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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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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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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5 10:05: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零六十三節 河湟(1)

延和二年秋九月初七。

建章宮里,剛剛下過雨,宮闕中有些濕滑。

張越走在其中,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始終保持著沉默。

前兩天,他的長子張戈在舊建文君官邸舉行了盛大的持弓典禮。

觀禮嘉賓數以百計,連天子和皇后、太子都派了使者觀禮,并賜下重賞。

而這個儀式之后,張越就又要出征了。

昨日,天子已經正式下詔,命張越以鷹楊將軍行涼州刺史事。

看似只是低配了一個區區刺史的頭銜,實則是給與張越在涼州地區活動、作戰,并節制涼州郡國,管轄內外大小事務的特權。

當然,現在來說,還只是配上這個官銜,本質并沒有改變,西域和匈奴,依然是李廣利的盤中餐。

張越不過是獲得了可以在河西活動的權力,并擁有了調動、節制與處置河西四郡,以及整個涼州軍政資源的權力。

但,對外開戰以及對匈奴作戰,依然是李廣利的職責。

當然,要是李廣利hold不住了,那就另算。

“將軍……”在溫室殿門口,郭穰迎上來,陪著笑道:“您來了,陛下在偏殿等候……”

張越卻是看向左右,低聲問道:“為何今日宮中氣氛如此沉寂?”

郭穰聞言,臉有些僵,但想了想,似乎是感覺肯定瞞不過張越,也可能是覺得自己不說,其他人也會說,于是道:“早些時候,宮中有幾個小宦官,私底下搞了些犯忌諱的事情,為陛下察覺,盡皆杖斃,陛下由命奴婢嚴查,這些日子,又查出了好些個類似的事情……”

“陛下因之龍顏震怒,已命執金吾韓公入宮督查……”

張越聽著,好奇了起來,宮內的事情,素來都是宮內自己搞定,很少會調執金吾或者衛尉、太常的人入宮,于是問道:“這些人做了什么?”

“此事……一言難盡啊……”郭穰低著頭,有些尷尬:“將軍應是知道,宮中宦者,皆是以蠶室之刑而入……”

“然而,宮中孤寂,一些老宦者便會壓迫新來的小宦官,凌辱和欺壓他們,讓其等衣婦人,行龍陽之好,甚至……”郭穰低下頭來:“如民間般三妻四妾……”

張越一聽,笑了起來,心里暗嘆,果然是城會玩!

不過仔細想想,好像這宮闕之中,出現這樣的事情不奇怪。

特別是在如今這個時代,絕大部分宦官,因為腐刑手術的缺點,其實割掉的不是小勾勾,而是小蛋蛋。

換而言之,其實他們依舊有一條大雕……

自然,在宮中搞這種事情,乃是大忌,發現的話,肯定是所有參與者統統得死翹翹。

而且,肯定會搞的很大。

畢竟,現在有人玩龍陽之好,將來會不會把手伸到宮女甚至妃嬪身上?

而,作為謁者令,郭穰在此事上責任重大。

現在,隨著事情進一步發酵,他身上的壓力也是不斷增大。

生怕牽扯到自身,引來殺身之禍,所以也是小心的很。

倒是張越,多嘴問了幾句,知道了些內情。

這個事情的起因,乃是一個姓戴的小黃門,私底下將一個新入宮的王姓小宦官當成了自己禁臠。

結果,那王姓小宦官因為生得俊俏,膚白,被另外一個老資格的宦官看上去了。

兩者相爭,引爆事情,驚動了上面。

據說,這些人玩的好野。

龍陽君當年的事情,不過基操。

許多后世熟悉的操作,這西元前的宦官們也玩的賊溜。

什么冰火、獨龍,讓人眼花繚亂,難以直視。

張越知道后,只能說貴圈真亂,基者無敵。

不過,此事和張越無關,倒是可能影響整個皇宮內外,可能下次他回來,這漢家宮廷的制度就要大變樣了。

跟著郭穰一路前行,進入溫室殿中,而天子,早已經在等他了。

“陛下!”張越上前行禮。

“將軍來了,坐!”天子擺擺手,讓張越坐下來,然后笑著道:“卿知道了吧?令居捷報的事情……”

“嗯!”張越點點頭,令居的捷報是在今天凌晨,由使者傳遞到長安的。

這個消息一出現,立刻引爆全城!

雖然,長安城的百姓們,其實看不起羌人,也從沒有將他們視為什么威脅。

但在現在這個局面下,令居戰事結束,對長安君臣與百姓來說,算得上是一個特大的好消息了。

令居戰事結束,等于解除了漢軍面臨兩線作戰的尷尬。

無數資源和人力物力,都可以從令居方向,向李廣利大軍調撥了。

天子笑著,將一份奏疏遞到張越面前,道:“卿且看看……”

他道:“還是愛卿之策管用啊,不費吹灰之力,而致羌胡十余萬人自相殘殺,國家所費者,不過錢帛而已,其所費之用,更是至多不過令居戰事十一之費!”

說到這里,他忍不住嘆道:“若往后戰事,皆可如此,豈不妙哉?”

是啊,要是用錢就可以解決匈奴問題,那該多好?

可惜啊……

張越接過那奏疏,低頭看了一遍,將令居的大體情況記了下來。

這奏疏是范明友所報,其中所述之事,自是令居開戰以來的詳情和現狀。

從范明友的描述來看,令居攻防戰,漢軍雖然贏了,但也沒有贏得很輕松。

外圍烽燧,全部被毀,長達二十多天的攻防戰里,漢軍更是死傷士民過萬。

護羌校尉,戰前的三千多士兵,打到現在,折損了三成。

北地、隴右援軍,也損失了數千之眾。

大量的糧草、數不清的物資、軍械,無可計數。

光是少府和大司農,中轉、平準的錢帛就價值超過了數萬萬之眾。

此外,還動員了數萬民夫、青壯,為令居戰事保駕護航。

這些都還只是支出,壓根沒算軍械和人力的成本。

而漢軍的繳獲和所得,寥寥無幾。

除了得到兩三萬的首級與幾萬俘虜、投降的羌人、月氏人外,一無所得。

還得花錢花糧食,養活這些人。

真的是虧大了!

至少在張越看來是這樣的。

想到這里,張越就忍不住對李廣利有了些意見。

那位貳師將軍,說到底還是私心太重,虛榮心太強。

若非他想要攀比,在一開始就用張越之策,令居根本就沒必要花費這么多物資與資源。

輪臺城可能也不必失陷,甚至說不定此刻漢軍已經在輪臺塞下慶祝勝利了。

說到底,歷史局限性害死人,自私心害死人。

國戰之前,還在計較個人利益得失,簡直又蠢又壞!

天子卻是看著張越,試探的問道:“卿覺得,如今令居之事,該如何……”他想了想,終于想出了一個說法:“使國庫可以挽回些損失?”

這位陛下,對于錢財的瘋魔程度,已經到了歇斯底里的程度了。

沒辦法,這幾年來,國家財政赤字,大的和窟窿一般。

特別是今年,河西雙線作戰,國內又在大興土木。

國庫已經被掏了個底朝天。

本來,張越漠北大捷,讓國家財政寬裕了許多,但,河西戰事一起,漠北所得全部填進去還少了。

少府和大司農,將上林苑的鑄錢利潤與鹽鐵收入、海官魚鹽之入、田稅、緡錢都拿了出來,但還是不夠。

最后沒辦法,只好將原本準備拿來修茂陵,宮室以及賞賜宗室外戚的資金都挪了出來,才算勉強維系住了收支。

但,到了這一步,國庫和內庫,都已經窮的可以跑老鼠了。

下半年,引淮入汴工程的開支,少府和大司農都還不知道去找誰呢?

輪臺戰事的撫恤、開支與賞賜,更是不知道該從哪來找錢?

要不是有張越這個指望,天子甚至已經打算加征算賦或者找商賈打秋風了。

大不了,再來一次告緡,增加口賦。

張越聽著,仔細想了想,然后道:“陛下,臣或許可以試試讓令居之戰扭虧為盈……”

“扭虧為盈?”天子從未聽過這個詞匯,但莫名的一聽就意動起來,興奮起來,他馬上問道:“將軍計將安出?”

張越于是坐正,道:“臣聞河湟之中,水土肥沃,沃野千里,今令居俘虜數萬,投誠羌胡無數,不若陛下以其為力,而開河湟之地……”

“若是經營得當,可得耕地百萬畝,歲收粟米數百萬石之巨,得賦稅數千萬!”

“此外,臣早聞羌人善牧高山之羊,其羊絨、羊毛,皆可做毛紡之用……”

“西海之中,羌胡何止百萬?”

“若驅羌人而捕之,以其為河湟之奴,開河湟之土,必可澤于后世子孫!”

嗯……

現在的河湟地區,可不是后世那個水土流失嚴重,開發過度的青海、甘肅。

而是一個自然風景秀美,植被茂盛之地。

雖然黃河日復一日的沖刷著沿河兩岸的土壤,導致水土流失不斷加劇。

但總體來說,情況可控!

況且,張越還有空間,空間里早已經在培育著一種從漠北找到的胡楊樹。

經過培育后,這種胡楊樹,變成了一種專門牢固水土,根系發達的植物。

此外張越還可以在當地選擇幾種適合的植物,進行定向培育,使得它們可以有效的穩固水土。

若是可行,那么,一旦成功,則黃河的水患威脅,或許可以減少一大半!

只要上游的泥沙減少,那么中下游的泥沙含量肯定會大大減少。

沒有了泥沙,黃河淤積導致的潰堤風險就降低了N倍。

天子聽著,也是意動不已。

因為這個方案確實很不錯,也很現實,但問題是……

錢呢?

無論是組織羌人俘虜開發,還是各種基礎建設,都需要錢啊!

所以,天子輕聲問道:“將軍可知,如今國庫,恐怕拿不出什么錢……”

張越聽著,笑了起來,拜道:“陛下,此事何須國庫出錢?”

“陛下只消準臣三條,那么臣愿立軍令狀,可令國家不費一分一毫,而坐收河湟之利,甚至得利無數!”

天子一聽,居然還有這種好事?當下便道:“若將軍果能如是,休說三條,三十條,朕也愿給!”

只要能賺錢,這位陛下才不在乎什么節草、世人的看法呢?

就像他當年所言:蓋有非常之功,必用非常之人!翻譯過來就是:黑貓白貓,能抓耗子的就是好貓!

至于其他的?

管他呢!

頂著天下壓力和議論的事情他又不是沒有干過!

前有建元新政,后有元光開戰以及獨尊儒術,再有元鼎算緡,酌金事變。

除了建元新政失敗外,其他每一次都把全天下的貴族地主既得利益集團按在地上摩擦?

敗犬的哀嚎什么的,他才懶得聽!

張越拜道:“臣請陛下,許河湟無限田之策,貴族官吏商民,皆可往之開墾,其所墾之地,如商君‘墾草令’故事……”

天子聽著,想了想,道:“朕許了!”

不就是不限兼并嘛?

河湟那邊本來就沒有什么漢室官府,本質是一塊藩屬的領地。

從前月氏人在那里,還不是愛怎么玩怎么玩嗎?

如今,準許漢家貴族商民前往當地開墾,并鼓勵他們開墾,允許他們按照商君墾草令,圈定開墾的土地這種政策在制度上和法律上沒有問題。

本質,那邊就不屬于漢土,漢家并未在當地真正行駛過管轄。

“其二,臣請陛下許河湟士民百姓,無夷狄奴婢之限,并許其十年內免其夷狄奴婢算賦!”張越再拜。

天子同樣沒有多想就答應了下來,道:“朕允之!”

“臣請陛下,明詔天下,將此兩制,宣于竹帛之中,明其五十年不變之法!”張越深深的再拜:“若能如此,臣便愿立軍令狀,不費國家一分一毫,而收數萬萬之費!”

若有這樣的政策,都還不能鼓動天下的貴族和商賈去河湟囤地、開莊園。

那張越覺得,這界商賈與貴族簡直是太善良了。

實屬帶善人!

因為,他的那兩個建議與最后的五十年不變之法的明牌承諾,加在一起產生的化學反應,不啻于明確告訴所有人——你想當占地萬頃,奴婢數萬的大地主嗎?

你想做數萬人之主的土皇帝嗎?

來吧,一切的夢想都在河湟了。

更不提,張越本人,還有著一個金字招牌的光環在。

只要明確了,河湟開發將由他主導,哪怕是傻子,恐怕也會在看到這些條件馬上就變賣家產,前去河湟淘金。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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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5 10:05: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零六十四節 河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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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了政策,張越當即便將之廣而告之。

當然,這也是要講策略的。

不能傻乎乎的到處貼大字報,那能忽悠和哄騙入局的人會很少。

畢竟,中國人天性多疑、謹慎。

連農民伯伯,對于朝廷的命令與政策,都是先審視再判斷。

很少有人愿意冒險賭上一把。

所以,張越只好選擇后世的營銷手段來推廣了。

他首先派人找來長安城里幾個有名的游俠頭目,拿了一筆錢給他們做勞務費和辛苦費。

這些游俠頭目,自然是很給面子,拿了錢后,旋即回去動員各自的小弟,開始了全城洗腦。

一連兩三日,整個長安城內外,都被八卦黨與游俠們的洗腦言論所充斥。

特別是那些游俠們,一個個都化身成自來水,找到空子,便到處安利河湟。

將河湟地區的前景吹上了天,將當地的土地與資源,更是吹的幾乎可與三河相媲美一樣。

洗腦包不要錢一樣,不間斷的產生。

于是,整個長安內外,連三歲的小孩子都知道了,令居之外有塞外關中,沃野數百里,其地肥沃,只要把種子撒下去,就可以等著收獲!

而且,河水溪流之中,魚群如云,隨便撒一網,就可以抓到幾十斤的鮮魚。

山陵之中,禽獸飛鳥無算,從前當地的月氏人放牛的時候渴了就從樹上摘果子,餓了便在林子里抓兔子、野雞、野豬。

簡直是神仙般的日子!

聰明人當然知道,這些都是傳說,而且經不得扒,十之八九都是扯淡。

但俗話說的好,謊話說了一千遍便成為了真理。

洗腦包就是這樣的。

就像后世,打個開花,就自動關聯上了六學家。

說個skr,大碗寬面的BGM就在腦子里放起來。

這就是洗腦包的可怕之處,不動聲色之間,改變他人三觀。

于是,哪怕長安城里的貴族富商們再理智,也不可避免的對那河湟好奇了起來。

而一些沒腦子的家伙,則已然準備前往河湟去拓荒了。

到得九月初九,重陽之日,寒氣總至之時,朝堂正式發布了詔書,明告天下:“朕聞之:先王先順民心,故功名成,夫立之以德而成功者,三王五帝也,失德而功成者,朕未有聞焉!而得民必有道,萬乘之國,百戶之邑,民無有不說。取民之所說而民取矣,民之所說豈眾哉?此取民之要也。昔者湯克夏而正天下。天大旱,五年不收,湯乃以身禱於桑林,曰:余一人有罪,無及萬夫。萬夫有罪,在余一人。無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鬼神傷民之命。于是剪其發,縛其手,以身為犧牲,祈福于上帝,民乃甚說,甘露降之!”

“今天下多事,匈奴寇于邊,羌胡、月氏先后叛之,賴祖宗之福,社稷之佑,今羌胡已平,而匈奴之亂未定,朕沉思于先王之業,追先帝之訓,乃思即位以來,種種之事,無有說民之策,此朕之德薄也!”

“幸賴亡羊補牢,為之未晚也,朕意以河湟、西海之地,而交天下之士,于其地廢限田之策,免口算之稅,絕名田之制,而說天下臣民!”

“鷹楊將軍英候臣毅,為朕肱骨,總責此事!”

詔書一貼出來,全城立刻轟動!

畢竟,之前,張越發動那么多的游俠和八卦黨造勢,就是為了這一刻。

無數目光和注意力,全部聚焦過來。

面對這樣的時機,張越適時的放出了一個消息——他將全權總責河湟開發。

而且,八卦黨們還爆出了一個驚天猛料:張蚩尤會在河湟主持和指導宿麥種植工作,他還會拿出一種全新的作物來。

消息一出,全城沸騰。

無數列侯聞風而動,富商、豪強們馬上二話不說,就哭著喊著要抱張鷹揚大腿!

沒辦法,新豐畝產七石的事情,可還沒有過去多久呢!

現在,河湟由張蚩尤親自主持開發和指導?

那不就是等于告訴其他人——這個事情有賺無賠嗎?

當然,在這個時候,多數人只是意動,也就是假裝很熱情。

但實際上,都只是在觀望罷了。

這也是人性了,有時候你看著好像熱鬧的不得了,但其實只是虛假的熱鬧,真的要他們出錢出力,行動起來的時候,一個個都跑光了。

就像那明末的東林黨們喊口號的時候,那別提多激動了。

也如后世的小東保們,宣泄情緒之時,真的是毀天滅地,某個廚師只是做個娃娃魚,都要被噴。

然而,真的要他們掏錢去他們的理想和嘴里面的事情的時候,全跑光了!

如今也是一般。

雖然河湟開發,看上去國家給出了好政策,又有張越打底,前途一片光明,前景十分看好。

但……

僅僅是這樣,是不夠的。

商君變法,原木立信的時候,為什么只有一個人肯去抗那根原木?

說到底,在中國的國情下,占有了資源和地位的統治階級們,對于統治集團存在著天生的不信任和猜忌。

畢竟,賴賬和不要臉,乃是統治者的天賦技能。

嘴上說的天花亂墜,實際落到實處的一成都沒有的事情,大家早看過無數次了。

高帝與功臣們盟誓:使河如帶,泰山若厲,國以永存的墨跡都還沒有干透,就已經有功臣的腦袋,擺上了祭天的地方。

太宗皇帝從代國入繼大統的時候,對陳平周勃尊重的不得了。

結果位子坐穩了后,這位陛下就對有扶立之功的陳平說:丞相,朕之所重,其率天下先,讓陳平回家種田了。

當今天子就更絕了。

金屋藏嬌,不會沒有人陌生。

但現在金屋何在?陳皇后又何在?

可有人見過那金屋的一麟半爪?

也是因此,被坑多了以后,貴族富商們都已經有了免疫能力。

你講的再好聽,也得讓我看到實際好處,我才會動手,一個個都變成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

好在,張越早知道如此。

于是,霍光、張安世、上官桀、桑弘羊、韓說、公孫遺、于己衍……十幾位九卿兩千石等與張越關系交好或者愿意賣他面子的頂級貴族與大臣,紛紛宣布將派一個嫡子,并拿出百萬至千萬不等的資金,投入河湟開發。

這下子,其他人就真的坐不住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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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5 10:05: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零六十五節 戲如人生(1)

九月初,西域下了第一場冰雹。

最大的冰雹,差不多有石子大,砸到人畜身上,疼的厲害。

漢軍迫不得已,只好在南河的河曲附近扎下營壘,等待這糟糕的天氣過去。

好消息是,斥候騎兵報告,在尉黎國發現了匈奴騎兵,而且,數量在兩萬以上!

這意味著,匈奴人沒有選擇放棄,他們還是打算與他一戰。

對李廣利來說,這就夠了!

他還是有機會的!

可是,不知為何,李廣利的心里一直有著強烈的不安。

仿佛前路為迷霧所籠罩,充滿荊棘與坎坷一般。

這讓他心情煩躁,情緒波動非常大,有些時候一點點小事,就可能大發雷霆。

此刻,李廣利更是紅著眼睛,如同一頭被激怒的公牛,惡狠狠的盯著一封攤在案幾上的書信。

書信寫在羊皮上,一個個文字,讀起來幾如尖刺一般,狠狠扎在李廣利的心尖上。

若將這信放大,仔細審閱,你很快就會發現,寫信的人有著一筆相當漂亮的書法功底,字跡散而不亂,氣勢磅礴,幾有咄咄逼人的意思。

其文字,更是毫不客氣。

開篇就是:匈奴堅昆王敬問漢貳師將軍海西候!

而接下來的內容,每一個字都在叩問著李廣利的靈魂,內涵著他本人和整個貳師系。

這些文字就像符咒一般,仿佛有著特殊魔力,李廣利只看了一次,就怒火中燒,想要撕碎。

但卻偏生沒有力氣,或者說有著抗拒撕碎的理智。

關鍵是,這書信并非只送到了李廣利面前。而是像天女散花一樣,被人送到了全軍上下。

這對李廣利而言,簡直是致命一擊!

“李陵,汝這豎子!”他低聲咆哮著,拿著眼睛,審視著大帳內外,看每一個人都仿佛帶著些提防。

那封信里,李陵爆了無數料。

不止提及了他的兩位兄長——李延年和李季的隱秘,還提到了他本人的許多隱秘之事。

爆料就算了,也傷不到人。

關鍵是,信里面李陵不止對李廣利的為人和私德進行了攻擊,更將重點放在了李廣利的領兵才能之上。

特別是重點強調了‘將軍不過都尉之才,奈何漢主拔苗助長為之’,又說‘今漢主撥亂反正,將軍無才無德之性,盡顯無疑,陵深為將軍恥也’。

一邊陰陽怪氣的冷嘲熱諷,一邊不懷好意的挑撥離間。

若在以前,這種程度的調侃和挑釁,李廣利只當看了一場小丑戲,壓根不會放在心里。

但在現在就不一樣了。

隨著鷹楊將軍崛起,一場漠北大捷,搞得整個河西上下動蕩不安。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于是人心思動,除了少數死忠外,其他校尉都尉,都起了跳槽的心思。

更對李廣利不利的是當前的局面。

正如李陵信里所言:勝,將軍不過一卒子而已,敗則死矣。

“貳師將軍……”王莽急匆匆的趕到帳中,來到李廣利身邊,看著他的神色,便明白了這位貳師將軍被打擊的不輕,連忙勸道:“將軍切勿動怒,以免中小人之計!”

李陵的信,傳的到處都是,王莽自然也看過了。

憑良心說,李陵的信寫的不錯,其挑撥離間之心,更是溢出紙張。

這種等級的挑釁和激將之法,王莽相信李廣利不會看不明白。

但……

看明白歸看明白,晏子二桃殺三士之策,流傳了數百年,幾乎人盡皆知,但栽在這個計策下的英雄豪杰卻是數之不盡。

為什么?做了多年執金吾的王莽非常清楚,這就是人性!

貪婪、自私、嫉妒包裹著的人性,為欲望、權力、權勢所驅策著的人性!

身居高位之人,哪怕自己可以理智,也無法阻止部下不理智。

李廣利嘿嘿的笑了一聲,沒有說話,但他眼中的怒火卻已是按耐不住的沸騰起來。

李陵的企圖,他清楚。

不就是想要激怒他,讓他放棄現有的漢軍戰略,轉而選擇冒險激進的策略。

這種簡單的伎倆,豈能讓他上當?

他之所以表演到這個地步,就是為了讓王莽看到而已。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對李廣利來說,李陵的來信和內容,簡直正中下懷!

就像瞌睡來了,有人遞上枕頭一樣。

他早就不滿現狀了!

他早就想要打破這個僵局了!

沒有人愿意,自己辛辛苦苦一輩子,結果卻是給別人做了嫁衣,成為了襯托他人光環的配角!

更沒有人愿意,自己所努力,所奮斗的一切,最終在他人嘴中,成為了泡沫,成為另外一個人踩著上位的臺階!

藺相如與廉頗的故事為何那么經典?為何千百年來,引發無數文人墨客感慨、唏噓?

就是這個原因了!

自古一山不容二虎!

尤其是在中國的文化背景下,所有領域皆信奉的是菜是原罪的價值觀。

衛青橫空出世,他之前閃耀歷史的名將宿將,一夜之間全部成為了菜B,韓安國也罷,程不識也好,統統只能鞠躬下臺,保存體面,而不懂下臺的李廣,最終只能自刎謝罪,方能保存名聲。

對李廣利而言,這一戰就是衛青成名前的第一次出塞之戰。

關乎著他的未來前途、地位和歷史評價。

乃是絕不容有失,不可出紕漏的一戰。

在這樣重要的戰爭中,他無法忍受自己的戰略和部署,全是聽從長安那位鷹楊將軍的建議和獻策的。

真這樣了,就算打的再好,也與他李廣利無關。

天下人最多只會說:張鷹揚運籌帷幄,李貳師拱手施為!

到時候,功勞、光環、榮譽都和他無關。

史書上他的位置和筆墨,更將讓到次位,史官們必定會用大篇幅來描述‘張鷹揚’是如何運籌帷幄,準確判斷的。

這不是李廣利的猜測,而是現實——就像已經結束的令居之戰,所有人,哪怕是他的大軍之中的部將們,私底下議論的時候,也是‘張蚩尤nb’。

而他和河西諸將,在其中的存在感,稀薄到幾乎沒有。

這如何能忍?

這怎么可以忍?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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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六節 戲如人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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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都護……”李廣利沉聲說道:“吾如何能不怒?”

借題發揮是每一個正治人物的基本功!

若連這個技能都不能掌握,那么,這個人也就別混正壇了,趕緊回去種田保住小命吧!

王莽看著,連忙勸道:“君候豈不聞,小不忍則亂大謀?還請將軍暫息雷霆之怒……”

李廣利轉過頭來,不懷好意的看向王莽,目露兇光,道:“本將統帥河西,兼領西域征討,匈奴征伐之事……自天漢以來,天下輿論洶洶,皆以為我李廣利禍國殃民,舉止失措……”

“今,連匈奴小賊也以為如是!”

“若不能給點教訓,豈非讓匈奴輕我?”

王莽聞言,當然不敢說‘君候您就算給匈奴看幾次笑話又怎么了?打贏最重要’這樣的話,只好低頭道:“大丈夫豈在凡夫俗子之議?”

“哼!”李廣利搖搖頭,說道:“都護說的倒是輕松!”

他直勾勾的盯著王莽,道:“但本將軍不愿受此悶氣,必定要給李陵一個教訓!”

他忍了二十多天了,已經是忍無可忍!

如今,終于被他找到機會,抓到了借口,自然立刻就舞了起來。

此刻,李廣利的臉色因激動而猙獰起來,情緒更是跟著高漲上來,他狠狠的盯著王莽,道:“都護,無論都護同意還是不同意,本將軍都已經決定了!”

“來人!”李廣利吼起來:“將王都護請下去好生照料!”

渠犁城中,李陵在城頭上,遠望著輪臺方向。

“李廣利真的會上當嗎?”李陵的親信心腹之一的王遠問道。

“他上不上當,又有什么干系?”李陵呵呵一笑,成竹在胸一般的說道:“天下之事,事在人為,人才是決定一切的根本!”

“貳師將軍李廣利,十余年來被天下之譽謗于一身……”

“他豈會甘愿就這樣退出舞臺,淪為二流、三流人物?”

在權力的舞臺中央坐的久的人,除非老到不能動了,幾個人肯輕易放下那中央的光與熱?

李陵可記得很清楚,他的祖父李廣,年七十都想要主動請纓為前鋒,為先鋒。

那李廣利的好勝心和功名心,可是不弱任何人的。

而其貪婪之心,更是少有人可及!

便是李陵自己捫心自問,若異位而處,自己站在李廣利的位置上,十余年來飽受天下誹謗,又承擔著十幾萬甚至幾十萬人的期許與前途。

日日夜夜,想著天下的議論。

時時刻刻,為天下人指指點點。

還要處心積慮,協調河西各方,組織一次又一次的戰爭。

而得到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功敗垂成!

好不容易,花了十幾年時間,將河西四郡和西域各國的勢力都穩固下來,這時候一個年輕人忽然崛起,而自身十幾年努力與付出加在一起,都不如后者一月之功。

換了自身,也肯定坐不住。

故而,李陵特地讓人將自己的書信,抄錄了百余份,在送給李廣利的同時,散發給漢軍上下。

目的不是為了激怒李廣利,也更非妄想什么李廣利會被自己牽著鼻子走。

李陵,只想給李廣利一個借口,一個掙脫束縛的借口。

至于束縛掙脫后,李廣利是會按照自己的心思來,還是另辟蹊蹺,這就不是李陵所能控制的了。

但李陵知道,至少不會再比現在的情況更差了。

現在的情況,是漢室拿著國力欺負人。

而匈奴方,卻只能以西域一隅之力來迎戰。

無論是兵力、物資還是其他因素,匈奴人在這個局面下,沒有半點勝算。

漢軍甚至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只要按照當前的部署,穩步推進,匈奴和他一點機會都沒有!

這是赤裸裸的陽謀,擺明車馬的羞辱。

在這個局勢下,匈奴方唯有夾著尾巴撤出整個戰場,放棄掉輪臺,放棄掉尉黎、龜茲以及整個天山北麓范圍內的土地,甚至可能不得不放棄白龍堆,退守車師。

這就是孫子所謂的‘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更是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打法。

將漢軍和漢室的優勢發揮到淋漓盡致。

在這種打法下,匈奴人和他,別說有什么機會了,能不將之前占的便宜連本帶利的全部吐出來就已經是老天爺保佑,神明開恩了。

換而言之,沒有比這個更糟糕的情況!

“那我們如何應對?”王遠問著。

“等!”李陵摩挲著手心,輕聲道:“等到十月,漢軍若依然保持現在的樣子,我們就撤!”

“放棄尉黎,放棄龜茲,放棄白龍堆,若有必要連天山北麓下的危須、焉奢的一部分也棄掉!”

“等待明歲開春,趕快派人去長安請和……”

“別管什么面子了,漢人的一切條件都答應,哪怕稱臣也接受!先把情況穩住再說!”

這一戰若敗,匈奴的西域部分就要丟掉一個可以持續供應資源的寶地,整個絲綢之路的北道也將從此暢通。

而漢人更可以趁機向西進軍,將漢與烏孫、大宛之間的聯系通道打通。

從而在戰略上形成,漢、大宛、烏孫三面夾擊匈奴西域部分的攻勢。

上一個這樣被人針對的,已經涼的骨頭都朽掉了!

所以,到那個時候,匈奴就別逞強了,趕快跪下來跪舔長安,不惜一切代價,先與長安議和,讓漢軍退出戰爭。

哪怕稱臣,縱然喊漢朝皇帝爸爸,也是可以商量的。

因為,到那個時候,匈奴的敵人,就會從漢變成烏孫!

矛盾也將從漢匈爭霸,變成烏孫、匈奴誰是西域、草原之主的戰爭!

王遠聽著,卻是不太相信,道:“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李陵理了理衣襟,道:“匈奴人看不明白,吾等還不知道?”

“自那位鷹楊將軍北伐,封狼居胥山后,匈奴的國運,便已經若殘燭一般,只差有人吹口氣就將熄滅!”

“當初霍驃姚也曾封狼居胥山,那時候匈奴不也沒有亡?”王遠不懂的問道:“如今,衛長平、霍冠軍皆已作古,漢室國力也遠不如昔,何以如今會滅亡?卑下委實不解,還請主公教之!”

李陵看著王遠,笑了一聲,非常有耐心的向后者解釋道:“當初,霍驃姚封狼居胥山之時,漢軍可沒有在樓蘭設尉,更沒有在河西四郡建起數千里邊墻……”

“且,時移世易,當初霍驃姚封狼居胥山,匈奴固然元氣大傷,然其百年積威依在,西域諸國,哪怕烏孫也要唯其馬首是瞻!”

“單于令下,諸國紛紛以牛羊奴婢輸之!”

“故當初匈奴敗走漠北,不過數年便已漸漸恢復元氣!”

“如今呢?”李陵呵呵的笑了起來:“自漢奪樓蘭,貳師伐大宛后,西域諸國便為漢所震怖!”

“前時我軍攻輪臺,便有西域貴族冒死報信,透露我軍虛實!”

“錯非有炮車,我軍恐怕已為漢軍圍于輪臺塞下!”

“如今,若我匈奴失尉黎、龜茲之屬,丟西域北道,恐怕在西域諸國眼中,這便是黔驢技末,虎皮已破,則墻倒眾人推!”

西域各國,早就已經全員二五仔了。

這個事情,漢清楚,匈奴清楚,李陵更清楚。

現在特么連車師這樣過去鐵桿的親匈王國,匈奴單于的狗腿子,都有王子在長安的大鴻臚蠻夷邸里為質子。

換而言之,車師王隨時隨地可以上表漢天子:陛下神武天成,外藩小王仰慕已久,愿立所質漢王子為世子,唯陛下恩準。

好嘛,于是,一夜之間,車師變色。

連車師都是這樣,可以想象其他王國是個什么情況?

不客氣的說,一旦匈奴的虎皮被戳破,甚至只是讓人覺得,漢人隨時會推翻匈奴的統治。

等待先賢憚與整個匈奴西域部分的,必定是一場聲勢浩大的落井下石。

屆時別說車師、龜茲這樣的大國了。

恐怕精絕、且末這等幾千人的小國,也敢‘起兵舉義,恭迎王師’。

這等事情,過去在匈奴是秘而不宣,看破不說破。

但如今,李陵卻不管不顧的直接捅出來。

自然不僅僅是為了教育王遠,更是為了借這個機會,讓匈奴人知道,目前情況與局勢危險和糟糕到了什么地步?!

以此逼迫先賢憚,將更多權力與兵馬交給他指揮。

讓他在這天山北麓腳下,與李廣利展開一對一的生死競賽!

贏的人贏得一切,輸的人葬送所有!

故而,李陵也就不藏著掖著了!

他對王遠道:“除此之外,我匈奴還有烏孫、大宛于一旁虎視眈眈!”

“且夫,去歲單于親征,與屠奢對峙于天山南北,西域各部在當時便已筋疲力盡,不過數月便又集結西域諸國之力,傾巢而出而擊漢輪臺塞……”

“如今之西域,已是強弩之末……”

“若是現在不能擊退漢軍,那么到明年開春,就更沒有機會了!”

“此曹穢曰: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之意!”

這是事實!

不止是先賢憚,整個匈奴帝國,現在都是這么個情況。

從去年開始的對峙,將帝國的元氣與積蓄消耗的差不多。

還沒有回氣呢,漠北就被人打穿,連龍城與圣山都成為了漢軍耀武揚威的閱兵場,最后更是不得不拿出無數黃金、皮毛與牲畜、人口,來贖回被俘貴族,順便恭送漢朝大兵出境。

更因此導致了王庭內亂與所謂‘屠奢薩滿’的崛起。

王庭如此,西域這邊也差不多。

原本,先賢憚和他的日逐王部族,應該安安靜靜的蜷縮身子來舔舐傷口,休養生息。

哪成想,因漠北之故,狐鹿姑地位一落千丈,單于寶座搖搖欲墜,匈奴更是出現了內亂的影子。

于是,為了單于之位,也為了震懾漠北各部,先賢憚孤注一擲,聯絡羌人和月氏人,一起發動了這場戰爭。

雖然現在看來是達到了戰前目的,以比較小的代價,攻陷了輪臺,拔掉了漢人在西域的最大釘子。

但是……

戰術上的勝利,無法掩蓋戰略上的失敗。

為了一個小小的輪臺,先賢憚不顧疲憊不堪的部族與怨聲載道的西域諸國,強行出兵。

輪臺是打下來了,看上去也贏得很漂亮。

但,漢軍主力一動,先前營造的一切漂亮光環就像泡沫一般瞬間原形畢露。

十余萬漢軍,猬集在一起平推過來。

面對這樣的漢軍主力,匈奴人根本沒有取勝的機會與可能。

只好夾著尾巴,在漢軍抵達前撤出輪臺——甚至沒有人敢去阻攔和遲滯漢軍斥候的偵查。

讓漢人的斥候將匈奴的主力動向,看的明明白白。

如今,若不能在冬天來臨之前,擊退漢軍的來犯。

那么……

匈奴人只能夾著尾巴,丟下尉黎,丟下龜茲,順便將一小半的焉奢與危須以及白龍堆都送給漢人當點心吃。

等到春天,看清楚情勢的西域諸國,便會用腳投票。

烏孫、大宛等國,更是會趁機落井下石,舉起‘協助漢軍’的旗號,一邊攻擊匈奴,一邊趁機擴大地盤。

王遠聽著,忍不住低下頭來,沮喪無比的道:“事情已經敗壞到如斯局面了嗎?”

“就沒有辦法挽回了?”

“辦法是有的!”李陵抬起頭,望向南方:“但,得先擊退漢軍!”

“擊退之后,無論漢軍的損失有多少,馬上派人去長安,向漢主求和!”

“待與漢議和達成,便請開榷市,以西域、漠北之牛羊馬匹而易漢之兵家器械、糧食布帛!”

“然后……”李陵看向西方:“揮師烏孫,滅之,再滅大宛,一統西域,絕腹背之敵,再十年生息,十年教訓,方具備與漢爭霸之資本!”

“若是以現在的局面,與漢爭霸,哪怕可以勝一次、兩次、三次,最終只要敗一次就會一敗涂地,輸掉所有!”

說到這里,李陵嘴角露出一絲笑容,看向在王遠身后的那兩個人,那兩個先賢憚派來的人,李陵問道:“兩位以為呢?”

那兩人早已經被李陵的話語中透露出來的信息和詳細的分析所震懾,立刻低頭拜道:“大王英明神武,實乃吾匈奴第一智者!”

李陵聽著,呵呵一笑:“匈奴第一智者?……也對,還有一個張鷹揚呢!”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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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七節 再出京

寒風呼嘯中,李廣利召集起了他的全部都尉、校尉。

整個帳中,瞬間坐滿了人,密密麻麻,幾乎有六七十人之多。

除了李廣利的嫡系,更有著河西四郡的郡兵都尉、校尉以及從五原、朔方、北地、隴西馳援而來的援軍將帥。

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

一入帳中,立刻就忍不住竊竊私語,互相打探起消息來。

議論的焦點,當然是如今已經結束的令居戰事。

“趙新弟可真是運氣好啊……”許多人唏噓著。

對在坐的大部分人來說,戰爭不管怎么贏的,能贏就是好事。

至少,一場大勝,足可讓很多人升官。

最起碼比打不贏強!

而李廣利的嫡系,則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他們自然已經知道了,李廣利下令將天子欽使,故執金吾、西域都護王莽‘請去休息’的事情。

這可不是小事!

一旦事情被捅出來,休說李廣利了,便是他們也全部要被牽連。

旁的不說,一個知情不報、附逆作亂的罪名,就足可讓他們死全家!

若有人抓住做文章,說不定可以按上‘大不敬’乃至于‘謀逆’的罪名,而這種罪名一旦坐實了,不僅僅死全家,還會連累已故的祖先。

便連李哆等人,現在也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沒辦法,事關重大,哪個不擔心?

但沒辦法,事已至此,他們也只能捏著鼻子,一條道走到黑了。

好在,大漢帝國素來有著‘勝利者不受任何指責’的傳統!

矯詔、抗旨什么的,那是失敗者的罪名。

勝利的話,這些都只是旁枝末節,不足為道,乃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甚至可能變成佳話、典故,連天子也不會放在心里。

就像當初,吳楚七國叛亂,條候周亞夫領兵平叛。

其于昌邑設防,堅壁清野,連續趕跑和拒絕了長安來的使者十幾次,最終的結果是條候率軍一擊斃命,叛軍灰飛煙滅。

而先帝和滿朝文武,馬上就給條候的這些行為,做出了種種安排,連史官都拼命洗地。

搞得好像,在出京前先帝就已經和條候商量好了一起坑梁王與竇太后一般。

二十余年前,冠軍景恒侯大司馬驃騎將軍霍去病,亦是抗旨、矯詔小能手。

出塞之后,長安的命令對他來說就和擦屁股的草一樣,聽都懶得聽。

甚至連天子派去賞賜的酒肉都可以因為嫌棄不新鮮而丟掉。

結果是,連半個敢指責與彈劾的人也沒有。

上至天子,下至庶民,全部都在吹捧霍驃姚‘有氣敢為’實乃‘真丈夫也’。

至于他做的那些事情,在長安君臣與天下百姓眼中,簡直可愛的不得了,乃是耿直與敢擔當的本色演出。

這就是能打勝仗的大將在漢室的地位!

只要能打贏,沒有人會去追究在這個過程中的作為。

贏了就是贏了!

封賞、權力、美女和地位,源源不斷,連綿不絕。

然而,一旦沒有打贏,甚至只是沒有贏得很漂亮,那么,之前的所作所為,立刻就會孽力反饋。

而且,反彈的力度會超乎想象。

沒有幾個人hold住那種反彈的打擊!

至少他們是hold不住的,所以一個個憂心忡忡。

他們只能在內心祈禱,這一次贏一把大的!

就在這時,李廣利從帳外走了進來。

他提著寶劍,一屁股坐到上首的主帥之位,其他將官立刻紛紛起身出列拜道:“末將等拜見將軍!”

“諸位請起!”李廣利揮手道:“大軍之中,外面的俗禮就免了!”

他說道:“俺這次召集諸公,乃是要與諸公商議一下戰事!”

眾將聞言,立刻拿起眼睛,搜尋起持節而來的天子欽使、都護王莽來了。

可惜,找了許久,也沒有見到王莽的影子,甚至連王莽的部下也沒有露面的。

于是,北地東部都尉袁野忍不住問道:“既是戰事,敢問將軍,都護何在?”

五原、朔方等地的都尉校尉們立刻跟著問道:“將軍,都護呢?”

便是李廣利的部將,也都疑神疑鬼的思慮起來。

沒辦法,王莽在軍中時間雖然不長,但他這些天來拼命刷臉,讓全軍上下都知道了有這么一位持節使者,西域都護奉天子詔命而來的事情。

對漢軍來說,服從天子是本能。

特別是當今天子在位數十年,積威日久,在軍中威望極高,尤其是對于這些邊塞大將而言,更是如此——因為幾乎所有漢軍的邊塞領兵的校尉、都尉,都曾在長安光祿勛或者衛尉任職,許多人更是有過宿衛天子左右的經歷。

故而,對大部分邊關的高級將官而言,當今天子不僅僅是他們的君主,還是與他們有著直接關系的恩主。

雙重羈絆之下,在這個封建社會,聯系和牽絆自然極深。

許多人都會自己腦補自己是天子鷹犬,漢家爪牙,并將這個腦補結果反應到現實中,于是情況就變成了在很多時候,邊塞大將們遇到與天子相關的事情的時候,會自動維護和維系君王權力與威嚴。

這亦是劉氏可以統治天下的奧秘所在。

李廣利聽著這些議論聲,微微一笑,解釋道:“諸公不必找尋了,王都護近日積勞成疾,如今正臥床休息,俺剛從王都護那里來,與王都護商議了戰事……”

聽到李廣利的解釋,眾人方才平靜下來,雖然心里依然有著疑問,但沒有人會傻的公開說出來了。

就聽李廣利道:“王都護與俺現在都已經一致認為,為了阻止匈奴之敵北遁,俺們得加快行軍速度了……不然,叫這些賤奴跑回天山以西,就不好逮了!”

“諸公也不想辛辛苦苦來一趟,卻跑了個空吧?”

聽到這里,諸將才慢慢的坐下來。

確實,沒有任何人愿意辛辛苦苦,跋涉兩三千里,卻一無所獲。

將軍也好,士卒也罷,之所以愿意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風餐露宿,不畏艱險,千里迢迢而來,所為的都是同一個事情——升官發財,光宗耀祖!

在這個前提下,只要事情不大,有的是人愿意裝傻充愣。

反正,天塌下來,不是還有個高的頂著嗎?

即使事情搞砸了,將來上面追究,他們也可以賣一把憨憨人設。

再說了,這個事情若是沒有欽使帶頭,他們感覺自己強出頭,也不過以卵擊石,平白送人頭。

“那就再聽聽,看看貳師將軍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許多人這樣想著,便低下頭來,沉默起來。

長安。

張越已經收拾好了包裹與行囊,準備出京,前往令居。

一千五百名馬刀騎兵,整戈待發。

雪亮鋒利的馬刀,被套在刀鞘中,人人身著用毛料織成的內衣,外面套著皮甲與護心鏡,背上背著一柄角弓與箭囊。

來送行的文武百官貴族,數以百計。

連許多久未露面的老臣、勛臣與外戚也來了。

沒辦法,張越現在可不僅僅是肩負著天子的使命與河湟的希望。

他還擔著大半個長安貴族勛臣外戚的光明前途——自天子詔許天下人占河湟之土,而張越趁機營銷洗腦后,愿意投資河湟的貴族富商絡繹不絕。

短短數日,少府內庫就收到了數萬萬的五銖錢與兩萬多金的黃金。

而這些錢,皆是長安兩千石、列侯、勛臣們的積蓄。

乃是他們看中了張越的金字招牌,又看到了天子開出的政策后才舍得拿出來的錢財。

其中,有許多老牌外戚勛臣,甚至將自己多年積蓄也拿出來了。

為的就是賭上一把。

贏了子孫富貴,數代不衰,輸了的話,恐怕就是晚景凄涼,連陪葬品都將可憐兮兮。

但,他們還是賭了。

而這些錢,則繳到了少府,作為他們占下河湟土地,購買奴婢和農具、種子的資金。

這讓朝野上下,都是震驚不已!

因為,張越通過這一手操作,成功的將少府、大司農原本以為‘根本賣不出什么好價錢,恐怕得甩賣給烏恒、輝渠’的羌胡戰俘,賣了一個高價!

大奴賣到了六千,小奴三千,雖然依然不及中國奴婢價格。

但卻是過去羌胡奴婢價格的三倍,匈奴奴婢價格的兩倍。

此外,河湟的土地,也是閉著眼睛,賣掉了上百萬畝。

雖然價格很低,平均畝價幾十錢,百來錢。

但問題是,那些土地在現在根本就不存在,無論是大司農還是丞相府的賬薄上,它們都沒有名字。

甚至連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而張越就敢拿著賣錢,還賣掉了!

這手操作,簡直讓人眼花繚亂,幾乎看不明白。

只能說,張蚩尤三個字的品牌價值太大了。

而河湟的政策,也確實很強,強的讓許多曾經一毛不拔的鐵公雞也舍得拿出真金白銀來陪朝堂玩這一局。

然而,無論如何,不管怎樣,張越都是成功的將河湟給賣掉了,而且賣了一個好價錢。

天子滿意無比,朝野上下也很舒坦,就連丞相劉屈氂也沒有話說。

沒辦法,如今的漢室,什么都不缺,就缺錢!

特別是封賞的錢!

司馬法曰:軍賞不逾月,欲民速得而為善之利也!

換而言之,賞賜拖拖拉拉是會出事的。

這是血的教訓!

后世的包工頭們,對此是有深刻體會的——欠薪的話,是會被人上訪討薪的。

而西元前的軍隊要是上訪討薪……

所以,張越也算是給朝堂解除了一個定時BOOM。

在橫門外,辭別同僚與天子、太孫、皇后派來送行的使者,張越便跨上戰馬,帶著自己的鷹揚旅,護送著數百輛馬車,踏上了遠行的路程。

這些馬車里,坐著的自然都是此番受命前往河湟開拓的各家投資人的代表。

有的是其家族子嗣,也有的是其心腹家臣。

他們還帶著大量的家奴、家兵。

與張越不同,這些人坐在馬車中,顯得有些忐忑不安。

對他們來說,這次被派往河湟,其實與流放無異。

因而,一個個都是心事重重。

張越卻不在乎這些事情,率軍一路向前,回首南望時,長安的輪廓已經漸漸不可見了。

張越忍不住嘆了口氣。

“將軍何故嘆息?”一個清脆的聲音問道。

張越回頭一看,卻見是一身男裝打扮的韓央,還真別說,韓央穿上男裝后,竟有幾分英氣。

這小妮子,跟在張越身邊也好幾個月了,從一開始的謹小慎微,到得如今變得有些古靈精怪,不過張越挺喜歡的,因為她很聰明,尤其是在繪圖和文書方面的才能,非常強悍,所以張越也時常提點和灌輸知識給她,而她學的也非常快。

如今,不僅僅學會了表格,還懂了字母表,甚至連張越回溯的許多書籍也能看得懂了。

錯非是女兒身,張越毫不懷疑她很可能會成為未來漢家正壇的一顆新星。

“沒什么……”張越笑道:“我只是感覺有些不太真實……”

“哦……”韓央低下頭來想了想,忽然抬起頭,拿著一雙明亮動人的眼睛,看著張越問道:“將軍可是擔憂此去河湟,貳師將軍會有意見?”

“哈哈……”張越聽著笑了起來:“貳師將軍有意見也好,沒意見也罷,與我何干呢?”

如今的情況,已經明了。

哪怕李廣利能打贏輪臺戰役,他的地位與權力也肯定不如張越!

這和戰績無關,純粹是年齡的優勢。

李廣利還能打幾年呢?

五年?十年?

五年后,張越才二十余歲,十年后甚至未滿三十,李廣利憑什么與他爭?

不夸張的說,一到河西,河西還姓不姓李都是一個問題。

而在長安朝堂里,除了那些李廣利的親信死黨,其他人則都已經差不多因河湟之事而被綁上了張越的戰車。

于是,朝堂上李廣利打不過,朝堂外也打不過。

“走吧!”張越揚起馬鞭道:“我們盡快趕到固原,與續相如、辛武靈匯合!”

“諾!”韓央歡快的應了一聲,策馬跟上,晚秋的天空下,大軍逶迤向北,在馳道上卷起無數煙塵。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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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八節 大戰之前(1)

一住樂文www.lewen.la,精彩。

李廣利中軍大帳中,軍事會議在繼續進行。

李哆等人,指揮著士兵,將一個巨大無比的沙盤,抬到了賬內。

這是王莽從長安帶來的技術,據說是那位鷹楊將軍的首創。

貳師系雖然如今已經對那位鷹楊將軍有著敵意了。

但,漢家連夷狄蠻子的東西,只要有用,但可以毫不介意拿來自己用,順便擦擦灰塵,幫對方改進一下,換個名字變成自己的作品。

區區政敵的作品,只要有用,沒有人會拒絕。

就像那位張鷹揚曾經的諸多發明創造一般。

馬蹄鐵、馬鐙、馬鞍,現在風行河西騎兵,而算盤、珠算口訣更是上下輜重均輸官,人人都背的滾瓜爛熟!

如今這沙盤也差不多,一出現立刻就引發震動,然后就成為了河西諸將日常用品。

校尉以上的軍官,若不懂堆沙盤,在現在是會被人恥笑的。

李廣利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這沙盤前,然后看向眾人,道:“俺這些日子來,一直在琢磨一個事情……”

他拿起一根小棍子,指向沙盤中的一角,那尉黎國所在的位置,道:“自古,中國與夷狄不同!”

“無論文化、習俗、傳統,皆是格格不入,但有一點,夷狄與中國都是相同的——要吃飯!”

“若無吃食,休說作戰,便是走路都會沒有力氣!”

“這吃的東西,可不止是宿麥、奶酪、肉食,還得有鹽巴!”

“大量的鹽巴!”李廣利抬起頭來,問出了一個問題:“那匈奴的鹽巴是從哪里來的?”

此問一出,在場諸將,人人側目!

大家紛紛開始順著李廣利的思路,來思考這個問題。

要知道,漢軍早非當年剛剛出塞,啥都不懂的小白。

數十年的戰爭,培養了一大批熟知匈奴與西域實情的部將,更招降、臣服和接納了無數異國人才、貴族。

如今的漢軍校尉、都尉序列里,父祖是匈奴、月氏、烏恒、輝渠甚至西域貴族的比比皆是。

于是,一個常識得以為漢軍上下所熟知——鹽是匈奴的命脈!

因為,這種在中原大量存在的商品,在西域和漠北草原,非常罕見,產量稀少。

而偏偏無論是人畜,都需要大量鹽巴。

特別是戰馬,得喝大量摻鹽的水,其草料里也得定量添加鹽巴。

否則,戰馬根本沒有力氣進行高強度的作戰。

人,也是一般。

沒有足夠的鹽分補充,士兵就會虛弱,生病,喪失作戰能力。

但鹽這個東西,可不像草料、奶酪、肉干,可以擁有大量來源。

在整個西域,產鹽的地區就那么幾個。

而靠近本地區的產鹽區,更是只得一個——白龍堆以南,尉黎以北的鹽澤區。

于是,李哆立刻就問道:“將軍的意思是?”

當前漢軍的位置,在計示水的南河中斷,距離樓蘭大約七百里,與輪臺相距三百余里,與尉黎國都渠犁相距大約四百里,與白龍堆直線相距在六百里左右。

處于為計示水南河流入蒲昌海的三角洲地帶。

剛好與白龍堆、天山北麓的焉奢,形成一個三角形。

李廣利這些日子來,自然沒有閑著。

他日日夜夜在沙盤前琢磨、思考,用盡了全部精力和智慧,自然多少有些東西。

他搖搖頭,道:“非也!”

“欲斷白龍堆,一校尉足矣!”

匈奴可不像漢室,有著龐大的輜重部隊保護后勤。

匈奴人的輜重,素來就等于老弱病殘。所以,在過去衛青霍去病出征,第一目標永遠是那些匈奴最孱弱的輜重部隊的位置。

被衛青和霍去病教訓久了,匈奴人也學乖了。

每次大戰,其輜重與婦孺、牲畜都會被放到一個可以保護其免遭漢軍輕騎突襲的地方。

而其他不得不出動的輜重,則盡量減少人員,以防被漢軍抓到,連老婆帶孩子一起賠掉。

故而,李廣利知道,只抓匈奴的鹽巴供給路線,作用不大,因為匈奴人必然存儲了足夠的鹽巴。

他看向眾人,道:“只抓其鹽巴供給路線有什么好的……”

他微微的笑起來,嘴角溢出一絲殘忍:“順藤摸瓜,抓到其輜重所在,才是吾之所欲也!”

李廣利有些亢奮的揮舞起手里的木棍,激動的道:“匈奴人自漠北決戰后,便尤重其輜重牲畜,常將之后置數百里,或者屯于某個易守難攻之所!”

“正常情況下,我軍即使知道,也很難在其主力反應過來前,端掉其后勤輜重所在!”

“然而,如今卻不一樣!”

李廣利松開衣襟,自信滿滿的道:“如今我軍有兩萬以上的精騎,皆以換裝馬蹄鐵、馬鞍、馬鐙,以環首刀為器,擁有了比過去更強更快的突襲與攻擊力!”

這是李廣利的底牌,亦是他敢賭這一局的底氣所在!

兩萬換裝了馬蹄鐵、馬鞍、馬鐙的騎兵,其中至少有著三千玄甲騎。

其突擊和攻擊能力,在整個世界都是無可比擬!

換而言之,只要能發現匈奴人的輜重所在。

漢軍精騎立刻出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橫掃沿途一切障礙,直指匈奴人的命脈,并完成鑿穿。

那么,匈奴主力就會在這天山腳下面臨缺衣少糧的尷尬的境地。

到時候他們唯一的選擇,便只有決戰而死,或者被漢軍掩殺而死的命運!

只是想著,一戰而滅匈奴西域主力,將整個西域都納入囊中,獻給天子,李廣利便激動的說不話來。

而其他漢軍將領,則被徹底說服了。

因為……

匈奴輜重,這四個字實在是太有魅力了!

自漢匈開戰以來,漢室每次大獲全勝,都有一個標準——漢軍奪匈奴輜重!

而匈奴人的輜重,可全是寶貝啊!

通常,匈奴人為了方便作戰,會攜帶大量牲畜、草料、奶酪隨軍行動。

而為了照顧這些牲畜,同時也為了輸送大軍給養。

其輜重部隊之中,會有著大量的奴隸、牧民和孩子。

這些人多數是女人以及西域各國的奴隸。

以當前匈奴軍隊的數量,大家可以輕易推算出,這支輜重部隊所可以擁有的牲畜和奴婢數字——要維系差不多十萬大軍,匈奴人起碼需要百萬規模的牲畜以及兩三萬之多的婦孺奴婢。

換而言之,只要打掉其輜重基地,那么這些牲畜、奴婢、婦孺就全部成為大家的囊中之物。

河西邊軍可不像內地的軍隊,河西荒涼,人煙稀少,許多軍人從內郡過來,就是孑然一身。

別說老婆孩子了,在河西這里連逛個窯子,都沒有地方。

當兵三年,老母豬賽貂蟬。

在河西邊郡,許多漢軍士兵,都是靠著娶一個夷狄婆娘來解決自己的人生大事的。

可問題是,由于天漢之后,漢軍就再未取得什么像樣的大勝,夷狄婆娘都變得稀少了。

如今,出現了一個可以幫部下解決人生大事的機會,誰不上心?

更不提,那些牲畜的價值,足可讓在坐的每一個人都賺個盤滿缽滿,真正的實現名利雙收!

李廣利看著眾將的情緒都被調動起來,終于輕松起來。

他最害怕的事情,莫過于大將們和他較真,非要親眼看到,親耳聽到王莽的話。

現在看來,比起對朝廷制度的尊重,將軍們還是更喜歡軍功。

這就夠了!

這就夠了!

李廣利長長的吁出一口氣,然后下令:“立刻命人挑選最精干的斥候,前往白龍堆與尉黎之間,偵查、跟蹤匈奴的運鹽部隊!”

“諾!”眾將齊聲應諾,信心滿滿。

只要能發現匈奴的輜重位置,確定其方位。

那么……

漢軍的騎兵,立刻就會如雷霆一般出擊。

裝備了馬蹄鐵、馬鞍與馬鐙的騎兵,將會告訴匈奴人——誰才是真正的騎兵之王!

天山北麓的腳下,一條小道,蜿蜒而出。

這里就是尉黎與焉奢之間的通道了。

而匈奴日逐王先賢憚,則站在了這條小道的出口,神色有些緊張。

他是緊急趕來的。

“堅昆王真的是膽子大,連那些話都敢說……”先賢憚的幾個親信議論著。

“可不是……屠奢肯定生氣了!”

對匈奴人而言,從未有過什么忠言逆言順于行的說法。

更很少有什么忠貞觀念。

主人的主人,不是我的主人,才是匈奴人習慣的傳統。

也就是近二三十年,隨著漢家文化的入侵和渲染,匈奴人才慢慢的有了忠貞觀念,開始宣揚起君臣之道。

但影響極為有限。

所以,在匈奴,傳統是上位者若聽到下面人諷刺、牢騷,他們會下意識的以為這是在企圖挑戰上位者的地位,然后一刀咔嚓了對方。

好在,先賢憚不是那種人,他和狐鹿姑一樣,都接受過完整系統的漢文化教育,能背的了詩書,講的了雅語,甚至會一點點音律。

所以,和他的部下想的不一樣,先賢憚壓根沒有將李陵的那些話當成什么牢騷,反而認為是極有遠見的說法。

故而,他在聞訊后立刻丟下手里的事情,親自帶著自己的親衛趕往尉黎。

就是想和李陵商量一下未來。

他確實迫切需要一個像李陵這樣可以為他出謀劃策的智者。

就如漢朝人傳說的那位吳王夫差,越王勾踐一樣,想要成就大業,一定要得到人才輔佐。

所以,部下的議論,先賢憚只是聽聽。

他真正的注意力,全被集中起來用于思考。

“李陵沒有說錯,吾匈奴現在確實是危如累卵!”先賢憚想著:“而且,內憂外患,不絕于耳!”

“外有漢之威脅,烏孫之挑釁,大宛之覬覦……”

“內有四大氏族之爭,所謂屠奢薩滿及母閼氏之禍……”

拿下輪臺,先賢憚的單于之位,終于有了保證。

這也使得他真正的將屁股放到了匈奴單于的位置上去思考。

然后,他就看到了,匈奴帝國的危機,已是此起彼伏。

現在的匈奴,就好比一張滿是破洞的穹廬,在狂風暴雨之中,瑟瑟發抖,隨時可能被風雨掀翻。

更要命的是,穹廬里的人,非但沒有去想辦法怎么補那些破洞,反而在斗毆。

四大氏族互相內撕,都想在亂局中搶占更多資源和權力。

孿鞮氏內部,狐鹿姑雖然被拋棄了,但母閼氏和屠奢薩滿卻忽然發現,似乎留著狐鹿姑更好,于是拼命的向狐鹿姑靠攏。

而狐鹿姑為了保命,也開始和后者親近。

整個幕北被這些家伙舞成了一團亂麻。

這讓先賢憚,都忍不住感到有些害怕!

而更致命的,則是外部的威脅。

漢也就算了,畢竟老對手了,漢匈恩怨情仇加起來都夠寫上幾百萬字。

但烏孫和大宛是什么鬼?

而且,烏孫也就算了,多少算一個大國、強國,勉強有些實力。

但那大宛,居然也敢覬覦偉大的匈奴,甚至派出軍隊,試探性的越過邊境,想要趁機在匈奴人身上咬下一塊肉——特么還是打著‘奉天子命’的旗號。

而,打下輪臺后,先賢憚在勝利之余,也發現了那些西域國家,現在看上去乖巧老實的仆從國里,二五仔一夜之間如雨后春筍般涌現。

現在,先賢憚毫不懷疑,若漢人奪下天山北麓。

明年春天,這些二五仔恐怕都會爭先恐后的投向漢朝的懷抱。

這就是匈奴的現狀!

內憂外患,沉珂弊病!

他的敵人,不止是漢,不止是內部的,還有來自方方面面的,形形色色的潛在敵人。

現在,這些人還只是試探。

一旦,他的軍隊被漢人趕出天山北麓。

必定群起而攻之,而且,還是打著‘奉漢天子之命’的旗號。

于是,先賢憚不得不認真考慮李陵話里透露出來的出路——無論如何,不管怎樣,先與漢議和。

看上去也只有與漢議和,他和他的國家才有喘息的機會,才有休養生息的時間。

不然,若都像今年這樣,漢軍這邊去漠北,那邊又來西域。

他就算是有三頭六臂,也得累死。

可問題是——漢朝皇帝會同意和匈奴議和嗎?

“這一戰……我必須打贏!”先賢憚在心里想著:“最起碼,得打個平手!”

若連平手都無法維持,就算求和,即使跪舔,漢人又怎會放在眼里?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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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九節 大戰之前(2)

延和二年九月十一,蒲昌海西北。

隨著枯水季到來,蒲昌海的面積縮小了四分之一。

隨著蒲昌海的面積縮小,道路變得寬敞起來,而凋零的樹木,也令這一地區徹底坦露在所有人視線內。

方圓百余里,幾乎沒有什么遮蔽物。

但,這難不倒賴丹。

他帶著自己的幾十個心腹,藏在蒲昌海褪去后的盧葦枯從里,只將眼睛露在外面。

“來了!”忽然有人小聲的說了一聲,賴丹立刻就順著聲音看過去,就見在數百步外,一直趕著車輛的隊伍,從遠方慢慢的走來。

“是高車人!”賴丹一眼就認出了來者。

高車,是西域對于被匈奴控制下的丁零人的稱呼,其原因來自于這些匈奴人仆從,擅長駕馭一種車輪很高的車輛,并趕著它們,到處周轉。

而如今,匈奴的丁零王叫衛律,乃是漢家叛賊,據說與同樣投降匈奴的李陵關系很好。

“不要急……”賴丹小聲的吩咐:“我們只要跟著他們就可以了!”

“諾!”眾人紛紛小聲點頭,然后繼續將頭縮起來。

只有賴丹,依然瞪著眼睛,死死的看著遠方的那支車隊。

這支車隊的樣子,讓他想起了八年前的那個夏天。

他的國家與家族遭遇的那場災難!

杅禰王國的毀滅之災,正是由高車人帶來的。

這些匈奴人的仆從,比匈奴人更殘忍,更無情。

杅禰國中,除了女人外,上至老人,下至孩子,全部被這些屠夫虐殺!

賴丹差一點也死在了這些人手里,想到這里,賴丹就忍不住摸著胸口的一個傷疤。

那是那場劫難給他留下來的記號——一條長達數寸,像蜈蚣一般的丑陋傷疤。

那是一個高車人的青銅鋌在他胸口留下來的記號。

而這個記號的存在,讓賴丹在過去八年,每天都會提醒自己:“賴丹,你忘記自己父母和國家的仇恨了嗎?”

現在也是一般,賴丹在心中對自己說道:“賴丹,你忘記當年的血仇了嗎?”

然后他在心里回答:“沒有!我永遠不會忘記!”

杅禰只是一個小國,人口連漢室一個縣都不及。

但那也是他的國家!

亡國之恨,父母之仇,是支撐著賴丹活到現在的最大動力!

如今,看到了當年毀家滅國的仇敵,賴丹內心的怒火,如同巖漿一般。

他只能死死將指甲掐進肉里,讓疼痛來緩解、發泄內心的恨意,不然,賴丹懷疑自己很可能會把持不住,沖上去將這些仇敵撕碎!

北地郡,本義渠之地。

秦昭襄王三十六年奪之,置為北地郡。

自那以后,北地郡就成為了秦漢兩代的超級兵營。

尤其是在漢季,過去百年中,北軍郡向漢室輸送了大量優質騎兵軍官。

以至于北地騎士,成為了漢室邊塞軍人的代稱。

騎著高頭大馬,威風凜凜的北地騎士,甚至一度成為了漢軍的名片。

直到后來隴西、隴右軍功貴族集團崛起以及之后的衛霍外戚軍功貴族集團崛起,北地騎士的地位才開始慢慢下降。

但,即便如此,北地騎士也依然是大漢帝國統治集團里排名前幾的存在。

旁的不說,北軍六校尉中的中高級軍官,就起碼有兩成以上,是北地郡出身!

而邊郡校尉以上的實權軍官里,北地騎士出身的,也占了不少份額。

只是,高層的富貴發達,與底層的百姓,幾乎沒有什么關系。

北地寒苦,土地貧瘠,水利設施遠不如中原內郡發達,除了馳道外,全郡的基礎設施幾乎沒有能拿得出手的。

所以,北地人民只能自力更生。

既然土地產出太少,那他們就只能想辦法從地方補償。

于是,北地郡的畜牧業,成為了漢室最發達的。

甚至比擁有得天獨厚優勢的河朔、河西地區還要發達!

漢太仆三十六苑,有五苑在北地郡境內。

除此之外,北地郡當地百姓,也大量蓄養了牛羊馬匹。

尤其是羊群,成千上萬,漫山遍野都是。

北地特產的山羊羔,更是屬于貢品,肉質鮮嫩,肥而不膻,在長安一只品相好的北地山羊羔,常常可以賣到一千錢以上!

然而,畜牧業的好處和利潤,卻沒有多少留給底層百姓。

長安能賣一千錢一只的山羊羔,在北地商人的收購價,只得不足百錢。

所以,北地郡的底層農民,依然是衣衫襤褸,食不果腹。

對他們來說,唯一的好消息是——向上的通道,沒有關閉。

這一代窮,不代表下一代窮!

只要養出一個身強力壯的兒子,那么一家人的命運,隨時可能因為一場戰爭而改變!

軍功,是北地百姓唯一出頭的機會。

故而,在北地郡尚武之風,遠邁他地。

當地的軍功貴族家庭也會有意識的從自己鄉黨里,挑選那些足夠強壯、高大、機靈的孩子培養。

就像張越眼前所見一般。

一邊是在山林之中放牧著羊群、牛群,穿著破破爛爛的農民,另一邊則是拿著刀槍劍戟,在廣闊的原野與山川之中練習的孩子。

這些孩子年紀各異,小的可能才幾歲,大的不過十三四歲。

“將軍,北地就是這樣的……”鷹揚旅里出身北地的一個年輕軍官,向張越介紹著:“北地苦寒,產出寡淡,百姓困苦,欲得上進,便須得從小磨煉武技!”

“在北地,少年年八歲與同村鄉黨同練,而鄉黨中的德望之家,軍功之士,則會在旁觀摩、審視,從中挑選可造之才!”

“若是足夠機靈、膽大、強壯,便可以脫穎而出,得其資助,或收為義子,或以女妻之……”

張越聽著,默默點頭,但卻還是忍不住問道:“那么,那些未能脫穎而出的呢?”

“次者,為各家所養,以為子嗣親兵,再次者,或為游俠,或往河西尋機,末者則……”這年輕軍官將手指悠悠一指,指向遠方山陵之中牧羊放牛的人:“泯然眾人,只能將希望寄托于子孫……”

張越聽著,悠悠一嘆,其實他早知道會是如此。

因為,類似的事情,在后世有無數例子。

譬如泰國打拳的少年,南美踢球的少年,以及米帝貧民窟里打籃球的孩子。

泰國全民學泰拳,然而,能靠泰拳發家致富,掙脫束縛者,萬中無一,相反無數原本困苦的家庭,因為為了送孩子去學泰拳而變得更加貧困潦倒。

南美洲的足球天才們,固然發光發熱,但……

大羅、小羅以及梅西們身后,是成千上萬在貧民窟之中潦倒度日之人。

科比、詹姆斯,聞名世界,但米帝貧民窟中那些追逐夢想的籃球男孩,絕大多數長大后,依舊生活在貧民窟中。

這就是現實!

窮人要出頭,拿命拼,拿人生賭。

一萬個人里,只有幾個人能賭贏,其他全部是輸家!

而更悲哀的是——這樣的道路,對他們來說,確實是最公平、最好的道路。

也是他們最后的希望了。

想到這里,張越就道:“欲改變北地面貌,不能光靠軍功!”

“水利、道路、教育,方為最佳之路!”

只有水利設施建起來了,百姓才能吃飽肚子,道路修起來了,經濟才有發展的可能,教育搞上去了,人民才有更多出路。

這是被歷史證明的道路。

也是底層人民真正可以掙脫自己命運枷鎖的途徑。

不然,光著泰拳、足球和籃球,又能救得了幾個人?

恐怕還不如一個富士康救的人多!

但,在這個西元前的世界,生產力極度落后,技術極度不發達。

想要做到這些,無疑難如登天。

除非……

漢室未來可以做到和歐米殖民者一般,吸全地球的血奶肥自己!

至少,也得吸全亞洲的血來奶自己。

想到這里,張越就抬起頭來,眼神變得無比堅毅。

“吾要做的,乃是無比正義偉大的光榮事業!”

“叫匈奴人、烏恒人、鮮卑人為漢牧羊,讓羌人、西域人為漢種地、挖礦,叫三哥、月氏人、康居人為漢種糧,又叫他們統統買漢家的商品……”

“只有如此,才能擺脫這無限的治亂循環!”

于是,他策馬向前,高聲下令:“傳令下去,加快速度,明日正午之前,務必抵達富平!”

他已迫不及待的想要開始在河湟進行這個偉大計劃的第一步——叫羌人、月氏人,為漢牧羊、耕作!

從他們身上,吸下第一口血!

哪怕這口血,最終喝到的都是貴族、高官、富商的肚子,但最起碼剝削外人,比剝削自己人要好!

“諾!”全軍上下,立刻高聲回答。

清脆的馬蹄鐵,立刻動起起來,濺起無數塵土。

沿途,無數北地少年,趴到樹上、屋頂上和山丘上,遠遠觀望著這支精銳威武的騎兵陣容。

高大的戰馬,錚亮的騎具,雪亮的馬刀,與頭頂的長纓,在他們心里留下了深刻印象。

“真王師,大丈夫之軍也!”無數孩子滿眼都閃著崇拜的神色:“我將來長大了,若是能為其中一員,便死也甘心!”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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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5 10:07:17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零七十節 交戰(1)

一連三天,賴丹帶著人緊緊跟著那支高車車隊,跋山涉水,從蒲昌海西北轉進兩百多里,到了一處峽谷附近,然后親眼看著這些高車人的車隊,進入那條峽谷。

接著,賴丹帶人爬上附近的一處山丘,登高遠眺,見到那峽谷內穹廬如云,牲畜密布。

有數不清的人影,在其中活動。

僅僅目測,賴丹便估計這峽谷和附近的匈奴人起碼有數千之眾,牲畜二三十萬之多,毋庸置疑,這里就是匈奴的尉犁大軍的輜重所在!

“匈奴人居然將其輜重放在此地?”賴丹舔了舔嘴唇,內心狂喜不已。

本來,漢軍猜測,匈奴人可能會將輜重放到天山北麓腳下某處密林或者山峽地帶。

但哪成想,匈奴人居然反其道而行之,將其輜重放到了戰場側翼,天山北麓的南側,蒲昌海的正對面!

仔細想想,賴丹忽然想通了。

輜重在此,意味著匈奴人沒有放棄進攻,他們依然在打算和謀劃著某個陰謀。

而且,兵家自古就是虛虛實實,實實虛虛,以迷惑和麻痹對手為第一要務。

何況,如今主持尉犁方面戰事的,還是當年的漢騎都尉李陵!

李陵用兵素來大膽,極具攻擊意識,當年只率數百騎,就敢深入匈奴腹地,跨越匈河,進入余吾水流域偵查。

如今,將輜重放到戰場側翼,固然大膽,但此地隱蔽,又處于蒲昌海與天山北麓之間的峽谷。

從輪臺方向打過來的漢軍,需要穿越整個尉黎,方可攻擊至此,不然便需要繞上數百里,從樓蘭出白龍堆,越過蒲昌海,方能威脅此地。

而且,人數少了是根本無法撼動此地的防御。

人數若多,無疑會打草驚蛇,將突襲變成強攻。

“走!”賴丹悄悄的從山丘的隱蔽處退下,招呼著自己的部下:“我們回去向將軍稟報!”

這個老鼠窩既然被漢軍發現,便已絕無幸免的余地!

只是……

賴丹有些擔心,匈奴人可能會轉移,所以,他留下幾個精干之人與足夠他們一月之食的肉干與奶酪,然后才帶著剩下的人迅速脫離此地,折返漢軍營地。

用了兩日,賴丹帶著人,趕上了正在向輪臺方向進軍的漢軍主力。

此時,李廣利所部,已經抵達了輪臺外圍。

遠方,曾經雄偉的輪臺城及其周圍的水利設施、土地,都已經為匈奴所摧毀。

入目所及的,是一片廢墟。

李廣利帶著人,進入輪臺廢墟內,然后,他就看到了在廢墟中央,有一片連綿在一起的墳塋。

墳塋以中原風格封土、立碑。

其碑文曰:漢輪臺都尉李晟死戰之地,匈奴堅昆王敬立。

李廣利走到石碑前,凝視著這碑文,眼眶濕潤,伸出手來輕輕撫摸碑文,終于忍不住嘆道:“晟兒,叔父來接你回家!”

輪臺都尉李晟,是他的侄子,亦是李氏家族的后起之秀,素來為他所重。

李晟為人慎重,有氣敢為,他本來該在長安享受榮華富貴,與他的兄弟們一般,斗雞走狗,妻妾成群,醉生夢死。

但,他卻在十八歲那年,瞞著父母,帶著盤纏來到河西投奔于他。

從一個大頭兵做起,一步步積功為都尉。

一年前更是主動請纓,來守這輪臺。

可惜……

李廣利看著眼前的石碑與墳塋群,他盤膝坐到地上。

“叔父害了你啊,晟兒!”李廣利喃喃自語。

李晟,本不會死。

輪臺也本不會陷落!

若是一開始,他用天子之詔,輕易平息羌胡,那么,本該調去令居的趙新弟所部騎兵,便會迅速馳援輪臺。

有了趙新弟的那支精銳騎兵在,匈奴人別說攻陷輪臺,連靠近都要磕掉幾顆牙齒。

可惜,李廣利為了軍功,將令居和輪臺作為誘餌。

如今,令居戰事,回到了原點。

事實證明,長安天子的詔書無比正確。

而這輪臺卻淪陷了。

上萬守軍,只有不足三千突圍而出。

戰死者至少在兩千以上,其中就包括他的侄子李晟以及大批的漢軍精銳。

剩下的都為匈奴所俘虜。

輪臺之陷,是趙破奴兵敗匈河后,漢軍所遭遇的最大失敗。

李廣利凝視著眼前的墳塋,然后起身,看向變成了瓦礫,為廢墟所掩埋的城市。

他拔出自己的腰間佩劍,發誓道:“以牙還牙,以血還血!晟兒,汝放心,汝之仇,叔父為汝報之!”

這不止是為了李晟,也是為了他自己!

這一戰,關乎著他這一生的成敗。

這時候,李哆帶人來到李廣利面前,稟報道:“將軍,賴校尉回來了!”

“嗯?”李廣利馬上道:“快傳!”

李陵看著自己面前的甌脫都尉,眉頭緊緊的皺起來。

“李廣利真能忍啊!”他輕聲嘆道:“我都那樣了,他還是每日不足四十里的進軍速度,夠可以啊!”

對他來說,漢軍主力現在的抱團推進,幾乎是一個無解的bug!

因為匈奴主力,哪怕算上仆從國的軍隊,也才堪堪與推進的漢軍兵力相當。

但兩者的質量,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漢軍主力中,可以進行野戰的精騎至少在四萬以上!

其他的步兵里,可堪一戰的也起碼有一兩萬。

反觀匈奴方面,僮仆都尉的主力加上日逐王本部、別部的騎兵,總數量也就五萬不到。

但這只是紙面數據,實際上,匈奴軍隊和漢軍是兩個概念。

在過去,匈奴人根本沒有什么常備軍的概念。

他們的傳統就是平時游牧,有事聚集為軍,在各部首領、貴族率領下參戰。

也就是漠北決戰后,當時的尹稚斜單于痛定思痛,在趙信的輔佐下,開始了匈奴的勝兵建設。

但,匈奴窮!

根本維持不了大規模的勝兵。

哪怕先賢憚占據的是富庶的西域,有無數仆從王國的人力物力資源可用。

也不過養了五千僮仆騎兵加上不到兩萬的本部騎兵。

剩下的,全是訓練不足,甚至連武器都是簡單的青銅鋌,甚至還有拿著石器和木棒上陣的人。

這樣的軍隊,在漢人面前是不堪一擊的。

哪怕是那些精銳的勝兵,其裝備與漢軍也是有著不小的差距。

旁的不說,漢軍早已經是全鐵器部隊,其精銳的玄甲軍,甚至是以精鐵乃至于鋼鐵為武器。

裝備的俱是強弓硬弩,騎的都是高頭大馬。

反觀匈奴,鐵兵器寥寥無幾,大多數人依然用的是青銅武器。

至于精鐵、鋼鐵刀劍與甲胄,那是只有貴族和貴族們的武士才有資格使用。

也就是這次攻陷輪臺,靠著繳獲的漢軍甲械,先賢憚才將其本部的一個萬騎,轉為了所謂的‘玄甲軍’。

說是玄甲軍,其實不過是一支全鐵器騎兵而已。

而且,鐵會生銹。

若無補充,這支騎兵用不了幾年,便會退化。

這也是匈奴的煩惱。

漠北苦寒,風沙雨雪多,他們繳獲、走私獲得的漢軍甲械的生銹速度快的超乎想象。

即使有很多像李陵這樣的人教他們保養甲械。

但問題是,匈奴人沒有那么多油脂來做這個事情。

他們只能選擇保養那些更珍貴的東西。

譬如繳獲的大黃弩零件、弩車零件以及寶刀寶劍、玄甲。

一般的鐵器,若是生銹,便只能擦掉鐵銹接著用,直到不能再用為止。

想著這些,李陵就倍感煩惱。

與熟悉的漢軍相比,匈奴人在所有地方都是劣勢。

身高、力氣、身體素質、裝備、訓練、組織、紀律、技戰術,匈奴全面落后。

唯一的優勢,只有縱深。

但此戰,這個優勢也蕩然無存。

從玉門至天山北麓,至多一千五百里。

這個距離,對于已經習慣了動不動遠征五千里、一萬里的漢軍而言,和出門旅游一樣輕松。

匈奴的拉扯和襲擾后勤補給的戰術,在這樣的距離內,作用也大大減少。

現在,漢軍更是抱團推進。

這對李陵來說,簡直是一個折磨。

“要不,干脆和漢人在尉黎拼了!”坐在上首的先賢憚,看著李陵發愁的模樣,也是煩得很,忍不住爆粗口:“若是天神保佑,祖靈顯圣,或許還有機會!”

大不了,將西域各國的仆從軍推上去當炮灰!

在仆從軍沒有死光以前,匈奴絕不退卻!

李陵自是聽明白了先賢憚的意思,他搖搖頭道:“屠奢……若漢軍與我軍在此決戰,我以為,西域諸國恐怕都將反了!”

西域的仆從軍們平時看上去似乎一個個都是傻乎乎的,匈奴人叫他們做什么就做什么。

然而,李陵清楚,那只是偽裝出來的人設。

實則,這些家伙一個比一個精明,一個賽一個狡詐。

漢匈若是主力交兵,恐怕這些人立刻就會開始比賽騎墻,對于匈奴的命令,更將陽奉陰違,比賽著踢皮球。

一旦匈奴落于下風,這些家伙立刻將化身插刀教教徒,拼命往匈奴身上插刀子,以向新主子表忠心。

先賢憚聽著,緊緊的攥著拳頭,咬著嘴唇,這個情況他豈能不知?

“這些賤婢!”先賢憚惡狠狠的罵道:“有朝一日,我必定叫他們好看!”

卻也是無可奈何。

至少在現在,以及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對這些西域的滑頭鬼毫無辦法。

除非,漢匈議和,匈奴可以騰出手來清理門戶,不然這些家伙便將肆無忌憚。

“那如今怎么辦?”先賢憚忍不住問道。

“屠奢稍安勿躁……”李陵溫言勸道:“再等些日子吧……在大雪封山前,若漢人繼續如此,我們便撤回天山之后罷……”

“嗯?”先賢憚溫言,低下頭來,問道:“只能如此了嗎?”

他很清楚,李陵的言下之意,其實就是——假如大雪封山前,再不能擊退或者至少圍殲一支漢軍。

那么,自己便要做好向漢人低頭,甚至跪舔漢人的準備。

否則,等待他與整個西域匈奴部分的只有滅亡一條道路!

他也能想象到那個時候的恐怖!

屆時,漢軍占據整個天山北麓,并大舉越過天山,從龜茲、焉奢、危須殺過去。

而烏孫出尹列水,與大宛自西而來,漢、烏孫、大宛三面夾擊。

而西域各國全面反水造反。

而在過去,每每此時,甚至在有這個跡象前,漠北的王庭主力就會出私渠比鞮海來援。

但現在……

漠北王庭,別說來援了,恐怕不添亂就已經是萬幸!

如此匈奴在西域的基業,將毀于一旦。

到那時,他別說當什么單于了。

能保住性命,已是萬幸!

這等糟糕的危險局面,是先賢憚在開戰之前所未能想到的。

如今,回頭復盤,先賢憚內心悔恨不已。

“早知如此,我便不該去碰輪臺……”他悠悠嘆著,內心已有后悔之意。

若不打輪臺,那么,從漢朝方面來看,他們的朝堂高層會約束李廣利,以休養生息。

若不打輪臺,雖然將缺少一個震懾漠北貴族的事跡,但,單于之位也將遲早落到他手里。無非不過多花些時間而已。

若不打輪臺,哪怕漢軍主力真的來攻,他至少還有力氣和余力,據險而守,抵御漢軍的攻勢,在尉黎與龜茲消耗漢軍,拖到冬天,漢軍不得不撤退。

哪像現在,打了輪臺,雖然獲勝,但卻捅了馬蜂窩。

漢朝人居然寧肯燒錢燒糧食,與他比拼國力,也要磨死他!

而這種打法,是他根本接不了招的打法。

正嘆息著,后悔著。

一個貴族急匆匆的跑進來,跪到先賢憚面前,磕頭稟報:“屠奢,甌脫騎兵報告,漢人派出了一支騎兵,出輪臺,疾馳向北!”

先賢憚聞言立刻站起身來。

李陵更是激動的抬起頭,眼中閃現無比狂熱的神色。

漢軍終于動了!

這無疑是他們最大的喜訊了!

因為,漢朝軍隊只要不分兵,他們就無可奈何。

“有多少漢騎出擊?他們的目標是那里?”李陵立刻問道。

來者跪在地上,遲疑了一會后答道:“啟稟大王,據甌脫騎兵報告,漢騎大約八千,今日上午出輪臺北,向尉黎東北而動,如今應該已經抵達尉黎東北邊境!”

“尉黎東北?”李陵聽著楞了一下,旋即大驚失色:“糟糕!輜重被發現了!”

先賢憚也反應過來,立刻吼起來:“馬上召集所有骨都侯以上貴人議事!”

對匈奴人來說,最懼怕的漢軍舉動里,打他們的輜重是排名第一的恐怖之事。

因為漢軍曾靠著偷輜重,將匈奴人打到自閉!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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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一節 交戰(2)

策馬疾馳而走。

李廣利親自率領著自己最精銳的貳師軍,走在最前面。

貳師軍是一支標準的漢家野戰騎兵,下轄兩都尉,六校尉,合計四千騎,乃是一支玄甲軍。

全員披甲,皆重甲重戟,戰斗力強悍的不得了。

雖然如今,為了突襲匈奴的輜重,貳師軍將甲具留在漢軍大營。

但他們也依然穿上了做工精良的皮甲,拿起了更適合劈砍的環首刀。

漢代的環首刀,有一個特征,就是其刀柄有一個用于握持的銅環,除此之外,漢代環首刀最大的特征就是長其刀身標準長度超過三尺,加上刀柄、刀環,長度常常超過一米,達到一米二、一米三。

在馬上使用的時候,借助馬速,砍起匈奴人簡直就像割草。

如今,有了馬鐙與馬鞍,更是如虎添翼。

貳師軍如颶風一般,從正面刺向自己的目標尉黎北部的匈奴守軍。

隆隆馬蹄聲,將大地震動。

馬蹄鐵制造出比以往更大的聲浪與震動,并帶來更強的氣勢。

這使得漢軍的騎兵,在警戒此地的匈奴人眼中,變得無比可怖、強大。

于是,數百名奉命守御此地通道的匈奴人,哭爹喊娘的丟下武器,騎上戰馬,狼狽不已的逃向遠方。

漢軍沒有管他們,只是長驅直入,在正面寬達四五十里的橫截面上,闖入尉黎的國土,然后閃電般通過。

沿途,一切敢于抵抗與阻攔的人,全部被這強大的騎兵部隊碾成碎渣。

緊跟在貳師軍身后的,則是來自居延的兩個都尉部。

皆輕騎簡裝,速度快如閃電。

不過一個時辰,八千漢騎便快速的穿過了尉黎北部的狹隘國土,直插在其側翼的天山北麓西北。

匈奴人根本無從反應,也做不出反應。

沒辦法,漢軍騎兵,雖然在過去一個多月,一直在行軍。

但,因為每天固定的行軍速度,使得所有戰馬與人員,皆保留了完好的體力、精力。

反觀匈奴方,自八月開始就一直在緊張的作戰和運動之中。

戰馬也好,軍隊也好,都已經疲憊不堪。

何況漢家突襲,忽如其來,匈奴人從未想過,漢家騎兵會從這個方向進攻他們一直以為的戰場,是在尉黎或者龜茲境內的天山腳下。

哪成想,漢家騎兵忽然發作,將箭頭直指其軟肋?

于是,他們連告警都來不及,甚至連狼煙都沒來得及點燃,就為漢軍所碾碎。

穿過此地,李廣利指揮著他的騎兵,只是稍作休整,喂戰馬吃了用雞蛋、骨粉、宿麥、粟米,和著些奶油、麥麩的精飼料。

然后繼續進軍。

一天之內,就穿插了超過兩百里(約八十至九十公里)。

當天傍晚時分,先鋒抵近匈奴輜重所在峽谷外圍,到得夜幕時分,貳師軍全員抵達。

旋即,便趁著夜幕,發起突襲!

匈奴守御兵力本來就不多,又是措不及發遇襲,沒有任何準備,根本組織不起有效抵抗。

漢軍騎兵抽出他們的環首刀,借助戰馬的高速,以隊為集群,組成數十個攻擊集群,撞開峽谷外圍可笑薄弱的姍欄,殺了進去。

這一進,便是狼入羊群。

狂奔的戰馬,將整個峽谷內外,都踏成齏粉。

匈奴人,但凡有抵抗,甚至只是擋路的,統統成為刀下之鬼。

及至天明,戰斗徹底結束。

李廣利策馬走在峽谷內外的匈奴營地里。

隨處都是栽倒的匈奴人的尸首,大批大批被俘的匈奴婦孺,跪在已是一片狼藉的營地之中。

而,此戰最大的目標匈奴在此畜牧的數十萬牲畜,已盡數落入漢軍掌握。

看到此情此景,李廣利不由得心中生出無邊豪邁之情,揚鞭對左右道:“此戰既勝,尉黎為我所有也!”

這是事實!

沒有了囤積于此的數十萬牲畜群源源不斷的奶酪與其他奶制品的供應。

匈奴在尉黎方面的大軍,已經斷糧!

他們若想從后方調糧,最快也需要十天!

而且……

匈奴人去那里找幾十萬牲畜補充?

保守估計,此地的牲畜數量,起碼占了先賢憚本部的牲畜總數三分之一以上!

此地之失,就像漢失三河一般,等于丟掉了最重要的糧食基地。

而漢軍得到這批牲畜后,后勤壓力大減!

有了這批牲畜,李廣利的十萬大軍,至少在三個月內都不需要擔心沒有吃的。

河西的輜重部隊與民夫青壯都可以解放出來。

這就是兵法所謂的‘食敵一鐘,當吾十鐘!’。

這叫李廣利如何不開心?

這時,統計戰果的軍法官,亦來報告說:“將軍,我軍此戰,斬首一千余級,捕虜七千余,繳獲牲畜牛羊三十五萬余頭,戰馬、挽馬、馱馬、橐他累計四萬余匹,我軍陣亡不過百余,實乃大捷啊!”

李廣利聽著,心中更加自豪起來,他自信滿滿的道:“傳吾將令:殺牛宰羊,犒賞全軍,以賀此勝!”

此戰既得手,在李廣利看來,尉黎戰事已經結束。

匈奴人也好,李陵也罷,都只有一個選擇,夾起尾巴,從天山通道撤回他們的老巢。

現在,不止尉黎,連龜茲,甚至危須、焉奢,都已經是他李廣利的盤中餐。

他想吃那里,就吃那里!

但……

這遠遠不夠他的胃口。

一千多的斬首?

而且大多數不過是匈奴人的仆從,如高車、句羊之族。

報到長安去,根本沒有多少水花。

至于奪尉黎、龜茲之地,開疆拓土之功?

問問看當年,漢伐朝鮮,平南越,滅閩越的大將們吧!

夷狄南蠻膻腥之地而已,算不得什么大功。

更遠遠不如那位鷹楊將軍,奪龍城,禪姑衍,封狼居胥山的威風!

更不必去與其擒其右賢王,逼降單于弟的斬首捕虜數萬之眾的輝煌戰績相比!

故而,李廣利很清楚,此戰拿下天山北麓,于他而言,至多算將功折過,彌補輪臺之失。

但他欠下的欠債,可不止輪臺失陷之罪啊!

矯詔、抗旨、軟禁欽使,假傳圣意。

任何一個拎出來,一旦坐實,都是死全家!

而抵消這些罪責,唯一的辦法,就是拿出一場不亞于張子重漠北之戰的大勝。

最好,擒殺李陵、先賢憚,全取西域之地!

也只有這樣的勝利,才可以掩蓋他本人的一切罪責,讓朝堂與天子都看不到甚至主動為他洗地。

想到這里,李廣利就將視線投向西方,投向更遙遠的地方。

他招招手,將自己的親信李哆叫到身邊,問道:“派去與烏孫、大宛聯系的使者,有回信沒有?”

李哆答道:“將軍,暫時未得回信!”

李廣利聞言,眉頭輕輕皺起,但還是道:“再探再報!”

“諾!”

望著李哆遠去的背影,李廣利輕聲呢喃起來:“若能與烏孫、大宛取得聯系,三國并擊匈奴……”

他嘴角微微翹起來。

那可是他夢寐以求的東西!

三面夾擊,而匈奴王庭主力不在,其西域部分,就會變成一塊肥肉,為漢所食!

相信大宛人和烏孫人,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這么大一塊肥肉!

誰不想啃呢?

數千里外,昆侖山之畔。

烏孫昆莫翁歸靡勉力的挪動自己肥胖的身軀,走到一處石階前坐了下來。

這里是烏孫人的圣地之一。

也是昆莫冬季駐所。

可惜,自烏孫先昆莫獵驕靡與漢盟好,迎娶漢公主后,匈奴人便將此地搶占。

直到如今,翁歸靡才終于重奪了這個獵驕靡昆莫當初的圣地。

坐在石階上,翁歸靡嘿嘿的笑了起來。

笑的無比暢快。

明眼人都知道,匈奴人連此地都不守,讓烏孫兵不血刃就奪回。

可見其虛弱與無力,已是超出想象!

錯非匈奴積威日久,而烏孫內部爭議極多,恐怕此刻他已率軍南下,進入西域的膏腴之地,鑄就王霸之基!

想到這里,翁歸靡便有些不悅。

“昆莫,匈奴使者須卜折來了……”烏孫翕候屠安糜走過來,對翁歸靡稟報道。

“須卜折?”翁歸靡冷笑一聲:“他怎么來了?”

但翁歸靡想了想,還是道:“叫他來吧!”

須卜氏族與烏孫淵源頗深,當初奉冒頓單于之命,教導烏孫先王獵驕靡騎術的就是須卜氏族的須卜角遂。

后來,奉老上單于之命冊立獵驕靡為烏孫昆莫,并輔佐獵驕靡將烏孫國土奠基的也是那位須卜角遂。

迄今,烏孫六翕候里,依然有一位出身于須卜氏族,代表匈奴的匈奴翕候。

對烏孫來說,想要避免匈奴的影響是不可能的。

因為匈奴與烏孫,就是一根藤上長出來的兩條藤蔓。

烏孫上下,沒有不受匈奴影響的人。

哪怕是翁歸靡,也不能不對匈奴的使者,特別是須卜氏族來的人表示尊重,更不提來的這位須卜折還是如今烏孫的匈奴翕候須卜和的弟弟!

哪怕是為了烏孫國內的團結,翁歸靡也不得不做個樣子。

大約兩刻鐘后,一個穿著匈奴貴族傳統服飾,戴著一頂圓氈帽的男子就來到了翁歸靡面前,他微微彎腰對翁歸靡表示敬意,拜道:“奉偉大的天神之后,大匈奴的左屠奢,日月眷顧的日逐王之命,匈奴大當戶須卜折向您致敬,尊貴的白狼之子,烏鴉之神的眷顧者,偉大的昆莫!”

翁歸靡冷哼一聲,擺手道:“行了,大當戶就不要在我面前裝了!”

“幾個月前,大當戶的神情,我可還是記得的!”

當初,狐鹿姑率軍來征討先賢憚,先賢憚為了自保,與翁歸靡約定共同對抗匈奴王庭,事成之后,先賢憚不止歸還過去匈奴所占烏孫國土,還愿意與烏孫昆莫‘共治’西域。

結果,漢軍直搗狼居胥山,狐鹿姑聞訊慌亂撤軍。

這先賢憚屁股剛剛坐穩,便得意忘形,不止撕毀與他的約定,還讓這須卜折在翁歸靡與烏孫君臣面前耀武揚威,恐嚇恫嚇。

甚至揚言:“若昆莫不服,我主愿與昆莫會獵于赤谷!”

當時的情景,翁歸靡可沒有忘記!

如今,這須卜折又換了一副面孔來,翁歸靡用屁股想都知道,這人又來忽悠他了!

須卜折聽著,卻是保持著微笑,道:“昆莫何必為前事計較……匈奴、烏孫,本是兄弟之盟,同氣連聲之邦,區區口角、嫌隙,不過夫妻爭吵而已……”

“兄弟之盟?夫妻爭吵?”翁歸靡笑了起來,嘲諷道:“誰家兄弟有事,便忙著打殺?哪個夫妻吵架,就要殺人?”

“昆莫誤會了……”須卜折笑道:“氣話而已,昆莫何必當真?”

翁歸靡冷笑了一聲,問道:“大當戶今日來此,到底所為何事?有話就直說吧!”

須卜折聞言,輕輕撫胸,拜道:“小使此來,乃是為烏孫未來前途而至……”

他抬起頭來,看著滿臉不屑的翁歸靡,道:“如今,漢貳師將軍,將兵十余萬,揮師天山,我主集西域全力,正與之紛爭,卻聞昆莫將兵南下,一取昆侖,一取金山……”

翁歸靡笑道:“正是如此,使者有何見解?”

他哈哈大笑:“如今,我已得昆侖、金山,正欲揚鞭南下,與漢軍共獵貴主!”

須卜折聽著,笑了笑,問道:“昆莫聽說過,漢朝有句話叫‘唇亡齒寒’嗎?”

“呵呵……”翁歸靡淺笑一聲,對須卜折的話不以為意。

須卜折自也明白,烏孫昆莫對自己和自己的主子的意見到底有多大?

但他依然不慌不忙的道:“昆莫可知,當初,朝鮮衛氏,南越趙氏、閩越余善是怎么亡的?”

“昆莫可知,漢人的脾性?”

“那漢人,講大一統,講天下混一,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若漢亡我主,西域為漢所有,昆莫之烏孫能得幾日安生?”

他起身,直勾勾的看著翁歸靡,道:“不瞞昆莫,以小使之見,一旦漢滅我主,烏孫便是其第二個目標!”

“漢人貪婪狡詐殘暴霸道,昆莫總不會不知道吧?”

翁歸靡這才終于正色起來,事實上,烏孫之所以至今沒有大舉越過金山和昆侖山,攻擊先賢憚的西域重鎮,便是因為擔心一旦沒有了匈奴為緩沖,漢人恐怕會對烏孫‘感興趣’。

而漢人的霸道、殘暴與兇殘,西域各國誰不知道?

為了一個商人之死,漢人就敢遠征幾千里滅國。

為了一個使者之辱,漢天子就發動幾十萬人,連續四年遠征一萬里,打的大宛人哭爹喊娘,只好跪下來喊爸爸。

若漢占有西域。

誰還敢惹漢人?誰還敢在漢人面前裝大拿?

怕是每一個人都得小心翼翼的伺候漢人。

翁歸靡對此是很清楚的,因為,他是一個漢朝通。

對漢朝的文化、典籍、服飾、美食都非常推崇、向往。

但也正因為此,他很清楚,一旦烏孫與漢接壤,恐怕沒事也要有事了!

漢朝的皇帝,或許不會對烏孫有什么意見,甚至可能對烏孫很有好感,會照顧烏孫。

但漢朝的那些將軍們,恐怕每一個都會將烏孫視為他們封候拜將,光宗耀祖的途徑!

滅國之功,會驅使那些人,日日夜夜的在西域挑事。

所以,翁歸靡坐直了身子,看著須卜折,問道:“那么使者有什么高見?”

想叫他幫先賢憚?

門都沒有!

沒有繼續打擊先賢憚,已經是他給面子了。

更何況,烏孫哪里敢招惹漢朝?

說句不客氣的話,哪怕現在翁歸靡知道未來的情況,但他也不敢對漢有絲毫不敬。

因為,現在的情況是傻子都知道,漢匈爭霸恐怕很快就要出結果了,而且漢朝勝利的勝算占據了七成以上。

一旦漢朝獲勝,秋后算賬,這清單一拉,整個西域的‘反漢賤種’都得死!

翁歸靡絕不會希望自己和自己的子孫、國家也進入那個名單里。

須卜折卻是看著翁歸靡,輕聲道:“我主的要求不多,只求昆莫坐壁上觀,另外,準許貴國國內的匈奴部族參戰,準許匈奴翕候的主力參戰!”

匈奴翕候,本是匈奴人安插在烏孫國內的釘子。

這個勢力,在過去百年,一直在烏孫國內興風作浪。

更配合著匈奴嫁過來的左夫人,左右烏孫國政,影響烏孫內外事務。

便是當初的獵驕靡昆莫在世,也對這些人頭疼不已,卻又沒辦法解決。

誰叫烏孫是匈奴人扶持起來的勢力?

便是現在,漸漸強大,擺脫匈奴掣肘,但這百年影響,豈是那么輕易可以消除的?

尤其是那匈奴翕候,名為烏孫之部,實則是匈奴人的傀儡。

借著這個名義,匈奴人多次插手干涉烏孫昆莫的繼立之事。

如今,須卜折來此,希望讓烏孫國內的匈奴部族與匈奴翕候參戰。

這對翁歸靡而言,其實是好事!

借此機會,一勞永逸的解決國內的一個長期與昆莫唱反調的惡心勢力。

只是……

翁歸靡抬頭看向須卜折,問道:“本昆莫為何要答應呢?”

匈奴翕候雖然是匈奴人安插在烏孫國內的勢力,其與匈奴更是有著數不清的聯系。

但是……

百年下來,這些人也逐漸烏孫化,成為烏孫的一部分。

雖然在內部很膈應,但,若是失去他們,烏孫也會受傷。

畢竟,成年的青壯,無論在那里都是財富!

就聽須卜折道:“回稟昆莫,我主愿以鐵制寶刀、寶劍五千件,牛羊十萬頭,換昆莫應允此事,而且,戰后匈奴翕候之兵也會如數奉還!”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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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二節 李陵的野望

延和二年秋九月十六。

尉黎國都渠犁城中的氣氛,變得無比壓抑、窒息。

“漢人已經奪下了星星峽,我們的牲畜與積蓄都沒了……”先賢憚有氣無力的癱坐在座位上,神色沮喪而絕望。

沒有了牲畜,尉黎的這兩三萬大軍,馬上就要面臨缺衣少食的尷尬局面。

目前,大軍之中儲存的存糧,只夠他們最多半月之需了。

換而言之,現在在尉黎的匈奴軍隊,已經到了必須撤退的時候。

因為,很快,大雪就會降臨。

遲則一個月,快的話,可能明天就會下雪。

下雪對匈奴人來說,不算什么。

他們在漠北的時候,經歷過比西域的暴風雪還要慘烈、強大的自然災害。

有些時候,大雪會持續好幾天,甚至半個月。

天氣在這段時間中,將持續下降。

常常一場雪災過后,匈奴人回頭,就會發現,有無數部族消失在積雪之中。

他們和他們的牲畜的尸體,會在春天被發現。

但即使是這樣,也依然有大部分人活了下來。

耐寒是匈奴人的天賦!

然而,耐寒歸耐寒,若沒有足夠的食物,就算是虎豹也會在暴風雪里凍死、餓死!

“屠奢……”一個貴族起身道:“我們和漢人拼了吧!趁著現在我們還能作戰,全部出動,去將那支漢騎消滅!”

“三萬打八千,平均差不多四個人對付一個,漢朝人再強,也得死!”

其他人紛紛附議,道:“正該如此,而且,只要消滅這些漢人,那么我們失去的牲畜也可以奪回來!”

先賢憚聽著,頗為意動。

現在的情況是,漢軍突襲己方的騎兵,與其主力之間,相隔距離超過三百多里。

若是可以堵住他們,集中優勢兵力,確實有機會吃掉后者。

先賢憚聽著,卻是搖頭道:“哪有這么簡單的事情!”

“八千漢軍精銳騎兵……沒有八萬以上的主力,怎么吃的下?”

“浚稽山之戰,為了包圍不過五千漢軍步兵,且鞮侯單于集中了八萬主力,連王庭精銳也派了上去,都差點沒有吃掉……”

“如今,那八千漢騎可具是漢朝主力、王牌,三萬騎兵,是啃不下來的!”

非但啃不下來,還可能會崩掉牙齒!

更不提,其主力就在三百余里外。

這邊打起來,那邊就會迅速動作。

到時候,包圍不成,反被漢軍包圍就臭大了!

丟臉不要緊,丟掉尉黎的軍隊才是致命的。

“堅昆王……”先賢憚看向一直在自己位子上閉目沉思,不發一言的李陵:“大王現在有何辦法?”

李陵聞言,睜開眼睛,看向先賢憚,然后起身行禮,道:“辦法倒是有一個……”

他想了想,才接著說道:“不過,此法可能會冒很大風險!”

“堅昆王不妨說說看……”先賢憚勉勵打起精神道:“再差也不會比現在更差了!”

李陵上前道:“如今,我們只有一條路可以走!”

“退卻是等死!”他看著在坐的其他匈奴貴族大聲說道:“我們能退去那里?”

“一旦尉黎、龜茲丟失,天山北麓不復為我所有,漢軍就可以長驅直入,進入僮仆都尉的轄區甚至是整個西域的富饒、膏腴之地!”

“到那個時候……”

李陵眼中閃爍著恐懼,比起匈奴人,他更害怕面臨那樣一天。

因為那意味著,他自己的失敗,徹徹底底的失敗!

作為叛徒,他和他的家族將從此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別說像伍子胥那樣了,恐怕最終的結局,再好也不過是和歷史上的月氏人一般,夾著尾巴,帶著部眾逃離這塊土地,并永生永世沒有歸來之期!

那是不可接受的!

李陵也絕不會接受那樣的命運!

他夢想著有一天可以回歸故里,夢想著有朝一日,青史之上自己的名字可以和伍子胥并列。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作為一個背叛之臣,夷狄之王,為天下唾棄,萬世詛咒!

子子孫孫,祖祖輩輩都不得翻身!

而要完成這個夢想,匈奴便不能滅亡。

至少,在其徹底漢化,成為塞外中國前不能滅亡。

只有這樣,他才有機會像伍子胥那樣洗白自己。

從投奔夷狄之人,背主之臣,變成一個真正的人。

可惜,這樣的夢想,實在是太遙遠了。

遙遠到李陵幾乎沒有機會在有生之年看到夢想成真的那一天。

他只能等,等到他的兒子、孫子甚至曾孫那一代,才有機會成真。

但他依然不放棄。

因為這是他唯一僅存的最后希望了。

像伍子胥一樣,當一個堂堂正正的大丈夫、大英雄,在歷史上留下自己光輝的名字,而非遺臭萬年!

但現在,這僅有的希望,也將可能破碎。

這使得李陵不得不竭盡全力來阻止,推遲、延緩那夢魘一般的命運來臨!

而其他匈奴貴族,聽著李陵的話也都陷入沉寂。

他們不傻,自然知道李陵的意思。

失去天山北麓的尉犁、龜茲,等于匈奴拱手將這天山北麓,這最后阻擋漢朝進軍西域腹地的天然屏障拱手讓給漢朝人。

從此漢朝軍隊可以暢通無阻的從這些地方,進軍整個西域。

最終的結果必然是整個西域的易手!

更要命的是,現在他們還是孤軍奮戰!

漠北王庭主力至少在明年夏天以前不可能支援過來!

他們也沒有力氣支援西域了。

母閼氏、屠奢薩滿、狐鹿姑單于以及四大氏族,如今在漠北上演著一出出精彩絕倫的好戲。

他們合作又互相爭斗、彼此插刀。

因為他們的緣故,現在整個王庭四分五裂,沒有任何人再能像過去一樣,可以一聲號令便點起所有部族的大軍南下來援。

而,漢朝也不甘寂寞,在其中插了一手,他們扶持并冊立了從前的姑衍王虛衍鞮為單于,并打算將這位可恥的叛徒送去漠南的舊龍城,讓其在當地登基。

這樣一來,漠北的王庭更不可能支援他們了!

“那依堅昆王之見,我們該怎么辦?”先賢憚心腹,身為其日逐王本部的右大都尉的呼衍奢問道。

“很簡單……”李陵深吸一口氣,露出笑容,將他的瘋狂計劃坦露出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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