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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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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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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6 09:33: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節 天子之心

“陛下……”一個宦官躡手躡腳的走到正在閉門養神的天子身側,低聲稟報:“太孫方才去了石渠閣,與太史令司馬遷會……”

“哦……”天子睜開眼睛,問道:“司馬遷和太孫說了什么?”

“這個,奴婢就不得而知了……”那宦官道:“因太孫殿下在會談時,屏退了左右……”

他小心翼翼的問道:“陛下,要不要奴婢……”

天子瞪了他一眼,搖頭道:“此事爾等休要去管!”

“諾!”宦官立刻頓首。

“太子那邊有消息沒?”天子又問道。

“回稟陛下……”這宦官道:“太子近日據說消沉了不少,常常自顧哀嘆……”

天子聽著,臉色立刻有些不好看了,良久道:“太子果然還是難改本性!”

不過是殺了他一個老師罷了!

就這個樣子?

想搞軟對抗?!

他可不會慣著!

“派人去雒陽,將太子召回來!”天子毫不猶豫的下命令:“就說是朝堂要問今歲冬日的治河之事!”

“諾!”

“去吧……”天子擺擺手。

“諾!”

待那宦官離去,天子悠悠起身,走到寢殿的門口,問道:“今日是誰當值?”

“回稟陛下,今日宿衛之臣乃是駙馬都尉趙充國!”有人答道。

“哦……”天子道:“去將趙充國叫來!再派人去執金吾官署,讓執金吾入宮來見朕!”

沒多久,一直在清涼殿偏殿里待命當值的侍中駙馬都尉趙充國便受命而來。來到天子面前便拜道:“臣拜見陛下,未知陛下有何吩咐?”

天子卻是看著他,看了很久,才問道:“愛卿舊在河西,為海西候部曲……”

“聽說,卿還是海西候發現和提拔的?”

趙充國聽著,心里面立刻一咯噔。

他是李廣利推薦和提拔的人,這個滿朝皆知,海西候故舊的標簽,更是無可否認,這一點他清楚天子比誰都明白!

那么為何天子忽然提起此事?!

但他來不及多想,只能靠著本能答道:“回稟陛下,確實如此,臣先本隴西人也,后臣父有罪,元狩四年為遷令居,乃有臣也,及臣長乃從軍,為海西候一卒,天漢二年從海西候征匈奴,會匈奴軍圍海西候,臣與同袍浴血奮戰,突圍而出,海西候感臣勇猛,乃舉于陛下,陛下賞識,故命臣為大將軍長史守玉門校尉……”

“這些朕都知道……”天子忽然打斷趙充國的話,問道:“朕想知道的是,今時今日,卿心中是否依然視海西候為上官?!對其懷有感恩之心,故行事多偏海西候?”

趙充國聽著,立刻就反應了過來,連忙拜道:“海西候對臣固有恩義,但臣乃陛下臣,受陛下祿爵,故在臣心中,陛下如父母,唯孝而忠之,海西候……舊日上官,今日同僚,恩義雖在,卻不過私情而已……”

“臣安敢以私情而論公事?!愿陛下明察之!”說著,趙充國便深深一拜。

“卿何必如此嚴肅……”天子忽然笑起來:“朕只是隨便問問……”

趙充國哪里敢將這話當真,于是緊緊的將頭貼在地上,根本不敢出聲回答。

他很清楚,天子忽然問他這些事情,絕非無的放矢,必是有備而來!

天子卻沒有再說話,而是選擇了轉身負手而去。

趙充國聽著天子的腳步聲遠去,依然一動不動的跪在原地。

半個時辰后,被召來的執金吾韓說,急匆匆的入宮,在這清涼殿寢宮門口,看到了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趙充國。

他眼中閃過一絲絲的疑慮與困惑,但他來不及想,也不敢去問,只好提心吊膽的跟著宦官,進了寢宮。

一進門,韓說便看到了天子站在清涼殿的一側墻壁前,似乎正在看著墻壁上的地圖。

他立刻拜道:“臣說恭問陛下安!”

“執金吾來了……”天子笑著道:“卿近日來,可真是風光吶!朝為海西客,暮登太仆門……”

“朝中三公九卿,列侯勛臣,人人爭相宴請愛卿!”

“卿之人緣,連朕都羨慕納!”

韓說聽著,不知為何,立刻就汗如雨下,渾身雞皮疙瘩起了一地。

對于執金吾來說,朝中的人緣一定是糟糕的。

蓋執金吾是天子的刀,是天子的盾,是天子的大棒,是天子的刑具。

歷代以來,歷任執金吾都必定是謗及滿身,天下皆敵的孤臣!

如先帝的蒼鷹郅都,以及當年的王溫舒,他的前任王莽,皆是如此。

“臣死罪!”韓說立刻脫帽頓首,他知道根本不敢辯解,也不能辯解,在這個時候他最好的選擇就是認錯:“請陛下嚴懲之!”

“嚴懲?朕為何要嚴懲呢?”天子反問著,但語氣之中的味道,讓韓說渾身都不舒服:“卿又沒有犯法,祖宗也沒有說不許執金吾有朋友……”

“只是……”天子忽然話鋒一轉:“卿在諸臣宴席之上,卻也未免太過驕縱了吧?!”

“朕聽說,廷尉隨桃候趙昌樂,在宴席上因對愛卿稍有不敬,結果第二天,就有御史彈劾趙昌樂為官不正,尸位素餐,不可以為廷尉……“

“朕還聽說,橫門大道,有一胡商,其以千金寶玉以獻卿,于是,執金吾官署都其在長安城中的作為、活動,概不關注?!”

韓說瑟瑟發抖,趴在地上,磕頭道:“臣死罪,臣死罪!”

因為天子說的,都是他做過的事情。

最近半年,他確實飄的太厲害了。

“念在乃兄的面子上……”天子轉身道:“卿請辭執金吾罷!”

“臣……”韓說聽到這話,整個人都虛脫了,半是寬慰,半是失落,他解下自己腰間的官印,頓首再拜:“謝陛下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天子聽著,一言不發,轉過身去,道:“韓卿啊……聽朕一句勸……”

“卿回邯鄲吧,不要再來長安了……”

“這長安對卿而言,已是是非地……”

“這是朕最后一次念及上大夫!”

“陛下教誨,臣謹記于心!”韓說重重頓首再拜。

望著韓說踉踉蹌蹌的孤獨背影,消失在宮闕盡頭。

天子嘆了一口氣,悠然的吟誦起來:“秋風起兮白云歸,草木黃落西雁南飛……”

“朕終究還是走到了今天這一步!”說著,他的眼神無比堅定起來。

作為君王,他已經冥冥中有預感了。

所以,他必須為子孫規劃。

齊恒公、趙武靈王、始皇帝等無數人的教訓,殷鑒在前!

春秋之中,更是有著鄭伯克段于鄢的典故。

所以,其實他明白,在他立太孫的那一天起,實際上,就已經注定了未來朝政的動蕩。

一旦,他不在了,太子與太孫之間的矛盾就會立刻顯現。

甚至可能直接引發一場大漢帝國有史以來最嚴重的內斗。

縱然不會發生那種最糟糕的情況,但太子據的大臣與太孫進的大臣之間的斗爭,也必然導致國家的分裂與動蕩!

所以,天子清楚,他必須替子孫掃平一切不穩定的因素,打掉所有可能威脅大漢帝國安定團結的因素。

“郭穰!”天子忽然轉身,對著一直在身后跟著的謁者令郭穰道:“你替朕去一趟河西!”

他從懷中取出一份帛書,交給郭穰,道:“將此密詔,當面交給鷹楊將軍!”

“諾!”郭穰立刻頓首領命,然后轉身而去。

天子看著郭穰遠去,走到墻壁前,輕輕吹了口氣,將廊柱下的宮燈吹熄。

而在宮燈熄滅前的一瞬,燈火依然照亮著墻壁上的一副壁畫。

壁畫上,穿著冕服的男子,困于宮闕之中,他神情恍然,目光堅定。

而在他身前,一位大臣跪在身前,雙手呈著璽印。

而在這壁畫的角落里,銘刻著文字,曰:伊尹迎帝太甲歸豪都。

需要指出的是,在此時此刻,當今時代。

伊尹、周公這樣的權臣,乃是偉光正的。

上至君王,下至庶民,都認可這樣的情況。

這一是因為,自戰國以來,天下就是這樣個情況。

主少國疑之際,權臣乃自攝朝政,代君理政,待君王成年,便歸還政務,自退三百里。

數百年來,除了呂不韋等少數人曾企圖破壞這一游戲規則外,其他權臣基本遵循了這個游戲規則。

而且,歷史表明了——權臣想要篡位,是不可能的。

雖然歷史上也出現過三家分晉,田氏代齊這樣的例子,但那是孤例,而且是用了幾代人,花費百年才完成的事業。

自戰國之后,就再也沒有人能完成篡國的事情了。

哪怕是功高如商君、田單,強如白起、呂不韋,面對新君的屠刀,也只能引頸待死,最多逃奔外國罷了。

直到王莽后,人們才發現,原來還可以這樣子玩?

居然可以這么快的篡國?!

自然……

大家都開始警惕起來,提防起來!

這第二,則是漢家本身的歷史所決定的。

高帝去世后,呂后當政,呂后去世,諸呂亂政,諸侯大臣共誅之,然后從代國迎立代王登基,是為太宗孝文皇帝。

就是這樣一個從代國而來,毫無根基的君主。

即位一年,就連拉帶打,將權力從功臣元老手里拿回來,兩年盡罷曾經迎立他的周勃陳平,三年大權在握,政令出于己心。

當今天子依然,元光元年,竇太后駕崩,權力就自動回到他手里。

至于竇氏諸臣,除了跪在地上搖尾乞憐,別無他法。

在這種情況下,人們毫不擔心權臣亂政。

更不懷疑權臣能篡國!

因為不存在這樣的環境和機會。

劉氏當國百五十年,恩威已立,只要底層農民不起來造反,高層權臣根本動搖不了劉家的統治根基。

在此情況下,周公是圣人,伊尹也是。

他們代表了一種社會思想——如果皇帝不聽話,要敗壞國家社稷祖宗基業,那么,忠臣們就應該學習周公伊尹好榜樣,阻止這個昏君的肆意妄為。

故而,伊尹可以放太甲,周公也可以先驅逐厲王,然后養大厲王的兒子,立為宣王。

而對當今天子而言,只要皇帝依然姓劉,劉據和劉進又有什么區別?

一個時辰后,劉進就來到了天子面前。

“孫臣恭問皇祖父大人安……”他規規矩矩的跪下來拜道。

“進兒來了……”天子笑著讓人扶起自己的長孫,問道:“可是有事?”

劉進稟報道:“孫臣是來向大人請假的……”

“嗯?”天子奇了,問道:“進兒請假欲做何事?”

“孫臣近日讀史,觀祖宗行事……”劉進道:“高帝起于微寒,以布衣而得天下,故知百姓疾苦,民生艱難,于是以仁政而收天下之心;太宗皇帝起于代,自幼知百姓之難,常與太皇太后共過街閭,登基之后,固知百姓之苦,天下之弊,于是行田稅三十一,澤被蒼生;先帝孝景皇帝,雖生于王室,長于長安,衣錦玉食,然先帝常與梁王、代王等共游關中,故其知百姓之事,官吏之貪弊……便是大人,亦常游關中,與宿民間……”

“孫臣不才,猶愿效之,請大人恩準,孫臣自長安而過扶風,越太行之險,渡大河之津,出于雁門,游于河朔,觀祁連之風,見玉門之野……”

“孫臣以為,不如此,不足以除孫臣之弊,不如此不足以令天下知我漢家劉氏子弟,非生于深宮,長于婦人之手之文弱之君……”

天子聽著劉進的話,滿臉歡喜,欣慰不已,待其說完,道:“進兒,果朕之孫,劉氏之種也!”

“朕準了!”天子道:“正好侍中駙馬都尉趙充國有過,就讓其戴罪立功,率羽林衛暗中保護進兒吧!”

“孫臣謝大人!”劉進高興不已的叩首領命。

天子眼中卻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神色:“還算司馬遷這個老頭子識相……”

他心里悄然的將一個方案給放棄。

司馬遷他確實不敢殺!

殺了那個老家伙,是成全他。

但,司馬遷老了,要死了,他死了以后他的家人親朋故舊呢?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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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7-6 09:33: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節 密詔

九月中旬,居延的秋雨就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

連綿多日的暴雨,令得居延澤的各條河流河水暴漲。

好在,居延當局早有準備。

過去的整整一個夏天,數以萬計的奴婢與十余萬軍民共同協作,加固河堤,疏通河道,又提前準備了十幾處專門用于泄洪的洼地。

暴雨一至,閘門立刻打開。

奔涌的洪水,直接傾斜進居延澤的沼澤與峽谷之中。

故而,河堤在暴雨中穩如金湯,屹立不倒。

而今年春天,張越命人沿著河堤栽下的數萬株胡楊,以及在塞下的荒原與沙漠邊緣栽下數以萬計的沙柳,也在暴雨之中茁壯成長起來。

當暴雨止歇,人們驚訝的發現,沿河兩岸,形成了一片片胡楊林,而在塞下,數不清的沙柳占據了視線。

這些經過空間改良,特地加強了固土、固沙與生長速度的植物,在秋雨的滋潤中,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成長著。

幾乎每天都長高數寸。

這讓居延民眾嘖嘖稱奇,感嘆不已。

得知這些胡楊與沙柳皆是那位鷹楊將軍拿出來的樹苗后,整個居延上下,便唯有奉若神明。

以至于,無論百姓還是奴婢,從此都對這些沙柳、胡楊有了敬畏感。

以為乃是天上神木之種,不可冒犯。

而在這個時候,張越早已經悄然離開居延,再次抵達了位于武威郡中部的休屠澤旁的姑臧城。

上次來此之時,因為要避嫌,故而張越沒有入城,更沒有接見在此的渾邪部、輝渠部及諸羌首領大人。

這一次就不同了。

挾威壓整個河西,一次軟禁兩位太守一位郡尉,并將整個河西地方行政都掌握在手的威勢。

張越一路過來,威風凜凜。

旌旗遍于各地,所過之處,豪杰出迎,官吏百姓逢迎。

到達姑臧的時候,渾邪部的首領屈突就、輝渠當代的首領興安君秦未等率著部眾出姑臧數十里相迎。

張越也沒有與他們客氣,見面后直接道明來意,言及已上奏天子,欲行改土歸流,編戶齊民之策。

輝渠人當即就樂的合不攏嘴,紛紛口稱明公,感恩不已。

對輝渠部來說,上上下下盼著一張漢家戶口本已是盼了三十年。

如今夙愿得償,自是興奮不已。

只有渾邪貴族們有些猶豫,特別是渾邪王屈突就,總覺得有些念頭不通達。

不過,張越找了他促膝長談后,這位渾邪王就和他的祖父一樣,立刻改變態度,主動的去勸說他部下的貴族們。

而有了屈突就的協助,很快,整個渾邪部上下的貴族就紛紛達成了一致意見天子圣德,將軍仁義,焉能辜負?

當然了,也有冥頑不明,決心要死硬對抗改土歸流、編戶齊民這一大善政、大仁政的家伙。

似這等無君無父,意圖對抗中央,抗拒諸夏的死硬分子。

張越自也不會和他們客氣。

很快,這些人便一個個的消失在渾邪部之中。

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里?

仿佛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

于是,所有人瞬間安分了下來。

再沒有人敢唧唧歪哇,非議國家大正了。

張越于是,由率部南下,召見渠羌、谷羌等熟羌部族。

這倒是挺好解決的。

一聽說,可能能拿到漢家戶口本,諸羌各寨都是敲鑼打鼓,載歌載舞的慶祝起來。

甚至,還有在深山之中的生羌,聽聞消息,也拖家帶口來投。

將這些事情基本安排妥當,就已經到了秋九月的二十日。

這一天,秋高氣爽,陽光普照。

張越率部,抵近胭脂山,登高望遠,來到了當年霍驃騎曾屯兵的地方,命人在此勒石樹碑,以做紀念。

同時也是為了給后世子孫,留下線索。

石碑剛剛立起來,便有輕騎來報:“將軍,長安天使至!”

“快請!”張越便連石碑也顧不得欣賞,匆匆下山迎接。

“郭令吏?”看到來使的模樣,張越都楞了,他怎么都想不到,會是郭穰這位天子近臣親自來傳旨,他連忙上前,問道:“怎么勞動令吏親自來此?可是陛下有囑托?”

“君候聰慧!”郭穰下馬后,對張越道:“奴婢此來,除了奉陛下之命,來傳朝堂旨意之外,尚有密詔一道,還請將軍尋僻靜之地……”

張越不敢怠慢,連忙下令,肅清周圍,讓鷹揚旅拉開一個至少三百步的警戒線,以確保連蒼蠅都飛不進來。

然后,他帶著郭穰,走上胭脂山,來到了為霍去病所立的石碑前,屏退左右。

這時,郭穰便從懷中取出一份詔書,拿在手中,攤開來道:“天子有詔,鷹楊將軍接旨!”

張越連忙跪下來,拜道:“臣毅恭聞圣命!”

“朕聞:教,長善而救其失者;化,和故百物焉!故人主布政,必先教其民然后救其弊,必先化己之德,然后化天下之民,故詩云:愷悌君子,民之父母!嗚呼,朕受先帝遺命,獲保宗廟,迄今四十載,常念先帝之德而自慚于心,未能澤于遠方,止息干戈……其命英候鷹楊將軍臣毅,行朕之節,約各部之長,改土歸流,編戶齊民,化夷為夏,以部為縣!諸部君長貴人,當明知朕意……”郭穰將詔命念完,就笑著上前,將詔書交到張越手里,然后扶起來,道:“君候,奴婢此番來,陛下囑托,君候在河西,但請放手做手,莫要為長安所擾,早亡匈奴,平定西域……敦煌太守、武威太守等罪官,請君候交給奴婢,奴婢要帶回長安,械送廷尉……”

這自是其中應有之義。

人,張越都抓了。

天子和朝堂,難道還能勒令他放人?

只能是捏著鼻子認下來,幫著他擦屁股。

不然,國家大將,連區區太守都收拾不了,威信何來?

當然,張越知道,經此一事,恐怕朝堂會派幾個厲害角色過來制衡自己。

不過這正是張越想要的!

不來幾個幫手,單靠他自己,很難控制和梳理這偌大的河西地區。

他可沒有這么多閑工夫與地方政務糾纏!

所以,張越接過詔書后,笑著道:“令吏請捎帶數日,吾這便命人回居延將犯官押來!”然后又問道:“陛下不是還有密詔嗎?!”

“嗯!”郭穰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一份被密封在玉匣內,用銅鎖鎖住的玉匣子,遞給張越,道:“將軍請自便!”

張越接過這玉匣子,立刻就明白了過來。

于是從自己腰間,解下鷹楊將軍的將印,然后從將印上取下一把小巧的銅鑰匙。

然后拿起這鑰匙,打開鎖住的玉匣銅鎖。

隨著咔嚓一聲,銅鎖自動彈開,玉匣像盛開的花骨朵般四面敞開,露出了藏在其中的一小塊布帛。

張越鄭重的用手捏起它,然后對郭穰一拱手,轉過身去,將這布帛打開,放在眼前一看。

他的眼睛瞳孔馬上收縮起來,連呼吸都有些急促。

布帛很短,其上的內容也很少。

只有一句話!

但就是這一句話,其中蘊含著無數信息!

讓張越都忍不住心臟撲通撲通的跳了起來。

但他很快就冷靜下來,神智也恢復清明。

這道密詔,張越知道,既是某種授權,但同時也可能是一個陷阱。

因它只加蓋了天子行璽,而沒有用傳國玉璽,更沒有經過廷議。

在程序上其實不合法,換個說法是有人承認,它才是天子詔命,沒有人承認,它就是索命的無常,勾魂的惡鬼!

數十年前,魏其候竇嬰就是栽在這個陷阱上。

故而,張越深思良久,將這帛書收入懷中,然后轉身對郭穰笑道:“令吏遠來勞頓,且與吾去飲些酒水……”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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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節 大宛悲歌

當夜,張越自是郭穰把酒言歡,同時也趁機了解了些長安的近況,再根據自己了解的一些情況進行對照。

而長安叵測多變的政局,也是讓張越聽了后,微微嘆了口氣,暗自慶幸自己離開了那個是非圈。

不然遲早要卷入其中,身不由己的參與骯臟的政斗。

同時,危機感,也在張越心里浮現。

長安政局,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張越知道,其實是有著特殊環境的。

尤其是他在居延,隔岸觀火,看的比其他人要清楚的多。

事實是,天子老邁,太子、太孫在位。

于是,各個利益集團,紛紛開始站隊、布局、卡位。

就像太常商丘成,這位太常素來謹慎,行事小心,為何會忽然被人抓到這么大一個把柄?以至于連辯解的空間與時間都沒有,直接被處死?

還不就是他急了?

急著想要去新君那邊燒香?

天子安能容他?

相同的道理,若未來,太子即位,大權在握。

現在的天子近臣、心腹與寵臣們,又該何去何從呢?

在有太孫在位的情況下,新君登基后,朝政又會是一個怎樣的局面?今日的太子,未來的天子,又會如何看待勢力與權力,與其不相上下,根本不需要討好他的太孫系呢?

貪婪、嫉妒、權欲……

無數人的私心交織在一起,編織出世界上最惡毒的網。

二桃尚且能殺三士,以整個天下為桃,能殺多少人?

張越于是忍不住握緊了自己藏在懷中的天子密詔,雖然他希望永遠不要有用到此詔的時候,但不知為何,他總有種預感,或許有朝一日,他不得不用此詔。

想到這里,張越悄悄的攥緊了拳頭。

他知道,是該做好準備了。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無論如何,他都不該將自己與自己家人、部曲以及朋友的身家性命寄托到他人身上。

必須掌握主動權,必須擁有關鍵時刻可以一錘定音的實力!

這樣想著,張越就笑著對郭穰道:“待令吏回轉長安之際,還要勞煩令吏替吾送一封信去給故駙馬都尉金公……”

“君候的事情,就是奴婢的事情……”郭穰馬上就笑道:“一定幫君候將信親自送到金公手里!”

“有勞了!”張越微微致意。

他在長安,有明暗兩條線。

明的自然是司馬玄以及其主持的貳師系官員,暗的這條就是如今致仕賦閑在家的金日磾。

若到關鍵之時,司馬玄可能會被人封鎖,但金日磾卻是幾乎不可能被人完全鎖死的。

作為曾經的駙馬都尉,金日磾在長安城內外,包括禁軍之中,都有著廣泛的人脈,存在大批支持者。

張越相信,只要自己提醒一下,金日磾便有的是辦法,為他在長安城之中建立一條可以在危急時刻向他報信的渠道。

如此,至少可以避免萬一出現最糟糕的情況,他卻因為時間與距離的關系,而被蒙在鼓里,從而被人打一個措手不及!

大宛王國,如今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刻!

自立國以來,大宛人從未像現在這樣惶恐與害怕過。

大批大批的匈奴騎兵,在十天天前開始,陸陸續續抵達貴山城外圍。

他們沒有急于進攻,而是選擇了在距離貴山城約五十里左右的丘陵地區安營扎寨,并驅使俘虜,挖掘壕溝,砍伐樹林,建立寨墻。

大宛人自然知道,不能坐以待斃。

于是,立刻組織起進攻,企圖在匈奴主力未能全部抵達貴山城外圍時,擊潰其先鋒,并摧毀其以構筑的防御措施。

妄圖盡可能的將戰爭拖到冬天,拖到大雪降臨。

這樣,大宛國嚴寒的冬季暴風雪,就可能會幫他們拖過今年,拖到明年。

到那時,或許會有援軍,或許能等到局勢變化。

但,匈奴人,根本沒有給他們希望。

連續數日,大宛組織了十幾次進攻。

最大的一次,甚至出動了包括十五個中隊的步兵以及五千多塞人騎兵,更有兩千多康居騎兵參與協同作戰。

而且,他們在戰前做了充分的準備與完善的部署。

首先發動了多次小規模侵襲,干擾匈奴人的注意力。

然后,又發動了一次針對匈奴側翼的兩千人規模的進攻。

等到匈奴人的先鋒主力被調動了以后,他們的主力忽然從貴山城北側茂密的森林之中走出來。

十五個步兵中隊,高舉著長矛,手持著盾牌,用著最嚴整的軍陣從正面一字排開。

氣勢威風凜凜,不可一世。

而五千塞人騎兵,分列兩側,這些塞人拿著大宛人給打造的青銅兵器,像惡狼一樣呼嘯著。

康居援軍則作為預備隊,留在步兵陣列的后方。

大宛人的步兵,首先開始進攻。

十五個中隊,數千名重步兵,以莫大的勇氣與決死的精神,在匈奴守軍驚恐的眼神之中迅速摧毀了匈奴人在其營地前方的寨墻、姍欄與拒馬,然后沖失去掩護的匈奴營地。

大宛軍隊的行動異乎尋常的順利。

整個進攻中,他們甚至沒有遇到有效抵抗。

匈奴人辛辛苦苦建設起來的營寨,在大火中付之一炬。

大宛人興高采烈,以為挫敗了匈奴人的進攻,至少能爭取到半個月時間。

然而,他們很快就發現,自己錯的太離譜了。

當他們回過頭來之時,在興奮之中清醒之后,他們愕然發現,已經陷入了匈奴主力騎兵的合圍。

匈奴左大將王遠親帥堅昆萬騎,自左翼包抄,而另一位匈奴大將須卜氏的須卜胡則親率著兩個萬騎從右翼包抄。

同時,數以萬計的疏勒、莎車、休遁等西域仆從兵,從丘陵的另一側出現,堵死了大宛軍隊的北逃之路。

直到此刻,大宛人方才如夢初醒,明白自己被設計了。

可惜已經晚了。

后悔已經來不及了,他們的體力,包括精力,都已經在方才的戰斗之中消耗了許多。

又經歷了從大勝到被圍的大起大落,士氣受到嚴重打擊。

那里是早有準備,蓄謀已久的匈奴騎兵的對手?

戰斗從下午持續到黃昏,匈奴人取得完勝!

大宛人最精銳的十五個重步兵中隊,幾乎被徹底殲滅。

只有不過千人,勉強突圍。

而塞人騎兵與康居騎兵,也受到重創,損失了超過三分之一!

他們至少在戰場上丟下了四千具尸體,而且損失了幾乎所有的戰馬。

是日,荒野為鮮血所溢滿,尸體散落在貴山城外百余里的戰場上。

經此一戰,大宛人徹底喪失了干擾匈奴人圍城的能力。

只能在倉皇中放棄了貴山城的所有外圍防御,躲入堅固的城池之中,眼睜睜的看著匈奴人,一點一滴的將這座堅城徹底包圍。

然后,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開始打造砲車、盾車、云梯等攻城器械。

貴山城之中的氣氛,更是日益緊張不安。

失敗主義的情緒,隨之泛濫成災。

這個時候,許多貴族,都開始打算給自己找后路了。

甚至有人建議,殺死國王,向匈奴人投降,或許能保住財產與奴隸。

哪怕是貴山城之中的居民,有這樣的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數。

畢竟,十余年他們就已經做過殺王投降,跪舔敵人的舉動。

如今再做一次,好像也沒有什么壓力?

于是,許多人,包括負責城防的大宛副王在內的大貴族們紛紛派出代表,來到匈奴軍營,乞求寬恕。

他們奴顏婢膝,低三下四的哀求著匈奴人,請求這些征服者大發慈悲。

可惜,匈奴人不是漢人。

現在的匈奴國內與國際局勢,也不允許他們同意這些大宛人的請求!

開什么玩笑?

你們宰一個國王,拿點錢財,送點女人,就可以讓偉大的單于大軍撤退?

沒發燒吧!

就算王遠想答應,他的部下,以及西域諸國的國王與貴族們也不會答應!

都打到這里了!

這大宛首都,這大宛人數百年來積蓄的財富、人口與技術、文化、典籍都在眼前了。

誰肯放過,誰肯放棄?

所有人,一致要求,滅亡大宛!

將這個國家,徹底占領。

將大宛人所有的奴隸、女人、財富統統霸占。

哪怕是王遠,也不會答應。

因為,李陵已經許諾他,若打下大宛,就封他為宛王。

故而,所有的哀求與搖尾乞憐,只換來征服者一句輕蔑的宣言:大宛人除非徹底臣服于偉大的撐犁孤涂陛下,除非立刻無條件的主動打開城門,放下武器,除非大宛王與他的大臣、人民,將所有門窗與地窖全部打開,供匈奴人察看。

否則,天地所生,日月所立的撐犁孤涂陛下的忠實臣子們,就將堅定不移的執行撐犁孤涂陛下與攝政王的意志殺死所有敢于對抗偉大的撐犁孤涂陛下的敵人,將他們的尸骨與血,涂抹到匈奴的大纛之上。

這已經不是勸降說明了。

而是一道屠殺令!

哪怕是最膽怯的大宛貴族,在聽到匈奴人的這個答復后,也知道,投降最多只能保住性命罷了。

財產、土地、權力,都將因此失去!

甚至,連性命也未必保得住!

于是,整個貴山城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只有抵抗到底,才有生路。

然而,他們很快就絕望的發現他們的敵人,之所以敢那么說,是因為他們有足夠的把握,可以輕易攻陷貴山城。

以至于,他們連欺騙都不屑對大宛人做。

砰砰砰!

數以百計的砲車,在貴山城下一字排開。

經歷了郁成城與貳師城兩戰后,匈奴人的攻城器械,已經取得了長足的進步。

更重要的是他們得到了大批工匠與技術人才。

攻打郁成城的時候,匈奴人還只能一次最多集中三十臺砲車。

現在,他們已經可以一次性打造兩百臺砲車,并展開集火攻擊了。

而且,投擲的石彈,無論是大小,還是準確度,都有了長遠進步!

僅僅是第一次的試探性攻擊,就有數十枚石彈,準確命中了城墻。

而貴山城,這座曾經亞歷山大大帝國所建立的要塞,終究是數百年前的產物了。

而且,還經歷過了十余年前的漢軍攻擊,其城墻已不再那么堅固。

一天!

只用了一天!

匈奴人的砲車,就將貴山城的南城墻砸出了一個大大豁口。

盡管大宛人連夜修補,將這個豁口重新補好。

但匆忙加固的城墻,那里有原本的好?

到了黃昏之時,匈奴人的砲車結束轟擊。

這面城墻,已經是滿目瘡痍,遍布石彈,豁口增加到了四個。

要不是城墻基礎打的足夠好,恐怕這座城墻早已經倒塌了。

到這個時候,無論是貴山城中的大宛人,還是貴山城外的匈奴人、疏勒人、莎車人、且末人等都已經知道,貴山城的陷落,已經是定局!

除非,大宛人能夠得到援軍,而且,是一支足可以在野戰中與匈奴騎兵對峙而不落下風的軍隊。

不然的話,半個月內,貴山城必然陷落!

換而言之,匈奴人或許真的可以在貴山城中過冬!

就像他們開始進攻時所言的一樣!

而匈奴人也確實是這么打算的!

到攻城的第三天,匈奴人的砲車在轟擊了三輪后,上百輛蒙皮盾車,就從其陣列之中,被人推著走了出來。

而在盾車之后,數不清的西域仆從軍,抬著云梯、勾爪,舉著盾牌,帶著武器,烏泱泱的涌向貴山城。

大宛人放置在城頭上,專門警戒的哨兵立刻敲響了警鐘。

隨即大批大宛守軍,急急忙忙的涌上城頭。

而當他們看到,匈奴人的進攻陣勢時,全部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們從未見過如此系統、多元的攻城戰術。

上百輛蒙著牛皮的盾車,簡直就宣布了大宛人的弓箭幾乎不可能傷害到進攻部隊。

而那些盾車之后,密密麻麻的云梯,則更進一步的放大了大宛守軍的沮喪情緒。

絕望中,甚至有人開始逃跑。

要不是督戰隊及時登場,斬殺了這些逃兵,否則,貴山城的城墻恐怕還沒有被匈奴軍隊登上就已經失陷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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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節 獵人與獵物(1)

深秋已至,大宛草原的早上,霜凍如雪,濃霧如云,伸手不見五指,氣溫直降到零下,幾乎可以呵氣成冰。

“漢人的這些毛衣,還真是不錯!”烏孫昆莫翁歸靡穿上剛剛從國內送來的羊絨內衣與羊毛袍,有些感慨的道:“若我烏孫也能學會如何織造這毛衣就好了……”

“是啊……”在他身旁原安糜也忍不住遐想起來:“若是如此,恐怕僅靠這毛衣貿易,我烏孫子民也能吃飽穿暖!”

隨著天氣轉冷,漢人的毛衣開始大量涌入西域。

并迅速成為西域各國貴族與王室最寶愛的衣服與布料。

一匹毛料,在西域價值已經能和過去最好的絲綢相媲美了。

而若是羊絨所織的毛料,更是價值不菲!

烏孫也通過與漢貿易,進口了許多毛料與毛衣,然后這些漢人所織造的紡織品,迅速風靡烏孫,更通過其國內的補給線,送到了前線,供給王公貴族們穿戴。

現在,烏孫大軍之中,甚至有些繳獲不錯的騎兵,也穿上了這種昂貴的毛衣。

關鍵的是,這種全新的毛料與過去的絲綢不一樣。

絲綢,是漢人的獨門絕技。

烏孫人迄今不知,絲綢是用什么東西織出來的?

只是聽解憂公主和細君公主偶然說過,貌似是一種漢朝南方的蟲子?

只是蟲子怎么織布?

且,這種蟲子吃什么?

烏孫人一無所知,問那些陪嫁來烏孫的漢人官吏、宮女,也是問不清楚。

只好將這個事情束之高樓。

但這種布料就不一樣了!

翁歸靡知道,原安糜也知道,甚至大多數烏孫貴族都知道——它們是用羊毛織出來的。

唯一不懂的是——漢人是怎么將羊毛的雜質與腥臭去除,又是如何將這羊毛織成如此細致的紋理的?

于是,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國家出產的羊毛、羊絨,賣去漢朝,變成毛料,然后自己再高價買回來。

更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漢朝人,日進斗金,用著這毛料,輕輕松松的收割各國財富。

黃金、白銀、珠玉、奴隸、牲畜……西域諸國的財富,向流水一樣,源源不斷流進漢朝的口袋。

而漢朝人卻幾乎只進不出。

烏孫人雖然不懂什么經濟,但也明白,這樣下去不是長久之計。

但不能破解這羊毛、羊絨是如何被加工的方法,他們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個情況繼續下去。

“漢朝人不是想娶我國公主嗎?”原安糜眼珠子一轉,忽然說道:“昆莫,不如,您向漢朝人請求他們將這毛料加工、織造技術作為聘禮之一,以授我國?”

“這……漢朝人會同意嗎?”翁歸靡怦然心動,卻不敢太過奢望。

“同意不同意,試試再說……”原安糜勸道:“反正,哪怕不答應,我國也沒有損失!”

“嗯……”翁歸靡點點頭:“那這個事情,就由格里當你去做!”

“您的意志!”原安糜笑著鞠躬。

“對了……”翁歸靡忽然想起一個事情,問道:“康居騎兵,現在到那里了?”

在一個多月前,翁歸靡的使者與康居王的使者,在大宛邊境相會。

然后,兩方使者密切往來,終于在十天后促成了翁歸靡與那位康居王的會面。

在會面之中,翁歸靡與那康居王‘藥奴’(音譯)殺白馬而盟誓,約為兄弟之邦,約定兩國共同協作,對抗匈奴。

于是,康居王承諾,將派出其最精銳的騎兵一萬人,來與烏孫匯合。

而兩國的目的,都很明確——決不能讓匈奴人攻陷貴山城。

因一旦貴山城為匈奴所有,那么匈奴人就可以在這藥殺水之畔,蔥嶺腳下扎下根來。

再想驅逐,幾乎不可能。

對康居人來說,這是夢魘。

對烏孫人來說,這幾乎是催命魔咒一般的可怕事務——傻子都知道,若匈奴據有大宛最富饒的地區,那么,他們下一步就一定會圖謀烏孫人所占據的草原。

然后,他們必然更進一步,圖謀烏孫在尹列水的牧場。

畢竟,匈奴人打不過漢朝人。

“回稟昆莫,昨天有康居使者來報,康居騎兵,在其大將‘屠郅’的統帥下,已然于五日前出發,應該能在我軍抵達貴山城西部的時候趕到與我軍匯合!”原安糜立刻正色答道:“此外,奉昆莫您的命令,我也和精絕王聯系上了,并借助精絕王的掩護,派人將您的口信送進了貴山城中……”

“很好!”翁歸靡笑了起來:“就讓我們給匈奴人一個大大的驚喜吧!”

現在他麾下有著烏孫最精銳的兩萬騎兵,這樣,加上康居人的騎兵,足足有三萬精騎。

匈奴主力雖然號稱十余萬,但其骨干也就那四個萬騎與疏勒等國的軍隊罷了。

在作戰兵力上,未必比他多。

加上有心算無心,忽然襲擊之下,匈奴人必定陣腳大亂。

哪怕不能擊敗之,至少也可以解貴山城之圍,將戰爭拖到明年。

等到開春之時,漢朝大兵必然介入!

這是漢朝的那位鷹楊將軍的保證——使烏孫能延匈奴數月,則明歲王師必然討之!

若漢朝大兵加入戰場,而且,統帥的還是那位鷹楊將軍蚩尤神將!

那么匈奴的敗亡,已是注定!

而烏孫屆時則可以趁機假漢天子之名全取整個大宛王國,將這個讓他們垂涎欲滴的國家并吞。

從而實現自獵驕靡以來的野望——霸蔥嶺而絕西域!

于是,這位烏孫昆莫心滿意足的在奴隸們的攙扶下,坐到椅子上,讓人抬著向前走去。

此刻,這濃霧中,密密麻麻的烏孫騎兵在行進著。

他們沿著草原的脈絡,逐漸南下,抵近藥殺水。

現在,他們距離貴山城只有三百里了。

在翁歸靡看來,匈奴人因是絕對想不到,烏孫竟然敢冒著滅國的風險,撕毀兩國盟約,首先翻臉!

而那位匈奴統帥所謂的左大將王遠,更不過是一個舊日的漢校尉,碌碌無為之輩罷了,根本不足為患!

這從他愚蠢的拒絕貴山城的大宛人的請求,揚言必定要滅亡大宛,必定要奪取整個大宛的財富就能看出!

這個匈奴的統帥,腦子里全是水!

可惜……

翁歸靡永遠想不到,在此時,貴山城下,坐鎮中軍,布置指揮的人,早已經不是王遠了。

將時間向前推兩個月。

延和三年秋七月中,郁成城大屠殺后,漢鷹楊將軍使使以告匈奴,要求匈奴約束自己,禁絕類似郁成城的屠殺,匈奴人在重壓之下,被迫全盤接受漢家的條件,以屈辱性的姿態,用黃金、奴隸換取漢朝人的寬恕。

這個決定,自然不是王遠能做的。

事實上,它是當時在私渠比鞮海的李陵親自做出來的決斷。

也只有他才能有這個魄力與資格,做出這樣的決定。

爾后,李陵立刻率部從私渠比鞮海秘密自逐邪徑經車師,回到焉奢。

八月初,李陵便率部趕到了王遠大營之中。

但他的保密性做的非常好。

好到除了王遠之外,幾乎所有匈奴貴族與西域國王,都不知道,他們的主人,匈奴攝政王已經抵達。

自那以后,匈奴的行動與軍事戰略,皆是李陵通過王遠布置的。

包括,拒絕貴山城貴族的出降。

更包括,在貴山城外的那一次誘敵圍殲。

不是李陵,匈奴人哪個能指揮的了如此出色、縝密的作戰?

若非李陵,以匈奴與西域諸國之間的配合程度,如何能有這樣完美的表現?

只是,他做的非常隱蔽,一直在王遠帥帳之中,潛藏在幕后,從不出面。

這不僅僅迷惑了他的所有對手。

更將匈奴人也都瞞在鼓里——包括他的內戰對手們,那些單于們,至今都還以為,李陵依然在私渠比鞮海,圖謀著明年開春后的進攻,圖謀著與衛律的部隊匯合。

“凡用兵之法,將受命于君,合軍聚眾。圮地無舍,衢地交合,絕地無留,圍地則謀,死地則戰,途有所不由,軍有所不擊,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爭,君命有所不受……”李陵捧著一卷竹簡,在油燈下細細的誦讀者、揣摩著,良久嘆道:“嗚呼,張子重,真名將也,果英雄哉!這《孫子三十六章》真真讓我大開眼界!”

“尤其是這一句‘途有所不由,軍有所不擊,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爭,君命有所不受’實乃至理名言,為將統兵者,若能知此,豈有不勝之理?!”

他說著,就將手里的書簡,交給身旁的王遠,道:“賢弟,你要多看看這書!”

“諾!”王遠鄭重的接過書簡,拜道:“主公,您的話,似乎意有所指?”

“呵呵……”李陵笑了起來:“夫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也,為求生求存,必得不擇手段!”

“吾如是,貴山城中大宛人如是,烏孫人如是,那月氏人亦如是!”

“而吾,如今則正欲以貴山為餌,釣那烏孫、月氏之主力!”

“你可知……”李陵笑著對王遠道:“若在平時,想要找到一個能聚集烏孫、月氏以及其他一切潛在的內部與外部敵人的機會有多難得嗎?”

李陵站起來,走到王遠身邊,道:“這場戰爭,我在一開始就知道,僅僅打敗、消滅大宛人是不夠的!”

“甚至哪怕是打敗、消滅烏孫人、月氏人、康居人也不夠!”

“他們都不是我們真正的敵人!”

“我們真正的敵人……是漢朝,是在居延虎視眈眈,隨時可能出兵的那位鷹楊將軍!”

“幸好……”李陵感慨道:“或許是因為財政,或許是因為內政,那位鷹楊將軍迄今未能下定決心……所以,我們還有機會,在他下定決心,干涉大宛戰爭前,結束這場戰爭!”

“以無可置疑的方式,斷絕其干涉戰爭的可能性!”

“而欲如此,我們就必須,不僅僅打敗和消滅大宛人的反抗,更要徹底的擊敗烏孫人、康居人、月氏人,甚至我們內部的某些人的抵抗,將他們的軍隊……”李陵伸出手,抽出自己的佩劍:“全部消滅!”

“這是唯一能讓我軍避免與漢交戰的辦法!”

王遠聽著,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他知道,李陵說的是正確的。

目前,西域匈奴,甚至哪怕是整個匈奴加起來,也不是漢朝那位鷹楊將軍的對手!

這可不是王遠自甘墮落,而是事實!

現在,匈奴分裂嚴重,漠北直接出現了四方勢力大亂斗。

而西域,匈奴也丟了整個天山北麓與白龍堆等要地,有生力量又被牽制分散。

錯非是大宛人腦袋壞掉了,開罪漢朝,讓匈奴抓到了機會。

王遠知道,他與李陵以及整個西域匈奴唯一的下場,恐怕就是被漢人和他們的對手、敵人困死、餓死、窮死在西域。

而大宛戰爭是他們唯一的生路!

吃大宛人的血肉,而活自身之筋骨。

可惜,哪怕如此,他們也必須小心謹慎。

不止要在戰場上戰勝敵人,更必須防止漢朝人找到借口,介入戰爭,從而使得所有的一切付之東流水!

可是,漢朝人又怎么不介入呢?

以漢人的精明,他們必然會選擇在某一個時機,加入戰爭。

這一點,在當日漢人遣使而來時,王遠就明白了。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李陵何以篤定烏孫人和康居人、月氏人一定會來救貴山城呢?

萬一他們不來呢?

想到這里,王遠就忍不住將這個疑問問了出來。

李陵聽完,笑了起來:“他們若不來,也沒有問題……”

“我們就可以安安靜靜的吃下貴山城這頓大餐!”李陵舔了舔嘴唇,道:“如今貴山城中,少說有十萬之眾,兼得大宛數百年積蓄之財富,得此人丁、財富,吾等大志,何愁不興?!”

王遠聽著,懵懵懂懂的點頭,躬身道:“主公英明!主公神武!”

若李陵能為匈奴之主,那么,他少說也能成為未來匈奴的頂級大貴族!

說不定可以南面而立,稱孤道寡,在這遠方異域,建立自己的國家與宗廟!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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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節 獵人與獵物(2)

延和三年秋九月十五,貴山城西北八十里。

經過長達十余日的行軍后,烏孫騎兵的先鋒終于抵達此地,然后按照命令,在山峽之中隱蔽起來,接應后續兵馬。

十六,烏孫昆莫翁歸靡親將其本部抵達。

十七日,康居騎兵數千,在副王屠郅的率領下抵達。

十八、十九,烏孫騎兵主力陸續抵達。

至此,烏孫人在貴山城西北組成了一支擁有至少兩萬可戰騎兵的突擊集群。

翁歸靡豪情萬丈,于是親自登上山巒,眺望遠方的貴山城。

視線之外,山巒的遠方,貴山城的輪廓隱隱約約,若隱若現。

眺望著那遠方的雄城,翁歸靡回頭問曾經去過貴山城的原安糜:“格里當,你來說說,這貴山城有何特點?”

“昆莫……”原安糜道:“以臣之見,貴山城在雄壯與規模上,當不下漢之堅城大都!”

他想起了數年前,自己曾以漢天子使者的身份,抵達貴山城時的見聞。

那是一座龐大而堅固的城市,且城市構造,有別于漢城、西域城邦,更與大宛本國的其他要塞,有著明顯的差異。

其中,最明顯,最讓他印象深刻的莫過于,那座雄城獨特的防御系統!

“貴山城城高數丈,城周足有二三十里,其城墻以青石筑成,厚而堅固,城墻內側,分為上下兩層,上層列以弓手、步卒,而在下層則開其城墻孔洞,裝有類似漢人弩車一類的武器……以匈奴人之能,怕是輕易難以攻下!”原安糜感慨萬分的說道:“故而,當年漢貳師將軍親帥漢軍精銳數萬,圍攻數月而不能下!”

“若我是大宛守軍,一定不會讓匈奴人知道,我在城墻下層,還有射擊孔,可以發射重型弩箭的事情!”

翁歸靡聽著點點頭,道:“難怪當年宛王蟬封敢夸口,哪怕貴山守軍僅有一萬,也能在十萬敵軍圍攻下支撐一年!這確實有些門道!”

“既然,貴山城堅固,那我們不妨再等等,等馬力恢復,精力充足,時機成熟,再與匈奴人論高低!”

“您的意志!”原安糜深深鞠躬。

“派出甌脫騎士吧!”翁歸靡下令道:“清掃我軍附近三十里,一定不能讓匈奴人發現我軍抵達的事情!”

“您的意志!”原安糜領命而去。

貴山城中,如今的情況,已經出現了巨大變化。

在數日前,有人悄悄的趁著夜色,將有援軍的消息,投遞進城中后。

對宛王銀蔡忍無可忍的大宛貴族們,發動了政變,殺進王宮之中,毫不費力的廢黜了銀蔡,并將其軟禁起來。

然后,這些大宛貴族們擁立已故的宛王蟬封之子纖寡為攝政官,同時遙尊遠在漢朝長安的質子素銀為王。

做完這個事情后,本來一盤散沙,各自為政的大宛貴族們,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振作了起來。

他們在其副王牽祭的指揮下,重整了守城力量。

面對匈奴人日益緊迫的攻城態勢,牽祭直接使出了舉世無敵的金彈神功!

他宣布——凡是愿意上城防御的人,每人每天可以拿到三鎊小麥與一鎊馬肉;所有正規軍的軍餉,全部翻番,同時他還宣布,任何人,無論是誰,只要能殺死一個敵人,那么就可以到他這里領取一個金幣的獎賞!

為了取信于人,這位副王直接將銀蔡藏在王宮里的金庫搬了出來。

大宛王國數百年來積攢的財富,堆磊如山,數十萬枚金幣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這立刻振奮了守軍,刺激了士氣。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于是,就連奴隸也紛紛開始主動報名,愿意參與防御。

整個城市,無論男女老幼都動員起來,參與到各種戰爭活動之中。

而貴族們,則不遺余力的向每一個居民宣傳著城外敵人的恐怖與貪婪、殘忍與暴虐。

使得城中居民都確信了——一旦敵人入城,那么所有人,包括奴隸、平民、商人,都將無一幸免!

當然,為了給人們希望,貴族們同時保證,援軍已至,只要堅持幾天,就能解圍。

在這個情況下,貴山城中低落的士氣,迅速提升。

整個城市的防御系統,更是立刻高效運作起來。

于是,在當天就給了來勢洶洶,欲要登城的疏勒軍隊一個迎頭痛擊!

疏勒人在貴山城下,至少丟下一千具尸體,倉皇撤退。

這創造了自圍城以來,匈奴攻城部隊最大的一次損失!

而李陵,親眼目睹了疏勒軍隊敗亡的整個過程。

“宛之先,果有遺澤于其子孫也!”李陵看著那忽然在城墻中上部張開的孔洞,以及從其中激射而出,射程多達兩百步的重型弩箭,忍不住感慨道:“疏勒人敗的不冤!”

“左大將!”李陵對身旁的王遠吩咐:“汝去親自犒賞疏勒人,告訴疏勒王,此番他們立大功了!”

能用疏勒人的生命,換到大宛人的這張底牌,對李陵而言,無疑是超值的。

這樣,他的本部精銳就有了防備,不會輕易的落入對方重型弩箭的射程。

“另外……”李陵又道:“告訴砲車都尉,給我繼續轟擊!”

“諾!”王遠領命而去。

李陵則轉過身,將視線投向遠方。

“甌脫騎兵派了多少出去了?”李陵問道。

“回稟主公,末將按照您的命令,在西北、西南、東南三個方向,各派出了三百最有經驗的甌脫騎士,命他們沿著藥殺水與山脈,向各自方向搜索兩百里,一有情況立刻回報!”一個中年將官道:“只是,暫時還未得到回報……”

李陵點點頭,想了想,問道:“到現在為止,可有甌脫騎士未按照正常頻率回報情報?!”

匈奴人乃是馬背上的民族,本就非常重視搜索區域、偵測敵情,建立警戒線。

早在百年前的冒頓時代,匈奴就在王庭立甌脫王,以孿鞮氏出任,專責搜索、警戒、驅逐之任務。

等到趙信、衛律、李陵等先后降匈奴,他們又帶來了漢家先進的斥候騎兵建設制度與搜索、回報制度。

其甌脫騎兵(斥候)的搜索范圍與搜索、偵測、隱蔽能力大增!

畢竟,這是事關生死的頭等大事!

在過去數十年的戰爭中,匈奴人唯一能與漢軍相提并論的兵種,就是其甌脫騎士。

每一次的漢匈會戰,都是這些匈奴精銳,用生命來偵查漢軍的進軍路線與速度,從而給其主力提供了足夠的預警時間。

可惜的是,如今匈奴分裂,依賴于王庭存在的甌脫騎兵們四散。

李陵手里,只有不過數百名精銳甌脫騎士,其余都是些訓練與經驗不足的新手,未必靠得住。

所以,李陵不得不時刻關注各種細節,以確定甌脫騎兵的搜索網沒有遺漏的死角或被忽視的至關重要的消息。

“主公……”那中年將官想了想,道:“西南方向似乎有十幾位甌脫騎士已經有兩天沒有傳回消息了……”

“為什么不早說?!”李陵聞言,立刻打斷對方的話,問道:“他們是在什么地方失去了消息?按照原定計劃,他們現在應該在那個地方?”

后者聞言,唯唯諾諾的道:“臣……臣……起初以為他們只是迷路,很快就能回來的……哪成想兩天了都沒有傳回消息……”

“不要解釋了!”李陵看向西南方向,忽然道:“你馬上親自帶人,沿著這些甌脫騎兵失蹤的方向搜索,早召集其他在這個方向的甌脫騎兵,向藥殺水的西南與烏孫交界的草原搜索過去,若是發現大量馬蹄印,則不用再前進,立刻回來告訴我!”

在李陵看來,烏孫人的干預與撕破臉,不是可能,而是必然的結果!

他在私渠比鞮海的幾個月中,仔細思量過、考慮過了。

所以他知道,那位在居延的鷹楊將軍的戰略,用一個成語來概括,便是——借刀殺人!

所以,匈奴內戰各方都能看到漢人的影子。

特別是他這邊,漢朝邊塞各地,為了讓他和漠北各部打的更慘烈一些,連過去根本不賣的兵甲,現在也敞開供應——只要給足價錢,漢朝人沒有不賣的。

而在漠北,其他三位單于,相信也是差不多,得到了漢人相應的支持。

對那位來說,匈奴人死的越多越好!

而偏偏各方身在局中,身不由己,只能任由其揉捏、操縱。

而在西域地區,其更是打算借烏孫與他之手,來殺忤逆他的大宛。

現在,恐怕又反過來,欲借烏孫以及其他勢力,來殺他的匈奴。

讓李陵恐懼的是——所有有關各方,身在局中,都是身不由己,只能被迫按照其意圖來行事——不愿意走他安排的方向都不行!

就拿那烏孫來說吧。

李陵能猜到,烏孫君臣的想法,也明白他們內心的恐懼——匈奴若滅大宛,下一個對象必是烏孫。

因為,他要打內戰,要角逐單于之位,更要為他的勢力爭取更大更多的戰略騰挪空間。

而南邊是龐大而強盛的漢朝,西則是高聳險峻的蔥嶺。

唯一能有效擴張的方向,就是大宛與烏孫。

大宛既亡,烏孫就不能避免。

唇亡齒寒的道理,烏孫人是知道的。

而反過來,對烏孫而言,全吞大宛,便可以在西域地區獲得一個絕佳的戰略位置,進可以角逐西域,問鼎于天山,退可以坐擁絲綢之利,以大宛之肥沃土地與城市,只要休養生息,以待時變,遲早可以君臨天下。

而這個道理,李陵明白,他的大臣貴族們也明白。

所以必不可能讓烏孫人得到這個機會!

哪怕是死,也會阻止和挫敗烏孫的這個企圖——他們可不想,在未來在漢朝之外,還要面對一個強大、咄咄逼人的烏孫帝國!

這個世界,有兩個強權已經夠麻煩了。

容不下第三國崛起來攪亂局勢!

哪怕現在的匈奴帝國,實際上已經因為內戰而分崩離析,但帝國的自覺,還是讓李陵與他的大臣們不由自主的維護自身的地位,不惜代價想方設法的打壓后起之秀。

所以,匈奴與烏孫的盟約在一開始簽訂,就是為了有機會撕毀的。

雙方高層只要不笨,都會有這個覺悟。

這就像兩頭潛伏在灌木叢之中的饑餓難耐的虎豹,他們都發現了對方,都看到了對方,都有要吃對方的血肉的想法。

這怎么可能不打起來呢?

“古者,晏子二桃殺三士,初讀史,吾還不以為然,如今才知,此乃用兵之道的至高之理,因勢利導,使敵自斗,從而坐收漁翁之利!”

“便是被人發覺,被人知曉,也無所謂……蓋這便是人性!”李陵悠悠念著這些話,心里面只覺得毛骨悚然:“其人未見,只在萬里之外,便可攪動風云……若其出手……恐怕必是一擊斃命!”

想到這里,李陵猛然的回頭,看向在自己身后的諸將,下令道:“傳我命令,立刻集合堅昆、焉奢、危須三萬騎!”

他知道,現在這個情況,必須要冒些風險了。

若是坐著不動,等于被那位在萬里之外,牽著鼻子走。

等到他準備就緒,出手之時,恐怕便是神仙下凡也難救時局!

李陵知道,自己不能再和當年在浚稽山中時一般,不敢冒險,不敢賭博,最終被匈奴大軍團團合圍,插翅難飛。

現在,他必須賭!

賭烏孫人已經到來,并且就在那些甌脫騎兵失蹤的地方。

趁他們立足未穩,立刻發起攻擊!

打亂、打散烏孫人的部署與兵力,然后將他們消滅在這蒼茫的草原與河流之間。

反正,大不了不過是浪費一些馬力與糧草。

而若賭對了!

這大宛戰爭就能迅速結束,屆時,木已成舟,大局已定,漢朝人即使強行干涉,也難以奈何。

大不了,送些錢財,拿些奴婢,堵住他們的嘴。

能以錢財、奴婢解決問題,那是再好不過的!

這樣想著,李陵就翻身上馬,再顧不得隱蔽與保密了,他直接打出自己的旗幟與名號,帶著部將們向著匈奴大營而去。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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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節 獵人與獵物(3)

嗚嗚嗚嗚

伴隨著蒼涼的號角聲,匈奴騎兵開始集結。

堅昆、危須、焉奢,這三個當前在貴山城下圍攻大宛的匈奴主力萬騎,開始在城外荒野列陣。

這立刻引起了大宛守軍的警惕。

“這些野蠻人打算做什么?”

“他們想用騎兵攻城嗎?!”

“瘋了!”

哪怕是牽祭,也出現在了城頭,緊緊的盯著匈奴大營外的情況。

大約一個時辰后,隨著一聲沉悶的鼓響,三支匈奴騎兵,列著長隊,向著遠方而去。

其所向之地,正是貴山城的西南,溈水的西岸地區。

“糟糕!”牽祭立刻大叫起來:“這些野蠻人是去阻截援軍的!”

貴山城被圍已經有差不多半個多月了,這半個多月來,貴山城斷絕了幾乎所有外部聯系。

內部的水與糧食,也漸漸稀缺。

當前,貴山城中的人口,幾近十萬之多。

但國庫存糧卻不過七十萬塔蘭同小麥希臘重量單位,一塔蘭同約合三十公斤左右以及三十萬塔蘭同奶酪、肉干與干果罷了。

根本撐不了多久!

所以,牽祭幾乎是立刻就知道,必須派兵出城,去牽制匈奴人的行動,給援軍爭取時間。

哪怕實際上,這樣做根本沒有效果。

卻也不能不做!

于是,貴山城守軍咬緊牙關,東拼西湊,從奴隸、罪犯與平民之中,挑選了兩千多人,作為敢死隊。

發給他們武器與盾牌,同時給了這些人每人十枚金幣、一塔蘭同小麥作為安家費。

在黃金與糧食的刺激下,這些人拿著武器,將金幣與糧食交給自己的家人,然后以必死之心,踏出城門。

大宛人的動靜,自是瞞不過李陵。

但他絲毫不為所動,甚至沒有半分想要回頭看看的意思。

“宛人羸弱,不足為懼!”他告訴來報信的部將:“正好叫疏勒人與莎車人練練兵,為以后做打算!”

如今這局勢,李陵已經明白,他的西匈奴已回不到過去那種一呼百應,凌駕于西域諸國之上,慪氣指使,為所欲為的時代了。

因,他的匈奴部的力量,已無法對整個西域形成碾壓,必須換一種統治方式,從過去的威伏諸國,變為重點扶持,讓幾個比較聽話的大國去各自統治、壓制一部分國家。

將他們綁上自己的戰車,一起面對未來的種種。

這也是匈奴人或者說引弓之民在面對困境或者需要擴張時的速成策略。

敵人太厲害打不過怎么辦?

先猥瑣發育,盡可能的吸納人丁。

將其他部族,吸納進自己的部族勢力之中。

這樣一夜之間,人口就能膨脹起來。

只是,這種策略尚是第一次用于非游牧的引弓之民,效果如何暫時未知。

然而,李陵已顧不得這許多了。

哪怕這可能會最終毒死自己,也好過馬上渴死!

于是,隨著李陵的命令疏勒王與莎車王立刻摩拳擦掌,調兵遣將,準備應對來襲的大宛軍隊。

而李陵則率軍,一路向西,一往無前。

藥殺水以西,草原與丘陵交界之處。

烏孫人已經在此,建立了延綿數十里的營帳。

足足三千多頂穹廬,依次排列。

數萬匹戰馬與十余萬頭牲畜,徜徉于河流、溪谷間的水草地中。

而在烏孫營地的后方,千余頂圓頂帳篷依次列開。

穿著褐衣,戴著一頂小氈帽,褐色瞳孔的康居人,聚集在篝火堆之旁,對著那熊熊燃燒的篝火頂禮膜拜。

而在軍營深處,一位位穿著絲綢衣的康居貴族們,則圍繞著一位渾身散發香氣,看上去富態親切的僧侶,認真的聽著他的講經。

烏孫翕候原安糜走在這營地中,親眼見著這些康居盟友的日常生活。

“這康居上下的分裂,竟到了這種地步?”他心中暗想:“恐怕,這些人未必靠得住啊”

烏孫與康居也算是冤家了。

自十余年前漢伐大宛開始,烏孫就與康居不可避免的碰撞了起來。

烏孫騎兵更是常常去康居打草谷,抓些奴隸,搶些牲畜回來。

故而,對康居原安糜還算了解。

但,了解歸了解,親眼目睹之后原安糜才知道,康居人當年能被漢朝一支偏師殺進國境,當著其國王的面,將那大宛的郁成王抓回去處死,不是沒有原因的。

因為,這個國家的上下已經徹底割裂了。

其貴人與中下層的牧民、奴隸,就像兩個部族。

他們生活方式不同、信仰不同,甚至連習俗都可能不同。

其上層貴族,已經普通改信了一種名為浮屠的宗教,此教似乎推崇逆來順受,自安其命,以待來世。

其神號曰:佛,稱覺者,聲稱若信之,從之,便可覺悟、頓悟,知天地自然過去未來,看破俗世紅塵一切功名利祿,總之玄乎的很。

原安糜也不是很難理解,但康居貴族卻趨之若虞,幾乎人人信奉。

但其中下層,特別是底層的牧民與奴隸們卻崇信著一種叫拜火教的宗教。

兩者,涇渭分明,互不干涉,相互歧視。

而分裂到這種地步的康居,哪里還能有什么戰斗力?

恐怕一旦開戰,稍有不順,其下面的士兵與奴隸就要一哄而散,將他們嘴里的異端丟給敵人。

現在烏孫卻不得不與這樣的盟友合作,想到這里,原安糜莫名的有些心酸,有些憤恨!

“若我烏孫有漢朝的國力,何須與這等鼠輩為伍?”于是原安糜忍不住用著惡狠狠的眼神掃視著這康居大營:“待我烏孫占有大宛,則康居可亡!”

這樣的康居,分裂到這個地步的國家。

原安糜相信,只要他的君主同意,僅僅是他的本部就可以滅其國!

到時候說不定,只要他打起消滅異端的旗號,康居的軍隊,都會倒戈!

心中正想著這些事情,前方,一個康居貴族迎面而來,走到他面前,以手撫胸道:“尊貴的烏孫翕候,我主有請!”

原安糜連忙露出一個笑臉,假笑著道:“請閣下帶路”

便在后者的引領下,走到了軍營深處的一個帳篷里。

帳中陣陣爽朗的笑聲不時傳出,其中有一個聲音特別熟悉,正是原安糜的堂兄烏孫昆莫翁歸靡。

“格里當,你來的正好!”翁歸靡朝著原安糜招手,對他介紹道:“正要給你介紹一下”

“這位,就是月氏王特使,從藍市城而來的奇柯里”

一個身穿著一件寬大的青色素袍,頭上裹著頭巾,看上去三十來歲,有著鷹鉤鼻與深眼窩的異族人走到原安糜面前雙手合十,道:“佛會保佑您,尊敬的烏孫貴人!我是月氏特使奇柯里!”

原安糜抬起頭,看著此人,有些疑惑的看向自己的君王。

翁歸靡一見,頓時笑了起來,對原安糜道:“格里當,你是不知道,這位特使,還是一位佛法精湛的大覺者,我與特使相談,甚為歡喜”

“甚至在想,是不是烏孫百姓,也可以受佛陀教化,得佛法庇護?!”

奇柯里當即合十再拜,道了一聲:“阿彌陀佛,我的佛法修為不及我國覺者三成昆莫太過譽了,不過若是昆莫陛下愿意,我愿放棄世間一切,隨昆莫往烏孫弘揚佛法,普照世間!”臉色更是立刻紅潤起來,仿佛找到了人生目的一樣。

原安糜聽著,滿眼都是不可思議的神色。

烏孫,脫胎于匈奴。

但一直都想甩掉身上的匈奴標簽,所以烏孫國君稱為昆莫而不是單于,烏孫內部的四大部族首領稱翕候而非匈奴式的王。

烏孫人甚至嘗試定居農耕,灌溉澆地。

但,從匈奴帶來的原始薩滿教信仰,卻如影隨形,甩都甩不掉。

哪怕先昆莫費盡心機,生造了所謂烏鴉之神與白狼之子的傳說。

然而,烏孫終究是薩滿教的一分子。

當年,獵驕靡在日,甚至曾想引入漢朝的宗教,以取代烏孫的信仰。

可惜,漢人的那些宗教傳說,太過深奧,烏孫人根本無法理解。

譬如什么上善若水啊,天地人三才啊,陰陽八卦乾坤風水星相啊

烏孫人只是聽著,都感覺頭大,更不提理解了。

原安糜真的無法理解,翁歸靡邀請那位所謂的覺者去烏孫傳播所謂的佛法的行為!

這叫什么事嘛?

烏孫人怎么可以去學月氏人的所謂佛法?

信昔日手下敗將與死敵的信仰?

這要被漢人知道,還不得嘲笑無數年?

更是有份與逼格,自我降咖的行為!

況且,原安糜也不覺得,那什么佛法有什么可取之處!

但翁歸靡卻一點都不顧及原安糜的感受,他笑著對奇柯里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勞大師了!”

奇柯里聽著,笑的無比燦爛起來。

他雖是月氏貴族,也是一個無比虔誠的佛教徒。

他深信著佛陀的教誨,對于一切能弘揚佛法的機會,他都不愿放過,更不提,這烏孫與那東方的強大帝國漢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可以將烏孫當成一個跳板,有機會將佛光傳至那東方的古老帝國中。

此事若成,功德無量量!

原安糜看著眼前的一切,終于忍不住了,對翁歸靡道:“昆莫,還請三思,我烏孫乃是烏鴉之神所庇護,白狼之神所垂青之國,若貿然引入其他信仰,我恐神明震怒,降下災禍,更恐百姓不解,上下離心!”

翁歸靡聞言,笑道:“格里當,莫要驚慌”

“我與大師已談過這個話題了”

“大師與我言,佛,包容一切,容納所有,不禁、不斥其他信仰”

“甚至可尊烏鴉之神為大慈大悲烏鴉菩薩,更可尊白狼之神為白狼佛,為之立廟塑像,為護法神佛”

原安糜聽到目瞪口呆,根本想不到,還能這樣操作?!

但這卻正是佛家的神通、法術之一。

自佛陀立教之處,佛教便是如此,容納和接受其他異教信仰神明為本教神佛菩薩,外道護法。

當代佛經之中,甚至有希臘人、羅馬人粉墨登場,打了許多醬油。

也是有賴于此,佛教不過數百年,便從身毒蔓延至中亞,最終與月氏人結合,綜合巴克特里亞的希臘藝術、哲學,悄然進化、發展。

奇柯里見著原安糜的神色,立刻便在耳畔安利起佛教的種種好處。

什么因緣而生,眾生平等,今生受苦,來世福報,聽得原安糜心花怒放,不能自已。

他終于理解了翁歸靡!

這佛法,果真是善法,乃是為他這樣的統治者量身打造的信仰。

更難得的是邏輯自洽,說法繁多,名目無數。

忽悠下層奴隸與牧民,乖乖的當奴才,安安靜靜的做韭菜,最是合適!

于是,原安糜當即改變了態度,道:“佛法果然神妙,愿請大師,往烏孫一行!”

烏孫君臣沉迷于月氏人所帶來的的精湛佛法的神奇之中時。

李陵所率的匈奴騎兵,已然全速接近。

八十余里的距離,騎兵全速行軍,要不了半天。

所以,在出發兩個時辰后,李陵就接到了甌脫校尉傳回的報告發現烏孫騎兵蹤影!

李陵立刻心花怒放,知道自己判斷對了。

當即就下令,其本部堅昆萬騎做好戰斗準備,同時命令危須萬騎繞后,命令焉奢萬騎在側翼做掩護。

又過了半個時辰,前方甌脫騎兵傳回確認信息確認烏孫主力存在!確認烏孫昆莫王旗!確認康居騎兵存在!

預估敵軍兵力約在三萬至四萬之間。

到這個時候,李陵反而命令部隊放慢速度。

其騎兵在距離烏孫大營約四十里左右的地方完全停止行進,轉而開始給馬匹喂水喂糧。

同時,騎兵們開始食用隨身攜帶的奶酪與馬奶酒。

李陵很清楚,他的部隊都到了這里了,他的甌脫騎兵肯定與烏孫人的甌脫騎兵接觸上了。

所以,烏孫人必然已經察覺到他的到來。

而烏孫人無論是在兵力還是馬力上,都遠遠多于他。

想要戰而勝之,除了士兵的戰斗素養與組織外,他還需要一些別的東西。

譬如天時

很快,就要入夜了。

李陵抬頭看著天色,最多再有一個時辰,就要天黑!

他舔了舔舌頭,悄然握緊拳頭。

夜戰,是他的堅昆萬騎最擅長的。

這些白膚騎兵們,生于北海附近的冰雪國度,一年中有兩三個月會出現永夜。

堅昆騎兵們,在這樣的環境中,自然夜視與夜戰能力超絕匈奴!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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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五十節 太孫駕到(1)

就在李陵率軍接近了烏孫大營之時,張越已經率軍回轉居延。

在歸途的路上,順便定下了河西諸部改土歸流,編戶齊民的大體策略。

渾邪、輝渠兩部一萬余落,愿意定居農耕的有差不多六萬人,張越將這些人重新打散,分流至敦煌、酒泉、武威、張掖四郡之中。

而余者尚有兩萬多人,大約兩千里落,不愿農耕,依然愿意以畜牧維生。

張越也不勉強他們,便在渾邪、輝渠的舊地,劃出三個縣——姑臧、休屠、歸義。

讓他們依舊在當地游牧。

不過與之前不同的是,他們不再準許以部落為單位活動,只能以村亭、縣鄉為單位游牧。

且受到漢家委派的官員管制。

而為了取信于民,建立牢固統治。

張越一方面,以獎賞、嘉勉的名義,將渾邪、輝渠兩部的高階貴族,送去長安,在另一方面則從河西四郡以及屬國都尉、太仆卿下轄的牧場之中,選出了許多獸醫。

然后便以這些獸醫為骨干,建成這姑臧、休屠、歸義三縣的基層官僚系統。

效果幾乎是立竿見影的好。

這些獸醫們,地位其實不太高,技術也就那樣。

充其量也就是些知道牲畜疾病與傷病常識,懂得用些草藥處置一些簡單牲畜疾病與傷病的人,甚至很多人連字都未必認得。

雖然看上去,好像很悲涼。

但問題是,在輝渠、渾邪這種游牧部族里,在過去能掌握牲畜疾病與傷病知識的全部是地位崇高的薩滿祭司。

若懂得用草藥,還能經常治好患病牲畜。

那就是無論去那里都會被人頂禮膜拜的大賢者。

所以,這些在漢家官僚系統里,屬于最底層的官吏,俸祿都是按斗拿的卑微之人,一到姑臧、休屠、歸義三縣,與當地牧民一接觸。

立刻就是如魚得水,好不快活起來。

他們馬上就得到了輝渠與渾邪牧民們全身心的信任與服從、感恩。

而這些本是漢家官府里底層存在的獸醫們,被張越從不入流的斗食之官,直接提拔成為擁有官印的秩比之士。

甚至還有些人,因為識字懂法,善于算術,被提拔成為百石乃至兩百石的官員,俸祿薪水待遇福利直接翻了好幾倍。

相當于從事業單位的臨時工,直接當上有編制的正科級、副科級干部。

自是干勁十足,精力充沛。

相比起渾邪、輝渠這樣的游牧部族,熟羌各部的改土歸流、編戶齊民工作就開展的要順遂無數倍了。

幾乎是長安詔命一到,張越還未動員。

谷羌、渠羌、山羌等十余個熟羌部族,就已經主動的束發戴冠,在其首領或者長者的率領下,就地投向與他們最近的官府,請求當地官府馬上派官吏去管理他們的寨子與部族,將他們的部落撤寨為村、亭、鄉。

當地官府稍有遲疑,他們就堵住官衙門口,不許其縣令、縣尉正常上下班。

而等到當地官府派人前去接受,這些熟羌各部的首領貴族們,就興高采烈的帶上全家老小,與多年來積攢下來的財富,換上漢家貴族衣裳,得意洋洋的搬入縣城、郡城之中,人人都是一副君子做派,口必稱吾,言必曰子。

而更高層的人物,則已經拖家帶口,以有生以來最快的速度,向著長安奔去,向著他們父祖心心念念的神京,天子之都而去。

至于原本的部族?

能當漢家君子,誰愿意做夷狄,受人歧視,還要吃不飽穿不暖呢?

不止貴族們高興,底層的人也很高興。

他們在道路兩側敲鑼打鼓,將官府派來的官吏,請入寨中,然后迫不及待的請這位官吏給他們的寨子取一個漢家村亭的名字。

待這個事情做完,他們便開始提要求了。

種子、耕牛、耕具、善農稷之官,甚至要求修水渠,請求購入水車。

不過數日之間,廣袤的河西四郡之中,牧民遷徙,羌人易服,在一片風平浪靜之中,河西四郡舊日的屬國都尉便只剩下了一個空殼子。

而與之相對應的是,河西四郡編戶人口,增加了幾近三十萬。

使得本地區漢家賬面上的人口數字,突破一百五十萬二十八萬余戶!

當然,這暫時還只停留在賬面上。

真正要消化掉這些新入籍的諸部人口,可不是將他們的名字登記在官府名冊上這么簡單。

夷狄入夏,他們現在雖然換上了漢家華服,拋棄了舊日髡頭辮發的習俗,轉而束發戴冠。

但……

習俗、文化、風氣、傳統……

這些已經根深蒂固的東西,需要時間來轉變。

他們對漢家與諸夏文明的認同,也需要時間來建立。

可能需要十年,甚至二十年,用上一代人的時間,張越才敢說,河西盡諸夏。

其實,張越本該留在姑臧附近,親自坐鎮,統籌規劃所有事情。

但沒辦法,大宛那邊的事情又起了變化。

這讓他不得不將編戶齊民與安撫新籍漢民的事情交給他的副手辛武靈盯著,自己輕車簡從,趕回居延。

剛入居延境內,張越便又接到報告——太孫殿下行巡河西,不日將親臨居延。

于是,張越不得不將精力放到準備迎接劉進巡幸的事情上面。

至于大宛?

張越便只能做到隨時關注了。

好在,前方傳來的情報,讓他比較放心。

匈奴大軍合圍貴山城,以砲車日夜轟擊,大宛人雖然很難受,但還能挺住。

而烏孫與康居大軍南下,隨時都可能給匈奴人來一記狠的。

正常情況下,張越感覺貴山城加上康居、烏孫人的搗亂,大宛應該能撐過今年,撐到明年開春。

唯一讓他有些擔憂的,則是匈奴人進步神速的攻城技術與攻城武器。

田苗報告里,多次提及了匈奴人大規模集中使用砲車轟擊貳師城,并利用砲車砸開貳師城防御的事情。

這讓張越不得不擔心起,亞歷山大帝國當年筑城時的質量問題。

畢竟,貴山城已經建城數百年了。

萬一貴山城被砸開的話……他就不得不考慮在冬季進軍了。

所以,張越暗中命令鷹揚旅的兩個校尉部,前出樓蘭,進入樓蘭王國與輪臺城之間待命。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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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節 太孫駕到(2)

劉進來的很快,這位大漢太孫,自長安啟程后,經隴西進入北地,然后走回中道轉入河西,大約只用了十天不到的時間就進入合黎山區域,然后只用了四天時間,便抵達了居延。

換而言之,他其實一直在趕路,也就是休息的時候,看了看沿途的風景。

延和三年秋九月二十二,劉進的車隊抵達黑城塞。

張越親自率領居延上下四百石以上官吏、校尉以上軍官出城相迎。

“臣毅恭迎殿下駕臨!”張越趨前一步,長身而拜,在他身后,上百名文武官員緊跟著頓首:“臣等恭迎太孫殿下!”

劉進走下馬車,看著張越笑了起來:“鷹楊將軍免禮……”又對其他人道:“卿等平身!”

“殿下遠來,旅途勞頓,臣已在官邸備下酒宴,為殿下接風洗塵……”張越上前道:“還請殿下隨臣等進城歇息!”

劉進點點頭,便在張越的簇擁下,率眾進入黑城塞中。

太孫殿下的到來,自是驚動了整個居延。

黑城塞內外,都擠滿了前來瞻仰太孫的士民百姓。

西域胡商們,更是紛紛出動,用著各色眼神,觀察著、記錄著。

特別是那些,有著各方背景的胡商,更是絲毫不敢怠慢。

“漢太孫此時駕臨,恐怕……”有胡商在心里暗想:“按照漢人的話來說,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啊……恐怕,有人要遭殃倒霉嘍!”

這些人久與漢家官僚打交道,如何不清楚這個龐大帝國的生態呢?

在這個國家,上峰的面子與心思,決定了下面人的行事與決心。

而為了逢迎上官,沒有什么事情是下面的人不敢做的。

一些在居延來往的比較久的胡商,甚至能記得,從前貳師將軍李廣利在時,每有長安天子使至,那位貳師將軍都要挑起一場邊境摩擦,甚至發動一場戰爭,來向長安證明他的能力與忠心。

如今,這個國家的三號人物,未來的君主親自駕臨此地。

這居延的鷹楊將軍蚩尤將軍,豈能讓這位殿下空手回長安?

不讓他帶點什么紀念品回去?

故而,胡商中與匈奴關系密切之人,都是心急如焚,恨不得趕緊跑出居延,去和匈奴人聯系上,將這個噩耗報告給他們。

不止胡商們這樣想,黑城塞內外的居延軍民官吏,大部分都已經在心里面有念頭了。

于是,一個個面紅耳赤,亢奮不已。

太孫殿下親自駕到?!

難道不該獻禮嗎?

那還有什么比一場大捷,更好的禮物呢?!

于是,在劉進抵達的這一刻,戰爭準備與動員,已經就緒。

現在開始,張越不需要再動員和號召了。

有見識有眼力的人,已經開始擦拭甲具,磨礪兵器,喂飽馬匹了。

而這些人舉動,又帶動著其他所有人,紛紛參與進來,然后這風潮從居延,向著整個河西四郡,特別是邊墻地區蔓延開來。

不過數日,居延、敦煌、酒泉、張掖等地的郡兵與民兵就已經自動進入了集結備戰狀態。

而野戰常備軍,則更是全副武裝起來。

地方官府紛紛開始征集各種戰爭所需的物資,并將這些物資集中起來,連運輸的車馬與民夫也開始準備。

于是,在延和三年秋九月二十五日后,在事實上來說,河西地區已經進入戰爭狀態。

開弓已然沒有回頭箭!

現在,就算張越想不打,都已經不可能了。

因為戰爭已經無法阻止!

河西四郡,包括居延在內,四十多個縣,二十余個校尉、都尉部,數以千計的官吏、地方豪強以及剛剛編戶齊民的諸部,都在沒有任何指令和命令的情況下,做了戰爭動員與準備。

數以萬計的民夫,已經接到了要求服役的命令。

數以萬計武器,被下發到了郡兵與民兵手中。

數千輛馬車、牛車以及鹿車,被征調了起來。

不可計數的箭矢、膠質、醬料、粗布、干糧、肉干,都已經進入了各地官倉隨時準備起運。

沒辦法,誰叫張越剛剛才殺人立威。

一口氣以瀆職、貪污、枉法、謀殺等罪名,將數百名與他做對的官僚送進監獄甚至斷頭臺。

更將兩位太守一位郡尉,送回長安,享受廷尉游的高級服務。

于是,隨之提拔起大量新人,發掘大批官吏填充空位。

于是,其他幸免于難者,正是惶恐不安,忐忑不已的時候。

于是,這兩批人都在知道了太孫殿下駕臨的消息后,自動腦補了一番‘鷹楊將軍必出軍’的想法,邏輯也是非常正確——劉氏愛面子,喜炫耀,自高帝以來從來如此,想當初,高皇帝這種英雄都尚且要與太上皇炫耀:今某之業所就孰與仲多?而當今天子更不得了,他的一生不是在追求面子的路上,便是在炫耀的路上。

更何況鷹楊將軍張子重還是太孫的近臣心腹,潛邸出身。

如今,太孫殿下駕臨,鷹楊將軍安能不給殿下攢些面子,好叫殿下回朝后在天子與百官面前大大長臉一番?更在天下人面前,得一個好印象?

既是如此,鷹楊將軍必然會在不久后出兵西域。

而屆時,誰若是辦事不利甚至哪怕稍微有些懈怠,以這位將軍的脾氣和習慣,恐怕壞事者就得想好自己該怎么死才能以謝這位將軍,才能避免牽連宗族師長了。

于是,沒有人敢怠慢,也無人敢有半分遲疑。

更重要的是,這些官吏,都是些聰明人,都知道這次或許是一個大大的露臉機會,說不定要是做得好,可以搭上太孫殿下,入殿下之眼,從此飛黃騰達!

故而,上上下下的官吏都在得到消息后,馬上就開始籌集物資,準備人手,制造各種車輛,平整道路,修葺橋梁。

其積極性與效率,高到讓人瞠目結舌的地步。

李廣利若在此,恐怕要跳腳罵娘——他從前可從未見過河西地方官府能有這樣的效率與工作態度!

自然,如此高的效率與積極性,也有壞處!

那就是,一旦戰爭沒有發生,那么大量的人力物力,便會平白浪費。

這也就罷了,更關鍵的是,那些為了戰爭而制作的大量物資,譬如醋布、干糧、肉干、膠質、箭矢、弓弦、油料都將無人報銷。

這會直接導致,整個河西的財政破產。

相關的官員、軍官,將統統有罪,少不得要給長安一個交代。

所以,箭已出弦,不可追回!

而張越這些天,卻一直陪著劉進,在居延塞內視察,巡視農田、渠道、河堤,一時間沒有注意到這些事情。

等他發現時,地方郡縣已然完成了所有程序。

哪怕他下令阻止,也已經來不及了。

所以,他一時有些苦笑。

“卿緣何如此?”劉進發現了張越的異常,忍不住問道。

“也無他事,不過是想起了些剛剛得知的匈奴暴行,為大宛百姓悲傷……”張越嘆了口氣,道:“殿下,您是不知,那匈奴率獸食人,在大宛之中,做了種種暴行之事!”

于是,張越便添油加醋的將匈奴人在大宛國內的屠城、掠奪、破壞之事,向劉進做了介紹。

特別是那郁成城大屠殺,更是特意加重色彩。

劉進聽的,頓時就有些憤怒,道:“孤聞孟子曰:君子之于禽獸,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匈奴是如何做到,連婦孺嬰兒都不放過的?”

然后,這位殿下便又看著張越,道:“卿為鷹楊將軍,總領內外軍事,緣何不加以阻止呢?”

“殿下,臣已經盡力了……”張越拜道:“遣使質問,派員監視,令匈奴有所收束,然,大宛遠在數千里之外,臣就算竭盡全力,也是鞭長莫及啊!”

劉進聽著,眉頭微微皺起,他在長安以及路上,自是聽說過一些大宛戰爭的情況,也知道了一些內情。

他自是明白,自己的這位大臣,絕非像其本人嘴上說的那么正義。

只是,他也早非當年的傻白甜了。

大宛人悲慘?

若在三年前,他或許會為之真情實感的淚流悲戚。

但現在嘛……

口頭譴責一下匈奴人粗鄙野蠻,率獸食人就已經很不錯了。

想要讓這位殿下一怒而起,發兵討之?

那是不可能的!

因為他已經知道,戰爭是燒錢的行為。

而且,想要干預匈奴,沒有幾萬大軍與十幾萬民兵是不可能完成的。

而這可能會花費漢家國庫一到兩年的財政收入。

天下農民可能會因此增加一倍的負擔!

而大宛人與他和大漢帝國有什么干系呢?

一位豪俠,路見不平,慷慨解囊,襄助失地百姓,那是會被人稱道的義行!

但若這位豪俠,拿出來襄助他人的錢財乃是自家父母妻子的口糧,甚至可能會因此導致自己年邁的父母饑寒交迫,幼小的兒女流離失所,善良的妻子顛沛流離。

那絕對不會有人稱贊他,他只會被千夫所指,為萬人唾棄!

故而,劉進只是附和著張越的說辭,道:“匈奴竟殘暴至斯,實孤所不能忍者!卿當遣使再責,使匈奴不敢再行暴虐之行!”

“殿下圣明!”張越立刻就道:“只是,匈奴夷狄,未必能明白殿下的一片良苦用心,臣擔心若匈奴不能明殿下仁德之意……”

聽到這里,劉進已經差不多知道張越的意思與態度了。

這位英候,這位帝國的鷹楊將軍,在向他要開戰的授權!

只是……

劉進道:“愛卿可知,國家如今乃是多事之秋……”

“家父奉詔于雒陽,都治河事務,僅僅一載,開銷二十余萬萬……”

治河工程,現在已經完成了第一階段,引淮入汴工程在汴河與淮河兩端同時開工。

僅僅是在今年冬天,就可能會動員二十萬青壯參與。

太子劉據借此,成功籠絡了河洛、齊楚貴族、地主、世家,收攏大批人才,更得到了無數不得意的今文、古文學派學者投效。

由之,太子勢力重新成為了國家力量的一極。

這也是石德與商丘成的取死之道。

此事,劉進也是在來居延的路上才想清楚的。

他的祖父,絕不容許有人在其在世時可以威脅到他本人的地位與權力!

故而,賜死石德,殺商丘成,乃是警告太子——好好治你的河,別妄圖其他!

但這個事情,劉進不好明說,只好委婉的告訴張越:“此外,祖父大人,已決定在關中全面推行新豐之制,以公考取士用人,命三輔有司,修其渠道,治其水力,興其水車,廣其地,建其制,于是乃命大司農桑弘羊兼司隸校尉,以新豐農稷都尉趙過為治粟都尉,命少府公孫遺全力配合!”

“國家財政,基本都將投入此事之中!”

事實上,天子做這個事情,是被太子劉據逼得。

劉據治河,成績斐然。

一年圍鑒湖八百里,得良田十萬頃,以此賜無地百姓凡數萬戶,江都百姓號其曰:圣太子。

于是,便興引淮入汴之事,齊楚、河洛士人、貴族紛紛響應。

民間已經有人開始將劉據與大禹相提并論了。

這位大漢太子,由之得民心、士人擁戴。

齊楚河洛之間,幾乎家家感其恩,戶戶得其利。

在這樣的情況下,身為天子的當今陛下,被倒逼著只能施恩于民,讓利于民!

沒辦法,倘若兒子是大禹,那么作為父親的,要不想變成鯀那樣尷尬的背景板,就只能做出些成績。

這也是現在長安政局復雜的緣故。

也是劉進出京的緣故——他不想被夾在其中,也不想成為祖孫父子爭斗的旋渦。

當然,也有另外一個原因——當日,在石渠閣中,太史令司馬遷悄悄的塞給了他一張紙條,紙條上只有一句話:重耳在外而安,申生在內而亡。

劉進當時沉默良久后,將這紙條放入宮燈之中焚燒,然后便直入溫室殿求見天子,請求出巡河西。

這些事情,劉進不能說出口,張越自也不明白,以為劉進擔心的是財政,便道:“殿下勿憂,自古王師之伐,所過之處,民皆簞食漿壺,非是說說而已……”

“若匈奴人不識好歹,王師以義伐之,必將得西域諸國義民之助,國家無須耗費太多……”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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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五十二節 月氏來使

劉進沉默良久,內心有些苦悶。

他性子不喜爭斗,然而生于皇室,卻不得不爭斗,且無法不爭斗。

他正欲與張越再說點什么的時候,一騎自黑城塞方向而來。

“太孫殿下!將軍!”來者正是張越的文書官方煒:“王都護遣人來知會,言是有自稱月氏王之使者,持國書與天子詔扣關……”

“月氏人?”張越笑了起來,對劉進用著調侃的語氣道:“殿下您看,王師尚在塞內,異域萬里之遠,便有投效者……”

自博望侯張騫出使月氏,已過去差不多三十六年。

三十六年來,隨著西域絲路的暢通,來自西亞、中亞、南亞的商人、使團,不斷通過絲路來到東方,尋求與漢聯絡、貿易。

康居、大夏、賓、安息之名,漸漸為人所知。

然而,當初張騫出使的目的大月氏人卻仿佛銷聲匿跡了一樣。

不止不見其使,就連大月氏商人,也未有耳聞。

錯非偶爾能有月氏奴婢、歌姬被胡商帶來漢塞,漢家君臣幾乎都要以為這個曾經的鄰居已經亡國滅種,消失在遠方異域的河流與山川之中。

那么問題來了,為什么過去三十六年,大月氏人一直不來聯絡,偏偏是現在來聯絡了?

答案只有一個匈奴西征大宛,戳到了這些喪家之犬的痛腳!

于是,便匆匆忙忙,派來使者,來到東方想找漢家接盤。

有事好朋友,無事你是誰?

月氏大和尚們真的是佛法精湛,修為深厚,讓張越都忍不住毛骨悚然,生怕那位使者一見面就來一句:道友請留步……

稍稍整理一下心緒,張越看向劉進,問道:“殿下,您的意思呢?”

劉進沒有多想,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來者是客,何況遠方來客,自當招待、歡迎!”

“殿下圣明!”張越微微欠身,于是他便轉身對方煒道:“方令吏,請去信與王都護,請都護將使者送來居延!”

“諾!”

“還有什么事嗎?”張越看著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方煒問道。

“將軍……”方煒小心翼翼的選擇了措辭,道:“五原郡主薄馬何帶其子馬恢來了……”

“嗯?”張越皺了皺眉頭:“怎么了?”

“現今,馬主薄正帶著其子馬恢,在都尉官邸門口肉袒負荊……”方煒尷尬的道:“黑城塞中,圍觀者不在少數……”

“將軍您看……”方煒小聲請示。

張越一聽,臉色立刻就變了,眼中更是閃過一絲殺機!

但,旋即他就冷靜了下來。

“方令吏!”張越正色看著方煒,吩咐道:“汝且回去告知馬主薄,便言……年輕人,沒有不犯錯的,但犯錯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公子既已知錯,吾又豈是心胸狹隘,不能容人之人?此事便到此為止,請主薄日后好生教導公子,勿要再犯國法便是!”

這番話,雖然說的冠冕堂皇,實則卻是暗藏利刃。

因此,別說方煒了,便是不知內情的劉進也察覺到了問題,問道:“張卿,那五原郡主薄之子與卿有仇怨?”

張越搖了搖頭,便將馬恢的事情,簡單的向劉進描述了一下,然后道:“殿下,臣本以為,這馬氏知臣之態度,必當嚴格督導,用心教育,使其子不再目無國法……”

“現在看來……”張越嘆道:“臣的良苦用心,并未被其領會……“

劉進自然早非當初的小白,張越一說,立刻就反應了過來。

那馬恢之事到今天,也過去了差不多兩個月了。

馬家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他這個太孫抵達居延時來‘負荊請罪,肉袒謝罪’。

而且,從時間上來看,卡點卡的不要太明顯了!

換而言之……

他們此來,就是沖著他這個太孫來的。

負荊請罪,肉袒謝罪,都是給他這個太孫看的!

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中,趁著他與鷹楊將軍張子重皆不在黑城塞的時候演了這么一出。

其目的,已是昭然若揭!

就是來撩撥他這個太孫的!

至少也是企圖以他這個太孫為武器,要挾鷹楊將軍!

而很顯然,區區一個五原郡主薄,不過千石之官,是沒有這個能力,更沒有這個資本,敢做這些事情的。

所以,肯定有人在這父子背后慫恿、唆使。

想到這里,劉進的臉色也變得鐵青起來。

“卿常言:懲前毖后,治病救人……”劉進勉強按捺著怒火,道:“孤今日方知,真乃至理良言也……”

張越聽著,微微鞠躬,拜道:“殿下英明!”

劉進笑了一聲,問道:“那卿的意思呢?”

馬家父子的行為,哪怕在劉進眼中,都已是十惡不赦的大罪!

專門挑著他這個太孫來居延的時候,忽然襲擊,在官衙門口玩負荊請罪,肉袒謝罪的把戲?

這是在妄圖綁架、脅迫他這個太孫。

更是明晃晃的在利用他這個太孫!

劉進脾氣再好,也是絕不肯原諒這種事情的。

道理是很簡單的若其得逞,往后恐怕人人都可以學其榜樣,更有甚者,說不定連他身邊的侍從官與近臣都不會將他這個太孫的威嚴放在眼中。

劉進在天子身邊,學習了差不多一個月。

耳聞目濡,自是已經知道,這種事情決不能姑息!

“臣以為……”張越微微躬身道:“或許馬主薄家有慣疾,父子祖孫,皆有心智迷亂之癥也說不定……”

“幸好臣略通岐黃之術,望其神色,故知其疾……醫者父母心,臣豈能坐視病患于眼前而不管不顧?”

劉進聽著,沉思片刻,然后點點頭道:“孤聞昔者戰國有名醫曰醫扁鵲,望聞問切之術,已登峰造極,故扁鵲見蔡恒候,能知其疾!不想,卿之術亦與扁鵲伯仲之間……”

張越聽著,立刻自謙道:“臣只是略通岐黃而已,不敢當殿下繆贊!”

君臣兩人話語之間,輕描淡寫就給那馬家父子的未來下了定論父子皆有精神病,而且,這個病是家族遺傳!

既然如此,那么馬恢也好,馬何也罷,以及整個馬氏家族,都將被貼上一個標簽君有神智之疾也。

診斷人英候、持節涼州刺史、鷹楊將軍領居延、令居、西域內外軍事張子重。

見證者與認可者大漢太孫!

想推翻這個診斷結果,并撕掉這個標簽,除非張越倒臺,劉進暴斃于登基之前。

不然,馬家在仕途上的路便算徹底斷絕了。

一個被太孫認證過,英候診斷的有精神病遺傳史的家族的人,哪個敢用,哪個能用?

至于事實究竟如何?

誰關心?誰敢關心?!

權力就是這樣,指鹿為馬,顛倒黑白,扭曲事實,堂而皇之的將一頂頂莫須有的帽子扣給他人。

并叫其連喊冤都沒有地方喊,連辯駁都沒有機會!

但劉進卻連絲毫憐憫之心都沒有!

盡管他知道,那馬氏父子十之是被人利用了。

然而,明知道他這個太孫在此,依然敢做這樣的事情,依然給別人當槍。

不是蠢,就是壞,或者又蠢又壞!

這等人不清理出去,不給一個教訓。

其他人怎么看他?這天下貴族官吏如何服他?

于是,馬恢父子在黑城塞之中,經歷了一個過山車一樣的經歷。

先是,鷹楊將軍親自遣人來表示原諒,更當眾表示‘人誰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就在他們以為自己得逞之時,情況迅速急轉直下。

先是,有官吏登門,告訴他們:“前者將軍遠見主薄父子,知尊父子有暗疾在身,本醫者之心,請主薄與公子隨下官往官署接受診療……”

馬恢目瞪口呆,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強行帶到了居延都尉官邸。

然后,他們被關進了官邸的一處庫房內。

緊接著,他們被告知:將軍已知尊父子所患者乃神智之疾也,此父子相傳,祖孫相繼之暗疾,其發作時神昏智亂,無有理智,所行狂悖,無可救藥,只能靜養以安其神,修身以安其智……

于是,馬恢的五原郡主薄之職,理所當然的被罷免都是精神病了,肯定不能為官。

他們自是想反抗,自是想要辯解。

但是……

一切都是無用。

大聲喧嘩,乃是暗疾發作的最好證明;自稱無疾精神病人都說自己沒病,所以這恰恰證明了他們有病,若是承認,那就更好了為了尊父子健康著想,藥不能停啊!

而欲與外界聯絡?卻是可以。

可惜,他們寫出去的所有信,都是石沉大海。

誰敢和一個被認證的‘精神病’交往、聯絡?

不怕被人懷疑自己也有精神病嗎?

等到馬恢父子被送回五原郡老家時,他們才知道,真正的懲罰,才剛剛開始。

當他們回到家時,曾經龐大的家族,已然分崩離析。

從宗族兄弟到下面的奴婢、家臣,人人爭相與他們切割關系。

而馬家三代人積累的財富與土地,更是已經化作泡影。

最終,留給馬恢父子的,只有一棟小院子與百十畝土地,其妻妾子嗣,也基本散的差不多了,只剩下馬恢老妻帶著幾個無處可去的兒女與他們相依為命。

更要命的是,他們被整個世界隔離了。

所有人,哪怕是孩童,見到他們就跑。

沒有任何人愿意他們說話、交流,更不提接觸、為友了。

每一個人都拿著有色眼鏡看著他們。

曾經得罪的仇家,自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派來家臣、奴婢,抵近監視,他們連逃亡都成為了奢望。

而那些曾經的仇家、對頭,隔三差五,就會來馬恢父子家附近轉悠一圈。

嘲笑、諷刺、譏笑著曾經的仇敵。

馬家的遭遇,自然都被有心人看在眼中。

“太孫殿下,果然變了呢……”在馬恢父子‘精神病’的消息剛剛傳出去的時候,吃瓜群眾們還在錯愕的時候,某些人就已經知道了真相與緣故:“果決干練,已不輸當今……”

“實乃明主圣君之姿也!”

“此時投效從龍,應該還來得及……”

在這些人眼中,馬恢父子,只是一塊試金石。

用來測試,太孫劉進值不值得投資與押注的工具罷了。

現在,結果出來了。

太孫劉進并未和傳說中一樣,優柔寡斷,有婦人之仁。

顯然,這是奇貨可居!

必須趕快滿倉,遲則恐怕連船票都買不到了。

但在另外一些人眼中,這個事情已經變得非常棘手了。

“趕快把所有手尾都摘干凈……相關人等,都處理掉,莫要留下什么痕跡……”有人著急的吩咐著。

他們本是想看笑話的。

想讓劉進在天下人面前大大的出一個丑,更讓天子知道太孫是靠不住的。

雖然,這未必有用。

但只要功夫深,鐵杵也能磨成針!

可惜,太孫劉進這次居然沒有和他們印象中一樣,有婦人之仁,甚至連半點猶豫都沒有,直接狠準穩的將這個事情處置了下來。

既沒有失去風度,授人以柄,又施展了手段,做出了懲戒,警告與震懾了所有人!還能叫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于是最初的謀算,反倒是成全了劉進,這個事情只要傳入天子耳中,天子必然滿意。

甚至說不定會大贊:太孫類吾,果朕賢孫也!

“從此以后,不能再和過去那般看待太孫了……”這些人悄悄的議論著:“也不可再如此輕易對其下手,以免遭禍!”

“說起來……這馬家父子,還真是立了大功啊……”

“正是,正是……”所有人都笑了起來。

能用一個炮灰,便試探出一條死路,這無疑是炮灰的光榮!

當然,想叫他們同情甚至拉一把馬家父子?那是不可能的!

猛踩一腳,才是他們會做的事情。

正壇之中,就是這樣,跟紅頂白,捧高踩低,前一秒還勾肩搭背,兄弟相稱,后一秒就可能形同陌路,甚至生死相斗。

這時,天色漸晚,有人點起油燈,燭光照亮了這些人的面龐。

張越若在此,恐怕會看到不少熟人。

譬如,衛家的衛伉、衛延年父子,他們被流放河西與樓蘭,但看上去,日子過的不錯。

畢竟,皇后之侄,大將軍之后,誰敢不給他們面子呢?

此外,還有著幾位頭戴儒冠的人物,皆是當初太子據與劉進身邊眼熟的儒生。

可惜,現在不管是劉據還是劉進,都不需要他們了。

故此,他們便來河西,投奔衛家父子,以圖將來翻盤!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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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節 烏孫潰敗

月氏使團來的很快,九月二十五,使者一行便在王莽派來的軍隊護送下,抵達黑城塞。

不過,張越只派了一個百石官吏迎接他們,并隨意的將他們安置在了黑城塞中專門安置外國使團的驛館里,打發了幾個胡人奴婢去伺候,看上去沒有太重視的樣子。

這可急壞了月氏使者。

“這漢朝就一點都不擔心,大宛滅亡嗎?”作為副使的色伽羅忍不住找到正使婆蘇提抱怨起來:“難道他們不知道,若叫匈奴人滅亡大宛,整個世界都將因此混亂?!”

婆蘇提皺著眉頭,看著窗外來來往往的漢朝官吏的影子,道:“今日之果,昨日已種因……”

“三十六年前,漢使來我國,求與合擊匈奴……三十六年后,我來漢朝,求與合擊匈奴……”婆蘇提忍不住頌了一聲佛號:“一切緣法,皆為消散,諸行無常,只為涅!”

于是,他對色伽羅道:“世尊教誨,你務必要時刻牢記!”

使團眾人聞言,紛紛雙手合十,對婆蘇提禮贊:“善哉,十二緣生,善哉,五蘊消滅!”

對于現在已經篤信佛教的月氏人而言,世間萬物早已注定了輪回的循環。

今日之果,是昨日之因。

因果糾纏,所以種種五蘊之苦依附而來,唯有涅消散,方能終結這輪回的反復輪轉。

所以佛陀說:已生起的被至滅,這平息的乃是安樂,于是諸行確實無常,唯一永恒的真理是緣法的生與滅。

就像現在,三十六年前,漢求月氏,三十六年后,月氏求漢。

緣法糾纏,因果纏綿,所以這是正常的,甚至是好事!

因為這樣一來,一報還一報,緣法自然消滅,平安喜樂隨之而生。

于是,整個使團立刻安靜下來,人人都坐下來,打坐禪定,念誦經文。

一時梵唱之聲,大作驛館,引得驛館內外側目不已。

自然,月氏人的異常舉動,很快就被人報告給了張越。

“月氏人于驛館放聲吟唱其家鄉之歌?”張越聞言立刻就明白了過來,這些大和尚在念經呢!便吩咐道:“不必理會,只消命人盯著使團上下,不許他們私自與人接觸,特別是要嚴防彼輩聚眾……”

別的地方,張越倒不擔心,怕就怕這些月氏人興起想要在居延傳教的心思。

這就不好了!

對宗教,其實張越并沒有態度,就像在后世,他可以先去佛教寺廟,給佛祖上柱香,請大師解簽,然后回頭出門找一位道長算個卦,下山的時候,再去教堂與神父談談心。

本質上,一視同仁。

但問題是,作為一個光榮的前公務員,張越素來遵紀守法。

他始終記得,國家法律不容許任何形式的在公共場所的傳教行為。

這些月氏人想要弘揚佛法?

可以!

請去他們的寺廟!

而漢家境內,是不存在這樣的建筑的。

所以呢,大和尚們想傳法,請先打報告,經過批準后,再選址出資建立寺廟,且必須承諾遵守漢律,不得宣揚與公序良俗相背離的教義,不得宣揚背離大漢主流價值觀與諸夏文化的思想。

同時,還得按章納稅口賦、算賦、芻稿稅、徭役,和尚也必須遵循。

總不能說,信了佛,就不用納稅服役了吧!

要知道,在大漢帝國,便是列侯、諸侯的子孫,也必須納稅服役!

當月氏使團在居延靜坐梵唱之時,數千里之外,使團的另一部分在奇柯里的率領下,卻在狼狽奪路狂奔。

十三天前,奇柯里還是意氣風發的暢想著,在這東方建立一個地上佛國,將佛法的慈悲與大德傳授給烏孫君臣百姓。

但十三天后的現在,奇柯里早已經沒有了當時的意思了。

他現在只想逃回蔥嶺以西的家鄉,將他所目睹的事情告訴他的同胞們匈奴人太野蠻了!這些野蠻人,是阿修羅!是天魔的走卒!

“這都能打贏……”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休息的地方,奇柯里氣喘吁吁的從馬背上爬下來,仰趟在茂密的草叢中,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同時回憶起過去十余日的所見所聞。

無數畫面在他腦海中閃回,讓他只是想著,都是驚恐不已。

十三天前,他正與烏孫昆莫及其大臣們,暢談佛法的種種精妙,口燦蓮花,將世尊之法一一道來,聽得烏孫君臣如癡如醉。

但,到得夜幕之時,一個噩耗傳來發現匈奴騎兵,數量上萬!

當時,烏孫人便顧不得再與他談法論道了。

烏孫昆莫及其大將們,匆匆忙忙的回去指揮。

作為使者,奇柯里被安排在中軍之中。

所以,當夜他只聽到不斷響起的喊殺聲與轟隆隆的馬蹄聲如同驚雷一般自四面八方響起。

在緊張與不安中,他等到天明,方敢出賬,但一出賬,他便看到了如同煉獄一般的戰場。

當時,在他視線之中,烏孫人的營壘,已是一片狼藉,到處都是燃燒著的穹廬,倒臥的馬尸與人的殘肢斷骸。

有烏孫人的,也有康居人的,更是匈奴人的。

烏孫昆莫派人來告訴他,雖然昨夜卑鄙的匈奴人不顧道義,悍然襲擊身為盟友的他們。

但勇敢的烏孫戰士,還是頑強的擊退和挫敗了陰險的匈奴人的襲擊,斬首上千,自身損失微乎其微。

不過,為了避免殃及無辜,所以,烏孫準備后撤一百里,撤至藥殺水的西岸,再圖其他。

奇柯里當時就知道,烏孫人其實只是在挽尊罷了。

因為戰場的情況與烏孫人的決定,已經告訴他烏孫遭受了慘重損失,付出了沉重代價,才勉強擊退了匈奴人的攻擊。

后來奇柯里才知道,當夜烏孫人損失了起碼兩千,康居方面戰損過千,且幾乎所有的防御設施都被摧毀,而匈奴人至多只有數百傷亡。

所以,烏孫昆莫獵驕靡只得放棄與匈奴野戰的打算,引兵后撤至藥殺水畔,一則重新組織防御,一則繼續牽制匈奴,使匈奴不能全力攻打貴山城,同時派人回國,請求援軍。

于是,烏孫昆莫翁歸靡便命其翕候原安糜引五千騎兵殿后,掩護主力撤向藥殺水西岸。

然而,匈奴人根本不給烏孫軍隊這個機會。

這些可怕的野蠻人的騎兵,行動迅速,來去如風。

更讓烏孫人與奇柯里震驚的是這些可怕的兇殘敵人,竟能在馬背之上自由開弓、瞄準、射箭。

且開的是硬弓,不是那種射程不超過十步的小弓!

不止如此,匈奴騎兵還可以一手勒馬,一手抽刀劈砍、追殺自己的敵人。

自撤退開始,這些野蠻人的騎兵,就如影隨形,緊緊的貼著撤退的烏孫騎兵,時不時的發起一次進攻,以消耗烏蘇騎兵的馬力與精力。每到夜晚,就組織幾次大規模夜襲,讓烏孫人連覺都睡不踏實!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三天,烏孫大軍每天只能撤退不到二十里。

每撤退一步,都在流血。

本來,若是這樣,烏孫大軍也還能接受,畢竟,烏孫軍隊在兵力上有絕對優勢!

匈奴人只能騷擾,而沒有與之進行正面主力決戰并戰勝的可能性。

而且,烏孫騎兵,也有著能與匈奴人對射、對砍的能力。

特別是烏孫昆莫的直屬萬騎,裝備精良,訓練有素。

他們據說,從穿的衣甲到手中兵器,都是從東方的漢國進口的。

每當這支部隊出動時,匈奴騎兵就會被驅逐到數十里外。

可是,烏孫大軍之中,不止有烏孫人。

還有著一萬康居騎兵!

連續三日的騷擾與試探,讓匈奴人抓到了這個弱點。

于是,在第四天的拂曉時分,當烏孫哨兵與警戒者的疲憊達到極限時,匈奴主力集中在康居騎兵防御的點,發起猛烈進攻,而面對匈奴人的進攻,本就已經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康居人連象征性的抵抗都沒有做出來,就發生了總崩潰。

無數士兵,丟下武器,跪在匈奴人面前乞降。

而更多的康居士兵,則在恐懼之中,策馬向后奔逃。

這些人成為了匈奴人最鋒利、最犀利的武器!

烏孫人在急切之中,沒有想到辦法及時阻止這災難的蔓延與擴散,于是,他們的防線與騎兵陣列,瞬間被潰兵沖散。

藥殺水的河畔,成為了匈奴人的狂歡所。

奇柯里就是在那時,與烏孫昆莫走散,只好在使團親兵以及部分烏孫潰兵的保護下,一路向著藥殺水西岸奔逃。

但匈奴追兵,卻一直緊追不舍。

沒辦法,奇柯里等人只能亡命奔逃。

數日的狼狽逃竄,讓他們身心俱疲,心力交瘁。

慌亂之中,更是早已經忘記了方向和地理,現在,奇柯里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匈奴人又離自己有多遠?烏孫人的情況怎么樣了?

他現在,只想好好的睡一覺,然后起來飽飽的吃一頓飯,再然后趕緊回去告訴自己的主人與同胞們東方,太危險了!

我們還是乖乖的留在本土,不要去送死了!

因為,在奇柯里看來,哪怕是最精銳的月氏騎兵,在那些裝備精良,射術精湛,能在馬背上開弓的野蠻人相比,簡直就是渣渣,不過凡人的軍隊罷了。

而那些野蠻人,兇如修羅,惡若厲鬼,簡直就是天魔外道的化身!

更讓奇柯里恐懼的是如此恐怖的匈奴騎兵,卻是東方那個名為漢的國家的手下敗將,他們打大宛,是被漢人逼的、趕的!

這讓奇柯里內心的恐懼更加濃郁。

匈奴已經如此可怕與恐怖,那個名為漢的國家,又該是何等強盛與偉大的帝國?

可惜,翕候們還覺得,自己能和漢國皇帝平起平坐呢!

真是……愚不可及!

想著這些,疲倦就襲上心頭,奇柯里在草叢中睡了起來。

當他醒來時,他發現天已經黑了。

幾個火把在他眼前晃悠,晃得他眼睛都有些花,他以為是自己的隨從,正要呵斥,幾柄帶著寒光的兵器,已經架在了他脖子上。

“一個月氏貴族!”火光中,一個帶著狼皮氈帽,扎著一頭辮子,頂著一張匈奴人最典型的大餅臉的男子走到奇柯里面前,一把揪住他脖子:“居然出現在這里!”

“帶走!”他高聲說道:“送去攝政王那里,請攝政王發落!”

于是,奇柯里被人強行從地上拖起來,然后用繩子捆綁起來,接著他被人丟上一匹的馬馬背上,在這瞬間,奇柯里看到了這附近的情況到處都是被捆綁著強迫跪在地上的人,這些人都是跟著他一起逃到此地的隨從與烏孫騎兵。

數十名匈奴人舉著青銅武器,站在這些人身后。

一個匈奴貴族大聲的說著:“烏孫賤奴,背棄盟約,統統該死!全部殺了!”

于是,寒光閃過,無數人頭落地,鮮血噴涌而出,在火光中形成一道道血色噴泉。

奇柯里嚇得魂不守舍,他不由得慶幸著自己出生貴族,不然,恐怕也是難逃一刀。

只是……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還能不能活?

于是,他只好在心中為自己祈禱起來:“世尊、佛陀、菩薩……一切覺者與神明,請你們保佑信徒,若我能平安回歸,必定興一迦南,建一浮屠,以謝佛恩!”

至于什么傳法東方,弘揚佛法,建立地上佛國這種事情,他已不敢再幻想了。

在這忐忑不安之中,奇柯里在馬背上顛來顛去,顛的頭昏眼花,肢體松軟,渾身無力。

不知道過了多久,模模糊糊中奇柯里感覺自己被人從馬背上丟下來,然后有人拖著他一直向前走,走到了一處火光明亮的溫暖之地。

接著他聽到有人說:“主人,奴才抓到了一個月氏貴族,請主人發落!”

然后,一盤冷水從頭澆下。

奇柯里睜開眼睛,然后,他看到了無數火光,縈繞在一個向他走來的男人身周,就像傳說中的世尊一般,神圣肅穆,莊嚴無比!

奇柯里一個激靈,馬上就跪在地上,磕頭一拜用匈奴語喊道:“世尊在上,請受信男一拜!”

那男人一楞,忽然笑了起來,對左右道:“給貴客解開繩索,扶客人起來!”

當天亮之時,奇柯里在幾個匈奴貴族的服侍下,走出了李陵的帥帳。

他現在,已經再非俘虜,而是攝政王李陵之賓客。

這讓奇柯里感慨萬分!

他怎么都想不到,繞了一圈,從烏孫到匈奴,他弘揚佛法,建立地上佛國的夢想,居然又有了實現的機會!

這或許有些不可思議……

但是,只要能弘揚佛法,普澤世人,便是深入地獄,又有何妨呢?!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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