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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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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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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11 02:04:24
第一千兩百二十三節 狂風驟雨(一)

    經此一事,整個朔望朝頓時變得寡淡無味。

    諸王偃旗息鼓,群臣噤若寒蟬。

    也就只有那月氏王與自稱來自泰西本都的使者上殿時,這殿中才有了些活力。

    不過,也就這樣了。

    朝臣們匆匆通過了『存亡斷續,以救月氏』的共識。

    又通過了,決定遣使者往通那本都的決議。

    但其他事情就統統擱置了。

    「風暴降起啊……」丞相劉屈氂走出宣室殿時,眼中明暗交雜,既擔心,又興奮。

    毋庸置疑的,這次朔望朝,將影響深遠。

    太子劉據的地位,已是搖搖欲墜。

    明眼人都清楚——當今天子對太子的耐心已經耗盡了。

    若是數年前,劉屈氂說不定還會彈冠相慶——太子據垮台,那昌邑王不就有希望了?

    昌邑王上位,就是勝利!

    而如今,且不說昌邑王劉髆自身難保,再無望那太子寶座。

    便是那位昌邑王身體依舊健康,但國家卻已經有了太孫了!

    太子廢黜,太孫是可以立刻補位的。

    唯一的問題,還是倫理。

    但問題不大,只要天子能下定決心,那麼太子必然會『心甘情願』的上書讓賢的。

    而一矣如此,朝局的大震盪就在眼前!

    天子必然會為了給太孫鋪路而行鐵腕之策!

    不符合太孫利益,可能威脅到太孫的人和事,都將在未來兩三年被一一剪除!

    包括,雒陽的治河都護府,以及和太子關係密切的齊魯文士儒生。

    而如此一來,關東動盪,是可以預見的。

    或許河洛士人貴族會屈服於中樞,然而,齊魯吳楚的儒生地主們是不可能再次屈服長安的。

    如此,長安與齊魯吳楚的百年矛盾,恐怕將迎來一次總爆發。

    須知,漢與東南的恩怨情仇,相當複雜!

    自高帝起,便已根深蒂固!

    當初項羽自刎烏江,魯地儒生為之披麻戴孝,舉兵自守,揚言要為恩主盡忠,雖在高帝調集的數十萬大軍的威壓下,魯地儒生最終跪了下來,但他們的反抗,不是沒有結果,至少他們替項羽爭取到了一個魯公的頭銜與祭祀。

    項羽之後,又有齊哀王劉襄之事,讓這個裂縫與矛盾進一步放大——迄今,齊魯的貴族地主士大夫依舊認為,自己是被北方軍功貴族欺負了的,這長安的帝位,本該屬於齊王系,所以,此事最終醞釀出了吳楚七國之亂——在七國叛軍裡,除了吳楚兩國外,餘者起兵的都是齊王系!

    吳楚七國之亂雖被平定,但那齊魯吳楚之地,私下依舊懷念舊主故君之人,如過江之鯽。

    若只是這樣,矛盾還不會鬧到現在這個地步。

    關鍵在於,除了歷史的恩仇。

    還有著現實的利益以及學術道統上的紛爭!

    在漢家南方,特別是東南,古文學派勢大,而在北方則是以公羊學派為主的今文陣營勢大。

    兩者交鋒數十年,在意識形態上,已是勢同水火。

    如今,倘若他們支持的儲君,再一次被廢或者失勢。

    這恐怕就是將一支火把丟進乾枯的柴火堆裡,新仇舊恨,立刻就要迎來一次總爆發!

    屆時,為了鎮壓東南,威壓齊魯吳楚,朝堂中樞勢必將大洗牌。

    這便是劉屈氂憂心的地方。

    但也是他興奮之所!

    混亂、動盪與危局,從來都是風險與機遇並存!

    於他而言,可能是深淵,也可能是天堂!

    心裡面思索著這些事情,劉屈氂就忽然回頭,問著身後同樣心事滿滿的李廣利:「執金吾如今何在?」

    欲要在這亂局之中,掌握先機,提前布下棋子,安排好人手,霍光就是必不可缺的一個合作對像甚至盟友!

    李廣利抬起頭來,找了一會,然後皺起眉頭:「待我問問……」

    於是,召來下僕,前去探查。

    不久,下僕回來,報告道:「回稟主公,執金吾去了禁中,探望因病修養的御史中丞楊敞……」

    「哦!」李廣利點點頭,道:「汝且在此等候執金吾,待其出宮,便以吾與丞相的名義,請執金吾若今夜有空,可來吾府邸聚飲……」

    「諾!」

    於是,這下僕便留在了這宣室殿的迴廊中,靜靜的等候起來。

    一直等了差不多兩個時辰,幾乎都要天黑了,他才見到,執金吾霍光跌跌撞撞的從那宮闕之中走出來。

    「執金吾!」他雖然知道情況不對,但也只能硬著頭皮迎上前去,拜道:「衛將軍門下走牛馬徐拜見明公!」

    霍光抬起頭來,看著此人,眼中佈滿血絲,面色猙獰而恐怖。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最終卻一個字也沒有說,逕直推開這位李廣利的家臣,一言不發的踉踉蹌蹌的消失在宮闕遠方。

    「到底出了什麼事情?」那李廣利的家臣,眼神不定,皺起了眉頭。

    他不敢再去糾纏霍光,想了想,於是,便從懷中取出一塊玉珮,持著它,找到了宮中的一位相熟的官員,將這玉珮悄悄的塞到對方手裡,問道:「今日宮中出了什麼事情?何以吾見執金吾神色慌張,似乎心情糟糕?」

    「你還不知道嗎?」那熟人收起玉珮,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道:「現在宮裡上下都傳遍了!」

    「據說是御史中丞楊敞辛勞成疾,竟不幸暴病而亡……」

    「天子聞而大哀,命有司厚葬美謚之……」

    「不過……」那人神秘的道:「有傳說,楊敞之死,不是暴病……」

    家臣聽著,瞬間明悟,他立刻低下頭,對熟人拱手道:「多謝明公,來日必有厚報!」

    於是匆匆的離開未央宮。

    御史中丞,乃是貳大夫,朝堂中名義上和理論上的三號文臣。

    更是內朝之中的重臣,其地位比九卿還要重要!

    畢竟,九卿無法天天見到天子,也無法天天幫天子處理奏疏,傳達命令,並協助尚書令制定和策劃政策、法令。

    如今,一位御史大夫在朔望朝當日,莫名其妙的『暴病而亡』。

    便是沒有人傳說『其非暴病』,很快就有人編出相關傳言了。

    「風雨欲來啊……」這家臣走出未央宮,回首那黑暗中的宮闕,一抹後背,全是汗水!

    因為他知道,一個御史中丞,莫名『暴病而亡』,在這樣的敏感時刻,恐怕立刻就會成為壓倒馬車的稻米,成為雪崩前落下的最後一片雪花。

    而連他這樣的小人物,都有這個覺悟。

    其他人呢?

    那些高高在上,智珠在握,或者大權在手,心裡有鬼的大人物們呢?

    他們只能想得更糟,更壞!

    ……………………………………

    太子、宮。

    一片蕭瑟之景。

    上上下下的官僚與臣子,都是垂頭喪氣,沮喪至極。

    今日朔望朝,他們一敗塗地。

    非但沒有扳倒那位鷹楊將軍,就連毛都沒有傷到其一根。反而是自身,遭受了災難性的失敗。

    天子那一句『亂我家者,必太子也』,已是一錘定音。

    許多人,只是聽說此事,就已經是眼前一黑,雙腳發軟!

    因為他們很清楚,劉氏對廢太子的大臣,會如何處置?

    簡單——殺!放!流!

    所有太子大臣,都將面臨這三種結局之中的一種。

    當年先帝廢粟太子,就是如此。

    所有臨江哀王的臣子,除了魏其候竇嬰,因是竇氏得以倖免外,餘者統統都是這麼個下場!

    今上刻薄狠毒絕情,遠勝先帝。

    自然,只會比先帝更狠毒更絕情!

    「家上!」作為太子大臣孔安國自是不肯認輸:「為今之計,家上只有立刻出關中,往雒陽一走可破局了!」

    「吾等在雒陽,有治河都護府之兵數萬之眾,更有河洛齊楚之士百萬之眾可以依靠!」

    「如家上至,河洛吳楚,青徐冀荊四州之土,三十餘郡,都願為家上效死!」

    這個底氣,孔安國還是有的!

    劉據在關東治河兩年,收攏了大量民心,得到了無數貴族士大夫的支持。

    而且,這些人現在除了劉據,已經沒有了其他指望,在如今的局勢下,他們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只能破釜沉舟,奮死一搏!

    而關東士族與貴族,與長安的百年矛盾,也將使得劉據只要回到雒陽,立刻就能聚齊百萬大軍!

    當然了……

    勝利之後,漢家遷都是在所難免。

    必將從長安,遷到雒陽。

    於是,從此之後,漢天子將落入關東士族的包圍與掌握之中。

    就像那宗周平王東遷一樣,從此,歷史就將分為兩頁。

    漢也將有前漢、後漢之分。

    前漢強勢、霸道,於士大夫貴族無所不用其極,酷吏橫行,刑罰酷烈。

    而後漢,自是眾正盈朝,天子垂拱而治,士大夫鄉賢自理地方,皇權從此限於雒陽宮闕之中。

    「若是那樣……也不枉吾這一番心血……」孔安國內心感歎著。

    只是,他也知道,此事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河洛吳楚,人是多,地也廣。

    但那裡能抵擋北方的驕兵悍將?

    特別是那位鷹楊將軍麾下的百戰雄師呢?

    所以,他也只敢想想。

    事實上他清楚,即使一切順利,此事恐怕他們能爭取到的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獻祭了太子,換來長安對關東的一些妥協。

    再多就不可能了。

    劉據聽著孔安國等人的勸說,他也是頗為意動。

    自散朝後,孔安國、周嚴等人,就一直在勸他,只是,他終究無法下定決心。

    因為,走是很簡單。

    連夜出城,然後遁走函谷,從弘農回雒陽最多十天。

    而只要出了函谷關,其實他就已經安全了。

    關東士人和貴族,會盡一切可能的保護他。

    但問題是……

    這一走,就是謀反,就是不孝,就是叛國。

    自古,只聞有臣子謀反,逆子不孝,貳臣叛國。

    什麼時候有太子謀反、不孝和叛國了?

    一旦如此,他就將萬夫所指,永遠被釘死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即使果如孔安國等所言,能夠回到長安,掃平一切。

    但青史之上,恐怕也難免將有董偃執筆,寫下『太子據弒其父,殺其子,篡其國』的文字。

    這是劉據所不能接受的。

    何況,南逃雒陽,其實沒有勝算。

    關東郡兵,即使百萬之眾,也不及邊軍數萬鐵騎之威。

    這一點,吳王劉濞已經用他的生命實驗過了。

    所以,面對眾人勸說,劉據只是搖頭不語。

    但他又不說認命和服軟的話,這就使得氣氛有些詭異的僵持。

    就在這僵持之時,一個宦官忽然來報:「家上,執金吾求見!」

    「霍光?!」劉據聞言,皺起眉頭:「他來做什麼?」

    「執金吾言有要事,十萬火急,請家上即刻相見!」那宦官答道。

    劉據聞言,想了想,然後看向眾人,問道:「卿等有何意見?」

    「會不會是陷阱?」孔安國疑慮著道:「執金吾,天子之鷹犬也……其此來,家上應當慎重!」

    「家上,臣以為,執金吾此來,或許是破局之路……」一直默不作聲的太子賓客杜千秋卻忽然出聲拜道:「臣以為,即使執金吾果有惡意,見上一見,也是無妨!」

    「難道,還有您見了後,事情還能更糟糕嗎?」

    杜千秋的話,起了決定性作用。

    劉據猛然抬頭,下定決心,道:「請執金吾去偏殿靜室,孤隨後便到!」

    正如杜千秋所說,他現在的情況,已經糟糕到極點了。

    再糟糕又能糟糕到那裡去?

    反倒是霍光,若能爭取,或許便是另一番天地!

    ……………………………………

    夜色中,張越仰頭,看著璀璨的星河。

    而在他身旁的是大漢太孫劉進。

    此時,這位太孫殿下,滿臉愁容,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我很苦惱』四個字。

    「張卿……」劉進說道:「卿說,未來青史之上,會如何評價孤?」

    張越看著漫天星辰,閉上眼睛,答道:「青史是人寫的!」

    劉進自然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可他依然糾結萬分。

    張越看著,沒有說話,也沒有勸慰。

    因為張越知道,這是劉進必然跨過的檻。

    這是代價,也是他必然要做的犧牲!

    倘若連這點代價都不肯付出,那劉進就不會是一個合格的君王。

    只是……

    若劉進肯付出這個代價,肯做出這樣的犧牲。

    那麼,他還是劉進嗎?

    或者說,換一個說法:張越還能像過去一樣信任他嗎?

    唐太宗固然雄主,確實明君!

    然而,張越換位思考,若他是李世民麾下大將,手握大權,恐怕必然寢食難安,必然心緒難定!

    一個能逼父殺兄殺弟殺侄淫嫂的君王,就問穿越者怕不怕?

    敢不敢給他賣命?

    所以,其實,張越也很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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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兩百二十四節 狂風驟雨(二)

    霍光神色灰暗,眉頭緊鎖的看著自己面前的宮燈。

    搖曳的燈火中,他彷彿看到了許多許多未來的景物。

    作為一個政治生物,他已感到危機與恐懼。

    楊敞的死,就是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信號。

    他已見過了楊敞的屍體——那哪裡是什麼暴病而亡?分明就是有人拿著繩子,將其活活勒死的!

    而能在這宮闕里,堂而皇之的殺死一位御史大夫,除了今上,還能是誰?

    雖不理解,天子殺了楊敞,卻為何還要編出『暴病』這樣的事情來掩蓋,其目的與意圖,到底是什麼?

    更不知道,楊敞究竟做了什麼,讓天子竟在朔望朝前,就命人勒死了那位赤泉候之後,當朝的御史中丞!

    但霍光在見過了楊敞的屍體後,立刻就連夜出宮,然後秘密的來到這太子、宮。

    因為他知道,當今天子,從來不做沒有意義的事情。

    楊敞的死,不管原因是什麼?

    都足以說明,天子已經對他起了殺心。

    而他霍光,從來不是會坐以待斃之人。

    「可恨……金日磾如今與我不是一路人……」霍光在心中歎息著:「若金日磾依然可信,吾又何須來此?」

    他與金日磾,一為奉車都尉,一為駙馬都尉,服侍天子接近二十年。

    宮闕內外,宿衛上下,基本都被他們兩個埋下了無數伏筆。

    若金日磾可信,他完全可以與其聯合起來,將上下手尾清理乾淨。

    甚至,楊敞都不必死。

    在天子動手前,他們就能得知,然後從容提前佈置,或說情,或洗白,或干預,將天子的殺心消彌於無形。

    可惜……

    如今,金日磾已不再可信!

    雖然說,霍光與金日磾依舊是往來甚密,關係密切,甚至可以稱得上知己。

    但,金日磾背後的那位鷹楊將軍的存在,使得霍光不敢再和過去一樣信任金日磾。

    甚至不得不防備這位故友!

    想到這裡,霍光便忍不住握緊了拳頭,暗罵了一句。

    數年之前,他是絕想不到自己會有今天的。

    更想不到,會是那位看上去非常有用的小兄弟,將他逼到現在這個地步。

    但如今,回頭自省,霍光不得不承認,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當初的那個小兄弟。

    是他的存在,讓金日磾提前致仕。

    也是他的崛起,打亂了他多年佈局。

    更是他的出現,令得他霍光不得不從奉車都尉的位置上離開,從天子身邊走開。

    於是,便變成了現在這個情況。

    若無他,恐怕霍光現在依然還是奉車都尉,依然是天子身邊的近臣心腹,與金日磾、上官桀、暴勝之、張安世等人,依舊親密無間,依舊牢牢控制漢室宮闕內外以及天子三步之內的一切。

    於是,他們可以選擇讓天子知道什麼?

    也可以選擇讓天子不知道什麼?

    可惜啊,可惜啊!

    霍光悠悠歎息著。

    不過,他還沒有輸!

    還有機會翻盤!

    「霍公!」太子劉據的聲音,忽地在耳畔響起來。

    霍光連忙回過神來,對著聲音的方向恭身拜道:「臣拜見家上!」

    「明公星夜來見孤,可有要事?」劉據在踱進這偏殿,看著那位神色晦暗,神情焦躁的執金吾,輕聲問道。

    對於霍光,劉據有著十足的敬畏與忌憚!

    因他清楚,這位冠軍仲景候同父異母的弟弟,到底有多大能耐?

    不誇張的說,在很多時候,霍光的能量,遠比丞相、大將軍還要多!

    因為,丞相、大將軍,最多只能影響國策,而這位執金吾卻可以影響到天子,甚至可以讓天子按照其意圖去理解某事。

    更不提,這位執金吾還是已故的大司馬冠軍仲景候在這世間唯一的血親,是冠軍侯事業的繼承人。

    其在北軍、禁軍之中的影響力,遠超想像!

    「臣此來……」霍光抬起頭,看著劉據,這個過去他所不喜和討厭的儲君,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長身而前,道:「乃是為家上哀……」

    「哀?」劉據奇了:「孤何哀之有?」

    「家上何必與臣打這機鋒?」霍光拱手道:「今日朝堂上,群臣共見,人所共知,家上已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一矣明日黎明,恐怕,便有大軍入城,然後三軍縞素,為家上發喪……」

    劉據聞言,瞳孔一怔,顯然被嚇到了。

    「怎會如此?」劉據不相信的倔強著:「父皇即使再不喜孤,孤亦是太孫生父……」

    「陛下與太孫殿下,自然不會為難家上!」霍光笑道:「但鷹楊將軍呢?」

    「殿下當知,如今張鷹揚手中可握著那孟氏之罪,更抓到了諸王大臣的把柄!」

    「只要張鷹揚入宮請令,證據確鑿之下,天子焉能不准鷹楊大軍入城緝捕逆賊,清剿亂臣?」

    「而大軍入城,鷹揚號令之下,諸王必亡走家上以求避難,屆時鷹揚大軍為求索賊子,莽撞之下,大意而傷家上……又或者,賊臣挾持家上,鷹揚之兵不知輕重,誤傷家上……」

    「家上豈能倖免於難?!」

    劉據聽著,頓時被嚇壞了。

    因為,霍光所言,確實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甚至,說不定就是一個已經寫好了的劇本。

    於是,劉據看著霍光,問道:「那執金吾此來,難道只是來看孤之哀狀的?」

    「臣此來,乃是來救家上!」霍光抬起頭,目光堅毅,看著劉據:「只看家上是否有自救之決心!」

    「孤自是不願引頸待戮……」劉據想了想,終於開口:「只是,敢問霍公,孤當何以自救?」

    「若家上信得過臣……」霍光拜道:「臣願為家上畫之!」

    「孤自是信得過卿!」劉據立刻改口:「向使此番安然度過,來日,孤必以卿為相,托以天下!」

    「臣安敢奢望家上此報?」霍光再拜:「只求家上能聽臣之言,用臣之策,當機立斷!」

    他最怕的就是這個太子,事到臨頭卻忽然心軟。

    而欲做這樣的事情,是不能心軟的。

    必須鐵石心腸,必須狠下毒手!

    不然,一著之失,便可能滿盤皆崩!

    劉據自然懂這個道理,於是對霍光道:「卿無憂,孤知此事重大,斷不會有反覆之事!」

    「如此……」霍光頓首拜道:「臣請家上,效趙惠文王故事!」

    劉據聞言,瞳孔猛然擴大,呼吸急促。

    趙惠文王故事?

    那就是沙丘宮變了!

    趙惠文王四年,公子章及其黨羽殺趙相肥義於主父宮,隨即,趙王何將兵圍主父宮,殺公子章,囚主父於沙丘宮而亡。

    一代雄主趙武靈王,因而隕落。

    只是……

    「孤不是惠文王……」劉據看著霍光,道:「孤手中無兵,徒之奈何!」

    「貿然動手……」他擔憂著:「恐怕孤就要變成那公子章一般了……」

    沙丘宮變的時候,公子章手裡起碼還有著一支可觀的軍隊,起碼還有趙武靈王的信任和幫助。

    但如今他有什麼?

    除了京輔都尉李善的郡兵外,他手裡現在可以調動的力量,也就這太子衛兵、賓客,撐死了再算上那些無路可走的諸王大臣的家丁私兵。

    這麼點兵力,別說學趙惠文王了,怕是連建章宮的宮牆都休想靠近,就要被守備宮闕的衛兵射成馬蜂窩!

    「家上勿憂!」霍光安慰道:「臣之執金吾,有中壘校尉兩千精銳,又控制武庫,只要家上願意,臣打開武庫,發動長安百姓,以保衛天子、誅絕叛逆之名,旬日可得數萬之士……」

    「且,典屬國司馬玄、京兆伊于己衍,亦將為家上所用……」

    「武都候司馬玄不是鷹揚舊部嗎?」劉據疑惑起來:「那於己衍更是英候走狗……他們如何會為孤所用?」

    霍光笑了笑,道:「家上難道沒有聽說,這兩人因前些時日長安風聲而背叛了那英候?」

    「如今,他們已是自陷死地,家上至需遣使相召,其等必將從命!」

    劉據茫然的點點頭。

    但只是如此,力量依舊是遠遠不夠的。

    天子所居建章宮,城高牆堅,休說是這麼點力量了,便是數萬大軍,急切之間也休想撼動。

    而一旦長安城亂,屯於城外的鷹揚兵馬立刻行動,最多一個時辰就可以馳援建章宮。

    到時候,恐怕就是……

    劉據將自己的擔憂講出來,霍光聽了,卻是笑道:「殿下勿憂,臣久在宮中,熟知內外之事,更有許多舊部,為建章宮守門衛尉……」

    「其中可信者,約有十數人……臣自信發令命其等開城,還是沒有問題的……」

    「如此,只要家上親被甲冑,率部而動,完全可以搶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前,率軍入建章,面見天子,陳以鷹揚亂政、謀反、大不敬及殘害士民,欺壓大臣之罪,天子必知其真面目!」

    劉據聽著,緩緩點頭。

    霍光說的對!

    只要他能帶兵到了老父親面前,那麼老父親立刻就會看清楚那英候的真面目,當即就會下詔,並給他這個太子授予全權!

    如此,天子在手,又控制武庫、宮闕,他完全可以一邊堅守,一邊以天子詔發佈勤王之命。

    這樣一來,那英候即使再強,也要飲恨於這長安城下。

    但……

    「英候狡詐,多智而勇……」劉據踱著腳步,對霍光問道:「若其見事不可為,奪路而走河西,如之奈何?」

    在長安打敗英候不困難。

    難的是,怎麼打敗和搞定他麾下的河西大軍!

    特別是那驕捍無敵的鷹揚騎兵!

    「家上何憂於此?」霍光聽了冷笑:「英候固勇,但以項王之勇,尚且烏江自刎,那英候又豈能例外?」

    「家上只需命人走南陵,得其妻小……」

    「再命人召太孫來見,得太孫在手……」

    「如此,英候除束手就擒外,豈能翻天?」

    「至於河西大軍?」霍光笑了:「家上掌權後,命衛將軍往河西,收攏舊部,收拾人心,諒那河西諸將也不敢違抗天命!」

    劉據聽著,點頭不已。

    就是這麼個道理!

    正該如此!

    英候張子重,雖是勇不可當,天下無雙。

    但其軟肋,正是其家人妻小。

    雖然說,這挾持婦孺,有失風範。

    但……

    劉據知道,只有勝利者,才配講風範,才配有體統!

    於是,只猶豫了片刻,劉據就下定決心,對霍光拜道:「使孤大事得成,必不負卿!」

    劉據很清楚,此事必須依賴霍光。

    而且,事成之後,也要仰仗霍光來收拾殘局,安撫人心,穩定朝野。

    更需要這位冠軍仲景候的弟弟來拉攏軍方,安撫邊軍。

    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必須信賴和依靠霍光,甚至與之妥協,才能掌握權力。

    霍光聽著,立刻拜道:「臣敢不為家上效死!」

    然後他就站起身來:「家上且在此稍候,臣這就去聯絡司馬玄、於己衍等人!」

    ………………………………

    「你是說御史中丞楊敞是被陛下賜死的?」張越看著眼前的人,眉頭緊緊皺起來。

    楊敞可是霍光的絕對心腹啊。

    天子將之賜死,這絕對是踩在了霍光的痛處!

    而霍光是什麼人?

    歷史上和伊尹並稱的權臣,一個讓宣帝都感覺『如芒在背』的人物。

    歷史上,在其生前,宣帝也只能唯唯諾諾,事事依從,待其死才敢拉清單。

    即使如此,宣帝凌煙閣上,也依舊有其位置,且是排第一的功臣!

    如此人物,自是心狠手辣,果決無比的。

    「陛下也太急躁了些……」張越歎了口氣:「如今卻是不好辦了!」

    「將軍的意思是?」來人小心的問道。

    「為防萬一,公請轉告金翁,請金翁連夜入宮,面見天子,求請天子召羽林衛宿衛禁中!」張越想了想道。

    「這……未免太過小題大做了吧?」來人皺著眉頭:「執金吾難道還敢作亂不成?」

    「嘿嘿!」張越冷笑起來:「當年呂產也以為周勃陳平,必不敢作亂,自恃勝券在握,兵權在手……」

    「結果呢?」

    呂氏當年在長安城內外,都有絕對優勢!

    堪稱高枕無憂。

    但,呂祿一走,局勢立刻就混亂起來。

    然後呂氏及其黨羽,包括少帝兄弟,統統死光光了!

    對張越來說,小心永遠沒有錯!

    特別是現在這個時候,再怎麼小心都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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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11 02:05:09
第一千兩百二十五節 血夜(一)

    夜已深,整個長安城,都在黑暗之中。

    幾乎所有的閭裡坊門,現在都已經徹底關閉、上鎖。

    寬敞的御道上,空無一人。

    只有偶爾,老槐樹上的貓頭鷹嗚咽的叫聲響起。

    忽地,一排火把,點亮了這街道。

    一排排全副武裝的衛兵,從武庫營壘之中,列隊而出。

    穿著甲冑,繫著佩劍,霍光騎在馬上,走在人群之中。

    「快快快!」他大聲催促著:「天子有命,有奸小欲行不軌之事,乃命本官將爾等彈壓閭裡,嚴防動亂!」

    屯駐武庫的軍隊,自是不疑有他。

    畢竟,霍光,乃是天子心腹,曾任奉車都尉的大人物。

    這樣的人都說了有人欲行不軌,天子詔其調兵彈壓豈能有錯?

    於是,屯於武庫的中壘校尉兵馬與執金吾直屬的左右式道候兵馬,立刻聽命,披甲執銳出營。

    兩千餘漢軍精銳,迅速按照霍光的指示,截斷了戚里、尚冠裡、嵩街以及未央宮、建章宮、長樂宮之間的道路,並設下關卡。

    同時,京兆尹於己衍也以『受天子命,執金吾彈壓宵小』的名義,將本該去向建章宮報告此事的官員攔了下來,又命令京兆伊上下為霍光提供方便。

    於是,作為長安城秩序維護者的京兆尹,非但沒有起到任何預警和遲滯作用。

    反而成為了叛軍的幫手。

    在京兆尹官員的指揮與協調下,至子時,霍光的兵馬便大抵控制了戚里、尚冠裡、御道等長安主要街道及官邸辦公區。

    丞相府、御史大夫官邸、太僕官邸、廷尉官邸、太常官邸、宗正官邸統統被切斷了與建章宮、未央宮之間的聯繫。

    而在這時,劉據動員起來的太子衛兵、大臣私兵、家丁,以及部分入京諸侯王所帶來的衛兵,也加入到霍光的行動裡。

    由之,現在宮闕之外,霍光已經可以行動自如,做任何他想要做的事情。

    「霍公!」劉據穿著甲冑,在孔安國等人簇擁下,走到正率部將戚里內外圍的水洩不通的霍光面前,問道:「下一步是否應當入宮了?」

    問這個話的時候,劉據的身體明顯帶著顫慄。

    既是興奮,又是害怕。

    在這種複雜的情緒支配下,劉據的聲音都有些變形。

    「非也!」霍光看著那夜色之中,明顯慌亂起來的戚里宅邸群,他知道,現在整個戚里恐怕都在驚慌之中手足無措。

    但,霍光很清楚,他才剛剛踏出第一步。

    遠遠未到有資格入宮的地步!

    若不能解決士兵們的擔憂,並將他們徹底綁上自己的戰車,就必須再做一件事情。

    不然的話,一旦天子走上建章宮的城頭,親口命令大軍,恐怕這些忠於劉氏的軍隊立刻就會調轉槍頭,將矛頭直指自己。

    「現在……」霍光看著劉據,輕聲道:「家上該去拜見丞相澎候與衛將軍海西候!」

    「將鷹揚作亂,挾持天子、太孫,欲行大逆不道之事,曉瑜丞相及衛將軍,請丞相與衛將軍出來主持大局!」

    「劉屈氂?李廣利?!」劉據聞言,眉頭皺了起來。

    在他身旁,孔安國則像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樣尖叫起來:「執金吾,汝究竟意欲何為?!」

    劉屈氂、李廣利,可也都是北方軍功貴族,更是當今天子政策的堅定支持者!

    是孔安國眼裡的奸臣、賊子,屬於應當和那鷹楊將軍一樣被清洗的對象。

    只有這些人死光光了,他孔安國才有機會撥亂反正!

    也只有這些佔據著高位的舊貴族們死光光,他孔安國以及他的徒子徒孫們才能有官可做,有權可掌。

    而霍光的意思,卻是想要讓劉屈氂和李廣利出來做事,掌握權力。

    那豈不是前門去虎後門進狼嗎?

    李廣利當年在河西做的事情,可和今日那鷹楊將軍差不了多少!

    都是窮兵黷武,擅啟戰端。

    霍光瞪了一眼孔安國,強行按捺住內心的殺機,對劉據拜道:「家上,今日之事,非得丞相及衛將軍出面主持大局不可!」

    「若無丞相之印,衛將軍之令,恐怕,吾等之為,便多少名不正言不順,難以服眾,恐有大軍嘩變之危!」

    劉據聽著,終於點頭。

    因為霍光說得對!

    丞相者,禮絕百僚,群臣避道,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漢家天子之肱骨輔弼大臣。

    而衛將軍更是理論上現在漢家的最高將領。

    有劉屈氂和李廣利配合,他與霍光今夜的行動,便多少能披上一層合法的外衣。

    「那便請霍公帶路,孤這就去親自迎請丞相、衛將軍!」劉據深深一拜,沒有理會自己身旁孔安國等人的異議與勸說。

    事到如今,他也差不多回過味來了。

    現在的他,太過依靠關東士人了。

    必須引入一個外來力量來平衡,而且,大功告成後,他也同樣需要劉屈氂、李廣利為他背書,為他安撫內外。

    「家上且慢!」霍光卻攔下劉據,道:「在去延請丞相、衛將軍之前,家上與臣,還需做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劉據問道。

    「誅殺奸臣,以清君側!」霍光堅毅無比,狠聲說道:「長安城中,太僕上官桀、御史大夫暴勝之、大司農桑弘羊、少府公孫遺等長期阿附奸佞,惑亂聖聽,當誅之!」

    「又有光祿大夫金日磾、將軍趙破奴及太學祭酒董越等,攀附奸臣,為邪說張目,亦當誅絕!」

    「此輩不除,吾等大事如何能成?!」

    霍光看著劉據,拔出腰間的佩劍,持劍而跪:「臣請家上,親被甲冑,率軍誅除此輩賊子!」

    「以其之血祭旗,然後再請丞相、衛將軍出面,一同入宮面見天子,清君側,除賊臣,上以安社稷,下以報黎庶!」

    劉據聽著,不可思議的看著霍光。

    霍光點名的那些人,可都是他的故舊、好友。

    特別是那金日磾、上官桀、暴勝之,更是與霍光交往甚密之人。

    如今,霍光卻要求全部誅殺!

    這……

    這執金吾也未免太心狠手辣了些吧?

    霍光卻似乎看出了劉據的心理,他拜道:「家上,諸般奸黨不除,天下難安!」

    「若其等反應過來,走脫一個,臣恐天下從此多事矣!」

    「故當斬草除根!」

    對霍光來說,今夜一博,乃是以死相博。

    什麼朋友、故舊、交情,統統都已不值一文。

    而他很清楚,金日磾、上官桀、暴勝之等人,都是天子親信,絕不可留,留下來的話,他們是有機會可以翻盤的。

    畢竟,北軍六校尉、邊軍等都是忠於當今天子的。

    他們要是活下來,找到機會將今夜之事洩露出去,引動勤王兵馬來誅殺弒君之賊。

    到時候,所有人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況且,霍光還需要用這些人,這些天子親信大臣的血,來逼迫現在被他裹脅的兵馬,只能跟著他一條路走到黑,叫他們沒有回頭路可以走。

    這才是真正的關鍵,也是必殺金日磾等人的理由!

    劉據聽著,猶豫片刻後,也是下定決心:「如此,便依卿言!」

    這條路,只要開始了,就決不能停下來。

    此時,劉據心裡想起了史書上記載的趙王何大臣圍趙武靈王於主父宮時說的話:以章故圍主父,既解兵,吾屬夷也!

    兩百年前的古人,尚且知道這個道理,他豈能心慈手軟?

    ……………………………………

    長安城中的兵馬動作,自是立刻驚動了許多人。

    當霍光將兵圍戚里、尚冠裡,並截斷未央宮、建章宮的外圍道路時。

    幾乎所有大臣,都被人從被窩裡叫醒。

    「主公……外間似有兵馬異動……」劉屈氂被自己的家臣叫醒後,舉著油燈,爬上丞相府的牆頭,遠眺著遠方影影綽綽的火把與軍隊動靜,眼裡佈滿了焦慮。

    「這是誰在調兵?」他問著左右。

    可惜,沒有人能給他答案。

    思慮再三,劉屈氂立刻下令:「命人立刻封堵丞相府上下通道,上下官吏人等,即刻狹弓帶劍,候吾之令!」

    想了想,他又道:「派人出府,看看能不能去接近那兵馬,詢問其意圖……」

    這一刻與劉屈氂一樣做出了這樣選擇的人,有許多許多。

    在不明兵馬來意,其屬為誰的時候。

    多數大臣,選擇了靜觀其變。

    但也有人,做出了截然相反的選擇。

    「夜調兵馬,無詔書虎符而圍戚里、有司官邸,隔絕內外!」已經垂垂老矣,鬚髮皆白的趙破奴被家臣從床上叫醒後,看到這個情況,立刻就命人為他穿上久未穿戴的甲冑,拿起久未用過的長劍:「此乃亂臣賊子,而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二三子,隨老夫出府殺賊!」

    對這位老將軍來說,外面的人,已經是赤裸裸的叛亂了。

    興兵作亂之人,無論是誰,都該死!

    他雖老朽,卻也容不得這樣的事情發生!

    於是,在整個尚冠裡,無數公卿列侯的注視下,故驃騎將軍司馬、鷹擊將軍、從驃候、匈河將軍、浞野候、浚稽將軍趙破奴,帶著闔府上下,一百餘人,穿著甲冑,拿著刀劍,從府邸列隊而出,正面直櫻那全副武裝,列隊於街道上的不明兵馬。

    老將軍手持長劍,站在第一排,朝著那些舉著火把,張弓搭箭的軍隊,大聲喝問:「吾乃趙破奴!冠軍仲景候麾下司馬趙破奴!爾等何人?竟敢夜圍街閭,可知爾等之行,已是族誅之罪?速速棄械跪地,或可得赦!」

    然而,對面的軍隊裡,只有一個聲音回答:「此賊臣也,天子有詔,格殺勿論!」

    說著,一根節旄出現在火光中。

    而漢軍軍法如山,特別是中壘校尉的兵馬,從來不問對方是誰,只看天子詔命。

    在天子節面前,年輕的士兵們冷靜的張開了弓弦,射出了致命的箭矢。

    噗噗噗!

    弓弦之聲,響徹在街道之中。

    對面的老將軍,卻毫無懼意,他率著自己的家人與家臣,呼喝著,迎著箭矢開始了衝鋒。

    一個又一個家臣、子侄,倒在趙破奴身邊。

    趙破奴自己也身中數箭,但他卻亢奮了起來,揮舞著手裡的長劍,大聲呼喝著:「漢家恩重,報國忠君只在今日!」

    可惜,當他衝出街頭時,他的眼前出現的是一排排鋒利的長戟。

    噗!鋒利的長戟,將這位白髮蒼蒼的老將軍捅穿。

    他的身體無力的癱軟下來。

    鮮血與內臟,流滿了一地。

    但……

    老將軍用盡最後的力氣,抓住了刺穿他身體的一柄長戟,大喝一聲:「殺賊!」

    他的瞳孔中,一副副畫面不斷閃現而過。

    有年少時,在河朔草原上縱馬馳騁,與匈奴騎兵周旋的畫面。

    也有壯年之時,入漢軍軍旅,追亡逐北的高光時刻。

    更有封候拜將,光宗耀祖的輝煌。

    但,最終他的眼眸裡倒映出了一個騎在戰馬上,意氣風發,慷慨激昂的少年將軍!

    那將軍佇立在山坡上,向他伸出了手:「趙司馬,可願與吾掃滅匈奴?」

    少年將軍笑意盈盈。

    「大司馬……」趙破奴吐著鮮血:「此生唯憾再不能為大司馬先鋒!」

    在意識的最後時刻,趙破奴感覺到隱約中有靴子的聲音傳入耳中。

    然後,他模糊的眼睛看到了一個火把下的人影。

    「趙老將軍……」

    「您為什麼就不能聽我的勸告,非要走上這條死路呢?」於是他上前,拔出了那根穿透了趙破奴身體的長戟,丟在一邊,然後,他看著自己面前橫陳著的百餘具屍體,輕聲歎息了一聲,吩咐道:「厚葬吧!匈河將軍雖然悖逆天子,阿附奸臣,但終究有功於國……」

    接著,他踏過這流淌著鮮血,倒斃著屍體的街道,看向了那些趴在牆頭,藏在府邸之中,瑟瑟發抖,戰戰兢兢的列侯大臣公卿們。

    他笑了起來。

    自古,殺戮是最有效的震懾的手段。

    而他今夜要做的事情,尤其需要殺戮。

    血腥的殺戮!

    毫不留情,不留餘地的殺戮!

    死者的屍骸,必將填滿這長安的溝壑,甚至將渭河都截斷!

    所以,他拔劍而前,斷然喝道:「趙破奴已然伏誅!眾將聽令,隨我進軍,捕殺亂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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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兩百二十六節 血夜(二)

    劉據披著甲冑,站立在一輛戰車上,在數百名士兵簇擁下,來到了戚里的一處宅邸中。

    這裡是金府。

    金日磾的宅邸。

    亦是他父親絕對心腹的老巢所在。

    金府上下的家臣、奴婢、僕役,跪在院子兩側。

    更有金日磾的幾個妻妾,也被人強行拖了出來。

    獨獨沒有金日磾本人,以及其子駙馬都尉、侍中金賞。

    劉據皺起眉頭,心情壓抑:「怎麼回事?金日磾呢?金賞呢?」

    「回稟家上,末將等已經拷問了金府上下,無人知此二賊如今何在?」周嚴上前答道。

    劉據內心於是升起無邊陰霾。

    金日磾,已經致仕,而且一向身體不是很好,而他和霍光又是忽然發動,照理來說不該走漏風聲。

    「他們什麼時候不見的?」劉據問道。

    「回稟家上,據說,今日散朝之後,金府上下便已無人見過此二賊!」周嚴回答。

    劉據聽著,內心的不安,就像沸騰的江河一樣:「今日散朝之後……」

    而這時,派去捕殺上官桀等人的部將紛紛發回了報告。

    太僕官邸及上官桀家宅中,未見太僕及太僕嫡子上官安的蹤影。

    無人知其去向。

    大司農官邸以及桑府之中,同樣沒有找到桑弘羊的蹤影,只抓了些桑府下人與妻妾。

    而董越家也沒有抓到那位太學祭酒,不過,這位太學祭酒倒是有人知道去向,據說他是應邀去了城外的田府赴宴。

    更讓人不安的是,太孫宮闕之中,已是人去宮空。

    聽著各方的報告,劉據閉上眼睛。

    他知道,自己恐怕已經落入了一個恐怖無比的算計之中。

    他仰頭看著那浩瀚星空,握著長劍,毅然道:「走,去見執金吾!」

    事到如今,他已別無選擇,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

    長安城,棘門大營。

    張越披著甲冑,站在這軍營中。

    天子虎符,在他手中高高舉起。

    左右將官,紛紛拜服、從命。

    只是,他的內心,同樣有著不安。

    因為,他已經得到了報告,派去通知金日磾示警之人,告訴他金日磾與其子金賞從傍晚開始就不知去向。

    派去太孫宮示警的人也回報說,太孫殿下奉詔入宮了。

    大司農桑弘羊、太僕上官桀、御史大夫暴勝之等方面,就像黑洞一樣,消息徹底斷絕。

    毋庸置疑,張越知道,自己被當成棋子了。

    「咱們這位陛下,果真不愧是一代雄主!」張越在心裡說道。

    經過空間強化,他的思維能力與感知能力,早已經超越了大多數人類。

    自是立刻嗅出了不對勁的地方。

    然後,他稍微一整理這些日子來的種種,心裡面立刻就澄淨的猶如明鏡一般敞亮。

    自古帝王無情,天家無義。

    而劉氏更是這其中的佼佼者!

    能與劉氏相提並論的,兩千年封建王朝史只有寥寥幾家可比。

    仔細想想,張越知道,其實建章宮中那位老皇帝,在這個時候,做出這樣的決定與判斷,真的是合情合理,無可非議。

    畢竟,在理論上來說,張越對劉氏的利用價值,已經無盡趨近於零了。

    對於那老皇帝而言,更是已經變成雞肋了。

    匈奴已經被打垮了。

    西域也差不多是囊中之物。

    治河之事,也有了足夠的錢糧去做。

    就連那虛無縹緲的長生不死之藥,也被多次驗證為無。

    而當今天子,又已經垂垂老矣,沒幾年能活了。

    既然如此,建章宮的那位君王,又豈會留著他張子重,這個手握重兵,天下知名,權傾朝野,戰功赫赫,還有公羊學派搖旗吶喊的權臣?

    講道理,沒有在其回京之日,就羅織罪名,或者借助諸侯大臣,順水推舟,將他置之於死地。

    反倒是,給了他空間和機會。

    讓他可以光榮的『為國捐軀』或者從容的『復仇』,已經是天恩浩蕩!

    當然,這對建章宮的主宰而言,也算是一種廢物利用了。

    將他張某人最後的價值搾乾,然後親手送上這祭台。

    讓他成為未來新君法統與統治的基石,成為漢家大臣楷模。

    順便再借他的手,將這城中內外,所有不符合劉氏利益,新君利益,不利於漢室統治,不利於劉氏江山的所有因素與人,統統清理乾淨。

    這樣一來,劉氏天子就乾乾淨淨,清清白白。

    錯的是亂臣賊子,錯的是腐朽敗壞的舊貴族。

    也可以隨時換一個角度,換一個劇本。

    讓他張某人去做那個反派。

    勾結內外,敗壞朝貢,陷害太子,屠戮公卿。

    注定遺臭萬年,必然被釘死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天子斷然處置,大塊人心!

    然後就可以拿著他的腦袋,安撫關東河洛士人,重新穩定內外。

    「好算盤,好算計!」張越心中不悲不喜,只是豎起大拇指讚了一句。

    站在這個舞台上的人,應該有這個被人利用,被人綁架,甚至被人當成棋子的覺悟。

    這是所有正治生物該有的覺悟!

    只是……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功過誰人知?」張越輕聲念著後世的詩句:「盡道隋亡為此河,至今千里賴通波,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較多!」

    於是,他戰意濃濃,鬥志高昂。

    人這一生,不就是在與人鬥,與天鬥,與萬物斗之中贏得自己的地位的嗎?

    所以……

    「陛下以臣為草芥、棋子……」張越握著腰間的佩劍:「安知臣不能以陛下為草芥、棋子?」

    由之,張越伸出手,對著身側的親信大將續相如道:「續將軍,戟來!」

    續相如於是將自己手中的長戟,送到張越手中。

    張越持著戟,仰天長嘯,然後面朝在側將校:「今,長安城亂,有亂軍為禍,漢室待吾輩以厚恩,報效國家,護衛社稷,只在今夜!」

    「二三子,聽我號令,以紅巾纏臂以別敵我,隨吾入城護駕,誅絕亂黨,捕殺賊臣!」

    「諾!」眾將轟然應諾,戰意濃濃。

    張越於是揮戟道:「進城!平亂!保衛君父!」

    於是,棘門大營的營門打開。

    五千北軍士兵,從棘門入城。

    隨後,長水校尉自橫門,射聲校尉自章城門,分別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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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13 02:13:10
第一千兩百二十七節 忠奸(一)

    霍光的效率,自是極高的。

    在得知了金日、上官桀等人俱都沒有抓到後。

    他立刻一個激靈,看向了那遠方黑暗中深邃的建章宮!

    「陛下!!!!」霍光深深吸了一口氣,若事先知道是這個結果,他恐怕寧願閉目待死,也不願參與這個事情。

    但現在,卻是覆水難收。

    他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沒辦法,這個時候,只要猶豫半分,遲疑片刻,就是身死族滅!

    「家上,速往丞相府!」霍光當機立斷:「丞相從也好,不從也罷!都當為家上張目!」

    從前,霍光可能還會顧忌顏面、吃相,可能還要想著留待日後。

    但現在,卻是顧不得這許多了。

    必須立刻拿下丞相劉屈、衛將軍李廣利,控製丞相府、衛將軍府,才能發號施令,才能改變處境。

    不然,天子部署之下,羅網之中,所有人都得死!

    「霍卿所言極是!」劉據神色凝重的點頭。

    他知道現在這個時候便如公子光之刺王僚,必須狠快準!

    霍光揮手叫來一輛戰車,簇擁著劉據登車,然後他回頭看向在人群裏瑟瑟發抖著的諸王大臣們,狠聲道:「諸公,事已至此,公等安有他路?還不速速拔刃隨行?做從龍之臣?」

    他瞪著那些人:「諸公難道以為陛下會有寬宥不成?」

    諸王聞言,立刻握緊了刀劍,跟了上來。

    這麼點見識,他們還是有的。

    現在的情況他們已經和霍光、劉據捆綁在了一起。

    若霍光、劉據敗亡,他們也是必死無疑。

    只能拚死一搏,傾盡所有,賭上一賭了!
    ………………………………

    建章宮。

    巍峨的玉堂殿,此時已然變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要塞。

    數不清的衛兵,矗立在這殿堂內外。

    在迴廊與宮闕之中,還有著大批的士兵在持著皇后武器巡邏。

    就算是一只蒼蠅,現在若沒有許可,也休想飛進玉堂漢家江湖軍或軍或或軍或軍或軍或軍軍軍軍軍軍軍軍軍軍軍或軍軍殿八百步範圍之內。

    上官桀站在玉堂殿上的憑欄前,眺望南寧海關著遠方的黑暗。

    「長安城中現在如何了?」他問道。

    「執金吾已命中壘校尉、左右式道候兵馬出營,如今已圍丞相府、太僕、廷尉、太常、宗正等官邸,更切斷了建章宮、未央宮向外的通道……」趙充國輕聲道:「至於具體情況暫時還不知曉……」

    「那鷹楊將軍呢?」上官桀問道:「可已率部入城?」

    「應該吧……」趙充國眉宇之間閃過一絲擔憂:「棘門大營的北軍以及長水校尉的本部,必然會從其之命……射聲校尉,迫於威名與虎符約束,十之八九也會聽命!」

    「如此,鷹揚大軍就要與執金吾統帥的中壘校尉兵馬白刃相見,生死相搏了……」

    「這長安城中,恐怕要流血漂櫓,不知多少無辜百姓喪生……」

    「是啊……」上官桀悠悠歎道,內心之中,更是佈滿恐怖、震驚與敬畏的情緒。

    古人曾說,匹夫一怒,血濺三尺,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如今,這句話正要變為現實。

    上官桀如今雖置身事外,在玉堂殿內做壁上觀。

    但他的內心,依舊驚慌、忐忑、不安。

    此時此刻,上官桀終於醒悟了自己的定位。

    原來,在劉氏天子眼中,大臣也好,親信也罷,無論做出了多少貢獻,不管有多大功勞。

    都難逃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場。

    可笑他卻一直有種只要足夠忠心,就不會被視作棄子。

    但事實卻給了他當頭一棒。

    「陛下可真是好手段啊……」上官桀在心裏暗道:「滿朝文武,天下英雄,玩弄於鼓掌之間!」

    即使是他,也是今天下午,方才得到密詔入宮後才知曉了這一計劃的存在。

    而在今天以前,除了天子外,知曉這個計劃存在的人,不過兩人。

    致仕的光祿大夫金日、遠在西域的西域都護府王莽!

    這兩人分別負責聯絡朝臣,尋找可靠之臣以及籠絡邊軍,組織可靠大將。

    而且在發動之前,除了他們兩個,其他人連風聲都沒有收到。

    即使是他上官桀或者執掌蘭台尚書的尚書令張安世,也是被完完全全的蒙在鼓裏。

    直到現在,他們才如夢初醒。

    如此保密的作風,自然是收到了奇效。

    只是……

    「太孫殿下,現在可知外邊的事情?」上官桀壓低了聲音,問著趙充國。

    趙充國聞言,搖搖頭:「陛下豈會讓太孫殿下參與其中?」

    「今日下午太孫入宮後,陛下既命太孫殿下入石渠閣讀書,並令謁者令、尚書令監督,命殿下讀夠書簡三百斤,方許複命!」

    上官桀點點頭,仔細想想,這樣才對啊!

    如此一來,太孫就被徹徹底底的摘出了今日之事。

    真的是『以吾之勞,逸遺於汝!』。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上官桀總覺得心裡面在打鼓。

    總感覺,即使是在這建章宮裏,他也感到毛骨悚然,寒毛倒立,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將要發生。

    他望著遠方深邃的黑暗。

    忽然,他想到了一個事情。

    「趙奉車……」上官桀扭頭看向趙充國,用微不可察的聲音說道:「你說,若陛下的羅網,被人掙脫而出……」

    「那……」

    「怎麼可能!」趙充國堅定的搖頭,對此完全予以否認:「這天羅地網,誰能掙脫?」

    「即使掙脫,又如何能面對天亮之後,這建章宮中殺出的天子之師?」

    上官桀聽著,仔細想了想,好像是這麼回事!

    要知道,現在的建章宮內,屯駐的早已經不止是一個羽林衛和部分宮闕衛隊了。

    除了羽林衛外,還有著越騎校尉、胡騎校尉兩支北軍精銳在。

    他們是在半個月前就奉詔分批秘密從各自駐屯地,進入建章宮外的期門大營,然後通過一次次的換班與輪值,悄然的藏入這建章宮與未央宮的偏殿之中。

    於是,漢軍六校尉有三支,已經在這宮闕內整戈待發。

    一旦外面分出勝負,這三支精銳立刻殺出,將一切絞殺!

    而屆時,外面的勝利者,已是疲憊不堪,如何能頂得住這三支以天子旗號為令的平亂精銳的攻擊?

    怕是立刻就要灰飛煙滅!

    但……

    「可是……」上官桀心中說道:「那外面的可是張蚩尤!」

    是封狼居胥的張蚩尤!

    是掃平西域的張蚩尤!

    更是一騎破陣的張蚩尤!

    西楚霸王項羽後,這世界上又一個僅僅是個人勇武,便足可震懾敵軍,令敵人只聞其名,便膽魄盡喪的猛將!

    不獨匈奴,在這長安城中,他也是凶名赫赫!

    若是萬一……

    萬一他掙脫了羅網……

    上官桀沒由來的一陣膽寒。

    ……………………………………

    而此刻,在玉堂殿中。

    年邁的天子,端坐在禦座上,俯瞰著在他身前的兩位親信大將。

    已經致仕的光祿大夫金日,身著甲冑,跪在他身前。

    而金日之子金賞,同樣拜服於地。

    「趙破奴……」天子感歎著:「朕不意老將軍竟忠誠至斯!」

    「讓尚書檯擬詔,追封趙破奴為信武侯,食邑一萬戶,許陪葬茂陵,配享太廟,賜其諡:忠!命有司自信武忠候之後擇一子承其嗣!」

    「諾!」金日恭身應諾。

    天子則微微起身,握著腰間的天子劍,走了幾步,然後忽然問道:「金愛卿,卿心中是否有怨言?」

    「張鷹揚,卿之侄婿也……」

    「霍子孟,卿之知己也……」

    「今朕卻……」

    「陛下!」金日抬起頭:「臣此生此世,唯忠陛下一人耳,為陛下,休說是犧牲一友一侄婿,便是臣闔府上下,子子孫孫,只要陛下想要,臣盡獻之!」

    天子聽著,點了點頭。

    金日的話,他信!

    因為,金日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對他的忠心,更是早已經經過的血的考驗!

    當初,這位臣子可是為了他而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嫡子!

    其忠心,已是無可辯駁!

    「得卿之忠,朕此生無憾矣!」天子道:「只是,朕卻沒有什麼可以回報愛卿的了……」

    「說不得,可能還需愛卿為朕擔些罵名……」

    這是必然的。

    朝中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太子、鷹楊將軍、丞相、衛將軍、諸王、大臣,十去七八。

    必須有人出來為一些可能的『誤殺』『誤傷』背鍋。

    特別是,若萬一鷹楊將軍絕嗣。

    得有人出面向河西邊軍,鷹揚舊部以及天下人做個交代。

    而金日是最佳人選!

    畢竟,天子要永遠正確,大臣就只好勇敢背鍋。

    只是,這次的鍋,金日要扛下來,不死也要脫層皮,更得在青史上背負千秋罵名!

    但金日依舊無所畏懼,面不改色:「能為陛下效死,此臣的福氣!」

    於是,便連一向鐵石心腸的天子也終於動容:「卿之忠,雖伍子胥不能比,比幹不能及也!」

    「朕給不了卿別的……」

    「但……」

    「只要漢室社稷在一日,卿之子孫,便世襲罔替,永為漢候!」

    金日於是俯首拜道:「臣,謝陛下隆恩!願生生世世,結草啣環,為陛下前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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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兩百二十八節 忠奸(二)

    夜色深深。

    長安城的東部三門,已經全部洞開。

    大批的士兵,正沿著城門入城。

    張越帶著續相如、王平、黃安等親信,登上這長安城的東城頭,遠遠的眺望著那黑暗遠方隱隱可見的點點火光。

    「將軍,吾等先救有司官邸?還是先奪武庫?」續相如在旁邊問道。

    張越聽著,呵呵的笑了起來,然後回頭看向自己身邊的這數十名將官,反問:「公等以為,吾當先救有司,肅清宮闕外圍叛軍?還是先取武庫呢?」

    有司官邸,都集中在戚里、尚冠裡一帶,靠近未央宮北闕、建章宮。

    而武庫位於長安城的中軸線上,居於御道、馳道的交匯點。

    這兩者都是長安城內除了皇宮,最重要的地區。

    只是,無論是續相如提問,還是張越的反問,都已經不再僅僅限於軍事了。

    就像續相如問張越,先救有司還是先奪武庫?

    這其實就是在問:將軍,您是要當漢室的忠臣?還是要做未來的權臣?

    忠臣嘛,當然是先救有司,如此便可以最大限度的將叛亂遏制在一個狹小區域,更可避免造成更大傷害。

    權臣,自是必取武庫!

    武庫之中,囤積的兵器與大量甲冑、箭矢,都可以在未來轉換為真理去說服人。

    更緊要的是,武庫擁有著一個獨立的營塞。

    是長安城裡除了宮城外,最適合當戰略支撐與軍事基地的。

    而且,因為武庫位於長安的中軸線上,所以無論那個方向出了事情,武庫大軍都可以迅速支援!

    有漢以來,長安城的動亂,最終的勝方都是先取武庫的。

    很顯然,續相如已經嗅到了味道。

    或者說,他和一部分張越身邊的將校,已經看清了部分局勢。

    於是,拋出這個問題來試探張越的心意。

    而張越的反問,既回答了續相如的問題,在同時也將壓力給到了其他人身上。

    他哪裡是在問軍事抉擇?

    這分明就是讓身邊的部下選邊站!

    你們是想跟我走,吃香喝辣,還是想要愚忠漢室,當劉氏舔狗,最終一無所得,甚至可能會被當成炮灰犧牲掉呢?

    這個問題無疑很誅心,也很敏感!

    而能在張越身邊的,自然都是司馬以上的中高級將官了。

    除了部分張越從河西帶回來的舊部外,餘者皆是北軍出生。

    自然,他們聽得懂張越話裡的隱喻。

    一時間,無數人的面色都潮紅起來,心臟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

    他們互相看了看,然後續相如第一個做了表率:「末將謹從將軍號令!」

    看似是不粘鍋,但實際上卻是清楚的表明了立場——他會跟張越走。

    接著,棘門都尉宋襄也表態:「末將謹從將令!」

    於是,剩下的諸將紛紛跟上符合:「末將等亦謹從將令!」

    事已至此,他們除了跟著這位鷹楊將軍一條道走到黑外,難道還有別的出路?

    不從鷹揚,難道要去給城中叛軍屈膝投降?

    那不是自尋死路嗎?

    要知道,當年,周勃陳平率北軍入城誅殺諸呂,南軍上下,幾乎都被殺了一遍。

    便是棄械投降者,也難免一死。

    而今上元光親政後,更是立刻就廢黜南軍,將整個南軍都打散編入北軍之中。

    教訓如此深刻,哪個還敢掉以輕心?

    當然,更重要的還是他們相信張越!

    相信這位戰無不勝的鷹楊將軍,可以帶領他們贏得勝利,贏得一切!

    「善!」張越看著眼前的眾人,滿意的點點頭:「既如此,諸公,請隨我號令,奪取武庫!」

    「諾!」眾人轟然應諾。

    而其中,許多人的臉色格外興奮。

    張越看著,將這些人記在心裡。

    這些都是未來的可用之才!

    「公等且去安排各部進攻武庫之事……」張越揮手道:「續將軍、宋都尉,留下與我規畫大計!」

    「諾!」

    於是城頭上瞬間冷冷清清,就剩下了張越與續相如、宋襄三人。

    此刻,已經差不多到子時了。

    月色清冷,星空璀璨。

    張越看著自己面前的兩位大將。

    續相如不提,自是張越鐵桿,與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自己人。

    倒是宋襄……

    張越很好奇,這位北軍都尉,為什麼甘願給他賣命?

    要知道,就在這幾天,打著各種旗號,拿著各種名目接近宋襄,或收買,或脅迫,或威逼。

    企圖讓這位北軍都尉反水,卻都沒有得逞。

    而張越確信,自己與宋襄從前並無半分交情。

    所以……

    「宋都尉……」張越看著宋襄問道:「都尉為何如此助我?」

    問這個話的時候,張越的手,已經按在了腰間劍柄,而續相如則悄悄的搶佔了一個有利位置。

    一旦宋襄的回答不能讓張越滿意。

    明年今日,便是他的忌日!

    沒辦法!

    張越現在不是一個人!

    他身上背負著至少十萬人的身家性命。

    新豐的官吏,河西諸郡的將官,居延織室的官員、鷹揚旅上下將士以及河湟的官員。

    現在這些人統統和張越綁定在一起。

    只要張越隕落,這些人的未來,將黯淡無光。

    其中大半人可能會被處死、清洗。

    餘者,也將終身被打上張系標籤,永生不得翻身!

    所以,他不能有半分婦人之仁,更不能有半點心慈手軟!

    不然,韓信、周亞夫的教訓,就是他張某人的下場!

    宋襄看著張越,笑道:「將軍,乃末將恩公……末將此生早已經是將軍的走狗……」

    他看著張越,然後跪下來拜道:「將軍或許不知,末將的妻妾,曾為那賊臣公孫敬聲所玷污、虐殺!而末將更為之執下詔獄,備受折磨!」

    「幸將軍出世,使賊臣父子死無葬身之地,令末將大仇得報,得脫囚籠!」

    「自出獄之日,末將便已發誓,此生願為將軍赴湯蹈火!」

    說著宋襄重重磕頭。

    張越聽著,仔細的看著宋襄,終於笑道:「宋都尉言重了……」

    然後,將之扶起來,拉著他的手,問道:「吾欲建不世之功,未知都尉,可願輔佐於我?」

    「末將願為將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宋襄鄭重的答道。

    「善!」張越笑著道:「既如此,都尉請先去指揮各部,做好攻堅準備!」

    「夜襲武庫,可不是什麼簡單之事!」

    「諾!」

    望著宋襄遠去的背影,張越對續相如道:「遣人去查查,看看宋襄說的到底是真是假?」

    宋襄若撒謊,要不了半刻鐘就會原形畢露。

    續相如就要領命而去,張越卻攔住了他,問道:「續將軍,河西諸部之中,似將軍這樣的人還有多少?」

    續相如聞言先是一楞,隨即笑了起來:「不瞞將軍……河西上下,如末將這樣的人,如過江之鯽!」

    張越於是笑了起來,笑的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來。

    良久,他止住笑聲,歎道:「果然是『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錯非這長安城的變故與激烈變化的正局,張越就要一直忽視掉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了——他的部將們的心思!

    後世有句話說的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有江湖的地方,必定有爭鬥!

    或為利益,或為權勢,或為土地、女人。

    這是人類的秉性。

    而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更是這世上顛簸不變的真理!

    於是,當張越不斷建功立業,他麾下匯聚的軍功貴族與利益相關者越來越多後,一個問題便必不可免的會出現在他的部將面前:鷹揚系的未來,路在何方?

    有識之士,自是早早就能預見到,隨著鷹揚系的不斷擴張與勝利。

    遲早會與長安產生矛盾,發生分歧。

    而歷史也早已經證明,長安是無法容忍一個太過強大的軍功貴族集團的。

    遲早會對鷹揚系下手,或打壓,或限制,或分化,或乾脆直接清洗!

    而鷹揚系願意被長安這麼搞嗎?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不願意!

    原因很簡單!

    現在的鷹揚系,不是漢室歷史上過去的軍功貴族集團。

    過去漢家的軍功貴族們,只是帶兵打仗而已,其根本與根基利益都在長安或者其老家。

    但鷹揚系不同。

    鷹揚系的根基在河西,在居延,在河湟。

    在居延的十餘萬奴工日以繼夜的工作,在河湟莊園裡成千上萬的農奴的勤懇耕耘,在河西四郡上下百姓開墾出來的大量墾田。

    通過貿易,通過征服,通過奴役。

    現在的鷹揚系的將官,即使只是一個小小的隊率,也在河西紮下了根基,擁有了自己的利益。

    於是,鷹揚系已經漸漸的從一個單純的武將集團,向著一個對外擴張為命脈,以奴役、控制、剝削整個西域甚至整個世界為使命的怪物。

    它是中國式軍閥與西方殖民主義的雜交產品。

    既有諸夏軍閥的勃勃野心,也有著殖民者與生俱來對征服對控制對奴役的衝動。

    大英帝國能讓東印度公司拱手讓出所有利益嗎?

    不能!

    五代的帝王們,能讓手下野心勃勃,桀驁不馴的藩鎮們恭順聽話嗎?

    同樣不能。

    於是,這頭怪物自然而然的會產生自己的正治訴求與主張。

    想到這裡,張越就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在這一刻,他想起後世的一句話: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

    當他開始擴張和殖民,並用上了後世殖民者的手段時,他就該想到會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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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兩百二十九節 忠奸(三)

    丞相府。

    劉屈氂戰戰兢兢的看著外面明火執仗,披堅執銳的軍人。

    他的心,迅速沉入深淵。

    「主公,已經確認了,外面的軍隊是中壘校尉的人……帶隊的是霍光……」一個家臣在劉屈氂面前報告著:「另外,他們還打著太子的旗號……」

    「太子……」劉屈氂吁出一口氣:「不出我所料!」

    「只是,霍光何時與太子勾搭到一起了?」他揉了揉太陽穴,心裡面卻不由自主的放鬆了下來。

    因為他知道,太子想要奪權,就必須得到他的配合。

    沒有丞相配合,太子今夜的所有行為,都將變得不合法!

    哪怕就是成功了,也會立刻被天下圍攻!

    這就讓他有了籌碼,可以談判。

    但劉屈氂不急!

    他爬上牆頭,觀察著官邸外的情況,然後對左右吩咐:「緊守各門,不得鬆懈!」

    丞相府,在某種意義上,也算長安城的一個堅固據點。

    而且,丞相府本身是有兵馬和衛隊的。

    雖然不多,但加上武裝起來的官吏、衙役、家臣,在大軍圍攻下支撐一段時間還是足夠的。

    當然了,若敵人放棄顧忌,強攻進來,劉屈氂也沒轍。

    畢竟,丞相府的大門與圍牆,都不是很堅固,根本擋不住攻城武器的轟擊。

    不過,對劉屈氂來說,現在能拖一點是一點。

    但他話音剛落,外面的黑暗中,就有人拖著兩具弩車出來,對準了丞相府的大門,一副要攻擊的架勢。

    劉屈氂見了,瞳孔一縮,心臟忍不住劇烈的跳動起來。

    「丞相!」弩車之後,有人策馬而出,對著丞相府大聲喊道:「今奸臣亂政,挾持君上,壞祖宗之法,社稷之制,陷害忠良,殘害無辜,丞相難道要一直默不作聲,為虎作倀嗎?」

    「丞相身為漢室宗室,如此作為,對得起列祖列宗,對得起歷代先帝嗎?」

    「霍光!」劉屈氂眼睛瞇起來,他自是立刻聽出了來者的聲音,正是執金吾霍光!

    「汝替吾去問:執金吾所謂奸臣者誰?」劉屈氂拉來一個家臣對其道。

    那人戰戰兢兢的伸出頭去,大聲喊道:「執金吾,您所謂的奸臣是誰?」

    「捨英候張子重,還能有誰?」霍光立刻答道:「丞相,您難道忘了喪子之痛,殺子之仇嗎?」

    劉屈氂聞言,眉頭立刻緊鎖起來。

    是了,他的兒子劉亨就是因那鷹楊將軍而死。

    雖然只是一個庶子,而且,劉屈氂也早忘記了自己還有過這樣一個兒子。

    但在外人看來,卻終究是鷹楊將軍殺了丞相澎候之子。

    若,將來,那鷹楊將軍執掌大權,想起了這個事情,要打算斬草除根,如何是好?

    即使鷹揚大度,不計前嫌,下面的人呢?

    這樣想著,劉屈氂的內心就有些動搖了。

    因為他換位思考了一下,若他掌權,有機會收拾那位鷹楊將軍,一定不會客氣。

    所以,同樣的道理,鷹楊將軍若有機會收拾他,自不會心慈手軟。

    只是……

    那位可是張蚩尤啊!

    麾下驕兵悍將侵略如火,本人勇不可當,無敵當代,還用兵如神,最是擅長以少打多,以寡欺眾。

    當年,他只帶幾千漢軍和烏恆的烏合之眾,就打的匈奴漠北十餘萬大軍狼奔豚突,望風而逃,於是封狼居胥而還。

    今年更是只用了六千騎兵,就壓得十萬匈奴大軍噤若寒蟬。

    而現在,他麾下起碼有一萬以上的兵力,一旦其率部入城,恐怕霍光和他身後的太子,立刻就要灰飛煙滅。

    他劉屈氂若投過不去,不是找死嗎?

    所以,劉屈氂堅決的不做聲。

    打定主意能拖多久是多久,實在拖不了,也要虛與委蛇,非暴力不合作。

    總之,想要他加入霍光陣營——沒門!

    但霍光哪裡肯讓劉屈氂如意?

    「丞相可知,就在方纔,故匈河將軍趙破奴,冥頑不靈,已然伏誅!」

    「更有太僕丞左黯、光祿勳丞劉巽及陰安君趙建德、吳陽候楊安等附逆盲從,已被誅殺!」

    「丞相難道也要附逆,欲做亂臣賊子?」

    說著,好幾個人頭就被霍光的部下,射入這丞相府中。

    劉屈氂上前一看,眼睛都突了出來。

    這些人,劉屈氂都認得,俱是長安城的兩千石勳貴。

    同時,他們也都是過去公認的親鷹揚系的大臣貴族。

    特別是那位光祿勳丞劉巽,也是漢家宗室,為城陽王之後,素來是朝堂上的張吹。

    而如今,這些人的首級,鮮血淋漓,面目模糊,怒目圓睜,彷彿死不瞑目。

    「丞相!」

    「本官數到十,若丞相不出迎,那本官便只能視丞相依附奸黨,作亂朝綱了,屆時休怪刀劍無眼!」

    劉屈氂聽著,膽戰心驚。

    「十……」

    「九……」

    「八……」

    隨著外面霍光的倒數,整個丞相府上下,也都慌了神。

    劉屈氂的妻妾家人更是嚇得抱在一起痛哭起來。

    「唉!」劉屈氂歎了口氣:「果然是手中無兵,便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若是他的姻親海西候李廣利依然掌握重兵,他又何須忌憚和畏懼霍光的威脅?

    可惜,如今,李廣利除了他衛將軍本身的三百衛兵和兩百多名家臣外,連一個士兵也指揮不動。

    於是,他這個丞相,也沒有任何底氣!

    「開門吧!」劉屈氂歎道:「只能祈求上蒼保佑,霍光可以成功!」

    但,劉屈氂知道,霍光成功的希望,微乎其微。

    只要天一亮,恐怕就會敗亡。

    而他說不定也會被連累。

    但,他能有什麼辦法呢?

    為天子而死?

    呵呵!

    恐怕,在天子眼中,他本身就已是棄子了。

    不然,此刻便該有羽林衛騎兵來救他了。

    然而他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一個援兵。

    甚至看不到半點建章宮有想要救他的意思。

    這就已經很明顯了——天子在故意讓他去死。

    不管是被叛軍殺死,還是戰死。

    總之,他這個丞相得死。

    此刻,劉屈氂總算想明白了,為什麼天子遲遲不罷相,一直故意庇護著他,留著他。

    原來,是想要他來當這個背鍋俠。

    「既然君棄臣,那麼就不要臣叛君了!」劉屈氂穿上自己的丞相府官服,然後帶著全家老小,丞相府上下官吏,打開大門,走了出去。

    在劉屈氂出迎後一刻鐘,得知此事的衛將軍海西候李廣利,亦是歎息了一聲,放棄了掙扎,率部出迎。

    而劉屈氂和李廣利的出迎,代表著霍光徹底控制了九卿有司。

    包括丞相印在內的漢家正府的所有官印,都落入他手裡。

    現在,他只需要帶兵,進入建章宮中,拿到象徵著天子權柄的天子印璽,那麼漢室大權就徹底落入其控制。

    只是……

    在他率部抵近了建章宮宮牆之下後,他就知道,建章宮他短時間內是啃不下來了。

    因為,那城牆上,站滿了衛兵。

    而且,他派去聯絡的人,都已經被掛在了宮闕之上,舌頭伸的老長。

    毋庸置疑,他的人馬,至少是明面上的人馬,都已經被建章宮的主人抓出來清理掉了。

    現在……

    他貌似只有一個選擇了——回過頭去,先去消滅城外的鷹揚兵馬。

    只有這樣,他才能有一線生機!

    不然,在鷹揚大軍和建章宮守軍內外夾擊之下,他的部隊,恐怕瞬間就要崩潰!

    但……

    「陛下,您恐怕料錯了一件事情……」霍光看著那深邃的宮闕,輕聲低語:「臣在宮中二十年,可不僅僅只在宿衛之中經營了勢力!」

    「更何況……」

    霍光微笑著,轉過身去,問道:「丞相、衛將軍……」

    「如今,天子為亂黨挾持,而賊軍佔據宮闕,意欲挾天子而亂天下!」

    「當此社稷危急存亡之秋,吾希望二位,摒棄前嫌,共為社稷用命!」

    他盯著劉屈氂和李廣利,問道:「未央宮、建章宮的暗門與密道,兩位知道多少?」

    未央宮、建章宮,有密道、暗門,這不是新聞。

    事實上,這是公開的秘密。

    基本上,朝臣、勳貴們都掌握著一些可以秘密將一些東西或者人從宮裡面運出來的渠道。

    但,霍光問的顯然不是這種只能一次通過一人或者送出運進一件東西的暗門、密道。

    而是可以供大軍進出的通道!

    霍光知道,劉屈氂和李廣利手裡一定掌握著一條或者多條這樣的密道!

    因為……

    他也掌握這一條類似的密道。

    只不過,他的那條密道,是為了方便天子微服出巡而秘密開鑿,此刻肯定已經被人堵死。

    但劉屈氂和李廣利則不然。

    特別是李廣利!

    他曾得天子寵幸十餘年,在宮中內外,密佈眼線。

    豈能沒有一條類似的密道,作為後手,作為準備?

    李廣利聞言,看了看霍光,他自然清楚,自己已經被拉上賊船。

    現在想下船是不可能的。

    只能盡一切可能,幫霍光獲勝。

    而且,剛剛他也和霍光談過了,霍光已經答應,贏了以後,讓他回河西,繼續當他的貳師將軍,繼續總領內外軍事。

    於是,李廣利點了點頭,道:「自是有的!」

    「如此……」霍光笑了起來:「吾輩,終有一分勝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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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兩百三十節 人心(一)

    長信宮,衛皇后披著一件居延進貢來的狐裘大衣,站到了宮闕的城頭上。

    作為長信宮的主人,衛皇后在王太后駕崩後,就已經完完全全的掌握了這個宮闕的上上下下。

    不止是宮女、宦官、官吏。

    更包括軍隊!

    其中,統帥八百人的長信宮衛尉是直接受命於她,並由她來任命的。

    所以,歷任長信宮衛尉,一定是她千挑萬選的親信。

    畢竟,這宮中太多人太多事。

    不多留幾個心眼,她早被人害死了。

    「皇帝……」衛皇后凝視著夜色:「終究還是皇帝啊……」

    她輕輕鬆開衣襟,轉身看向一直陪在身邊的淳於養:「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回稟皇后,都準備妥當了!」淳於養跪下來拜道。

    「善!」衛皇后點點頭:「這樣本宮就放心了!」

    「皇帝也好,太子也好,本宮都不會麻煩他們了……」

    有生以來,衛皇后已見過太多太多人世間的黑暗與骯髒,爾虞我詐,在她這裡甚至是家常便飯。

    但,今夜的事情,卻是她這一輩子所見的事情加起來也比不了的。

    當爹的,為了逼兒子造反。

    居然連臉都不要了,親自出手,將其逼入到不得不反的地步。

    而兒子更奇葩!

    半分親情也不見,半點顏面都不留。

    居然連其親生骨肉,也在其算計裡。

    現在更是明目張膽的舉兵造反,屠戮大臣!

    史書之上,青史之中,何曾有這麼荒誕的事情?

    而她,一下子全部遇到了。

    而且,兩個主人公,都是她的至親。

    一個是丈夫,一個是兒子!

    「本宮,到底造了什麼孽!」衛皇后的身形,變得無比憔悴。

    比這些事情更讓她寒心的,莫過於,無論是丈夫,還是兒子,動手之後,都沒有派半個人來向她解釋,給她半句說法。

    衛皇后何等聰明?

    自然懂那是什麼意思?

    在皇帝和太子眼裡,她這個妻子、母親,已經成為了多餘的存在。

    他們無聲的行為,暗含的意思是——您趕緊死啊!

    皇帝不會留著她,以避免未來太子被翻案。

    太子也不願再在自己頭頂上多一個太后來指手畫腳。

    作為妻子,作為母親,衛皇后別無選擇。

    敬酒不吃吃罰酒的意思,她還是懂的。

    於是,這位大漢皇后拖著長長的裙子,緩緩走下城樓,輕輕鬆開了她手裡的一塊玉珮,任由其從高高的宮闕,摔到地上,摔成碎片。

    …………………………

    火把,照亮了武庫前的道路。

    張越站在一輛武剛車改裝的戰車上,遠遠眺望前方,那武庫的營壘。

    此刻,這個帝國的武器儲備庫,已是被武裝成了一個刺客。

    至少有數十輛弩車,被人從庫房裡搬了出來。

    上千名士兵、武士、遊俠,緊張的簇擁在一起,妄圖憑借武庫的防禦來拖延時間。

    可惜,這是做夢!

    張越握著手裡的陌刀,跳下戰車,沉重的鎧甲,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拖著陌刀,他一步步走向武庫,就像一個沉默的劊子手。

    「吾乃鷹楊將軍張子重!」當他走到武庫前三十步左右時,忽然摘下頭上的鋼胄,對著武庫的守軍大聲喊話:「奉天子詔,持節都督長安內外軍事,總領上下大權,爾等,持械頑抗,可是欲要造反?」

    身後,數千名北軍士兵,齊聲吶喊:「爾等持械頑抗,可是欲要造反!」

    人的名,樹的影。

    鷹楊將軍張蚩尤,在長安城的威名,幾可止小兒夜啼。

    更何況,張越身後,天子節旄已經豎起。

    續相如手持著虎符,站在數不清的火把下,向著武庫守軍展示著他們乃是得到授權的合法軍事行動。

    於是,武庫守軍立刻慌亂起來。

    劉氏漢家,立國百年,恩威已入人心。

    休說是張越親臨了,便是隨便換一個人,拿著虎符至此,都能引起武庫上下的慌張與混亂。

    更何況,還是張越這個在長安城傳說中堪比魔神一樣的大將親臨?

    張越看到這個情況,立刻大聲喝道:「今,吾奉詔平亂,只誅首惡,不問脅從!爾等若能及時幡然醒悟,本將既往不咎!」

    身後的北軍士兵再次齊聲吶喊:「將軍有令:若棄械投降,既往不咎!」

    與此同時,張越拖著陌刀,繼續向前。

    身後,數千名北軍士兵,舉著堅盾,列著隊形,緩步跟隨。

    一步,兩步、三步……

    終於,當張越走到武庫之前大約二十步左右的時候。

    武庫大門被人打開了,營壘上,數不清的士兵,丟下了他們的武器,跪了下來。

    而那些臨時糾集起來的遊俠、私兵們,則被人砍翻在地。

    少許,一個穿著軍官服的漢軍司馬,帶著數十名士兵出降:「末將武庫左監馮旭,恭迎鷹楊將軍!」

    張越笑了一聲,舉起陌刀,對著身後的士兵下令:「入營,發令,命長水校尉、射聲校尉隊率以上軍官,即刻來武庫議事!」

    奪下武庫,只是一個開始。

    團結人心,定下戰略基調,凝聚上下共識,就是接下來要做的重點。

    其重要性,在張越心裡,已超過了一切。

    包括太子據、霍光以及建章宮的天子、太孫。

    因為,張越知道若不能立刻做好這些事情,接下來他就極有可能被人翻盤!

    正治鬥爭,綱領第一!

    綱領不清,自招其敗!

    而在現在,對張越和他的集團來說,首要的目的,自然是立刻確定,此次事件中他們的立場、目標、決心!

    並搞清楚,部下對這些事情的態度與決心!

    而到了這一步,事態和局勢,也促使張越與他的部將們,必須迅速立刻確定這些事情!

    ……………………………………

    張越的命令,很快就得到了執行。

    不過半個時辰,從另外兩個城門入城的長水校尉陳安、射聲校尉許廣國就各自帶著數十名軍官,匆忙趕到武庫。

    而在這裡,宋襄帶著的北軍軍官們,也已經初步將武庫控制下來,完成了俘虜的收押、防禦的建立。

    並在武庫東南庫房,騰出了一間寬敞的庫房,作為這次會議的會場。

    所有人在來到武庫後,立刻就被帶到此處。

    「軍情緊急,本將便不與諸公絮叨了……」張越在看到人都來齊了以後,逕直帶著續相如,走到這庫房中間,對著所有人拱手道:「今,長安局勢,想必諸公也都該有數了……」

    事已至此,只要不是傻瓜,大家都看出來了。

    今夜的長安,是一個巨大的陷阱!

    所有人都已經被迫捲入其中,身不由主!

    而且,所有人都已經置身於及其危險的境地,稍不留神,就是身死族滅!

    最好的情況,也不過是和歷史上的淮陰候韓信、條候周亞夫的部將一樣,被永遠流放,子孫都要受今日之事的牽連——除非他們能馬上找到新靠山,並及時的通過出賣鷹楊將軍來改換門庭。

    可,現在的情況,怎麼會有這樣的選擇呢?

    於是,他們現在只能一條道,跟著鷹楊將軍走到底!

    與長安叛軍,甚至更深層次的敵人,做你死我活的鬥爭!

    在坐的都是軍人,特別是長水校尉、射聲校尉的軍官,他們早就已經把腦袋拴在了褲腰帶上了。

    自然有著覺悟。

    於是,張越話音剛落,便有人道:「將軍!您怎麼想,末將等便怎麼做!」

    這立刻引來無數人附和。

    更有大膽之人說道:「昔者,陳涉有曰: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今亦然也!況,早有讖語曰:漢有六七之厄,法因再受命,六七四十二,代漢者,當塗高也!」

    「將軍封狼居胥山,登高而建極,授天下以良麥良粟,致畝產七石,新王,捨將軍誰能當之!」

    而此人說完,整個庫房立刻寂靜無聲。

    旋即,便爆發出了無比高亢的附和之聲:「善!代漢者,當塗高!今漢德已衰,將軍負天下之望,有安四海之德,捨將軍,誰能為之?!」

    張越聽著,內心波瀾不驚。

    這是他早就有所預料的事情。

    亦是事物必然發展的結果!

    即使沒有今天的事情,十年、二十年後,只要他不倒台,同樣會有人在他面前這樣進言的。

    就像當年韓信一樣。

    只是,韓信不聽人勸,落得了一個身死族滅,灰飛煙滅的下場!

    張越當然不會重蹈覆轍!

    因為他很清楚,只要他表露出了對漢室劉氏的忠心和誓死不叛的決心。

    哪怕暫時渡過了今日的危機,然而,一旦局勢緩和,他的部下立刻就會背叛他。

    因為,沒有人會追隨一個必定敗亡的首領。

    更不會有人心甘情願的給一個13賣命!

    就算有人肯,這種人也必定是極少數!

    大多人,普羅大眾的想法是很簡單的——我給你賣命,你給我回報。

    不說超值的回報,起碼也要對等。

    便是皇帝,也不能差餓兵!

    所以,少年時立志為漢征東將軍的曹阿瞞,最終以丞相進魏王加九錫。

    所以,郭威賬下東西班行首,柴榮賬下的馬直軍使趙匡胤,最終在黃橋黃袍加身。

    這是時代與人心以及事物發展的規律。

    只是,對張越來說,現在談這個事情,太早了!

    十年後,二十年後才合適。

    劉氏威望未衰,人望未失,而他本人根基太淺,資歷太低。

    暫時,還是需要借漢室這顆大樹來滋養自己的。

    不過,也不能直白的拒絕現在這些愛將心腹們的一片好意!

    得用一個婉轉的方法告訴他們:諸公不要急,麵包會有的,糖果也是會有的,只是需要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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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5-11-14 02:21:19
第一千兩百三十一節 人心(二)

    心中想了許久,張越最終憋出了一句話:「漢室待吾等不薄……貿然舉大事,我恐天下不服……」

    嗯,不是不願自立,而是因為『天下不服』。

    換而言之,要是天下人服了。

    那效仿三王故事,也不是不可以哈。

    總之,既不拒絕,也不答應,更不承諾。

    這種後世渣男的三不原則,用在此時,效果還是不錯的。

    瞬間就拉滿了士氣!

    因為,張越已經告訴了大家——他不是那種愚忠的人。

    劉老闆要是待大家不好,咱們就反了他,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

    想叫穿越者和歷史上的霍光一樣,去念及舊情,最終把全家老小連帶著部曲舊臣的三族一起搭進去。

    只能說是想多了。

    劉家確實對張越還行,劉進更是張越的朋友。

    然而……

    交情歸交情,朋友歸朋友,生意是生意的道理,早在穿越前很久張越就已經理解的很透徹了。

    若沒有現在這一出,張越或許還會安心的做一個漢室的大忠臣。

    但現在卻已是不可能了。

    看著處於亢奮之中的眾人,張越擺了擺手,道:「公等各自回去後,安撫士卒,鼓勵袍澤,告訴全軍:平亂之後,人盡功臣,人人爵升一級,俸祿加倍!」

    此言一出,歡呼聲立刻響徹內外。

    錢、權、爵,永遠是激勵士氣的最好武器。

    正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只要錢到位了,就不怕沒有人賣命!

    而張越有的是錢,信譽足夠高。

    「此外!」張越又火上澆油:「平亂中所得斬首,以軍法倍之!」

    氣氛於是立刻攀升到頂點!

    這麼優厚的條件,別說是下面的士兵了,即使是在這庫房裡的將校們,也是忍不住怦然心動,躍躍欲試。

    ………………………………

    幾乎是在同時,建章宮北闕之外。

    一箱箱的黃金,被人搬到了空曠的御道上。

    箱子全部被打開,露出了其中盛滿的金餅。

    黃橙橙的,哪怕是在黑暗之中,也如太陽一般耀眼。

    這些黃金,是剛剛被從太子、宮、丞相府、執金吾官邸、霍府以及數不清的公卿大臣諸侯王王府裡搬來的。

    足足有數百個箱子。

    光是武剛車,都用了上百輛!

    總價值,可能已經超過了六萬金!

    此外,在這些箱子旁,堆滿了各色絲帛、毛料、皮毛、珍珠、寶石。

    這些東西的價值,就已經不下於那數萬金的金餅。

    太子劉據,舉著火把,站在這些金箱上,高聲對著左右圍觀的士兵們道:「孤,太子據也!」

    「今國家危難,社稷傾覆只在旦夕,賊臣挾持天子,凌迫諸王,欲行大逆無道之事!」

    「祖宗神靈告警,社稷神器動搖!」

    「孤聞,孔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今國家有難,忠臣義士,若能隨孤殺賊救國,解救君父,事成之後,此地黃金絲帛珍寶,孤願盡賞有功之臣!」

    在黃金與珍寶之前,休說是本就已經被劉據等人用大臣公卿之血綁架了的中壘校尉、左右式道候兵馬了。

    便是剛剛被迫入伙的有司官兵、糾集起來的家臣私兵,甚至是臨時組織的民兵、遊俠們,也都是呼吸急促,難以自持。

    在這金山面前,什麼國法漢律,統統已經拋之腦後。

    原本的恐懼、畏懼,更是一掃而光!

    「願為家上效死,願為漢室效命!」數不清的人高聲吶喊。

    他們的喊聲,震動天地,響徹於宮闕之中。引得無數守城將官探頭觀望,然而黑暗阻隔了視線,他們只能隱約看到,有數以千計的火把,正圍繞在建章宮外圍。

    數不清的人頭,似乎在黑暗中蠢蠢欲動。

    「叛軍,這是要攻城了嗎?」總責建章宮宮闕防禦的趙充國,走到城頭上,看著這一切,冷笑起來:「可惜,此輩烏合之眾,如何能成大事?」

    「倒是太子與霍子孟今夜的表現,出乎意料啊!」

    「確實!」上官桀點頭:「若使太子早能如此,何至於有今日?」

    「不談這些了……」上官桀極目遠眺,問著趙充國:「鷹揚將軍如今何在?」

    對建章宮內的眾人而言,這宮闕外的叛軍,不值一提。

    只要天一亮,這些烏合之眾立刻就要大禍臨頭。

    不知多少附逆之人,將淪為刀下之鬼。

    而他們數十年積累的財產、土地、奴婢,統統將成為他們這些功臣的囊中之物。

    真正讓他們擔心的,始終只有行蹤不定的鷹楊將軍。

    倒不是怕這位鷹楊將軍引兵來攻,而是怕他乾脆丟下長安,帶著麾下的精銳,北走河西。

    然後引河西大軍,來長安討公道。

    屆時,恐怕天子不得不拿他們這些人的腦袋來給那位鷹楊將軍出氣了。

    而這一點,是不需要懷疑的!

    當年先帝,就這麼做過。

    吳楚叛軍之前,將晁錯朝服腰斬!

    賣隊友這種事情,劉氏不止做過一次了。

    好在,那位張鷹揚,並未如此做。

    他依舊在這長安城裡,只是不知道在那個地方?

    「剛剛得到消息,鷹揚率部直取武庫,如今應該已經拿下了……」趙充國憂心忡忡的道:「自古以來,得武庫者得長安……若鷹揚打開武庫,組織士民,恐怕就要變得棘手了!」

    武庫內可是有數十萬件兵器,足夠武裝二十萬以上的大軍。

    而張子重張蚩尤,素來民望很高,振臂一呼,被其蠱惑的百姓,恐怕會以十萬這個數字來計算。

    「不必擔憂!」上官桀聽著,卻不以為意:「使當初,智謀如淮陰,功高如絳候,天子詔書之前,也只能引頸待戮!」

    「君要臣死,臣安能不死?」

    「何況,張子重乃是公羊學之後,他更是不敢不奉詔!」

    「只要其不離長安,便必死無疑!」

    「唯一可慮者……」上官桀壓低了聲音,對趙充國道:「乃是太孫殿下……」

    趙充國聽著,眉頭緊皺起來。

    這也是他擔心的事情!

    今日之事,雖然他們乃是奉詔而行。

    然而,終究現在在外面的,一個是太孫的生父,一個是太孫的左右肱骨。

    這兩人若都死在外面,未來太孫登基,這要是拉起清單來,誰跑的了?

    恐怕,今夜主持之臣,一個都別想善終。

    「如之奈何?」趙充國歎息著:「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

    但在心中,他未嘗沒有埋怨和怨懟。

    因為他知道,這一切都是當今天子布下的局。

    這個局,將如今的整個朝野大臣,全部捲入其中,包括他們這些帝黨在內。

    先是要用他們誅殺太子、霍光、張子重。

    叫他們來背鍋!

    然後,再讓太孫殺了他們這些『亂臣賊子』,來施恩於河洛吳楚士人,拉攏河西鷹揚舊部,再順便將張子重的一切與所有成果,統統變成劉氏的成績。

    於是,新君一即位,立刻就會呈現天下歸心,四海孺慕的盛世。

    那可比一切都不變,新君即位後,需要數年甚至十幾年才能建立威權要來的快的多了。

    只是,這種事情,知道歸知道,明白歸明白。

    趙充國還能有什麼辦法解決不成?

    他清楚,為天子當狗,給劉氏做刀,是可以多活幾年,甚至可以爭取一個比較體面的下場。

    若是不答應,他這個所謂的奉車都尉,馬上就要死!

    須知道,他只是奉車都尉而已。

    這建章宮、未央宮內的駐軍,可沒幾個人認他。

    他只是因為奉天子詔,才有的現在的權力。

    天子只要想,一句話,他就要身首異處!

    上官桀看著趙充國,湊到他耳畔,低語呢喃了一聲。

    趙充國聽著,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上官桀,如同聽到魔鬼的低語一樣,他的心臟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

    「您……」

    「明公……」趙充國吞嚥著口水:「此策能行?」

    「怎麼不行?」上官桀笑著看著趙充國:「桑公、暴公與吾,都已經統一了意見了……」

    「天子不仁,以大臣為芻狗!」

    「一位成年的新君,且父為太子,臣為鷹揚……」

    「若其登基,吾等族矣!」

    「反是鉤弋夫人趙婕妤之子,皇幼子弗陵,聰智敏捷,天生不凡,其生之時,天子欽賜以堯母門以命其宮門,及稍長,便有擅望氣士者見甘泉宮之氣而大驚曰:此有人主之氣也,合當為至尊!」

    趙充國低著頭,想了許久,道:「皇子弗陵,確實不凡,有英主之姿!」

    一個已經成年,而且有著自己的大臣和系統的新君,如何能與一位沒有根基地位,更沒有一個強大的母族為依靠,而且年紀不過三歲的稚童相比?

    小天子……

    那不就是周成王故事嗎?

    只是……

    「太孫殿下,如之奈何?」趙充國狐疑的問道:「吾等根本沒有辦法靠近太孫……」

    「您放心……」上官桀見趙充國答應,立刻就湊到他面前,輕聲低語起他的計劃。

    趙充國聽著,緩緩點頭,不時露出笑意。

    心裡面更是忍不住的憧憬了起來。

    若大事可成,未來這朝堂之上,他該坐到那個位置上呢?

    執金吾?

    光祿勳?

    不!

    趙充國舔了舔嘴唇,比起這些,他更想要那居延將軍的位置!

    有了鷹揚打下的基礎,他不愁不能建功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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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7 天前
第一千兩百三十二節 宮變(一)

    舉著火把的士兵們,將整個建章宮,圍了個水洩不通。

    而在這些火把掩護下,一支軍隊,悄然的在黑暗的掩護下,悄悄的繞過了建章宮北闕高大的城樓監視。

    然後,他們七扭八拐,沿著複雜的長安城街閭,來到了位於建章宮東部,近渭河的一小段宮牆下。

    這裡相比北闕,守軍就少得多了。

    因為,沒有人會相信,會有人膽敢從此地進攻。

    狹窄的通道,堅固的城樓以及險要的地勢,足以使得任何敵人,都無法從此地威脅建章宮的安全。

    但,他們還是來到了這裡。

    黑暗中,霍光走到城樓下,李廣利和劉屈氂在他左右。

    「就是這裡了!」李廣利走到城牆下的一個角落,摸摸索索了好一會,然後將地上的沙石扒開,露出了藏在沙石下的通道。

    「當年,營造建章宮時,負責營建的官吏,修建了這條直通建章宮內的甬道……」李廣利回憶著:「後來,我兄李延年無意中得知了這條甬道,於是用其向宮內運送婦人、酒肉……」

    「為此還特意加固了甬道,使其可供兩人匍匐通行……」

    霍光點了點頭,然後叫來一個他的親信家臣,打開那甬道上蓋著的石板,對其吩咐:「汝進此甬道,到另一面看看……」

    「諾!」那家臣聞言,立刻脫掉衣甲,扔掉兵器,趴下身子,跳入甬道之中。

    一刻鐘後,他回來稟報:「主公,臣過甬道,到了另一側看了,其出口應是一座廢棄的偏殿,殿中散落的都是些廢舊不用的傢俱!」

    「善!」霍光撫掌大讚,然後下令:「所有人依次下次甬道,到宮中偏殿待命!」

    於是,三百多名霍光挑選出來的精銳心腹們,排著隊,靜悄悄的在黑暗的城牆下,從這條甬道一個一個的潛入宮中。

    而城樓上的守軍,卻一無所知。

    或者說,沒有人知曉。

    因為,就在不久前,奉車都尉趙充國以加強北闕防禦的名義,將原本鎮守此地,並巡視這一代的宮門衛尉調開了。

    現在,這一段長達三百餘步的城樓上,只有不到二十名作為預警的士兵留存。

    這二十人,需要駐守這一段城牆,並巡邏、監視遠方異動,還需要派人固守城樓上的幾處關鍵地點,以備隨時敲響警鐘。

    於是,可以來回巡邏的士兵,已經只有一個什。

    這麼點兵力,僅夠警戒幾個關鍵的地點。

    而在霍光他們所在的位置,一個時辰也未必有一個人會過來巡視。

    由之,霍光的計劃一切順利。

    半個時辰後,就有人通過甬道回來覆命:「主公,臣等已至偏殿!臣四下察看過了,宮闕衛兵稀疏,巡邏衛隊每刻鐘才一隊……」

    「天助我也!」霍光大喜過望。

    雖然心裡面他也有些狐疑,因他很清楚,便是平時,建章宮的巡邏力度,也有這個水平。

    如今,這種時候,怎麼也才這樣的力度?

    但……

    事已至此,就算是陷阱,他也只能跳下去。

    於是,霍光立刻轉身對人道:「爾等立刻去稟報太子,叫家上配合我等行動!」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只要能順利的潛入宮中,接近玉堂殿。

    便有機會控制天子,再通過天子反過來命令建章宮守軍棄械歸降。

    即使不能,也可以配合宮外大軍,拿下這建章宮的宮闕,從而給天子及其身邊大臣施加足夠大的壓力,迫使他們低頭妥協!

    霍光相信,只要大軍控制宮闕城樓,營造足夠的聲勢。

    天子是必然的妥協的。

    ………………………………

    張越舉著火把,走上武庫的制高點——一棟三層的閣樓樓頂,然後遠眺著建章宮方向的火光。

    「將軍,吾等何時行動?」在他身邊,宋襄看著遠方,躍躍欲試的問道。

    在不久前的庫房會議裡,整個鷹揚系的軍事力量,已經達成共識。

    於是,統一了意見與決心後的武將們,當然想要迫不及待的嘗試揮舞雙手拿著的刀劍,想要看看它們的能耐。

    而長安城內,現在的情況,也讓他們的腎上腺素分泌過快。

    興奮中,自然難免激動。

    「不急!」張越擺手道:「且待天明,再做計較!」

    現在這黑燈瞎火的,實在不方便大軍行動。

    而且很容易傷及無辜,釀成大亂。

    對已經佔據了武庫,可以從容進退的張越來說,沒有必要也沒有那個需求主動冒險。

    當然,更深層次的原因,還是來自張越自身的清醒認知。

    現在,一切都還未明瞭。

    而且,太子方面和建章宮守軍也還沒打起來。

    若他提前動手,恐怕就可能落入陷阱中。

    而且也不利他未來對天下解釋。

    還是等天亮比較好。

    反正他不急,急的是別人。

    等他們動手了,打了起來,事情就已經無法挽回,也沒有辦法收場。

    於是,他這個鷹楊將軍便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等到兩邊兩敗俱傷,鷹揚大軍打起勤王的旗號出來收拾殘局,豈不美哉?

    再一個就是,現在敵我不明,敵我力量也不明確。

    是不符合兵家作戰的條件的。

    張越可不敢因自己的一時衝動,而葬送掉那一萬多跟隨他的士兵。

    「可若建章宮那邊,若在天明前分出勝負……」宋襄皺起眉頭:「這豈不是……」

    「這有什麼關係?」張越笑了:「能在天明前便解決事端的,只能是天子!」

    「天子既已平亂,吾等作為勤王兵馬,何罪之有?」

    「屆時,吾率諸公以河西匈奴有事為名,率部北走,這天下誰人能攔?誰又敢攔?」

    只要槍桿子握在手中,就可以讓任何有心人為之忌憚。

    投鼠忌器之下,張越安然北走河西。

    只要出了蕭關,就是天高任鳥飛。

    到時候,就該輪到長安給他一個交代了。

    而這無疑是最安全、最保險的做法。

    只要堅定這個立場,那麼,鷹揚系就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宋襄等人聽著,紛紛點頭,他們也回過味來了。

    鷹楊將軍如此抉擇,確實是最好的辦法。

    更可以將大義名分和道德制高點,搶在手中。

    「果然不愧是儒將啊……這久假而不歸的本身……」許多人都在心中想著,對張越的信心於是更高了。

    一個沉穩冷靜的領袖,是必然成事的!

    既然如此,那還有什麼擔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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