并沒有能力和條件干涉、干預乃至于攻打烏孫。

所以,對于呼衍冥說的話,張越選擇了左耳進右耳出。

他甚至都不會和天子提起這個事情,只會將此事記錄在繁瑣的報告文書里,并將其塞到一個角落中。

當然,現在不提,不代表將來不能拿這個做文章!

襄公復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若烏孫人將來不識趣,待匈奴崩毀,這個事情就是他們亡國之兆!

“使者……”張越面無表情的道:“您所說的事情,本將軍自會去調查……”

匈奴人想惡心他?

張越自不會白白被人惡心,于是故意挖了坑,給他一些希望。

“若調查清楚,本將軍自會遣使往烏孫問罪!”

呼衍冥聽著心里大喜不已!

若可以挑撥漢與烏孫開戰,對匈奴來說,無疑是大喜。

既可以免費得一個盟友,又能減輕自身許多壓力。

真的是天神護佑,祖先有靈!

卻是不知,張越也在打著歪主意,也在計劃著想個法子激化烏孫與匈奴的矛盾。

最好讓他們打起來!

即使不能,也要加深這兩國的矛盾!

長安的早春,寒風依舊。

不過,春意卻已經漸漸顯露。

丞相劉屈氂透過車窗,看著宮墻下已經萌發出嫩芽的小草,莫名的有些想笑。

“丞相……”貳師將軍李廣利的馬車,停到劉屈氂的車旁,掀開車簾,李廣利拱手一笑道:“丞相也是奉詔而來?”

“嗯……”劉屈氂點點頭,道:“鷹楊將軍自居延傳信,言及匈奴內訌之事,陛下已召在朝兩千石以上議事……”

李廣利聽著,眼中閃過一絲嘆息,一絲懊悔,一絲無奈。

若早知道,匈奴人單于會死,而且其死以后匈奴內部矛盾會激化到這個地步。

他去年又是何苦來哉?

那些心思、盤算、計謀又是何苦來哉?

明明可以躺贏,他卻選了最難最苦同時也最不好走的道路。

結果還搞砸了!

若他去年,沒有強行推動戰爭,沒有起那么多花花腸子,沒有那樣攀比。

如今,他已經可以笑著坐看瘋狗互撕。

然后,躺著就可以收獲一切榮譽。

甚至可以拿到滅匈奴,至少也是臣匈奴之功!

如今……

一切的心思,一切的計算,一切的謀劃,都像一個笑話!

他這個貳師將軍更是如同笑柄!

但這還是最好的結局了。

至少,他現在依然是貳師將軍,他的姻親依然是丞相,他的部將與嫡系依然控制著無數官署。

只是沒有了兵權,也沒有了繼續向上的空間,只能坐吃山空。

“張鷹揚真是好運氣啊……”劉屈氂卻是忍不住的有了些嫉妒心:“自今以后,天下事悉決于鷹揚也!”

“丞相……慎言……”李廣利趕忙圈住劉屈氂的大嘴巴繼續說下去——哪怕現在這里并沒有外人,但萬一傳出去的話,恐怕就是一場軒然大波。

更可能會成為他人用來攻擊那位張鷹揚的武器!

若在以前,李廣利自不在乎這些,但現在,他知道,自己是決不能輕易被卷入這些紛爭里的。

因,他現在的力量,每消耗一點就會少一點。

而且,開罪張鷹揚,幾乎是自尋死路!

劉屈氂卻是有些不在乎的撇了撇嘴,雖然沒有再說話,但臉上的神情已經將他出賣!

過去的整個冬天,對劉屈氂來說,都如同一場折磨。

他這個丞相的權力,在這個冬天里,肉眼可見的迅速減少。

到的現在,甚至已經喪失了對其他九卿的有效管控。

丞相府的命令,除非有得到天子的加持或者得到九卿本人的點頭,不然其他有司就將之當成廢紙一樣。

連宗正卿都敢不給他眼神,都敢在他面前陰陽怪氣了。

更不提新豐與太子據在徐州的事情了。

現在,這兩邊做任何事情,都不來丞相府報備了。

而是自行其是,或者自己去找相關人員解決。

他這個丞相越發的變成泥塑一樣的符號。

這讓劉屈氂難免心里不平衡,于是只好碎碎念的發泄發泄。

李廣利看著,微微搖了搖頭,只好道:“丞相,不如我等先行入宮去向陛下問安?”

劉屈氂點點頭道:“也好!”

于是,兩人的馬車緩緩啟動,駛入宮闕之中。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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