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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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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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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4 10:22: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零五十三節 獻策

急急忙忙回到長安,張越發現一切都已經亂套了。

輪臺的快速失陷,導致一系列連鎖反應。

其中最重要的一個點便是——漢軍在西域的支點沒有了。

沒有輪臺的支撐,李廣利的大軍便失去了在西域圍殲匈奴主力的可能。

因為對方已經沒有了束縛,戰爭的主動權,回到了對手手里。

現在,可以選擇戰場的人變成了匈奴!

他們可以在輪臺開戰,也可以在天山開戰,甚至可以選擇與漢軍會獵于西域的某個王國,還可以選擇撤退。

而李廣利則必須賭匈奴人的主力的方位了。

賭錯了,不僅僅會白費力氣,還可能露出破綻,讓匈奴有機可乘!

而賭博這種東西,素來需要運氣。

賭錯了就滿盤皆輸!

故而,丞相府已經亂成一團。

朝野上下也都是一片驚慌。

建章宮里,更是充斥著浮躁的氣息。

文官就是這樣,聽風就是雨,最喜歡腦補和自己嚇自己。

當然,這也不能怪他們!

輪臺一戰,李廣利若敗,甚至只是吃了點小虧,上上下下,參與戰爭的人都將吃不了兜著走!

天子問責,可不會僅僅只問李廣利,而是所有相關方!

就像上次天山會戰,李陵兵團覆滅,板子打下去,與李陵走的近的人,全部有罪!

太史令司馬遷只是給李陵分辨了一句,便被打入監牢,判了死刑,最后自請腐刑才免死!

故而,當張越回到建章宮,無數人看他的眼神都變了。

哪怕是貳師系的官僚,現在也顧不得那許多了。

無數人隔著老遠,就對張越喊話:“鷹揚!張鷹揚,救救河西吧!”

“請鷹楊將軍為河西大軍上下士卒著想……”

“如今天下能救河西者,鷹揚也!請鷹揚出師!”

對于這些話,張越充耳不聞,一路前行,來到溫室殿,這里已經聚集了大量貴族、文官、武將。

他們聚集在一起,滿臉愁容的討論著前線的事情。

見到劉進和張越到來,這些人連忙上前行禮:“臣等拜見太孫殿下、見過鷹揚將軍!”

“免禮!”劉進道:“皇祖父現在在哪里?”

“啟奏殿下,陛下正在殿中與丞相等議事!”一位貴族上前答道。

溫室殿內。

軍事會議已經持續了整整一夜,直到如今,依然沒有散會。

天子紅著眼睛,看著他面前的群臣,心中怒火如同火山口內噴薄欲出的熔巖!

“事前,爾等一個一個都拍著胸膛向朕保證,匈奴已是喪家之犬,不足為懼,況其王庭主力遠在漠北,而羌胡更不過是螳臂當車之螻蟻,遣一都尉可平之!”

“現在呢?!”

所有人,包括丞相劉屈氂在內,都只能趴在地上,將腦袋深深的貼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句話都不敢說。

如今的局勢,已經在向著極端不利漢軍的方向發展。

戰前的計劃,現在更是全面崩塌。

在原本的設想之中,輪臺城高墻堅,匈奴人別說幾天了,便是幾十天、幾百天也未必可以攻陷!

哪成想,不過數日,輪臺城便被匈奴人用炮車與不惜代價的輪番進攻而打破。

守將李晟戰死,只有兩千余殘兵突圍而出。

剩下的守軍,不是被俘,就是已經戰死。

輪臺之陷,創造了漢軍自李陵兵團覆滅以來最嚴重的失敗,成為了漢軍歷史上排名前五的慘痛失敗!

這還不算。

輪臺一陷,漢軍的河西戰略立刻就陷入僵局。

雙線作戰的劣勢與弊端,立刻凸顯無疑!

因為兩線作戰,導致了朝堂需要向河西輸送雙倍的物資、人員、軍械,需要保持兩套后勤力量。

而且,雙線作戰,分散了河西的資源與力量。

哪怕再怎么調集物資,集中兵力,用于西域方向的力量,也將大打折扣。

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當一個人需要面對兩個人的時候,哪怕那兩個人比自己小很多,瘦很多,自身的注意力與力量也會不可避免被分散,所以民間有一句諺語:雙拳難敵四手!

可惜,在那個時候,根本沒有人cut這個。

有也被無視了。

上至天子,下至群臣,乃至于前線的將軍校尉們,都不覺得同時打匈奴與羌胡有什么問題!

匈奴?

剛剛才被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年輕按在地上摩擦,連其龍城也被漢軍占領,并在其中舉行盛大的閱兵與祭奠儀式,連其圣山也為漢軍攻占,再次成為了漢軍炫耀武功的場所。

其母閼氏夾著尾巴逃入燕然山,右賢王被俘,整個漠北左翼幾乎為漢軍一掃而光。

最后,漢軍更是帶著戰利品和俘虜,在匈奴主力騎兵面前,全身而退。

匈奴人甚至不敢追擊,還得乖乖的送還歷來被俘、被擄以及被扣押的漢使、漢軍、漢商、漢民。

大漢帝國的鐵蹄,將匈奴人的大纛徹底踏碎!

現在,漢軍以精銳之師,舉天下精銳,打匈奴一個西域部分,沒有人覺得有什么問題?

至于羌胡?

那就更簡單了。

很多人甚至覺得,只消數天,至多半個月便可以砍光這些廢物的腦袋!

但事實卻是,直到三天前,令居方面依然在激戰。

護羌校尉范明友甚至多次派人回京狀告武威將軍趙新弟,指責后者避戰,坐視羌胡攻城。

于是,雙線作戰,成為了噩夢。

不止是后勤上,更是正治上的噩夢!

因為,當今天子最擅長的事情就是秋風算賬!

現在也是一般!

此刻,這位暴怒的君王,就像一頭好斗的野牛一樣,握著他的天子劍,一個一個的開始點草起來:“丞相,朕早先曾下詔命貳師將軍謹遵朕命,遣使告羌胡,懸賞以取反漢者首級,何故朕聞河西四郡監御史及涼州刺史報曰:貳師未命人告羌胡?”

劉屈氂聽著瑟瑟發抖,脫帽謝罪,拜道:“陛下,臣以為此乃誣告!貳師將軍素來忠心耿耿,安能做此賊臣之事?必是有小人陷害,還望陛下明察之!”

“哼!”天子冷哼一聲,這個事情,其實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是個什么情況?

貳師將軍李廣利想著拿羌人、月氏人的腦袋來換軍功,而河西四郡的附庸、義從們,則虎視眈眈于月氏人所占的湟水流域,想要取而代之。

朝堂上的大臣,則覺得這是無足輕重的小事情。

若非是并州刺史,一直是他親自委派的人。

而且,少府和太仆在河西有著官吏,恐怕連他這個天子也會被蒙在鼓里。

先前不捅破這個事情,是因為其實他也沒覺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如今將它拿出來,則是為了敲打一下劉屈氂,其實也是在甩鍋!

將責任與問題,全部甩給下面的人。

乃是君王的本能,更是統治者的天賦。

別說是君王這種毒菜者了,便是后世一個公司里的小領導都是這樣。

功勞我來,背鍋你去!

劉屈氂卻是被嚇得渾身發抖,緊張的手腳都在哆嗦。

“還有你們!”天子掃了一眼劉屈氂后,瞪著眼睛,看向其他人:“爾等身為國家九卿,兩千石、列侯,卻不能佐朕以明軍國之事……”

“臣等死罪!”滿殿大臣,立刻脫帽叩首。

大部分人早已經習慣了今天這樣的場面,跪舔和認錯的速度堪稱光速。

“哼!”天子一揮手,坐回御座,然后道:“朕算是白養你們了!”

內心之中,這位陛下滿心都是怒意。

只覺得面前這些大臣,全部是酒囊飯袋!

居然沒有一個能事前將問題與可能發生的弊端告訴他!

這算什么大臣?

讓他不得不懷疑這些人的忠誠到底有多少?

就在這時,謁者令郭穰走進來,恭身拜道:“陛下,太孫殿下與鷹楊將軍在殿外求見!”

天子聞言,神色馬上就變得溫和起來,道:“宣!”

片刻后,張越就跟在劉進身后,走進這殿中。

一入殿內,他便馬上看到了趴滿整個殿堂的大臣們。

丞相劉屈氂帶頭,少府、太仆、太常、衛尉、大鴻臚……

三公九卿們,全部都趴在地上,冠帽放在一旁,頭都不敢抬的樣子。

張越就知道,天子又發怒了。

劉進也明白這個情況,所以小心翼翼的拜道:“孫臣恭問大人安!”

張越緊隨其后,拜道:“臣毅恭問吾皇,吾皇萬壽無疆!”

“免禮……”天子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吩咐道:“給太孫和鷹楊將軍賜座!”

“諾!”郭穰連忙上前,帶著人給劉進和張越收拾好地方,再將兩人請過去坐下來。

“鷹楊將軍!”天子還未待張越屁股落下來,就問道:“輪臺失陷的事情,將軍想必已經知道了,朕想問問將軍,如今,還有何補救之策?”

張越聞言,想了想,拜道:“啟稟陛下,臣未知西域地理,不明前線之事,本不該枉加議論,不過既然陛下垂詢,那臣斗膽建議——如今上策莫如立刻撤兵!”

任何玩過RTS游戲的玩家都知道,當有一個基地被敵人的主力摧毀,而且敵人正占據著有利地形,隱藏在戰爭迷霧后的時候,明智的選手都會忘記那個損失的基地,將自己的主力撤回來,趕緊搶占新的資源點。

而在現實中,就更是如此了。

一時一地的得失,根本算不得什么。

保存我軍的有生力量,保存我軍的戰爭潛力,才是關鍵。

天子聽著,卻是搖搖頭,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輪臺失陷,朕的子民落于胡虜之手,朕若見死不救,有何面目居于天下萬國萬民之上,有何顏面去向高帝、太宗、先帝交代?”

“自古君子復仇,若有能力,必當場還報!”

張越聽著,心里早就知道是這個樣子。

畢竟,人類不是機器,不可能永遠保持理智。

而當今天子更是如此。

輪臺的陷落,讓他必須做點什么,來找回場子!

好在,在回來的路上,張越已經想好了對策,于是他上前拜道:“既然如此,那臣斗膽建議,陛下與匈奴兌子!”

“兌子?”天子奇了:“怎么個兌法?”

“陛下,輪臺遠離邊墻,雖置于西域要道之上,但于我朝,其實作用不大……”張越恭身說道。

這是事實!

輪臺要塞,遠離漢土,位于計示水流域,距離玉門一千多里。

其戰略作用,其實更多的是惡心匈奴。

至少在現在來說是這樣的。

對漢室而言,維系一個這樣的飛地,其實損耗巨大。

張越抬起頭來,看著天子,道:“臣建議,貳師大軍立刻轉向,揮師白龍堆,取匈奴車師地,攻入蒲類諸國,于此屯田,甚至建立郡縣,修建邊墻,將整個蒲昌海納入我朝控制!”

“如此,我朝將控扼匈奴進出西域北道的戰略要地,若將來有機會,奪下天山北麓,甚至可以掐斷匈奴漠北與西域之間的聯系!”

“而如今,正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匈奴主力盡在天山南麓,與蒲昌海,相距一千余里,而我軍主力則已出玉門、居延,若貳師此時選擇放棄向天山南麓進軍,轉而選擇蒲昌海地區,以奪取白龍堆,攻占車師、蒲類諸國為戰略目標,則匈奴受到的打擊,將比我朝失陷輪臺還要劇烈!”

蒲昌海,就是后世的羅布泊。

在這個塔里木河沒有改道,依舊通過其南河支流不斷注入羅布泊的時代,整個蒲昌海周圍數百里,是西域的綠洲與農業繁榮之地。

因蒲昌海的緣故,后世荒蕪的戈壁與沙漠,現在亦是生命繁榮的樂園。

匈奴人就是通過蒲昌海以及其身后的蒲類諸國,從漠北進入天山南麓,然后控制天山南北,統治西域的。

漢軍若是拿下這一地區,對于匈奴來說,等若其生命線被漢軍所威脅。

從此以后,他們再想隨意的進出西域,那就要受到漢軍的打擊與監視了。

甚至可以這么說——若蒲昌海與天山南麓腳下的蒲類諸國為漢軍控制,則匈奴將可能會被分割為兩個部分——西域匈奴與漠北匈奴。

天子聽著,目光灼灼,顯然大為意動。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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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4 10:22: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零五十四節 天威難測

可惜,天子再三想了想,還是堅定的搖頭:“若棄輪臺而取車師地,朕恐天下因此輕漢!”

對于這位陛下來說,有仇必報,有恨必償,乃是天經地義的道理。

拖拖拉拉也不是他的性格!

更何況,他現在已經老了!

雖然近來身體狀況大為好轉,但那也是相對于延和之前。

事實上,這位陛下很清楚,他的身體在不斷衰老。

就像一顆枯萎的大樹,表面上看著似乎風華正茂,但實則內部已滿是蛀蟲與腐爛的根系。

可能一陣狂風過后,便會轟然倒塌。

這使得他開始設計自己的身后事,也令他的性格更加急躁!

不然,他怎么會默許李廣利在河西雙線作戰?

說到底,是因為他想要盡快看到成績,盡快的在他手里,結束這場已然延綿三十幾年,曠日持久的戰爭。

以令自己在青史之上,留下濃厚一筆。

功績與成就,超越父祖!

于是,哪怕身死,也有機會和那張子重所言一般,死而為神,與三王五帝一般,垂于天地,永恒不滅!

故而,讓他放棄在西域,在輪臺附近,在天山南麓與匈奴西域主力決戰,一戰而定西域之事的圖謀,幾乎與讓他相信世上不存在長生不死的神藥一樣困難。

當然,顧忌外界,特別是四夷從此‘輕漢’也占了一定比例。

張越聽著,卻是頭疼不已。

這位陛下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頭鐵的不行啊!

不過,仔細想想,他確實是這樣的性格。

剛剛登基,就敢發動建元新政,新政失敗后,蟄伏幾年,太皇太后一駕崩,馬上就力排眾議,發起馬邑之謀,并借此開啟與匈奴的全面戰爭!

漢軍的第一次出塞,敗的慘不忍睹。

朝野內外‘莫如和親便’的聲音沸沸揚揚之刻,就是這位陛下,無視了一切反對,用天子的特權,強行通過了擴軍和騎兵建設計劃。

于是才有了衛青第二次出塞的輝煌勝利。

于這位陛下而言,不撞南山不回頭這句話正是為其量身定做的。

想要讓他改變主意?大抵就和讓小學生不玩農藥一樣困難。

想到這里,張越只好勸道:“陛下,若王師拿下白龍堆與車師地,就可以以此為質與匈奴談判贖回輪臺失陷將士……”

天子卻是鐵了心,搖頭道:“朕意已決,卿勿復再言!”

“輪臺之戰,已如離弦之箭,勢在必行!”

“卿知消說,如今,有何辦法,迫匈奴主力與我決戰!”

張越奇怪了起來,因為,這位陛下固然頑固、執拗,但卻不是那種聽不進意見,不會分辨是非的鐵憨憨。

換而言之,這里面……有問題。

想到這里,張越就只好拜道:“啟奏陛下,若王師要與匈奴決戰,那么以微臣之見,貳師將軍當不可分兵!”

“王師主力,需聚集在一處,且前后距離與縱深不能超過三百里,以方便隨時救援!”

“王師當穩打穩扎,不冒進,不貪功,每日行軍距離不超過六十里……”

“自樓蘭向北,一字排開,逐步推進,直逼匈奴焉奢、尉黎,攻敵所必救!”

“如此,匈奴主力就將不得不與我軍在天山北麓腳下開戰!”

天子聽著,眉頭微微一揚,笑了起來:“卿本少年,何故想法如此老成?”

丞相劉屈等人,也都低著頭,偷笑起來。

在他們看來,張子重的這個策略,連小孩子都想的出來。

簡單到讓人鄙視。

完完全全就是在拿著糧食、黃金和布帛在燒的方法。

照其所言,漢軍主力集結在一個縱深三百里的區域,按照每天六十里的行軍速度,一步步向前蹭過去。

十余萬大軍,加上三倍、四倍于此的民夫,延綿成一條漫長的長龍。

匈奴人確實將對此毫無辦法。

但,恐怕燒不了幾個月,少府和大司農的錢糧就要燒光了!

然而,眾人只聽到天子笑道:“不過,朕以為可行!”

“大不了,朕暫停茂陵工程,減少宮室開支,縮減官吏賞賜……”這位陛下站起身來,道:“太初之中,兩伐大宛,不就是這樣過來的嗎?”

其他大臣,紛紛瞠目結舌,不可思議的抬起頭來。

丞相劉屈剛想開口,但話到嘴邊卻不由自主的咽了下去。

因為,他看到了天子的眼神,凌厲而不容置喙!

于是,他只能俯首拜道:“陛下圣明,臣附議!”

劉屈這一開口,其他大臣紛紛跟進:“陛下圣明,臣等附議!”

天子握著他手里的天子劍,道:“那就這樣辦吧!丞相,請與九卿擬詔,交朕過目后,以八百里加急日夜不停,發往河西,使貳師將軍知朕之意!”

他看向一直侍立在一側的王莽,道:“王莽,朕命卿為西域都護,持節使者,立刻啟程,往河西而去,以朕之命,節制河西四郡上下官署、軍民,全力支持貳師將軍戰略,敢有不從者,卿可自決之!”

王莽立刻上前,恭身受命:“臣謹奉詔!”

直到此刻,其他人才反應過來。

事情沒有想象中那么簡單!

天子在這個時候,忽然采納那位鷹楊將軍的建議,還派出其親信心腹王莽持節出發。

名為支持、輔佐貳師將軍,但實則恐怕是監督和節制貳師將軍,分其權柄,操其后勤。

只是說得好聽,但實則一旦貳師將軍敢違背朝堂部署與天子意志,這位持節使者,便可以以天子節與天子欽使身份,從容奪其軍權!

而在漢室,無論在什么地方,天子威權都是至高無上的。

大漢邊軍,更是如此。

天子節在,休說是李廣利了,便是衛青霍去病,也得俯首稱臣,任由宰割!

沒別的原因持節使者,只需持節在軍營里走一遍,喊一嗓子:為劉氏者左袒。

瞬間,全軍上下,就都會光著膀子,跟著使者的軍旗走了。

散朝后,丞相劉屈幾乎是顫抖著腳步,走出的溫室殿。

回首一看那深邃的宮闕,他竟感覺仿佛看到了一頭無可名狀的怪物一樣,整個人從靈魂深處,生出戰栗與臣服的可怖!

此刻,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也就是已故的中山靖王生前醉酒之時曾對他說過的話:“當今天子……嘿嘿……那可是吾等兄弟之中,最是涼薄無情之人吶!”

“其心如鐵,其情如冰,其志如火……”

從前,劉屈還覺得自己的父親是酒后胡言。

如今想來,真的是一字不差!

再想想,他的上一代,那些先帝諸子們。

臨江哀王等早夭的不算,河間獻王劉德、江都易王劉非、趙敬肅王劉彭祖、乃父劉勝、膠東康王劉寄、魯共王劉余等兄弟,皆是驚才絕艷之人。

哪怕是其中最平庸的長沙定王劉發,那也是至情至孝之人。

然而……

過去四十七年,這些驚才絕艷之人,在這位天子的陰影下無不瑟瑟發抖,戰戰兢兢。

河間獻王劉德,膠東康王劉寄,皆憂憤而終。

以兵法出名的江都易王劉非,被空降了一個大儒董仲舒,名為教導,實為監視。

董仲舒在江都的日子里,那位平素最愛游獵的江都王,一下子就變成了宅男,成天宅在宮中,開始愛好儒家經典了。

從前,天下人都以為是董子人格魅力所致。

現在看來……

劉屈只想到了一句話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這位陛下的陰影,就像天空一般,無處不在。

以至于他的父親,那位詩賦文章,無所不能的父親,一生只能在酒色之中揮霍,扮作小丑一樣,嬉笑怒罵,取悅君王,方能善終。

可恨,他如今才明悟到這一點。

才想清楚自己的叔伯們,為何一個個傻的傻,瘋的瘋!

不是爭相比賽著荒唐,便是宅于深宮,寸步不出。

只有一個魯恭王,仗著自己身體殘疾,不能威脅皇權,肆無忌憚的作妖。

然而,現在才明白這一點,對劉屈來說,太晚太晚了!

他已經看到了自己的未來前途。

“吾輩譬如地丁(蒲公英),不過隨風零落之士而已!”他微嘆著,心中一片悲哀。

因他已經發現,哪怕他是宗室,但在那位陛下眼中,也只是一枚棋子。

用之則愛,棄則如敝履。

而他的姻親,貳師將軍李廣利也是這樣。

甚至那位現在如日中天,不可一世的鷹楊將軍,大抵也是如此。

這位陛下,最是無情涼薄!

劉屈知道,現在他和李廣利已經是拴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

李廣利必須在西域找回場子,必須拿下天山北麓!

否則,等待李廣利與他這個丞相的,必定是天子的震怒以及萬世的唾棄!

沒聽到方才天子說了嗎?

“大不了,朕暫停茂陵工程,減少宮廷開支,縮減官吏賞賜!”

品品這句話的言外之意看看?

天子何等尊貴,而起陵寢,更是關乎子孫社稷。

現在,偉大的天子,為了漢軍,暫停修陵,更停了宮室減少了自身的耗用,還將本該賞賜給天下官吏、臣民的錢財也拿來支援前線。

這是何等的皇恩浩蕩?

這是何等的廣闊胸襟?

天子的犧牲,天下的付出,重若泰山!

貳師將軍與丞相府上下,但凡有點良心,必然是要鞠躬盡瘁,盡忠竭智,夙興夜寐的拼命工作、作戰,即使死了,也要感恩于九泉!

倘若出半點紕漏,便是自絕于天下,自絕于社稷。

更可怕的是縱然贏了,在世人眼中,恐怕也是應該的。

天子都停了帝陵,停了宮室,減少了自身用度,文武百官的賞賜也都被縮減了。

舉國上下,團結一致,支援你們。

更是以重兵集群,穩打穩扎,步步為營的推進。

哪怕換只豬,也該打贏!

而且,這個計策是鷹楊將軍所獻。

所以,恐怕天下人和世人,會將功勞更多的算在后者身上。

贏了,乃是張鷹揚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

輸了,或者沒有達到預期目標,那就是貳師將軍蠢笨如彘狗!

連這么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

丞相府上下,全是酒囊飯袋!

這在劉屈看來,天子是明擺著的在捧張子重,而且是裸的要拿著他與李廣利來捧后者。

這一切的緣故,在劉屈看來卻僅僅是因為,輪臺失陷,讓天子失望。

其一失望,便選擇了放棄。

放棄李廣利,也放棄他這個侄子,轉而將精力和資源,全部集中到那位鷹楊將軍身上。

而偏偏,劉屈哪怕明白了這一切,卻也不得不打起精神,集中精力,全力以赴的去做和推動這個事情。

因為,那位陛下,現在還只是失望。

還有機會挽回和搶救,只是要吃點虧。

但若連這個事情都搞砸,失望便會轉變成為厭棄!

讓其厭棄之人,一定會死全家!

另一頭,張越與劉進,亦步亦趨的跟在天子身后,走在溫室殿外的池塘旁。

如今已是八月中旬,池塘旁的花草,已經出現了枯黃的跡象。

但三人都是心事重重。

天子在想著西域戰事,又顧念著國庫。

劉進則在琢磨著方才的見聞,在心里悄悄的總結。

張越則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陪著這對祖孫。

今天,這位天子第一次向他展現了什么叫‘翻手為云覆手為雨’,雖然大體情況張越暫時不了解,但他能感覺到,劉屈和他的部下的沮喪與失落,也能隱約察覺到自己所獻的那個傻辦法,似乎暗和了這位陛下的某種部署。

其他的,就不是張越如今掌握的資料所可以分析出來的。

天子忽然回過頭來,看向張越,道:“張卿,你可知道,這些天來,護羌校尉范明友不斷遣使回京,狀告武威將軍趙新弟的事情?”

張越搖搖頭。

天子卻又道:“朕很不喜歡這樣!”

“大敵當前,兩將內訌,此乃不祥之兆!”

“愛卿的大軍,不是還沒有解散嗎?”天子道:“為防萬一,卿回去,集結起來待命吧!”

張越聽著微微一楞,旋即馬上拜道:“臣謹奉詔!”

就看著天子,伸手折下一支枯萎的小花,道:“朕給卿授權,許愛卿之軍,可以于漢境之內自由活動!”

“這幾日,愛卿暗中將長水校尉與飛狐軍的騎兵,分批往北地運動吧!”

張越連忙俯首拜道:“臣謹奉詔!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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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五節 備戰(1)

出了建章宮,張越馬不停蹄,趕往城外軍營。

自班師回朝以來,凱旋的大軍,就分別屯于長安城外的棘門、章城門、橫門之外的北軍大營。

小日子別提過的多瀟灑了!

特別是烏恒、匈奴義從們,第一次進入中原花花世界,第一次知道了何為榮華富貴。

早已經全體放飛了自我。

每日,這些家伙都流連于花街柳巷,忙于斗雞走狗。

不過半個月,朝廷發下來的賞賜,就花的干干凈凈。

甚至有很多人,還欠下了自己的上官與朋友一大筆帳!

于是,只好典賣那些實物來還債。

好在,他們手里的戰利品,還挺值錢的。

牛羊、皮毛、珍寶,都能在市面上賣一個不錯的價錢。

此外,爵位也可以換錢。

但,就算是這樣,也是入不敷出。

不止胡人義從如此,很多漢軍將士也是這樣。

長安半個月,花銷過五萬、十萬的人,比比皆是。

在過去的二十多天,凱旋大軍在長安消費高達數萬萬之巨!

平均每人的花費超過了三萬!

實在是恐怖!

長安商賈因此笑的合不攏嘴,數錢數到手抽筋。

不過,在軍營內的話,秩序和組織還算可以。

畢竟,有軍法管著,要是出了差錯,可是要挨軍棍,甚至掉腦袋的!

縱然如此,張越進入軍營后也明顯的發現了,軍營內部有些的秩序有些松散,士兵們看著都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這讓他心中一驚,知道若是這樣持續下去,整支軍隊就要完蛋了!

更明白,這種舊式軍隊靠不住。

他不由得想起了新豐的保安曲,這次回新豐的時候,他特意去看過,觀摩過保安曲的訓練。

總的來說,一切都符合他的預想。

只是人數太少了。

想到這里,張越不由得靈機一動。

此番天子讓他暗中將長水校尉與飛狐軍,向北地郡集結。

其實也可以拉上保安曲,讓保安曲去上上戰場,見見血。

即使不能,一場長途拉練,也是難得的經驗!

這樣想著,張越便在續相如等人的簇擁下,走入中軍大營。

此時,中軍大帳內,已坐滿了校尉以上的軍官。

見到張越進來,數十人立刻嘩啦啦的起身,恭身拜道:“末將等恭迎鷹揚將軍!”

“諸公免禮!”張越看了他們一眼,擺手道:“都坐下來吧!”

眾人各自落座,而張越則徑直走到帥位,坐了下來,問道:“各軍近日來,可都還安逸?”

諸將聽著,都呵呵的笑了起來。

并沒有多少人將士兵們在長安在這些日子的作為,看成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甚至有許多人覺得,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當兵吃糧,就是為了富貴,有享受機會不享受,難得要等到戰死才后悔?

再說,士兵們要是將錢都攢下來了,哪里還有拼死作戰的勇氣?

對很多將官而言,部下的士兵,有錢最好馬上花光,因為只有享受過富貴的窮人,才會舍得拼死作戰!

張越看著這些人,在心里微微搖頭。

他知道,真的得把新軍提上日程了。

表面上卻依然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輕聲道:“吾方陛辭而來,陛下命吾語諸公:國家有事,社稷有難,公等可愿死戰?”

諸將聽著,小心臟立刻撲通撲通的跳了起來。

漠北一戰,他們是得利最多,獲益最大的群體!

這些人里的大多數,在漠北戰前,不過隊率、軍候而已。

靠著漠北的軍功,回朝后立刻升遷為校尉、都尉,秩比從四百石一躍而成為千石、兩千石,并接替了他們已經升遷為兩千石、列侯的上司,成為各自軍隊的大人物。

卻不想,又有戰事來臨了!

頓時,人人激動,紛紛起身拜道:“末將等誓死效忠陛下,誓死追隨將軍!夙興夜寐,死不旋踵!”

“善!”張越點點頭,道:“那就立刻開始整頓軍營,點兵集將,聽候命令!”

“諾!”所有人高聲應諾。

于是,整個鷹揚大軍,旋即進入了緊張的整頓、集合之中。

在軍官們的督促下,原本散漫的秩序,迅速重建。

而士兵們,也重新恢復了原本的精氣神。

甲胄被擦的雪亮,刀槍劍戟被重新保養起來,訓練也開始恢復。

軍營的變化,立刻傳遍整個長安城,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鷹揚將軍可能會加入戰爭的事情。

這讓長安城自輪臺陷落后,略顯低迷的氣氛,重新活躍起來。

八卦黨和公羊學派的口嗨青年們重新活躍起來。

在人們眼中,張蚩尤既出,那么什么匈奴、羌胡,肯定得被鷹揚大軍按在地上摩擦!

但張越卻不敢有半分放松,離開軍營后,他立刻聯系少府卿公孫遺,然后從少府的將作署、左戈署里,抽調了大匠上千人,然后帶著這些人回到新豐。

立刻就開始了馬刀的鑄造。

本來,他原先打算是花半年時間,建立起一套成熟的水利鍛錘作坊,好大規模的生產馬刀。

但現在,軍情緊急,他也顧不得許多了。

以鷹楊將軍的身份,他從少府內庫,拿走了少府庫存的幾乎所有百煉鋼,又命令新豐暫停民用鋼鐵、精鐵供應,將全部精力與資源,轉投到馬刀生產之中。

帶著少府的一千多名大匠,再征調整個新豐冶煉作坊的所有匠人以及整個新豐工坊園里的所有工人。

用了三天時間,張越帶著他們,鑄造出了精鋼馬刀一千五百多柄。

這是不惜成本的結果!

亦是漢室當前國力的體現!

僅僅是成本,這些馬刀就貴的嚇死人——平均每把馬刀,用料價值數萬錢!

這還未計算人工、報廢和其他成本。

不過,看著這些馬刀,張越知道,這個代價值得付出!

輕輕拿起一柄,將其抽出刀鞘,雪亮的刀身,在陽光下燁燁生輝,伸手彈了彈刀刃,鋒利的幾乎可以吹發斷毛,輕輕的揮舞了一下,劈砍效果非常優異!

唯一的缺點,可能是因為生產鑄造工藝不足,所以若是劈砍頻繁,很容易將刀刃砍卷。

不過……

拿著馬刀,張越確信,它就是為騎兵而生的武器!

有了它,漢軍騎兵,將再次確立對四夷騎兵在裝備上的絕對優勢!

因為,在現在這個地球上,除了大漢帝國,再無第二個國家,可以擁有如此的鋼鐵和如此多的工匠來打制這樣的利器!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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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六節 備戰(2)

帶著這些馬刀,張越回到長安,然后從長水校尉、飛狐軍、護烏恒都尉以及烏恒、匈奴義從之中,選出了一千五百人。

挑選標準很簡單。

身高七尺三寸以上,體重不低于三百漢斤(約合一百五十斤),能開四石弓,騎術精湛。

因為簡單,所以嚴苛。

選遍全軍,也才挑出了一千多人,最后只好把范圍擴大到義從方面,才勉強湊夠人。

選好人后,張越就將這支部隊進行重組。

在這里,他打了擦邊球,舉起‘復古’的口號,將這支部隊的編制命名為‘旅’。

稱為鷹揚旅,旅下設三個團。

每團下轄五個作戰隊,各一百騎。

每隊由二十個戰斗分隊組成,分隊依舊以伍為單位。

但裁撤掉了中間的什,這是順應騎兵時代的發展規律。

什這個作戰組織,是步兵時代的結果,而在騎兵時代,快速反應和集群突擊,變得尤為重要。

什的組織,顯得有些多余,更顯得有些臃腫。

裁撤掉什這個組織結構后,每一個伍就會直接由隊率來指揮,而隊率向團司馬負責,團司馬則直接與旅帥對接。

由此形成了一個簡單、快速、有效,溝通立體的作戰系統。

當然,這個事情,張越還是向天子做了匯報,并得到了天子的許可的。

鷹揚旅組建后,張越旋即就開始組織這支部隊的訓練,并親自擔任了了鷹揚旅的旅帥,并從北軍之中,選來了三個年輕的副官輔佐。

這三人皆是北軍之中的后起之秀。

分別來自射聲、虎賁、期門三校尉,各有專長。

像是射聲校尉的郭幡,便是練兵專家,其在射聲校尉擔任校尉司馬十余年,練出了數批精銳。

而虎賁校尉丞楊冶,則是騎兵戰專家,有著豐富的戰場經驗,曾參與過天山會戰、余吾水會戰,對西域、漠北地理都很熟悉。

最后的期門校尉司馬韓未央,則是已故的漢酒泉都尉韓延年之弟。

就是那位戰死在浚稽山深處的李陵副官韓延年。

有了這三人輔佐,張越便開始在軍營里,精心操練起這支新軍來。

主要是訓練他們使用馬刀作戰。

從單兵到小分隊,再到團隊協調。

每日都是不斷操練,以期盡早熟悉馬刀的使用。

而在另一方面,張越借口‘演練’,分批的將長水校尉、飛狐軍的騎兵,向著北地方向轉移。

四天之中,便將這兩支騎兵,從長安運動到了隴西地區。

八月下旬了。

西域的氣溫,一天天下降,很快,人們就需要披上厚厚的皮襖,才能讓身體感到暖和。

經過長達十天的艱苦跋涉,王莽帶著他的部曲,終于趕到了玉門關。

巍巍關塞之下,古道漫漫。

數不清的民夫,推著鹿車、趕著牛車,擁擠在道路上。

而有關前線的情報與信息,也越來越多。

“都護閣下,這是方才搜集到的貳師動向!”常惠將一本白紙裝訂的小冊子,遞到王莽面前。

“辛苦足下了!”王莽點點頭,對常惠道:“待功成回朝,吾必向陛下舉薦閣下!”

這些日子來,王莽帶著張越推薦的這些人,一路跋涉,一路聯系地方。

在他們的輔佐下,王莽得以一邊迅速的向玉門方向趕路,一邊將河西四郡地方官府的權力收攏,一邊將方方面面的信息匯總起來。

對這些人的能力與才華,自是有了清醒認識。

不提旁的,單單就是這位常惠,便是大將之才!

讓王莽忍不住起了愛才之心,想要收為己用。

常惠卻是受寵若驚,拜道:“都護厚愛,末將愧不敢當!”

王莽笑了笑,看起了后者送來的小冊子上記錄的文字。

將其看完,王莽嘆了口氣,道:“咱們這位貳師將軍,終究還是格局不足啊!”

冊上所述,乃是常惠等人,打聽來的貳師將軍大軍當前的動向。

若其上所言是真的,那王莽還真有點看不起那位貳師將軍了。

按照其上所言,自朝堂欽使快馬抵達河西,并將天子的詔書與意思傳達給李廣利后,后者當即就誠惶誠恐的接過詔書,流著眼淚說:“臣謹奉詔,不敢有違!”

于是,下令收攏大軍,并在樓蘭以北的河丘地區,建立營壘,停止進兵,說是要等待‘天子使來’。

這就是被天子詔書中的訓斥之語嚇到了。

然而,李廣利這一停,大軍頓足樓蘭已有數日。

因而導致大軍上下,謠言四起,軍心動搖。

負責輸送給養的民夫和地方郡兵里,更是流傳起了‘陛下因貳師失輪臺之故,欲問罪將軍’的說辭。

這在王莽眼中看來,李廣利簡直是在作死!

當然,明面上他是不敢直接說出來,只能用了一個‘格局不足’的委婉批評來掩蓋。

實際上,王莽知道,李廣利哪里是被天子詔書嚇到了?

他這是在給自己一個下馬威呢!

想要拿著大軍來恫嚇自己這位西域都護,天子欽使。

以寄希望于自己為了大局,不得不退讓,從而將權力讓渡出來。

說到底,李廣利只是在為了他自己考慮罷了。

他還在想著,想要獨占功勞。

可惜啊……

王莽搖了搖頭,對常惠吩咐道:“準備一下,打起儀仗,我們入城,接管玉門!”

天子派他來,就是讓他來監督李廣利的。

就是來防止李廣利獨走的。

控制玉門,在這個過程之中至關重要!

天山北麓,龜茲王都延城。

盛大的慶功宴會,已經持續了整整數日。

匈奴人爭相狂歡著,酒水與牛羊肉不要錢一樣的隨處可見,任由匈奴士兵取用。

而在王宮之中,先賢憚,更是志得意滿。

自攻陷輪臺之后,他便立刻派人,前往漠北去宣揚此事。

如今也已經得到了反饋。

四大氏族之中的須卜氏與呼衍氏,已經派來了宗種,在來此向他祝賀的路上。

這意味著,漠北的四大氏族已經有兩家倒向了他。

而孿鞮氏內部,動搖者更是比比皆是。

匈奴就是這樣,誰強就跟誰走。

當初尹稚斜單于,就是這樣上位的。

現在,他也可以復制尹稚斜單于的道路了!

現在,唯一的障礙,只在狐鹿姑什么時候死了。

想到這里,先賢憚就不由得皺起眉頭來。

根據他掌握的情報,狐鹿姑的身體狀況,這一個多月來,貌似好轉了許多。

這可不行!

今年冬天,狐鹿姑必須死!

他可不想再等到明年了,畢竟夜長夢多!

“屠奢!”一個貴族走過來,跪下來拜道:“甌脫騎兵剛剛傳回了情報,漢人的貳師將軍,將其主力屯于樓蘭以北,籍端水的南部,至今未動……”

先賢憚聽著,笑了起來,道:“看來,堅昆王的威名,已經嚇得這位貳師將軍喪膽嘍!”

在殿中的眾人聽著,全部哈哈大笑起來。

因為漢匈雙方的信息不對稱,匈奴方面至今不知漢家在輪臺失陷后,就迅速派來了使者斥責李廣利,并命令李廣利收縮兵力的事情。

故而,在匈奴人看來,這就是自己攻陷輪臺,嚇壞了漢人,讓漢人不敢進軍。

哪怕高層心里面知道,事實可能不是這樣的。

但也不妨礙,他們將這個拿出來吹牛逼。

畢竟,下層的牧民與武士,還是很吃這一套的。

“屠奢,如今漢人為我軍喪膽,我們是不是可以撤兵了?”有人站起來問道。

現在馬上就是九月了。

西域的嚴冬,很快就要降臨。

特別是這天山北麓,大雪會在一個月內就降臨。

再不撤退,所有人就要挨凍了。

先賢憚卻是搖了搖頭,道:“現在還不能撤!”

現在若撤,等于將整個天山北麓都讓給漢人,以漢人的基建能力,等到明年春天,輪臺城就又會原樣出現在匈奴人面前。

這是現在的先賢憚所不能接受的。

在攻陷輪臺后,先賢憚的胃口一下子就大了起來。

他希望,可以在這里與漢人掰一下手腕。

最好,可以占到便宜,甚至消滅一支漢朝的野戰精銳,用他們的首級來為自己的權威奠基。

然后再挾此大勝,成為匈奴單于。

況且,若漢人打過來,不是撤退可以解決的事情。

必須在這里打一場,才有可能解決問題。

先賢憚起身,看向自己的貴族們,道:“如今,我軍士氣正濃,豈能撤退?那不是自甘墮落?”

“寒冬,固然對我軍不利,但對漢人,恐怕更加不利!”

“漢人,豈能有我匈奴勇士耐寒?”說到這里,先賢憚高傲的昂起頭。

說到抗凍,匈奴人絕對有資格蔑視其他人。

在漠北的時候,冬天氣溫那可是動不動零下十幾、二三十度。

就是這樣,匈奴依舊頑強的活了下來。

而漢人呢?

他們見過這樣的天氣嗎?

他們有在嚴寒之中作戰的能力嗎?

先賢憚一點都不認為,漢人有這樣的能力!

他甚至在心里祈禱,冬天早一點降臨!

這樣,說不定在冬天的幫助下,他可以在這天山腳下,取得一場空前大勝!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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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七節 羌人的抉擇(1)

八月的最后幾天,新組建的鷹揚旅,已經能像模像樣的進行編隊突擊了。

張越于是選擇將他們帶到了新豐,與保安曲合練,意圖讓鷹揚旅帶保安曲適應,同時也讓保安曲給鷹揚旅打下手,當輔助。

在新豐合練三日后,張越接到了報告,先前出發的長水校尉與飛狐騎兵,已經趕到了北地郡郡治所在固原,并在當地建立了營壘待命。

于是,他便率軍回到長安,等候命令。

此時,正是延和二年的秋八月二十七。

距離羌胡聯軍圍攻令居塞,剛好過去了一個月。

羌人與月氏聯軍,猛烈的攻擊著令居城的外城。

城塞之下,橫尸遍野,錯非如今氣溫已然漸漸轉涼,恐怕這座城市內外,都將被惡臭的尸臭味所籠罩。

圍攻到現在,無論是羌人,還是月氏人,都已經麻木了、疲憊了。

更要命的是——他們的糧食不夠了。

羌人就不說,本來就沒有什么糧食。

渡河后,他們吃的穿的,皆是月氏的存糧以及從河湟之中獵獲、捕獲的魚首。

但這些東西很快就吃光了。

于是,他們開始啃食草根、樹皮,從地里挖蟲子,在山里挖樹根。

發展到現在,已經有人開始,在戰場上撿拾牛馬的腐肉,甚至悄悄的吃起了死尸。

羌人與月氏人都知道,他們必須拿下令居了。

不然,所有人就都要死在這里!

可是,令居塞實在是太堅固了。

他們一個月輪番攻擊下來,那城墻看上去似乎搖搖欲墜。

然而,漢人,總能想到辦法加固和修復破損的墻體。

他們用麻袋裝沙土,用竹木做梯子,然后版筑夯土,甚至直接拆了城中屋舍,拿磚石來填補缺口。

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的援軍不斷趕來。

來自隴西、北地的兵馬,紛紛匯聚到令居附近。

雖然這些援兵的主力,大部分都是前往玉門方向,但就是這分出來支援令居的,也足有五六千人。

加上漢人征調的武威郡兵、民兵。

以及通過驛道,不斷轉運而來的糧食、弓弩、兵甲等物資。

從表面上來看,令居塞再被圍攻一年,也未必會陷落。

而羌胡聯軍別說一年了,就是十天也未必能撐下去了。

一旦到了九月,天氣會進一步轉冷,甚至可能會下雪。

沒吃沒穿的十幾萬羌人與月氏人,會直接暴露在嚴寒的北風之中,到那個時候,別說進攻了,恐怕連跑都沒有力氣跑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舍羊與幾個先零羌的豪酋聚集在一起:“我們得想辦法了!”

羌人在被逐出河西走廊后,就成為了標準的機會主義者。

和鬣狗、禿鷲一樣,有的吃便不在乎什么方法吃。

腐肉也好,骨頭也罷,哪怕長滿了蛆蟲,爬滿了蒼蠅,只要能填補肚子,他們便不在乎方式和食物的種類。

若不這樣做,他們便會餓死、凍死。

如今,在這令居塞下,碰了一個月。

在這期間,他們更是想盡了辦法,企圖繞開這個堅城。

可惜,方法用盡,事實證明,想要進入河西腹地,便只有令居這一條通道!

其他選擇,都只是看上去很好,實則是死路一條!

趁著夜里,悄悄渡過澗河的人,渡河后,便沒有了消息。

只有鬼才知道,他們到底是被漢人抓起來了?還是死在雪山與沼澤之中?

而另一條路,繞過令居,也有很多人嘗試了,結果發現,想繞開令居?就要去撞比令居更危險、更險要,同時也更狹窄的群山通道。

而漢人,在那些地方同樣有著要塞。

雖然不大,人也不多,但足夠卡死道路了。

自然,羌人內部,特別是高層的小心思,一天比一天多起來了。

要不是令居方面,一直沒有派人來聯系他們,恐怕他們早就內訌了。

即使如此,曠日持久的圍攻,以及高居不下的傷亡,也令這些人不得不思考一個問題——出路在那里?

漢人在令居塞中,囤積了重兵,令居塞后更有著一支騎兵一直按兵不動。他們雖然沒動過,但存在感卻超強!

每次攻城,舍羊都不得不擔心那支騎兵加入戰場。

傻子都知道,在攻城的時候,若有一支高速騎兵沖入陣列,那到底會有多酸爽?

旁的不說,舍羊清楚,羌人的部隊一定會崩潰!

雖不清楚,為何那支騎兵一直按兵不動。

但舍羊和其他人,現在都知道了,必須做選擇了。

再等下去,死路一條!

萬一,漢人已經打跑了匈奴人,其主力轉過身來,說不定會把所有的羌人都串成一條肉串。

就像他們當年做的那樣!

只是想到這里,舍羊就感到有些脖子發涼。

沒有羌人會忘記,當年那一場大叛亂的結局的!

十幾萬羌人的尸體,漫山遍野皆是。

大地仿佛被鮮血染紅,漢人的騎兵,趾高氣昂的走在其中,十幾萬甚至更多的羌人戰俘,從祁連山一直跪到武威的休屠澤。

封養羌、先零羌、牢姐羌的豪酋幾乎全部被殺。

河羌與谷羌的豪酋們嚇得兩股戰戰,瑟瑟發抖,帶著全族上下,走出群山,跪到了漢人的將軍面前,磕頭請降,從此淪為漢人奴隸。

然后,漢人將剩下的羌人,流放到了湟河的對岸,西海高原之上。

將他們禁錮在當地,直到今天。

據說這個結果,都還是漢朝的大儒干預了的結果。

不然,等待羌人的必定是一場大滅絕!

“是得想想辦法了……”一個長相猙獰,滿臉坑坑洼洼的刀疤的男子說道:“可是,我們與漢人素無交情,而且,手里沒有籌碼,如何是好?”

這正是羌人能堅持到現在的唯一理由!

不然,早在半個月前,他們就已經要反水了。

只是想來想去,都沒有理由和借口。

總不能傻兮兮的送上門去跟漢人說:爸爸,我錯了,我給您當狗,您就收了我吧!

當然,要是這樣說有用,估計羌人的豪酋們捏著鼻子也去了。

可問題是,這樣說十之八九是沒有用的!

漢人多半也不會信,就算信了,結果也會很糟糕!

手里沒有籌碼,怕是會被人直接趕出門去的。

其他人聽著,頓時都有些沮喪。

在這令居塞下,羌人碰了個頭破血流,一個月內,死傷就超過三萬!

這還是他們有意控制了節奏,沒有肯拼命的結果。

與之相比,月氏人就慘多了。

最初的六千月氏騎兵,到現在還能動彈的恐怕不足一半了。

就算是最近這一個月,陸陸續續補充和動員來的五千多人,也死傷大半。

士氣跌落谷底!

對月氏人來說,更可怕的,可能還是盡管付出了如此巨大的犧牲和代價,他們得到的戰果,不過是啃掉了令居外圍的烽燧臺和堡壘,讓令居城墻倒塌了一小半,但,倒塌的這些城墻,卻被漢人迅速修復。

“必須想辦法!”舍羊冷著臉,道:“據我所知,月氏人還有那些貓崽子、小娘皮,都在想辦法了!”

“若他們先想到辦法,我們就會被拋棄!”

現在的局勢,已經越發明朗。

令居塞就像一根釘子,牢牢扎在了這群山與河流之間,擋住了羌人的東進步伐。

一個月的攻擊,沒有撼動令居的城塞。

現在,所有人都得考慮如何善后了?

在這里面,月氏人是最尷尬的。

因為他們是叛徒,是背叛者,就算跪舔,漢人也未必會原諒。

但羌人內部,問題同樣敏感。

先零羌、封養羌、牢姐羌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羌種,本來就矛盾重重。

哪怕是現在,解仇為盟,芥蒂和分歧也依然很大。

就連攻城,各羌都是輪著來,而且互相拖后腿、爭吵不休,甚至多次差點因為攻城而內訌。

這就導致了一個問題——大家都很煩對家,甚至恨不得對家死光光!

那么,若將來大家需要住在一個地方,一片天空下,接受一個爸爸的愛。

那,大家還打架嗎?

若不打架,難道要恩恩愛愛?

只是想想這個,很多人就已經惡心難受的不得了。

所以必須快!

就像故事里講的那樣:在野外遇到熊,不需要跑的比熊快,比隊友快就好了。

對先零羌也是一樣,不需要很聰明,只要比其他人聰明,先找到與漢人聯系,并服軟的辦法就好了。

其他人自然都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紛紛低下頭,開始思索起來。

對一個羌人來說,最大最恨的敵人,從來不是別人,而是另一個羌人!

特別是另一個種的羌人!

所以,在匈奴統治河西的時期,匈奴人的統治策略就是,挑撥羌人內訌,從而達到迫使所有羌種都必須依賴匈奴人的裁斷,這使得匈奴人牢牢占據和掌握了河西的主導權。

舍羊看著這些豪酋,忽然笑了起來,道:“若是各位爰劍沒有辦法,我倒是知道一個消息……”

所有人都抬起頭來,看向舍羊。

舍羊緩緩的從懷里,取出一份羊皮,攤開來,對其他人道:“這是我數日前,在一個漢人廢棄的烽燧臺發現的……”

其他人湊過來,看到那羊皮上有著密密麻麻的文字。

可惜,沒有一個人認識。

羌人沒有文字,也不需要文字。

他們的文化,處于結繩記事與鐘鼓銘文之間。

靠的是口口相傳和薩滿祭司們嘴里的故事來延續族群歷史與信仰。

于是他們紛紛抬頭看著舍羊,問道:“這上面講的是什么?”

“我問過曾去過漢朝那里的人……”舍羊緩緩的舉起手里的羊皮,道:“這是漢朝皇帝給漢朝的貳師將軍的命令!”

所有人全部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

只聽舍羊慢慢的說道:“這上面講,漢朝皇帝憐憫西海,欲廣澤仁德,于是命令漢朝的貳師將軍,宣告西海諸羌及月氏各部,旦有能殺反漢之人,有意親漢歸順之者,可持反漢者首級,獻河西四郡及有司官衙!”

“有司官衙,不得阻礙、阻攔,違者,大不敬論處!”

“并當給與賞賜,其賞賜標準為,普通羌人,無論死活,皆算一千錢……”

“貴族及祭祀,則視其高低不等,給與賞賜……”

“所有賞賜,皆可換糧布鹽鐵,甚至官爵!”

聽著舍羊的話,每一個豪酋都是緊緊的抿著嘴唇。

終于有人大聲說道:“那還等什么呢?”

殺人換錢,換糧食、布帛、鹽鐵,甚至官爵?

若早知道有這樣的好事,那誰還愿意在這令居塞的堅城下死磕呢?

封養羌、牢姐羌以及其他羌人,在西海之中加起來也有百萬之數了吧?

隨便殺殺,抓抓不就有錢有糧了?

何必再去令居塞下找死?

舍羊抓著那羊皮,輕聲道:“諸位爰劍,可知這條命令什么時候的嗎?”

他指著羊皮下發的時間,道:“延和二年秋七月庚子……”

“兩個多月前!”

“那個時候,我們還在西海之上,月氏人還未叛亂!”

“漢人皇帝就已經發了這條命令……”

其他人聽著,都愣住了。

他們雖然沒有文化,但不傻,豈能不明白這里面的問題?

漢人皇帝的命令,在兩個多月,甚至三個月前,就下達到了河西,抵達了令居,貼在了某個烽燧臺。

但漢人,從來沒有派人去和他們說過。

甚至沒有人宣傳過這個事情!

這其中的問題,自然值得深思。

只是稍微想想,他們就明白了,然后全身都開始戰栗。

“漢人的貳師將軍,在拿我們當青草……”舍羊冷靜的說道:“我們來這里,早在漢人算計之中!”

其他人低下頭來,那猙獰丑陋的男子問道:“舍羊爰劍,你說這些話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

“我們要試探一下……”

“派人拿著這張羊皮,帶上幾個貓崽子,悄悄的去漢人城塞下,看看漢人要不要,敢不敢要!”

“若是他們要……”舍羊舔了舔嘴唇,他的眼睛之中露出兇色。

其他人也都是如此。

只是,這個買賣,光靠一個先零羌是做不成的。

舍羊想了想,道:“我打算去找牢姐羌的巫女談談……”

以母系社會為組織結構的牢姐羌,其諸豪酋皆尊奉著一位代表和象征著母神的巫女。

這位巫女,一般是其他豪酋的母親或者祖母。

對先零羌來說,封養羌是死敵,牢姐羌雖然也是敵人,但序列要靠后一些。

并不是不可以合作的。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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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八節 羌人的抉擇(2)

牢姐羌的巫女,將其營地扎在一座小小的山丘之后。

數百名牢姐羌的武士,將之牢牢保護起來。

在這山丘周圍,更是密密麻麻的布滿了牢姐羌的部落。

舍羊在一位平素交好的牢姐羌豪酋的引領下,經過數次搜身檢查,才得以進入這個營地之內。

這個營地與其他羌人營地,沒有太多差別。

羊皮縫制的穹廬,用木頭搭起來,矗立在營中。

營地內,拿著武器的武士,虎視眈眈的用著不懷好意的眼神,打量著舍羊的身形。

舍羊無視了這些人,跟著前方的朋友,走入一間穹廬內。

一入穹廬,一股濃郁的動物油脂燃燒氣味便撲鼻而來。

在穹廬的中間,一個干干瘦瘦的老女人,坐在那里,似乎在閉目養神。

只是她的外形,實在有些恐怖!

一張爬滿了皺紋的臉上,長著好幾個干癟癟的肉瘤子,看上去仿佛怪物一樣,更讓人難忘的,還是她的臉中間鼻孔處,空無一物——這是所有牢姐羌的巫女的特征,每一位牢姐羌的巫女,都會為了更接近他們所崇拜的母神,而選擇主動劓刑,將鼻子割掉!

那老女人微微睜開眼睛,問道:“虎崽子,為何來到了偉大母神的領地?”

舍羊上前一步,低頭行禮道:“我是為猛虎所指引而來的!”

“就像當初的祖神與母神,在猛虎指引下,逃脫追兵的追殺……”

“哼!”巫女不屑的冷哼了一聲:“別說這些有的沒的!”

“母神教導我們,不要相信男人!”

在牢姐羌的神話中,當初歷經千辛萬苦,從中原逃來的無戈爰劍,在羌地站穩腳跟后,登上首領之位的無戈爰劍,喜新厭舊,為封養羌和先零羌的女人所迷惑,居然做出了拋棄母神的行為!

母神傷心之余,便率眾出走,建立了牢姐羌的山寨。

自那以后直到如今,牢姐羌在無數歲月里,都是母系為主。

男人,在牢姐羌中,只有兩個作用——配種和干活。

更不提,所有羌人豪酋都知道,對羌人來說,彼此最好的關系便是沒關系!

因為,一旦搭上關系,無論好壞,最終的結果都很可能是一場大戰!

舍羊聽著,也沒有半分意見,因為這是無數年來,所有羌人的共識——聯盟?聯你妹啊!不同種的羌人之間,存在著比高山還厚的壁壘。

像牢姐羌與先零羌,除了都叫羌人外,文化、信仰、習俗和結構完全是兩碼事。

一般情況下,在野外一個牢姐羌和一個封養羌碰了面,肯定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你死我活的局面。

也就只有在如今這樣的特殊情況下,才能勉強在一個天空下呼吸同一種空氣。

所以,他也很直接的起身,笑道:“還是巫女爽快,那我就長話短說……”

“我此來,代表偉大的猛虎之子……”舍羊直起腰桿,嚴肅無比,一臉神圣的道:“向偉大的母神后裔,傳遞一個情報……”

“說!”巫女抬起頭來,看著舍羊。

“漢朝皇帝,在兩個多月前,曾經給漢朝的貳師將軍下過一個命令……”舍羊緩緩的說著,將他所知的事情,復述了一遍。

巫女和帳中所有的牢姐羌的薩滿祭司及豪酋們聽完,所有人立刻交頭接耳起來。

漫長的攻城,讓幾乎所有羌人部族都疲憊不堪,而且損失慘重。

僅僅是牢姐羌,便有數千人死在了令居塞的高墻之下。

此外,糧食的匱乏,也讓他們焦頭爛額。

錯非無路可退,牢姐羌早已經撤兵了!

大多數羌人也早就跑的干干凈凈了。

羌人歷史上還從未打過這樣堅固、堅韌的城市,面對令居的要塞,他們有種無能為力,甚至絕望的感覺。

現在,舍羊帶來的這個消息,讓他們為之一震!

“漢人果真有這樣的命令?”巫女不相信的問道。

“果真!”舍羊低頭道:“只是不知道,令居的漢人會不會認賬……”

他這句話一出,牢姐羌的豪酋們頓時就又開始急了起來。

舍羊連忙安撫他們,道:“諸位不要著急,我已經派了幾個無戈,帶了幾只火奴去令居……”

“再過一兩個時辰,差不多就可以知道漢人的態度了!”

令居塞。

不算高大的城墻之下,橫尸遍野。

群山之中的烏鴉,嘩啦啦的從天而降,落在這片戰場上,很快就為了腐肉和碎屑爭斗起來。

地面上,隨處可見殘破的木盾與破碎的甲片,還有大量深深的扎進土壤之中的箭矢。

遠遠的,還能看到,十幾座月氏人用木頭搭建起來攻城用的盾車散落在地上。

巨大的弩箭,直接貫穿了這些盾車脆弱的前緣木體結構,強大的動能將它們撕碎后,去勢不減,直接貫穿了幾個推著盾車前進的月氏人。

更遠處,依稀能見到散落在原野上的大纛與旌旗。

幾匹受傷未死的戰馬,橫臥在一個低洼地里,垂死掙扎著。

幾個羌人,哆哆嗦嗦的走在這個戰場中。

他們看著眼前的世界,眼中滿滿的都是驚恐與震怖。

一個月的攻城,讓這些人第一次領略到了什么叫現代化的戰爭?何為漢人的戰爭?

每一個人的眼眸中,都忍不住的回憶起這些日子來的所見所聞。

令居城頭,漢人的弓弩手,一排排的蹲下,在指揮官的指揮下,他們不斷的射擊著。

密集的箭雨一波接一波,不斷襲來,不斷有倒霉的人被箭矢命中,哀嚎著栽倒、哭泣。

但這些人是幸運的。

最悲慘的人,當屬那些推著功臣器械的人。

在令居城頭,像魔鬼一樣的城頭上,漢人的重型弩車,一臺臺的擺開。

數十人將絞盤拉開,然后將一根根長達數尺,重達數斤的重箭安裝道弩車上,然后在軍官的指揮下,四重絞索完全來開,巨大的弓弦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然后,砰!

巨大的絞盤松開,強大的動能瞬間釋放,重箭呼嘯著飛出城頭,將一排排的人串起來,將一個個羌人、月氏人貫穿。

而它們重點的打擊對象,就是那些推著盾車、沖車,抬著木梯、舉著盾牌的人群。

這些人群目標大,易命中,而且威脅性很高!

漢人的重弩就專門盯著這些人群攻擊。

進攻的部隊,好不容易冒著箭雨,躲過了重弩的襲擊,走到令居城塞下。

他們用尸體和沙土、木頭,填平了令居的護城河,然后歡呼著、嚎叫著涌向城墻。

他們以為他們將獲得勝利,至少可以爬上城頭。

但其實,真正的煉獄才剛剛開始。

城頭上,滾燙的熱油,雨點般的潑下來。

像螞蟻一樣,靠著各種工具甚至借著雙手,向上攀爬的人群,立刻慘叫著連片掉下去。

而在高溫的熱油之間,還有著一塊塊石頭,從上砸下來。

接著,便是一根根圓滾滾的檑木。

第一批攻城部隊,瞬間死傷殆盡。

但災難遠遠沒有結束!

幾乎是在檑木落下的同時,漢人的城頭上,數千名弓手走到了城頭前,他們拿著精良的弓箭,一個個的瞄準著自己的敵人,逐一點射。

哪怕是這樣,也依然有人,躲過了這重重災難,爬到了城頭。

但迎接他的不是勝利,而是一柄柄鋒利的環首刀…………………………

最后的最后,攻城部隊再難為繼,只好互相打著滾,在漢人的箭雨歡送下,連滾帶爬的撤回去,留下滿地尸骸。

曾有月氏貴族私下估算過,聯軍每死一百個人,漢人那邊可能才死三五個。

只是想到這里,這些羌人眼里的恐懼就更高了。

但他們卻只能硬著頭皮,向前走。

因為這是唯一的生機了。

那魔鬼一樣的城市,是他們最后的指望!

不然,他們就會餓死、凍死在這原野上。

尸體成為烏鴉、禿鷲的食物,甚至變成同伴胃里的殘渣!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結局!

最糟糕的結局是從這原野退回西海高原,在茫茫的凍土之上,去搶奪子孫的食物,從那些留守山寨的孩子和女人嘴里搶東西吃!

所以,他們只好互相打氣、鼓舞著,一步步的接近那恐怖的令居塞。

隨著他們的前進,令居塞上的士兵,自然立刻發現了他們。

“校尉,有幾個羌人鬼鬼祟祟的在向我們過來……”馬上有人向著值班的軍官請示:“要不要射死他們?”

值班的軍官探出頭去,觀察了一會,搖搖頭道:“先等等,看看他們想干什么?”

于是,在守軍的注視下,這些人一步步接近,抵達了令居塞下。

“爾等賤婢,意欲何為?”值班軍官大聲喊話,同時他握住了自己腰間的佩劍,隨時準備下令攻擊。

他喊話的用語,自是純正無比的大漢官話,連一點河西口音都沒有的那種,哪怕是在長安也算的上標準!

至于城下那幾個鬼鬼祟祟的羌人能不能聽懂?

與他何干呢?

對他來說,之所以放這幾個人接近,純粹只是無聊和逗趣。

喊話警告,則是出于受過的教育與心底的良知了。

孔子說過:雖之夷狄,不可棄也!

但同時,孔子他老人家也說過:夷狄之有君,不若之諸夏之亡也。

當代的三觀,更是所有夷狄,皆是兩條腿走路的禽獸。

所以,若他們不懂官話,那就沒有任何搶救的必要性了——一個連雅語都聽不懂的渣渣,必是心不向漢室,沒有中國的禽獸!

況且兩軍交戰,不需要仁慈這種東西。

好在,這些羌人里,還真有人聽懂了。

只見一個男子,高聲答道:“中國君子,中國君子,請聽奴婢一言啊,請聽奴婢一言啊!”

他高高舉起手里的一個物件,跪下來磕頭說道:“奴婢聞中國天子有詔,能斬反漢之人者,無論羌胡、月氏皆有賞!”

“奴婢心慕中國已久,特斬反漢賤種來獻,望君子開恩!開恩!”

校尉聽著,瞪大了眼睛,根本沒有料到這個結果。

他看了看左右,問道:“諸君怎么看?”

左右互相看了看,都感到有些頭疼起來。

一個隊率道:“校尉,天子詔書,你我皆知……”

一個司馬道:“可是貳師將軍曾有嚴令……”

“貳師將軍從未下過不許受降的命令啊……”另一個司馬嘟囔著嘴說道:“況且,我等乃是隴西郡兵,不歸貳師統帥……”

“天子詔命,你我豈敢違抗?”

這些人吵來吵去,也沒有個統一的說法。

校尉不由得更頭疼了,只好道:“爾等先看著這些人,我去請示上官!”

于是他急急忙忙的下了城頭,來到了城頭下臨時搭建起來的軍營,找到了正在準備物資的護羌校尉兼令居令范明友稟報道:“范將軍,城下有羌胡持人頭來獻,末將如何是處?”

范明友一聽,頓時笑了起來,他知道自己等待多時的破局時刻終于來臨了,他立刻道:“陛下早有詔書,其既是奉詔來獻,自當接納!”

“末將曉得了!”

于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封閉的令居城門打開,一隊騎兵出城,來到了那幾個羌人面前。

這幾個羌人馬上趴在地上,將自己手里提著的首級高高舉起,為首之人,更是將一份羊皮捧在手上,磕著頭拜道:“奴婢等奉詔來獻,愿天兵笑納!”

騎兵中的軍官跳下馬來,檢查了一下他們帶來的首級,確認都是剛死不久,而非在戰場上撿到的死尸,立刻嘖嘖稱奇起來,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但,軍人的天職讓他們很好的收納起了好奇心,沒有多問,就押著這些人入城。

半個時辰后,這些羌人,背著兩大袋粟米以及一袋鹽和十來斤的鐵器,戰戰兢兢的從令居城門出來,然后消失在原野中。

兩個時辰后,這幾個人就被帶到了舍羊面前,一起出現的還有他們帶回來的粟米、鹽鐵和布帛。

看著眼前黃橙橙的粟米與白花花的食鹽。

舍羊忽然淚流滿面。

而在場的其他人更是哭了出來!

他們蹲在地上,抱頭痛哭!

早知道是這個樣子,何必受這個罪?

早知道,其他羌人和月氏人的首級能換糧食甚至鹽鐵、布帛、官爵,他們又何必冒險?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后,舍羊站起來,斬釘截鐵的下令:“傳我命令,擂鼓點兵!”

他眼露兇光,如同一頭惡狼一樣,綠著眼睛,看向了其他地方,特別是封養羌和月氏人的營地。

“火奴!”

“這些賤種!”

“是時候和他們算賬了!”

其他豪酋,紛紛抬起頭來,仰天長嘯:“猛虎之神在上,我們會撕碎他們!”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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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4 10:36: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零五十九節 織機(1)

深秋的河湟夜晚,霜凍已起,氣溫跌落到零下。

無數人只能瑟瑟發抖的蜷縮在一起,在幾個火堆的余燼旁邊取暖。

食物已經少到不足一口了,哪怕是營地里的蟲子也都被抓光,溪流的魚蝦也被吃的干干凈凈。

連原野上的草根都被挖出來,啃的精光。

至于帶來的牲畜?

早已經被吃光了,就連月氏人的馬匹,都被吃的差不多了。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莫過于低落的士氣和漸漸陷入絕望而癲狂的氣氛。

這些天來,已經有人開始自殺了。

一開始,只是零星的出現。

但漸漸的越演越烈。

甚至有貴族,也加入其中,跟著自殺!

毋庸置疑,這才是最打擊人的!

稽絲紅著眼睛,看著在他面前的一具尸體,此人生前是他的得力臂膀之一,更是一個在月氏族群里也算中等的部族的首領。

然而,他現在死了。

死因是自殺!

他在殺死了他的妻子后,拔劍自刎。

原因,勿復多言——因為絕望,對戰爭的前景的無比絕望!

他知道,戰敗的后果是什么?

所有人都會死!

因為漢人從來不寬恕背叛者!

尤其是背叛者中的首領,首惡必誅,一旦落到漢人手里,全家必死,族群上下更將淪為奴隸,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抬下去,好生埋葬吧……”稽絲無力的嘆息了一聲,然后看向遠方。

這時,他忽然看到,漆黑的寒冷夜晚中,似乎有星星點點的火光,正在向他這邊而來。

“什么情況?”他正打算帶人去查探,就聽到漫山遍野的喊殺聲,從四面八方響起來。

數不清的羌人,拿著石頭、木棒以及青銅甚至是從戰場上撿回來的箭矢,吶喊著,呼喊著沖了過來。

他們用比進攻令居城最初之時,還要狂熱一百倍的精神,每一個人都像惡狼一般,迅速的沖進了毫無戒備的月氏營地。

然后,他們就像野獸一樣,肆意殺戮,將憋了無數日子的怒氣與怨氣全部發泄到月氏人身上。

九月初的長安,寒風開始呼嘯起來。

而從雁門、上郡而來的商人,絡繹不絕的入城,他們將一車車的毛料、羊毛、羊絨運到長安。

轉瞬就被人搶的干干凈凈。

沒辦法,天氣一冷,毛制品的銷路就瞬間打開。

貴族、富商、地主,紛紛搶購。

就連長安城的中產之家,也會選擇攢錢買上一匹毛料,然后給自己家的孩子縫制一件新衣,作為新年祭祖的衣裳。

而張越,也拿到了一批毛料。

足足一萬多匹,是漠南各部今年的貢品。

不得不說的一個事情是——漠南毛料貿易的興起,使得漠南經濟迅速發展起來。

烏恒各部的牧民們,有生以來第一次發現,漢朝爸爸除了可以保護他們外,還可以讓他們吃飽肚子!

忠誠心與向心力,迅速攀升,并不斷拔高。

畢竟,引弓之民有奶就是娘!

更何況,他們還需要漢家的鹽鐵、茶葉、藥材,特別是那可以保胎的海鮮瓦罐。

大司農于是成為漢室第一個深入漠南各部,并建立起有效統治和管控的官署。

為此,桑弘羊特地感謝了張越好幾次。

同樣眉開眼笑的還有上官桀,托張越的福,現在太仆衙門已經打算年后大舉進軍漠南草原,第一批計劃就是十個大型牧場!

而這個計劃成功,那么,太仆衙門就有可能恢復鼎盛時期的氣盛,拳打太常,腳踢衛尉,和大司農平起平坐!

而烏恒各部,自然是很識趣的。

這不,趕在新年前,將今年以及過去數年拖欠的朝貢,連本帶利全部送來。

還額外送來了大批的牛羊牲畜以及黃金寶玉,其中就包括了這批毛料。

張越得知后就截留了下來,將這批毛料用于自己部隊的冬衣。

于是,將這些毛料交給了少府,由東織室制成軍衣,作為漢軍騎兵的內衣,以為可能的出征做好準備。

此刻,張越就站在這東織室的工坊內,看著那數以百計的女工,在監工和官吏的督促下,緊張而有序的趕工。

陪同他的,自是整個少府卿的大員們。

公孫遺以及其他六位少府丞。

“東織室便已如此壯觀,西織室又該是何等景象啊?”張越看著眼前的場面,忍不住的贊道。

他面前的這個作坊,只是東織室下的一個。

除此之外,還有七八個這樣規模,隸屬東織室的作坊遍布宮城內外。

總雇工數量,可能已經超過三千!

而西織室的規模,是東織室的數倍!

這兩個衙門,共同為帝國皇室、官僚系統以及軍隊供應著所需的一切衣料、配飾、綬帶與旌旗。

堪稱西元前人類最大規模的紡織制造基地。

尤其是西織室,馬甲都開到了雒陽、臨淄、彭城、沛縣、豐縣去了。

公孫遺聽著張越的稱贊,也是驕傲的抬起頭來,道:“將軍繆贊,不過,少府東西織室,確實乃是天下第一壯觀之所!”

想著這位過去的世侄,如今漢室位高權重的大人物的傳說,公孫遺就忍不住道:“下官,想替東西織室向將軍求個法門……”

新豐工坊園,新豐的麥田,以及如今源源不斷從雁門、上郡運至長安、關東的毛料,皆是這位鷹楊將軍的手筆。

在民間傳說,鷹楊將軍張蚩尤,更是已經從兵主蚩尤麾下神將下凡,進化成為了兵主化身,至少也是兵主麾下大將下凡的存在。

真正是生而知之,文可定邦,武能滅國的bug!

其本身兼職的工作范圍,更是從文學、軍事、醫療、農業,向著工匠、技術蔓延。

旁的不說,如今在新豐的渭河邊,正在營造和建設的那十幾座巨無霸一般,截斷河水,為己所用的巨大作坊,就讓長安內外都是議論紛紛。

所以,公孫遺也就顧不得面子了,直接拜道:“還請將軍,賜下一二紡織之術!”

只要能從這位手里拿到紡織之術,改進當前的紡織效率。

公孫遺便知道,這將使自己穩固當前的地位,而不會為后起之秀所淘汰!

在漢家,哪怕官至九卿、三公,也是要政績的!

沒有政績,就要有后臺。

兩者皆無,就等著鞠躬下臺吧!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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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4 10:45: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零六十節 織機(2)

織機,張越自是一直在研究。

他早就已經將回溯來的珍妮紡織機的構圖以及相關的技術,送到了丁緩手里研究。

原始的珍妮紡織機,技術含量不是很高。

別說西元前了,就算是商周時期,只要有結構就能制造出來。

唯一的問題是,張越能回溯的,只是初中、高中課本上的珍妮機介紹。

大體只有一副教科書上的圖像以及聊聊數十字的介紹,就這介紹內容,大部分都是闡述珍妮紡織機的歷史地位與意義。

至于怎么制造?如何制造?其零件、構成?幾乎沒有。

這就需要一次又一次的實驗。

不斷的調整、改正與探索。

偏偏,丁緩精力有限,這半年來,他的主攻方向,一直就是水力鍛錘系統,他的整個團隊也都將精力放在這個地方。

畢竟,沒有織機大不了用老辦法織布,無非效率慢點,成本高點。

但沒有水力鍛錘系統,就沒有一個穩定的大規模高效量產軍械兵甲的工廠,更不可能有什么工業技術大爆發——人類的歷史早已經表明,任何生產力的進步與發展,都和人類對使用和利用能源息息相關!

所以,織機的事情就放到了一邊。

甚至有些被遺忘了。

現在公孫遺忽然提起,讓張越想了起來,確實,這個事情該搞了。

空間里栽培的棉花,也培育到了第八代。

它們現在已經和最初的被移栽到空間的祖代截然不同了。

原本粗短的棉絨,現在長到了三十厘米以上,已經符合后世從美洲引進的長絨棉的特征了。

而且,棉絨強度也不錯,比最初那些一扯就可能斷掉的短絨強太多太多了。

這種棉花品種,現在唯一的弊端或者說缺點,就是其生長發育過程里,需要大量的水來灌溉!

這在空間里,就已經表現出來了。

每一代,需求的水量,都在增長!

培育它們所耗費的玉果,也在增加!

但不管怎樣,它們已經可以移栽到外界來了。

只是,還需要等候時機,等待明年開春,才可以將它們移栽到外界。

這樣的話,明年的秋天,棉花大量收獲后,便肯定需要適配的織機,來將它們織成可以換來無數五銖錢的棉布。

這樣想著,張越就看向公孫遺,笑道:“織機之術,我倒是有一個小小的想法……”

公孫遺的眼睛,馬上就亮了起來,立刻上前賠笑道:“還請將軍賜下!”

張越呵呵一笑,道:“世叔既然想要,那吾豈能藏私?”

便道:“取紙墨筆硯來!”

公孫遺立刻下令:“快去取筆墨紙硯來!”

立刻便有官吏下去干活,不一會,便有人抬來了案幾與筆墨紙硯,擺到張越面前,恭恭敬敬的拜道:“請將軍賜教!”

張越笑了笑,向公孫遺拱拱手,又朝其他官員微微致意,然后才走到案幾前,拿起筆來,揮毫潑墨,在宣紙上描繪起一張他所記憶的珍妮紡織機三維構圖,然后在其旁邊寫下目前為止掌握到的技術和要點。

將這個事情做完,張越吹干墨跡,然后將宣紙遞給公孫遺道:“世叔,此乃吾所思之一種織機的設想,若能將之造出來,則織布速度與效率,至少將數倍增加!”

公孫遺聽了,兩眼放光,立刻就笑著謝道:“君候所賜,下官謹代少府上下謝之!”

其他少府官吏也紛紛拜謝:“君候(將軍)厚賜,少府上下深謝之!”

至于張越所給的東西,有沒有效果?

沒有人會懷疑這個事情!

就像在后世,不會有人去質疑一位諾獎得主在專業范圍的能力。

張越卻是不得不提醒公孫遺:“世叔,此機尚還只是一個構想,若要造出來,恐怕少府得動員能工巧匠進行攻關!”

“君候放心!”公孫遺拍著胸膛,打著包票道:“下官將集中東西織室所有大匠,日夜不停鉆研此事!”

少府的東西織室加起來,僅僅是在長安城范圍,就有著超過兩萬以上的官吏、雇工。

其中,大匠、巧匠數以百計!

擺弄織機,研究紡織,正是這些人的特長!

而公孫遺,更是已經下定決心,由自己親自抓這個事情。

沒辦法,事實已經證明,那些相信眼前這位鷹楊將軍英候的人,都已經獲得了巨大利益!

太仆上官桀,在上任太仆前,所有人都相信,他必將被太仆的爛攤子給搞得焦頭爛額,甚至遍體鱗傷,三五年內別想喘氣!

哪成想,這位太仆一上臺,就高舉‘肅清賊臣父子余毒’的旗號,發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太仆凈化運動。

不過三個月,就將公孫賀父子的殘余勢力趕盡殺絕,更趁機將其他不聽他號令,不肯跪舔他的人,一一扣上‘賊臣父子余孽’的標簽,然后逐一點草。

僅僅五個月,太仆上下就變成了上官桀的一言堂。

太仆三十六苑,七署五司的令吏、司曹,統統成為了上官桀的洗腳婢。

然后,上官桀就在這個基礎上,大刀闊斧的開始改革太仆內部。

先是改革了太仆的牧馬制度,加入了全新的績效考核方式。

接著,又提拔了一大批有業務能力的太仆官吏來填補被他的凈化運動所空出來的大量位置。

一時間,太仆上下欣欣向榮,太仆的威名和戰斗力,漸漸回來。

以至于連天子都多次在朝會上點名表揚上官桀,更多次下詔褒揚后者,現在已經有消息說,上官桀未來可能會被任命為某某將軍,去河西或者西域刷一次戰績,然后順勢封侯。

這可了不得!

當今天子最喜歡做的就是這種將自己的寵臣或者喜歡的大臣,封一個臨時的將軍頭銜,然后讓其跟著一位大將去打一場必贏的戰爭刷戰績,趁機給后者提咖,找封侯的機會!

譬如,當年的韓說就是這樣的。

九卿封侯,則意味著他離三公的位置,又近了一步!

而公孫遺聽到的傳說中,上官桀在太仆衙門的作為,都是受到了眼前這位的點撥。

公孫遺當然也想要有這樣的待遇!

誰不想更進一步呢?

就算不行,只要弄出了政績,起碼可以坐穩少府的位置啊!

要知道,少府卿,雖然是東宮(長信宮)與西宮(未央宮)的受氣包,但權力和油水,素來不小。

任何人只要坐穩了少府卿的位子,最起碼可以保家族三代富貴!

只是想想這個,公孫遺都已經興奮難耐了。

于是,送走張越后,他立刻就安排起了技術攻關。

他首先找來了東西織室的大匠們,又調集了其他少府有司的能工巧匠,組成了一個超過百人的技術團隊。

然后,就開始了針對張越提供的構圖與技術說明,開始了攻關!

公孫遺雖然不是很懂技術,但他是一個合格的官僚。

對于技術團隊的需求,要錢給錢,要人給人,要資源給資源。

拿著少府百年積累下來的技術、資源、人力物力與財力,攻關一個已經有了大致圖案和大體技術說明的簡單器械,自然是很簡單的。

不過數日,便已經有了些眉目,甚至造出了張越所繪制的飛梭。

這是珍妮紡織機的前置科技——一種內置了滑槽,帶有小輪的小巧工具。

他們甚至,搞出了最原始的彈簧!

當然,只是一種青銅的片簧,用于滑動小輪,雖然略顯笨拙,但卻已經有效了。

當這種飛梭被應用到織機上后,表現驚人!

從前,需要兩個人才能操作的大型織機,現在一個人就可以滿足了。

而且,紡織效率提升了好幾倍!

以前,一個女工,需要數日甚至更久的時間,才能織出一匹布來。

現在,一天不到,便能織出一匹。

這等于少府的印錢速度,加快了N倍!

于是,少府上下像打了雞血一樣,立刻集中全部資源和人力物力,制造出了數百件飛梭,然后將之投入到生產中。

于是,東西織室生產的布帛速度,在短時間內提高了數倍。

以至于,很快,就有人埋怨紗線不足的問題了。

這驚動了天子!

沒辦法,當今天下,布帛就相當于后世的鈔票,乃是硬的不能再硬,通行四海的硬通貨!

哪怕到了西域、漠北,布帛也是可以當錢用的。

其信譽度和接受度,甚至比五銖錢還要高,僅次于黃金,實屬漢代的rmb!

在很多時候,布帛甚至比黃金還有用!

畢竟,一般的老百姓那里見過什么黃金啊?

連黃金的價值也未必了解,但布帛就不同了,特別是粗布、褐布與麻布這樣的低端布帛,人人都認識,每一個人都知道它們的價值,更是必需品!

連國家都認可可以用布帛來交稅,甚至有一套官方的價值折算方案。

自然,已經缺錢缺到快要窒息的天子,聞著味就來了。

公孫遺聽說了這個事情后,馬上就屁顛屁顛的跑去了建章宮表功,匯報了近日來東西織室的成績,更將相關賬目帶了過來。

天子一看,立刻笑的合不攏嘴,在聽說乃是張越提供的方案后,更是樂開了花。

當即便命令公孫遺,全力以赴,早日將‘鷹楊將軍所繪織機造出,以造福天下蒼生’,同時,將自己的親信心腹郭穰派過去監督!

沒辦法!

如今的大漢天子,已經窮的要瘋了!

為了戰爭,他已經停了茂陵,縮減了包括建章宮在內的所有宮室開支,甚至臨時關閉了許多行宮。

像甘泉宮、五柞宮、林光宮,全部臨時關閉,只保留了少數看守的宦官、宮女,余者全部撤回長安。

此外,文武百官的賞賜,也全部停了。

連外戚、勛臣以及宗室,都停了賞賜。

即使如此,資源也依舊緊張。

特別是錢帛方面,尤其吃緊!

畢竟,帝國不僅僅需要維持戰爭的開銷,還得為戰后的撫恤、賞賜、封賞做好準備。

這些可都是要花錢的!

而且,數目巨大!

少府和大司農,幾乎搜刮光了整個國家的內庫與外藏,甚至大量甩賣漠北之戰繳獲的牛羊來換取資金,卻也依舊有著一個窟窿。

如今,總算能看到將這個窟窿填上的希望了。

這位陛下如何不高興?

畢竟,他可不想未來數年都要過緊巴巴的日子!

公孫遺得到了天子的鼓舞后,馬上就元氣滿滿的回去抓緊攻關!

更拿出了頂尖的賞格——有能作此織機者,東西織室令吏任選!它有功者,以功勞大小,次第而賞!

更將之前造出飛梭的團隊,捻了出來,進行了封賞,功勞最大的人,得到了一個六百石的官職,其他參與者,也都獲得了兩百石到四百石的職位。

這可不得了!

工匠們,最想要的東西,就是這個——官職與地位。

這不止是他們的夢想,更是他們家族的夢想!

于是,所有參與攻關的大匠,馬上就廢寢忘食,爭分奪秒的投入到了織機的攻關之中。

張越提供的構圖沒有細節?

沒關系!

他們就一點點的按照輪廓,從過往的經驗上來套。

內部零件缺失?

不要緊,他們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與勤勞苦干的精神,一個個的試!

精衛填海,愚公移山,在官職與飛黃騰達面前,每一個人都拼命的伸出手,想要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北地郡,郡治固原。

先期出發的長水校尉與飛狐軍的騎兵,終于抵達了此地。

固原是一個好地方!

這里靠近回中道,與河西走廊連通,在過去乃是漢匈戰場的前線,如今則成為河西漢軍的第一大后勤基地與兵源補充基地。

現在已是九月初,草木枯黃,大地一片蕭條。

因為戰爭的緣故,北地郡的青壯,基本都成為軍人或者民夫,投入到了支援河西的大業中,所以一路走來,整個北地郡的鄉村都有些蕭條。

飛狐軍與長水校尉的抵達,立刻就引起了北地上下的震動。

太守楊威,立刻率眾誠惶誠恐的出城迎接,將這支從長安悄悄的開拔到北地的大軍,請到了固原城外的軍營之中安頓下來,然后又組織官吏與百姓,帶著酒肉進入軍營慰問、犒勞。

期間,自然少不得打探,大軍來此的目的。

辛武靈和續相如自是拿起了‘我等來此,乃是奉鷹楊將軍之命拉練,沒有別的意思’。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瞬間整個北地郡上下都知道了,鷹楊將軍將率軍來接盤的事情。

而這個消息,以極快的速度,通過回中道,傳到了河西四郡,壓力瞬間就來到了貳師系這邊!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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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一節 天山(1)

已是九月初,西域的空氣中,已經充滿了蕭瑟的寒意。

北風開始呼嘯在原野之中,河流也開始進入枯水期。

哪怕是曾經澎湃的計示水南河,現在在一些河段,也可以涉水而渡了。

李廣利大軍,便在距離樓蘭王國約六百里左右的地方,開始渡河,準備進入西域的腹心,那天山北麓的范圍。

為了一切順利,李廣利親自率著自己的親衛騎兵,靠前指揮。

此時,他就矗立在計示水南岸的一座小山丘上,遠眺著河對岸的情況,而在視線中,漢家的步卒,正在逐一過河,他們將作為先遣,在河對岸建立起營壘,并為后續大軍提供掩護。

到現在為止,一切順利,漢家的三個校尉部,次第渡過了計示水。

現在,他們距離輪臺塞,已經只有不足三百里的距離了。

若按照正常的行軍速度,漢軍會在四天后看到輪臺的城墻輪廓。

而這也意味著漢軍極有可能迎來與匈奴的首戰。

李廣利卻不是很開心,他眉頭緊鎖,愁容滿面,內心的壓力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越來越大!

因為,斥候偵查的情況,不是很樂觀。

匈奴主力,已經撤出了輪臺一帶,撤入尉犁、龜茲境內,并隨時可能從天山北麓撤入西域腹地。

若是這樣的話,那么,李廣利想要殲滅匈奴主力的計劃就落空。

雖然,可能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便占有和控制整個天山北麓的尉犁、龜茲,并將這一地區與樓蘭連成一片,從而使得漢室在西域獲得一個穩定、可靠的縱深。

但這和李廣利本人的利益,構成了直接沖突!

特別是昨天,他已經得知了消息,令居那邊的事情結束了。

兩支羌人反水,干掉了月氏人和其他羌人,然后拿著俘虜和砍下來的首級,興高采烈的去令居換賞錢。

他留在令居的大將趙新弟想要阻止,卻被范明友回懟。

在天子的明確詔命面前,趙新弟也無可奈何,只能低頭默許,由此令居戰事算是告一段落。

但令居戰事平息,使得李廣利已經沒有退路了。

若輪臺這邊,不能取得戰果,那么,他的地位從此必定一落千丈。

而在漢室,被新人取代的老將,想要重新崛起,幾率不亞于從頭再來一次。

而麻煩的是,不會有人給他機會!

新人不會,其他人也不會!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現實,錦上添花人人會,雪中送炭無人行。

捧高踩低,是人的天性!

想到這里,李廣利的眉頭就更加緊鎖起來。

他怕匈奴人跑路,放棄整個天山北麓,丟下龜茲、尉黎,跑去西域腹地的盆地里,蜷縮起來,就像他們過去做的那樣。

打不過,便將頭縮起來,向烏龜一樣,將自己蜷縮在山川與荒漠的保護中。

讓漢軍即使有三頭六臂,也無可奈何。

雖然,在理論上,現在的匈奴做出那樣的抉擇的可能性極低。

因為,西域不是漠北。

漠北全是沙漠、戈壁、高原、凍土,漢軍占了也是白占,遲早得還給匈奴人。

但西域就不一樣了。

樓蘭、車師、蒲類諸國,都是半農耕半游牧地區。

樓蘭王國更是漸漸轉型成為了農耕城邦王國。

而像龜茲、尉黎、焉奢,更是西域傳統的農耕地區。

若匈奴人拱手讓出這些地盤,漢家便會在這些地方落地生根,然后建立起城市、要塞、驛道,并根據山川河流的走向,修建起邊墻。

如此,匈奴的放棄,便等于將一塊肥肉送進漢家嘴里。

不亞于將整個天山北麓,拱手相讓!

若在過去,李廣利若能看到這樣的機會,早已經笑得牙都要掉了。

但現在,卻讓他怎么都高興不起來!

將軍的戰功中,開疆拓土,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斬首數!

這是最直觀、最客觀的評判標準!

像是上一代的雙子星,衛青霍去病,為何世人對霍去病評價更高?

還不是霍去病斬首數碾壓了衛青?

現在也是一般。

李廣利知道,他的競爭對手,帶著不過兩千的長水校尉騎兵以及飛狐軍、護烏恒校尉、烏恒義從等雜兵,再封狼居胥山,斬首捕虜數萬,繳獲牛羊百萬計,戰馬十余萬,黃金珠玉無算。

要穩定地位,就只有對標相當的斬首數。

最起碼,得斬首捕虜在兩萬以上的戰功,才可能與之抗衡!

所以,李廣利不能不急,他甚至恨不得,立刻趕到輪臺,然后堵住匈奴主力的逃竄之路。

可惜,他不能!

因為,在他身邊的,就是天子派來‘督促’他的西域都護王莽。

王莽手里,還拿著天子詔書,每天就盯著他的大軍的行軍速度和距離。

這讓李廣利真的是無計可施,又煩躁非常,偏偏還沒有辦法應對!

在漢室,沒有人敢不從天子之詔,更無人敢違抗天子使者的威嚴。

于是,大軍只能一點點向前蹭。

而且,除了一支數百人的斥候外,所有部隊活動范圍,都被限定在三百里范圍內。

大軍宛如棋子,一步一動,連輜重在內十余萬人,緊緊的抱成一團。

于是,鬼神辟易,匈奴人望風而走。

斥候報告,匈奴現在不止放棄了輪臺,甚至連尉黎也可能放棄。

這就讓李廣利急的都要出心臟病了。

因為,尉黎乃是匈奴在西域的重鎮,地位僅次于龜茲、焉奢,更是匈奴日逐王老巢所在的焉奢的屏障。

若匈奴連尉黎也放棄,幾乎等于宣告,他們打算在冬天來臨之前,撤出整個天山北麓,只在幾個關鍵戰略要地防御。

一旦匈奴人這么做了,李廣利知道,他這一趟苦心籌謀的遠征,便可能沒有任何戰果了。

輪臺失陷的全部罪責,都將由他本人來承擔!

令居那邊的事情,也會被拉清單。

到時候,他腦袋上恐怕會按上無數罪名。

是死是活,就得看天子的心情與別人肯不肯放他一馬了?

李廣利很討厭這種命運不能自主的情況!

從他的兩個大兄,因罪被誅后,他就知道,必須掌握自己的命運,決不能被他人隨意操縱與安排,否則,下場之慘難以想象!

自己死了不要緊,全家都得跟著倒霉!

甚至連祖宗都被連累,在九泉之下不得安生!

“將軍!”李廣利的心腹李哆策馬而來,翻身下馬,拜道:“北地郡急報!”

李廣利伸手接過李哆送來的竹簡,拆開封泥,拿出其中的紙條,看了一眼,臉色立刻驟然大變!

紙條上只有一句話——長水校尉、飛狐軍奉命抵達北地。

話雖然簡短,但透露出來的信息卻龐大無比!

長水校尉、飛狐軍,現在誰都知道,乃是鷹揚系的人馬!

至少在目前,這兩支部隊的指揮權,是直屬還未成形的鷹楊將軍府的。

未來,他們很可能會隨那位鷹楊將軍,獨立建軍,成為其麾下的精銳。

就像李廣利手下的那幾支精銳騎兵一般,皆是從原來的北軍精銳的基礎上組建而成。

換而言之,這兩支部隊,在現在這個微妙敏感的時間點,忽然出現在北地郡,等于告訴李廣利,天子的態度已經有些急不可耐了。

仔細想想,那位陛下也素來是這樣的人。

他的性子急,有時候急于求成!

當年,李陵兵團兵敗浚稽山,就有他不斷催促、施壓的緣故。

錯非如此,李陵兵團可能不會出塞,更不可能在沒有戰馬的情況下,就孤軍深入,在缺乏向導與情報支持的基礎下,一頭撞進了匈奴的主力重兵包圍圈內。

“陛下,真是……”李廣利沉吟良久,終于嘆道:“用心良苦,明見萬里啊!”

他將那張紙條直接卷起來,揉碎了,然后丟在風中。

現在,他已陷入了囚徒困境。

前面,匈奴的主力,有撤退的跡象。

后面,競爭對手虎視眈眈,身邊更有著天子欽使的監督。

王莽這些天來,雖然從未干涉他的指揮,甚至連話都很少說。

但,李廣利知道,他若是敢讓大軍加速,脫離天子部署,這位欽使就可能以天子詔解除他的兵權,或者將他軟禁起來。

雖然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是不可能。

就算沒有,王莽回京,打個小報告,他在天子那邊的印象分恐怕就要跌落到谷底了!

所以,李廣利只能強忍著內心的愁苦,甚至不敢表露半點心思,以免落到王莽耳中,傳到天子耳里,變成‘怨懟小人’,恃寵而驕的‘外戚’。

這兩個標簽,在漢室都等于:找死!

強行壓抑住內心的狂躁之情,李廣利沉聲對李哆吩咐道:“去請王都護來,吾欲與都護商討軍情!”

“諾!”李哆恭身退下。

半個時辰后,王莽就帶著常惠等人,風塵仆仆來到了李廣利面前。

“貳師將軍安好!”王莽恭身行禮:“未知將軍有何事喚我?”

“都護請上前來……”李廣利笑著邀請道。

王莽走上前去,來到李廣利身周。李廣利則轉身看向遠方的南河對岸,極有感情的道:“吾在太初中率軍遠征大宛,過此南河,當時大軍逶迤,匈奴震怖,而輪臺等反漢賤種氣焰囂張,多有截我輜重,殺我使者之事!”

“于是,吾回師之時,斷然命大軍渡過南河,滅輪臺,破龜茲、尉黎,震懾西域!”

那是李廣利人生的高光時刻!

兩伐大宛,過程雖然曲折,但結果是光明的,漢軍隔著一萬多里,將一個帶甲數萬的大國按在地上摩擦,逼其殺王出降,出質王子,以漢天子為宗主,按時朝貢。

更繳獲大批黃金珠玉寶石,捕虜數以萬計的戰俘,為長安花街柳巷的繁榮昌盛,做出了卓絕貢獻——迄今花街柳巷之中,依然有著當年帶回去的胡姬。而回師路上,更是殺雞儆猴,屠輪臺,破龜茲、尉黎,嚇得西域諸國紛紛跪在地上喊爸爸,將自己的王子,送去長安,向漢天子低頭。

可惜,自那以后,李廣利就開始了水逆。

每次都是差一點,最終功虧一簣。

天山會戰、余吾水會戰,算上這次已是第三次的大規模出擊。

俗語曰:事不過三。

此番若再撈不到好處,李廣利知道,不會有人肯再給他機會了!

于是,心情自是唏噓感慨,胸中情緒百轉千回。

王莽看著李廣利的神色,明智的選擇了沉默,靜靜的聽著。

就聽李廣利道:“如今,又有一個機會,出現了!”

李廣利手指著前面,道:“斥候報告,匈奴主力已經徹底撤出了輪臺范圍,向尉黎與龜茲兩個方向撤退,雖兵法有曰:歸師勿掩,然,我軍精騎如云,若在此時,遣騎兵過南河,掩殺其一路,必可有所斬獲!”

他回過頭,看著王莽,問道:“未知都護意下如何?”

王莽聽著,面無表情,但堅定的搖頭:“天子有詔,將軍進軍速度,每日不可超過六十里,大軍前后首尾距離不可超過三百里,此乃陛下嚴令,吾不敢不遵,望將軍明察!”

與李廣利不一樣,王莽沒有任何業績壓力。

他的使命與目的,只是為了一個事情——遵守和執行天子的命令,并取得勝利。

至于斬首多少?戰果多大?

有關系嗎?

沒關系!

況且,從情況來看,只要漢軍保持下去,匈奴人就會被一點一滴的逼到死角!

到時候,他們要嘛選擇放棄整個天山北麓,包括輪臺、尉黎、龜茲在內的土地,縮進西域腹地,天山以南的廣闊盆地中。

要嘛,在某個地方選擇與漢軍主力決戰!

而這兩個選擇,無論匈奴選哪一個,王莽都樂于看到。

李廣利的提議,雖然看上去不錯。

但,卻可能有意外。

意外這種東西,對王莽來說,哪怕幾率再小,也要避免!

這也是他多年在朝為官,鍛煉出來的心性。

不冒險,不冒進,忠實使命,嚴格執行。

而天子要的也是這個。

李廣利聞言,臉色不免陰沉下來,對王莽油鹽不進的態度,感覺有些厭煩。

但,沒辦法,王莽不是一般可以拿捏的人。

他是天子欽使,而且是故執金吾,是無法命令和以地位壓服的。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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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3-24 10:51: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零六十二節 天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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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黎,天山以北的小王國。

人口不過三萬,兵員不過兩千。

屬于西域典型的袖珍王國,在當年的大宛戰爭中,尉黎王國因和輪臺走的近,曾遭遇相同命運,為漢軍所破,其國王遁入天山之后的盆地,才得以幸存。

漢軍建立輪臺后,撤回國內,匈奴人出于監視和掣肘輪臺的緣故,從而扶持尉黎王復國。

但,復國后的尉犁,元氣大傷,從此淪為匈奴的傀儡。

領土面積更是大大縮小,只剩下了從前的三分之一不到。

幾乎就是一個城市加周圍幾十里的牧區、耕區。

此時,匈奴大軍,直入尉黎王都渠犁城。

李陵親自帶人,登上城樓,登高眺遠,凝視著遠方的蒼茫大地,心情不是太好。

他率軍在輪臺,等了漢軍足足二十天!

為此,他做足了準備,設計好了好幾套戰略,意圖在輪臺地區,吃掉一兩支冒進的漢軍騎兵。

結果,沒想到的是,李廣利居然一改從前喜歡猛打猛追的性子,變成了一個古板死硬的人。

漢軍出樓蘭后,就在樓蘭以北停留了足足十天。

在這過程中,各路漢軍紛紛向這一地區聚攏,然后,組成了一個密集抱團的陣勢,一步步的慢慢向著輪臺蹭過來。

面對漢軍這種打法,匈奴人從上到下都惡心的不行!

因為,這已經不是戰爭了,而是明擺著要和匈奴拼消耗!

偏偏,匈奴人是真的耗不起!

先賢憚的數萬騎兵以及西域仆從國聯軍,加起來差不多十萬人,聚集于輪臺一帶,吃喝拉撒,每天都在消耗著匈奴在西域為數不多的積蓄。

對此,先賢憚的貴族們,簡直和吃了翔一樣難受。

要不是李陵按著,他們恐怕已經急不可耐的去主動與漢軍開戰了。

縱然如此,對于匈奴人來說,目前的局勢,也危險的可怕!

“大王真的要撤離尉黎嗎?”一個戴著西域地區傳統的尖氈帽的男子,畏畏縮縮的走到李陵面前問道。

這人就是尉黎國國王蟬蟄了。

蟬蟄是音譯,在焉奢尉黎文化里的意思是‘矮王’。

事實也是這樣,蟬蟄的個子可能還不足六尺,再低一點他就可以當殘疾人了。

“不撤不行啊……”李陵嘆了口氣,道:“如今的局勢,迫使我們不得不放棄尉黎!”

沒辦法,匈奴人為了攻陷輪臺,動員了整個西域的所有仆從國的力量。

由之造成了兩個結果。

第一,龐大的軍隊,每天都需要大量糧草維持。而隨著天氣轉冷,草木枯黃,牲畜的草料供應減少,由之造成了龐大的后勤壓力——沒有足夠草料吃的牲畜,產奶量急速降低,傷病概率則不斷增加。

再在這一地區停留下去,李陵懷疑,匈奴的牲畜恐怕都得死光!

其次,則因為戰爭的緣故,導致了匈奴主力抽離,從而在烏孫與匈奴的勢力邊界地區,造成了真空。

烏孫人雖然不敢明目張膽介入甚至相應漢軍,與漢軍協同。

但這些家伙,趁著機會,瘋狂占便宜和挑釁。

不過兩個月間,烏孫人就蠶食掉了其與焉奢邊界的兩百多里的牧場、甚至控制了整個近海澤,更迫近了危須國的邊界。

而這些地方,是匈奴人花了四十年,才從烏孫嘴里奪下來的。

換而言之,烏孫趁著漢匈戰爭,用兩個月時間,毀掉了匈奴四十年的努力!

尤其是近海澤被奪,使烏孫人從此掌握了進出焉奢、危須,窺伺西域北道、計示水流域的戰略要地。

“那我們什么時候能回來?”蟬蟄傻傻的問道。

作為鐵桿的親匈奴派,蟬蟄本人的命運與匈奴是捆綁在一起的。

因為,他清楚,匈奴若敗,那么這尉黎國王肯定會換人——換成他那個在長安當質子的弟弟!

李陵搖了搖頭,道:“吾也不知!”

漢軍的戰略,不止讓先賢憚摸不著頭腦,李陵也搞不清楚。

漢軍抱團,主力精銳一字排開,彼此呼應,步步緊逼。

面對這種打法,別說匈奴了,李陵也無計可施!

因為,漢軍的戰略,看似簡單、粗暴、無腦,但卻是當前局勢下,對匈奴的絕殺!

十余萬大軍抱團,別說是先賢憚的部隊了,哪怕是漠北單于庭的主力親臨,也沒有能力正面硬抗,只能不斷撤退,利用廣闊的縱深消耗漢軍的毅力、糧草和耐心。

然而,在這天山北麓,卻沒有那么多縱深可供匈奴人利用。

所以,匈奴的選擇,便只有打和不打。

打,根本沒有把握打贏!

甚至可以說,毫無把握!

漢匈戰爭以來,匈奴人從未在正面的大兵團主力決戰中占過上風!

一個不小心,就可能又是一場漠北決戰。

一旦輸掉,就會輸掉整個西域。

不打,就得夾著尾巴,跑回天山以南,把腦袋縮起來,放棄掉整個尉黎、一小半的焉奢和龜茲。

這簡直難受的讓人吐血!

因為,這必然帶來連鎖反應!

沒有天山北麓的支撐,天山南麓的車師、白龍堆,也將很快為漢庭所控制。

匈奴人將拱手讓出整個東西域地區的控制。

加上烏孫、大宛在側,哪怕是李陵也知道,若是這樣,不出數年,匈奴人就得夾著尾巴灰溜溜的滾出西域。

蟬蟄聽著,不可思議的看著李陵,道:“那小王怎么辦?”

尉黎小國,別說與漢匈這等巨無霸相比了,哪怕是在焉奢、龜茲面前,也只是個弟弟。

匈奴一走,尉黎王國與他就等于被架在火上烤。

他唯一的出路,只有跟著匈奴人撤入天山以南的盆地。

但,這樣做的話,若匈奴人不能回來,他去了那邊,恐怕地位還不如一個小卒子,說不定連吃飯都未必吃得飽。

與之相比,尉黎雖小,但起碼還是一個國王,錦衣玉食還是沒有問題的。

李陵卻沒有管蟬蟄的想法,對他來說,尉黎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棋子。

關鍵,還是漢軍!

他必須想一個破局之路,將漢軍逼退!

可是,李廣利的大軍,現在抱成一團,明擺著拿國力與匈奴消耗。

而他身后是整個漢室,那龐大無比的帝國。

縱然這個帝國現在,早非當年的全盛時期那么強大,但也不是匈奴可以比擬的,更何況,如今與其開戰的只是匈奴的西域部分。

“這個戰略,絕非李廣利的手筆……”李陵喃喃自語著。

這是他早就明白的事情,李廣利他又不是不認識。

其人性格急躁,野心甚大,卻缺乏像前輩衛青霍去病那般的眼光、手腕和胸襟,不能容人。

大宛戰爭,天山會戰、余吾水會戰,都完美的反應了他的性格。

特別是當年,李陵與李廣利之爭,徹底暴露了這一點。

李陵至今記得,當初李廣利是怎么給他穿小鞋,如何限制和打壓他的。

若不是這樣,李陵不可能被匈奴包圍在浚稽山中。

可問題是,這個主意是誰出的?李廣利為何會聽?

“河西四郡,沒有人能像這樣讓李廣利聽話……”李陵想著:“這個世界唯一可以壓著李廣利的只有長安那位……”

李陵腦海中閃現出那位熟悉的端坐于宣室殿上的天子。

他曾效忠的主君,如今的仇敵。

也只有那位,才能強按著李廣利的腦袋,讓他乖乖的聽命!

然而,那位的性子,也不是這樣的。

那位比李廣利還急躁!

換而言之,有人在給那位出謀劃策,并成功的說服了后者。

而李陵記憶里,沒有這樣的人。

上一個能讓那位陛下言聽計從的人,還是當初的大司馬!

“霍驃姚……”

“張蚩尤……”

“是了,也只有那位自詡霍驃姚繼承人的張蚩尤了……或許現在該叫張鷹揚……”李陵閉上眼睛思索著。

雖然從未謀面,但李陵知道,那位的能耐與厲害。

旁的不說,一部戰爭論,如今長城內外,塞北西域,人盡皆知。

據說連烏孫、大宛,也有相關的抄本在流傳。

這一次,先賢憚能如此果斷的動員整個西域的力量,也是受戰爭論的論述影響——戰爭是政治交往的一部分,政治是目的,而戰爭是手段。

于是,其點起全部力量,全家老小帶上,孤注一擲于輪臺,以尋求以輪臺來穩固地位,增加聲望。

事實證明,這非常成功!

輪臺一陷,哪怕先賢憚損失慘重——僅僅是本部便折損了兩千多,作為炮灰的仆從聯軍,更是死傷過萬!

但,這些代價是值得的!

如今,不止整個西域諸國,都為先賢憚陷輪臺而震懾,漠北王庭更是反應劇烈。

四大氏族,都已經開始派人來聯絡,孿鞮氏內部也出現了大批來表忠心的。

慕強,是匈奴人的天性!

可問題是,占了便宜后,便不得不面對漢匈懸殊的國力對比。

就像現在這樣,漢人抱團,不給機會。

明擺著就拿國力欺負人。

在絕對的優勢面前,一切計謀陰謀,都變得和枯黃的野草一樣脆弱。

但……

“也不是沒有機會……”李陵的大腦急速運轉起來:“是人,皆有缺點!皆有可利用之地!”

他想著自己過去對李廣利的了解,仿佛抓到了什么一般,但卻一時半會抓不到重點,于是用力的揉起太陽穴來。

但蟬蟄卻等不了了,他哭喪著臉哀求著李陵:“大王,還請大王憐愛小王,莫要將小王帶去危須,那危須王與小王有隙……小王恐其害我……”

“危須王?”李陵無意識的問了一句。

蟬蟄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跪下來說道:“好叫大王知曉,那危須王因當年姑墨王不肯嫁女與其而嫁與小王之故,一直憤恨于此……”

“哦……”李陵無所謂的答了一句,旋即他反應過來,仿佛抓到了什么,興奮的握緊了拳頭!

“是啊……”

“尉黎這樣的小國國王,尚且會因為舊年之事而怕為人所害……”

“李廣利能甘心成為一個執行者?能甘愿為他人綠葉?”

在漢家,武將的最高境界,乃是留候那般,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

其次才是斬將奪旗,開疆拓土。

兩者的逼格,更是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上。

很簡單,就看高帝開國功臣,誰排在第一位吧?

瓚候蕭何!

而蕭相國,生平一個兵也沒有帶過,一次大的戰爭都沒有打過。

他一直做的就是后勤,就是種田。

其次,便是留候張良。

這位也沒有具體帶兵打仗過,只是在高帝身邊籌謀劃策。

這兩位以后,才輪到曹參、周勃、陳平、王陵、張蒼。

而在這些人里,成就最高、最大,風評最好的,不是屢立戰功的周勃,也非悍勇無雙的王陵。

而是蕭規曹隨的曹參,是治平天下的張蒼。

特別是張蒼,其在高帝時代,默默無聞,不過功臣里的小不點。

但青史之中,迄今為止,其地位都是前列。

其謚號更是讓無數人妒忌、羨慕的‘文候’。

換而言之,這一戰,李廣利就算打贏了,別人稱頌和夸贊的也只會是那位獻策之人,而不是執行者。

李廣利將會被置于獻策者的光環下。

正如當年,桂陵之戰,具體指揮和打贏的人明明是田忌,但大眾卻常常忽略了田忌,眼中只有孫臏。

所以……

“兵法曰: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驗于度,必取于人!”李陵咬著嘴唇,長出了一口氣,直接丟下蟬蟄,走下城墻,對左右道:“去為我取筆墨與羊皮來……”

“吾要寫信,去告貳師……”他嘴角浮起一絲笑容。

對李廣利,他太熟悉了。

李廣利想要證明自己的心,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如同魔怔。

而如今,他卻被強權按著,恐怕早已不滿,內心更是堆滿了干柴,一點就著。

現在,李廣利還能忍著,恐怕是理智在主導。

換而言之,只要李廣利失去理智,他就有機可乘!

而,對李陵來說,擊敗李廣利,不僅僅是他人生的巔峰,更將是他人生的救贖,同時也是他人生的證明!

擊敗李廣利,則可以告訴天下,特別是長安那位君王——當年,你們錯的到底有多么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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