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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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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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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7 天前
第一千兩百三十三節 宮變(二)

    深夜的建章宮,宮闕森森,影影綽綽,四下一片漆黑。

    但對曾在這宮中日夜值守十幾年的霍光來說,哪怕閉上眼睛,他也能知道每一個宮闕的走廊寬窄、方向,每一座庭院的門戶。

    「這裡是天梁宮的南部……」從甬道出來後,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明白了自己的位置。

    然後,他就笑了起來:「天助我也!」

    天梁宮是這建章宮中最適合隱蔽地方,通過天梁宮,走鼓簧殿,只需兩刻鐘,他就可以接近建章宮的核心——玉堂殿附近。

    但他知道,他不能這樣做。

    因為,現在的玉堂殿,必然是大軍蝟集,戒備森嚴。

    「一刻鐘後發信號!」霍光轉身對一個他的親信家臣吩咐:「其他人隨我來!」

    於是,他率著這秘密潛入宮闕的數百武士、家臣,披甲執銳,順著僻靜的宮闕迴廊,一路向著天梁宮秘密前進。

    路上,他自是遇到兩支小規模的巡邏衛隊。

    但被霍光輕鬆解決,然後他命自己的親信,換上還帶著血的宮闕衛兵衣甲,繼續保持著原本的巡邏隊伍。

    而他本人,則帶著剩下的人,在那兩支衛隊掩護下,悄然進入天梁宮,並解決了天梁宮裡的十幾個留守的宦官、宮女,將他們的屍體藏到天梁宮的樹木與盆栽之中。

    此時,宮外喧嘩聲大作。

    數不清的人馬嘶鳴之聲響起。

    霍光在這植物茂盛的天梁宮中,側耳傾聽著,然後大笑起來,宮外的太子,果然按照約定,發起了攻城戰。

    而這正是他想要的!

    「玉堂殿是絕對不能去的!」霍光召集自己的親信們說道:「強攻玉堂殿,等於自殺!」

    這是事實!

    哪怕現在,太子攻城,會吸引走許多守軍。

    但,玉堂殿及其周圍,起碼至少還有兩千以上的全副武裝的漢軍精銳保衛。

    他們的戰鬥力是毋庸置疑的!

    霍光很清楚,自己帶入宮裡的這點人,哪怕佔盡優勢,也會被那些精銳的禁軍碾的渣都不剩!

    霍光知道,自己唯一的勝算,只有一個地方。

    「我們去石渠閣!」霍光冷著臉道:「誅殺挾持天子之賊!」

    太孫劉進,現在被安排在石渠閣。

    這是霍光通過自己在宮中的秘密渠道探知的消息。

    也是他唯一得到的情報。

    雖然,那可能是一個陷阱。

    但,事到如今,霍光卻不得不賭,拿自己的命來賭這一把。

    成功,則可以搶到一線生機!

    不然,死無葬身之地!

    …………………………

    金日磾走上宮闕城樓,幾位負責守城的軍官立刻迎了上來。

    「叛軍的攻勢怎樣?」金日磾問道:「守軍可需要增援?」

    「明公,您請放心,叛軍再強,也休想動搖建章宮宮闕半分!」一位校尉拜道:「末將願以項上人頭擔保,叛軍將一無所獲!」

    高大堅固的建章宮宮牆,就是他的依仗。

    即使守軍只有兩千人,但敵軍即使兩萬,也別想輕易動搖這堅固的宮闕。

    何況,叛軍缺乏各種重型攻城武器,而且進攻的強度也遠遠不夠。

    金日磾聽著,走到宮闕的箭樓牆垣之側,命人向宮闕下丟下一根火把。

    火光迅速落下,在落地的剎那,短暫的照亮了宮牆下的一小塊區域。

    幾具屍體橫七豎八的躺臥於這宮牆一角,一具被摔得粉碎的雲梯的殘骸散落在地面上。

    轉瞬,火光熄滅,一切重回黑暗。

    而在此刻,遠方的叛軍,新一波的攻勢又在積蓄力量。

    「這不對勁!」金日磾審視著自己所見所聞的這一切:「叛軍在送死!」

    「霍子孟的性格,是絕對做不出這種不智之舉的!」

    他和霍光相處二十年,彼此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他很清楚霍光的性格,不動則已,動則必傾其所有。

    而現在,宮外叛軍卻不是這樣。

    他們看上去,進攻的很果斷,但實際上,就像無頭蒼蠅一樣,沒有明確的思路和決心。

    這哪裡是霍光能做出來的事情?!

    但……

    霍光這樣做的目的何在呢?

    金日磾陷入了深思之中。

    「若我是霍子孟……」金日磾思慮著:「當如何行事?」

    他看著遠方黑暗中,越發迫近,喊殺著而來的叛軍,思緒漸漸深邃。

    「時間越來越急……」

    「天一亮,不能攻入建章宮,便要為鷹楊將軍與建章宮守軍夾擊,更將面臨軍心渙散,士氣崩潰的絕境……」

    「我該如何破局?」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是了!」金日磾的眼睛猛然亮了起來:「若我是霍子孟,必伏以奇兵,破釜沉舟,做決死一擊!」

    「我曾經做過奉車都尉十八九年,這宮中內外,上上下下,盡皆熟悉……」

    「我知道,這建章宮牆高兵多,正面強攻,必無希望!」

    「所以……」

    金日磾猛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性:「若這宮中有我的內應,與我裡應外合……」

    「那我便可以命人佯攻一地,自己則率主力,潛藏到內應所在之地,命其打開宮門,暗中潛入宮闕,偽作漢軍巡邏兵馬,接近玉堂殿……」

    「不!」

    「玉堂殿太過招搖顯眼,而且有重兵防禦,貿然進攻,勝算為零!」

    「我只能退而求其次!」

    「太孫!」

    金日磾臉色大變,因為他知道,比起天子所在的玉堂殿,被秘密保護起來或者說軟禁起來的太孫劉進所在的地方的防禦力量就大大不足了。

    若是有內賊報信和引路,霍光秘密潛入,以他對建章宮的瞭解,是可以做到秘密靠近和接近太孫所在之地,然後發起襲擊。

    只要太孫一死,那麼太子現在的處境就立刻得以扭轉。

    因為,當今天子一共只有五個兒子。

    其中,長子是太子據,而剩下四子中,齊王早夭,昌邑王身體不好,燕王根基太淺,而且母族不強,不可能承繼大統,最後的小皇子劉弗陵年紀又太小,不足以托付國家。

    換而言之,只要襲殺太孫劉進。

    甚至更進一步,狠下心來,乾脆殺光所有競爭對手。

    那麼,太子就成為了天子唯一的選擇。

    於是,天子就算再不願意,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下來。

    而這是霍光最好的破局之路,也是他唯一可以選擇的生路!

    金日磾相信,若他與霍光異地而處。

    他必選這條路!

    不惜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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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兩百三十四節 得道多助(一)

    霍光帶著人穿梭在黑暗僻靜的宮闕迴廊之中。

    石渠閣,在未央宮中,所以要抵達石渠閣,必須先穿過整個建章宮。

    哪怕霍光對宮廷熟悉無比,特意避開了主要的宮闕與可能有頻繁衛隊巡邏的地方,但他也做好與巡邏衛隊正面搏殺的準備。

    可是,帶著人穿梭宮闕幾近半個時辰,都快要靠近建章宮與未央宮之間的通道。

    但,這一路上,霍光遇到巡邏衛兵的次數,卻屈指可數。

    即使偶然撞到,也提前避開或者通過藏入附近僻靜的宮闕而完美的躲了過去。

    一切都順利到超出想像。

    這讓霍光內心毛骨悚然。

    因為他很清楚,這很不正常!

    非常的古怪!

    建章宮的戒備程度與巡邏衛隊的警惕程度,他是很清楚的。

    何況如今,還是非常時期,這座宮闕之中,囤積了大量精銳。

    那是足以將整個建章宮的警戒水平提升一倍的兵力!

    然而……

    他走的卻異乎尋常的順利。

    彷彿冥冥之中有隻手在前方替他開路,為他調走巡邏衛隊,為他分散往來宮闕的宮人,甚至替他打開一道道關卡,提走一個個哨兵。

    混跡宮廷二十幾年,從十三歲後就很少離開宮廷的霍光,哪裡還不知道,有人在暗中幫他?

    而且,那人的地位與權力必定極高。

    很有可能就是如今建章宮中天子身邊重臣。

    金日磾嗎?

    霍光搖了搖頭,若是金日磾的話,此刻就不該是這個樣子。

    以其掌握的資源與權力,根本用不著如此。

    換而言之……

    「桑弘羊還是上官桀?還是別的什麼人?」霍光看著遠方深沉的夜色,他自是明悟了過來,有人要拿他當刀使!

    不過,他早有這個覺悟。

    所以也沒有什麼情緒,只是心裡面明白,自己真的已經走到了懸崖邊上了。

    若是失敗,不止身死族滅,連累無數故舊親朋。

    更將遺臭萬年,被徹底釘死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吾要感謝你們啊!」霍光在心裡說道:「錯非爾等,吾安能有這一線生機?」

    本來,這次秘密潛入宮中,就是九死一生的買賣。

    而現在,托那人的福,他的勝算與生機,大大增加。

    如何不感謝呢?

    「使我功成,必以公等首級以謝天下!」霍光握著手裡的劍柄發誓。

    ………………………………………………

    武庫,已經快到兩更了。

    張越命人在武庫內外,點起無數篝火。

    洶洶燃燒的火盆,不僅照亮了黑暗的夜色,也照亮了無數人的人心。

    篝火燃起後,不過半個時辰。

    便有數十位公卿列侯勳臣使者來到武庫,拜見張越。

    他們的目的,自然是來探口風的。

    而這也是張越之所以命令按兵不動的原因之一。

    不如此,怎麼能告訴整個長安的有心人——鷹楊將軍張子重在武庫呢?

    若其他人不知道他張子重在這裡,又怎麼會找過來?

    他們不找過來,張越又怎麼這麼快的與他們達成一項項交易呢?

    畢竟,他不是單純的武臣,不能只想著怎麼爽,不能知顧著快意恩仇。

    他還得想想怎麼收拾殘局,如何收拾人心,如何在事後向天下解釋,又如何安撫天下州郡的英雄豪傑!

    這樣,他就不得不與那些掌握權力,特別是在地方上有著巨大影響力的公卿貴族們好好談談了。

    不求爭取他們變成朋友,只求他們莫要礙眼,不要搞事情。

    當然了,這些人,只是開胃菜而已。

    不過是些小蝦米。

    所以,張越只是見了他們一面,然後就將事情丟給部下去處理,讓手下將官們去扯皮。

    而他本人則依舊站在這武庫城樓上,靜靜等候著。

    就像無數年前,姜太公垂釣於渭河之畔時一樣,張越很有耐心。

    來或者不來,是別人的事情。

    等或不等,則是他的態度。

    欲做大事,態度很重要!

    不能學項羽,大業未成,便耍起了天下共主的脾氣與威風。

    那不僅僅是沐猴而冠,平白叫人看輕了自身。

    更是生生將可能的朋友變成敵人。

    於是,在最巔峰的時刻,項羽卻失去了天下,自刎於烏江。

    兩更剛過,張越就等到了他想要等的人——上官桀之子上官安。

    「侄兒拜見叔父大人!」上官安在田水的引領下,來到張越身前,大禮參拜:「大人千秋!」

    張越看著這個自己還大的侄子,笑了一聲,道:「賢侄此來,可是身負王命?」

    他故意拱手問道:「未知陛下有何詔命?」

    上官安聽著,尷尬的笑了笑,拜道:「小侄此來,並非替陛下而來,乃是替吾父及幾位明公而來……」

    「哦!?」張越笑了。

    這就是他在等的事情!

    或者說,他在等的其中一個答案。

    正治嘛,就是這個樣子。

    昨天,還哥倆好,明天可能就生死相搏,不死不休,而昨日還在打生打死的兩個死對頭,今天也可能為了一個共同的敵人或者目的而走到一起,親如兄弟。

    在這個骯髒的正壇上,沒有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

    一切,皆是由利益、局勢所驅動。

    所以,歷來能在這上面呼風喚雨的,不是英雄就是梟雄。

    一根筋的玩家,真的不要玩這個遊戲。

    那會要人命的!

    而毋庸置疑,張越也好,上官桀也罷,現在看來,都是這個遊戲的合格玩家。

    上官安卻是沒有在意張越話裡面的諷刺,他笑著道:「叔父在上,今國家危難,社稷有警,家父與幾位明公商議過了,所有人都公推:使能救天下,捨英候誰人能之?願請大人,以天下社稷為重,及早率部入宮,主持大局,平定叛逆,誅殺逆賊,再造國家!」

    張越一聽,立刻明白了上官安此來的目的。

    他是來商量,怎麼和張越分蛋糕的。

    或者說,他是來麻痺張越,讓他在這裡莫要輕舉妄動的。

    兩個事情,看似矛盾,其實是整體。

    分蛋糕是真——若張越贏了,他們就有機會成為勝利者,享受勝利果實。

    而麻痺也是真的——只要張越真的傻到信了他們的話,那麼等他們掌握大權,控制住了局面。

    那他這個鷹楊將軍恐怕最好的結果,也只能率部遠走河西,然後逆伐長安了。

    「賢侄此言繆矣!」張越扶起上官安,大義凜然的道:「如今聖天子在朝,些許叛逆,不過是將死的螞蚱罷了!」

    「而吾等只需奉詔從命,便可安枕無憂……」他笑著看著上官安:「賢侄以為然否?」

    上官安嘿嘿的笑了兩聲,對張越的話,他當然是一個字都不肯信的。

    因為,若這位鷹楊將軍真是大漢忠臣,那他怎麼頓兵於此呢?

    而也正是因為鷹揚大軍紋絲不動,他父親才著急。

    任誰都知道,鷹楊將軍用兵如神,本人更是勇不可擋!

    而他現在,率部屯於武庫,牢牢控制著這個關乎長安安危,聯繫內外的中軸線。

    就等於在這長安城裡臥了一頭猛虎。

    誰都知道,當鷹揚兵出武庫之刻,恐怕就是這長安塵埃落定之時。

    故而,上官安此來,除了協商和探討外,最大的一個使命,就是來打探虛實,看看鷹揚大軍到底有什麼想法?

    只有搞清楚了這個,上官桀等人才能著手準備未來的計劃。

    若連這個都搞不清楚,那麼,恐怕所有事情都無從準備。

    「叔父大人所言甚是……」上官安厚著臉皮道:「只是……大人就真的不為自己考慮考慮?即使大人不為自己考慮,大人就不為妻妾子孫部曲考慮?」

    張越聞言,笑了笑,拉住上官安的手,瞬間完成了變臉:「那依賢侄之見,吾當如何?」

    這就是赤裸裸的問——你們給我開個什麼價格?說出來聽聽?

    上官安被張越的這忽如其來的轉變給弄的腦子有些宕機了。

    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笑著道:「叔父大人,功高天下,小侄愚以為,非大人不能當丞相兼太尉,統領天下!」

    說著,他就跪下來拜道:「使叔父大人為丞相兼太尉,四夷必震,天下必安!」

    這便是要開一個空頭支票來忽悠人了。

    張越哪裡會信呢?

    開什麼玩笑?

    丞相兼太尉?!

    那要不要再加九錫,贊拜不名,劍履上殿,入朝不趨?

    然後再學董卓,去宮裡面胡天黑地,酒池肉林?

    張越還沒有傻到那個地步!

    不過,這一點都不妨礙他笑著對上官安道:「啊呀,吾何德何能,能為丞相、太尉?」

    「不過,若使吾為丞相兼太尉,那賢侄必可為光祿勳左將軍啊……」

    來啊,互相傷害啊!

    但在心裡面,張越卻已經有定計了。

    他不能像董卓那般,為天下所恨!

    那等於自殺!

    恐怕前腳他住進丞相府,後腳,關東就已經有十八路諸侯討逆來了。

    但現在也沒有學曹阿瞞的空間和條件。

    漢室積威百年,漢德未衰,人心未喪。

    所以……

    他眼珠子轉了轉,心裡面已經有定計了:「或許,上官桀等人,可為我所用!」

    總得有人去做飛廉、申公豹,去倒行逆施,去為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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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兩百三十五節 得道多助(二)

    待到送走上官安,已經接近三更了。

    張越抬頭望著頭頂的滿天星河,悠悠感慨:「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數百年後,曹阿瞞橫槊賦詩之時的心情,不知是否與他此刻心情一樣?

    但張越知道,他們兩個的情況,大抵相差無幾。

    都是不能退,退則身死族滅,還要牽連無數部將故舊。

    死的人的屍體加起來,足以截斷渭河,填滿昆明池。

    所以,他已不能再做漢室忠臣。

    就如阿瞞再也回不到那立志為漢征東將軍的年少之時。

    想著這些,張越胸膛一口氣歎出,忍不住接著道:「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然後,張越扭過頭去,看著某處黑暗的角落中,道:「先生方才都聽清楚了吧?」

    「將軍明鑒!」一位儒生從黑暗中走出來,來到張越面前,俯首頓拜:「人人都說,朝中有奸臣,在下素來嗤之以鼻,如今看來,君前真的是魑魅魍魎,牛鬼蛇神,不知凡幾!」

    「先生倒也不必如此唏噓!」張越輕聲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忠奸是非,混雜於其中,誰人能明辨?」

    「故,吾素言,天下事,當正治的歸正治,學術的歸學術……」

    「彼此互不干涉……」

    「先生以為然否?」張越看著來人,眼中滿是熱忱。

    「事已至此,吾還能有二策?」來人歎息著,拜道:「只能祈求將軍,莫要忘記誓言!」

    「必不敢忘!」張越聽著,終於放下心中大石:「吾未來必不會以正治而干涉學術!」

    來人於是長身而拜:「主公在上,請受臣越一拜!」

    來人正是太學祭酒、春秋博士董越。

    公羊學派現在的領袖之一!

    而董越的臣服與妥協,意味著張越已然沒有了後顧之憂,不需擔憂被人在輿論場上打的不能還手。

    董越這一拜後,一下子就蒼老憔悴了許多。

    對他而言,今日之局,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他倒是想在這樣的亂局之中保持中立,可是能嗎?

    公羊學派身上的張氏標籤,可沒有那麼簡單就能撕下去。

    他不幫張越,不站到這位鷹楊將軍身後,未來塵埃落定,公羊學派恐怕要被人撕成粉碎!

    甚至踩上一萬腳,永世都無法翻身!

    在他當年貪圖便利,而引這位鷹楊將軍為公羊學派未來領袖,並親自背書後,在事實上來說,公羊學派已經被綁到張氏戰車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

    建章宮與未央宮之間,由數條飛閣聯繫。

    所謂飛閣,類似後世的天橋。

    有上下兩層,人行於上,而車馬走於下,只不過和後世的天橋不一樣,飛閣是由磚木結構的閣樓組成,所以才被人稱為飛閣。

    自建成以來,這些飛閣便戒備森嚴,每一條飛閣都有兩個隊率的士兵負責保衛和警戒。

    憑借飛閣本身的防禦設施,這兩個隊率的衛兵,足以抵禦一個校尉的攻擊超過一刻鐘!

    而一刻鐘後,援兵必定及時趕到。

    於是,在理論上,這些飛閣都是不可攻破的。

    更不提悄無聲息的奪取!

    所以,哪怕是現在,建章宮中的氣氛緊張而不安。

    但駐守飛閣的士兵們,卻和往常一樣,無精打采的站在閣樓前。

    而在閣樓裡,幾個軍官在閣樓地面上打起了地鋪,睡得香甜不已。

    地面上,更有酒壺,散落著。

    忽然,黑暗中,遠方傳來腳步聲。

    本來已經瞌睡都快要跌倒的哨兵立刻打起精神,盯著遠方。

    沒一會兒,就有十多個宦官,抬著幾個箱子,走了過來。

    「爾等何來?」一個哨兵近前盤問。

    「明公……」領頭的宦官呵呵笑著,然後從懷裡取出一個銅符在那衛兵面前晃了晃:「吾等是奉了謁者令郭公之命去石渠閣給太孫殿下送宵夜與衣裳的……」

    士兵定睛一看,卻見眼前的銅符無論是樣式還是形制都確實是宮中高層才有的。

    於是,便沒有意見,抬手道:「快些過去吧……記住小聲點,莫要吵醒在閣樓上酣睡的諸公!」

    「曉得!」宦官笑了一聲,便帶著人,從這衛兵打開的閣樓甬道,走下台階。

    士兵看著這些人,走下台階,向著飛閣下層而去,便收回目光,持著槍戟,走回崗位,打算去溫點酒喝。

    然後,他剛剛走到半路,身後忽然傳來聲響。

    他尚未來得及反應,兩柄鋒利的匕首,便插入他的腰間,接著一隻有力的大手,摀住了他的嘴巴,將他強行按到在地。

    「敵人!」士兵掙扎著,想要報警。

    但無濟於事,敵人死死的按住了他的身體,鋒利的匕首,刺穿他的腰部,在肉裡不斷攪動。

    而他的眼睛則看到,在不遠處的崗哨位置上,他的那十多個同僚,已經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

    鮮血流滿了飛閣前的草地,順著閣樓台階,流向飛閣下層。

    士兵最後的意識,只看到了數百名全副武裝的賊人,從他面前而過。

    飛閣中的宮燈,在閣樓裡搖曳、晃動。

    一個又一個的人影,在燈光中倒下。

    號稱不可能陷落的飛閣,在這個夜晚,輕鬆易手!

    持著劍,霍光走在這血跡斑斑的飛閣之中。

    現在,上層與下層飛閣,全部被他控制了。

    於是,建章宮與未央宮之間聯繫的這條關鍵通道,落入他的手中!

    他忠誠的家臣們,將一具具屍體拖到閣樓的角落,然後在這些屍體身上,堆滿乾柴。

    霍光靜靜的看著這一切,眼中再無急躁之色。

    因為他知道,會有人給他拖時間的。

    等所有的事情,全部做完。

    霍光就拿著劍,走到飛閣另一頭,推開門,未央宮的宮闕映入眼簾。

    如他所料,飛閣另一面,靜悄悄的,沒有任何人影。

    「霍重留下!」霍光揮手:「其他人跟吾走!」

    「諾!」眾人轟然應諾。

    於是,大約三百名武士、家臣,從這飛閣魚貫而出。

    而在飛閣內,百餘名霍家家臣,穿上原本屯於此地的士兵衣甲,李代桃僵,成為了飛閣的衛兵。

    他們將在這裡盡可能的拖延時間。

    事不可為時,他們將點燃飛閣,為未央宮中的主人爭取時間。

    當然,留在這裡的,將無人生還!

    但,這些狂熱的霍氏家臣,卻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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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兩百三十六節 峰迴路轉(一)

    已到三更,劉進卻是怎麼都睡不著。

    他披著睡衣,赤著腳,走到大殿門口。

    十幾名全副武裝的衛兵立刻就緊張的迎上來,沉默的舉起手裡的兵器,將這位太孫殿下攔在門內。

    劉進看著,歎了口氣,老老實實的退了回去。

    「殿下,何必如此?」一直陪在劉進身邊的金賞走到這位太孫殿下面前,安慰著道:「自古帝王家向來如此!」

    「婦人之仁,從來只會禍國殃民……」

    「孤豈能不知?」劉進歎息著。

    他自是明白,如今的情況到底是個怎麼回事了?

    老祖父,終究是忍不住動手了。

    欲畢其功於一役,一次性解救漢室內外的矛盾與弊病。

    可是……

    「如此……未來天下,誰人還能為國家效死?」

    「國家又如何去向天下人解釋今日?」劉進搖著頭:「這些事情本可以有更好的辦法解決的!」

    金賞沉默不語。

    劉進自然知道,這個他祖父親自選的奉車都尉,是一個唯命是從的工具人。

    所以,他也只能是搖頭歎息,而對外界的所有事情,無能為力。

    恰在此刻,殿外忽然傳來喧嘩聲。

    金賞聞聲,走出殿門,然後他就看到了,遠方的天際,一道火焰竄起,有滾滾濃煙沖天。

    「飛閣?!」金賞立刻就判斷出了失火的方向:「是失火還是有人縱火?」

    但不管是什麼原因,都代表著此地已經不安全。

    飛閣被焚,建章宮與未央宮之間的聯繫便失去了最可靠的通道。

    太孫殿下的安全,已經有了危險!

    「來人!」金賞立刻下令:「馬上發信號,命令在左近巡邏的禁軍,即刻來此報道!」

    然後,他轉身面朝劉進,拜道:「殿下,事情緊急,請恕臣褻瀆之罪!」

    於是,不由分說的拉起劉進,帶上一隊精銳人馬,退向一個他早就選定的閣樓內,打算固守待援。

    ………………………………

    「飛閣起火……」霍光轉過頭去,看著飛閣方向升騰起來的火焰,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他知道,現在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了。

    飛閣起火,就意味著建章宮已經發覺了他的存在。

    要不了太久,大批援軍就會趕到未央宮去護衛太孫,屆時,他將一點機會都沒有。

    可是,飛閣方向的火點的太快了。

    他還沒有接近石渠閣。

    這意味著,石渠閣的太孫可能會轉移!

    「絕對不行!」霍光立刻就有了決斷:「必不能讓太孫得脫!」

    若劉進活著,那麼天一亮,他和太子據就要死無葬身之地!

    於是,霍光乾脆把心一橫,斷然下令:「諸君,聽我號令,潑油於諸宮,焚宮闕,燒閣樓,如此吾等方有一線生機!」

    這是他唯一可以選擇走的路。

    縱火焚燒宮室,阻斷和遲滯建章宮的救援,同時也給太孫身邊的人施加足夠大的壓力,迫使他們犯錯。

    於是,隨著霍光一聲令下,數百名心腹家臣、武士,立刻動手。

    他們再不隱蔽、遮掩自己的行蹤。

    他們推到一座座宮燈,砍開一座座殿門。

    然後,將宮中的帷幕、捲簾、被褥、布帛,統統點燃。

    濃煙迅速瀰漫開來,火焰也隨之升騰而起。

    很快,大火便蔓延開來,火光沖天,整個長安城都能看到!

    ………………………………

    「未央宮走火了!」

    玉堂殿中,一片慌亂。

    數不清的侍衛大臣,跑出宮殿,站到平台上,遠眺那未央宮中沖天而起的火焰。

    每一個人的心頭,都被陰霾所籠罩。

    未央宮可都是磚木結構的宮闕,這大火若是蔓延開來,恐怕會將整個未央宮,甚至整個長安城都燒成白地!

    「瘋了吧!霍子孟他瘋了!」上官桀低聲罵道。

    若火災蔓延,死的可不僅僅會只是太孫。

    大半個長安城的百姓,都要陪葬!

    包括他上官桀的家人妻小,恐怕也要有人在劫難逃!

    「日暮窮途,所以倒行逆施!」張安世看著,搖了搖頭:「此舉看似瘋狂,未嘗不是死中求活!」

    但他們都來不及再商議了。

    因為,天子已經下令:以光祿大夫金日磾行衛將軍事,總領內外宮禁,全權主持救火。

    同時,天子還命令所有兩千石以上的大臣,立刻前去面聖。

    於是群臣只能急急忙忙的趕去玉堂殿。

    一進門,大家就都聞到了一股令人窒息的氣氛。

    而在殿中,兩位大臣已經長跪在御前,不敢抬頭。

    建章宮監黃卿、建章衛尉陳安……這兩位顯赫一時的兩千石,現在連話都不敢說,只能是不停的磕頭謝罪。

    而天子卻是一臉殘忍的笑容。

    「建章宮監卿、衛尉安,瀆職之罪,罪無可赦!」這位陛下當著入朝的群臣的面,親口赦令:「廢為城旦春,流交趾,無詔不得回京!」

    這還是如今這個局面,大漢正值用人之際。

    不然,這兩個大臣,必定是有死無生。

    所以,他們立刻就磕頭謝恩,直到被衛士拖走。

    待那兩個倒霉蛋遠去。

    群臣們方才上前恭身問禮:「臣等拜見陛下,吾皇萬壽無疆!」

    「都起來罷!」天子冷著臉,看著面前的群臣:「如今,乃是危急之時,繁瑣禮節,便不要再在意了!」

    他直接點名:「尚書令!」

    張安世立刻出列拜道:「臣在!」

    「朕命卿為持節使者,持朕節旄,立刻率部突圍,往武庫,尋鷹楊將軍英候勤王!」天子毫不猶豫的下令。

    「啊……」張安世聞言卻是楞了一下。

    群臣更是不可思議的抬起頭來。

    在這個時候,天子忽然命令尚書令去找鷹楊將軍?

    這不就是等於宣佈天子已經妥協,並且放棄了一勞永逸的幹掉已經漸漸尾大不掉的鷹揚集團嗎?

    考慮到這位陛下,年已幾近七十,所以在事實上,他的行為等於宣佈在其有生之年都不可能再對鷹揚將軍下手。

    這立場轉變的太快,讓群臣都無所適從。

    特別是上官桀等人,心糾的無法呼吸。

    然而,對於君王來說,這卻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卿還不奉詔?」天子冷冷的催促著。

    未央宮的失火,讓他清楚無誤的知道了一個事情——事已不可成!

    若執意繼續下去,恐怕,到頭來……

    所以,哪怕明知道鷹楊將軍有了二心。

    所以即使明白此舉乃是飲鴆止渴,卻也不得不為之。

    畢竟,現在死和以後死,是兩個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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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兩百三十七節 峰迴路轉(二)

    宮中的火焰升騰而起,很快就將大半個長安城都映照的通紅。

    數不清的百姓,戰戰兢兢的趴在家中窗台,看著失火的地方,雙目呆滯,不能言語。

    而在建章宮外的叛軍,則是歡呼雀躍。

    火災,必將吸引守軍的注意力,從而給他們的進攻創造有利條件!

    於是人人歡喜鼓舞,只有太子劉據,眼中閃現過一絲傷感與憂鬱,但很快就消失不見。

    「進宮!」劉據拔出自己腰間的佩劍:「火僰宮闕,此天命在孤,卿等戮力同心,功成之日,孤不吝重賞!」

    於是,趁著火災爆發,守軍混亂的有利時間。

    叛軍第一次發起對了建章宮的強力進攻!

    僅僅是第一波,就足足有一千五百名甲兵和兩千多家臣、食客,他們抬著雲梯,舉著火把,向著宮城蜂擁而去。

    一邊進攻,他們一邊大聲高呼:「奸賊裹脅君父,陷害太子,亂國家社稷,公等緣何助紂為虐?今未央火起,此天命在太子也!公等何不撥亂反正,輔佐太子?」

    數千人的齊聲吶喊,瞬間就讓建章宮守軍心神動搖。

    在不知道未央宮到底發生了什麼的情況下,有些守軍開始退縮、開始避戰。

    而更要命的是——原本主持宮城防禦的光祿大夫金日磾帶走他的親衛隊,去了未央宮,而臨時受命的侍中、駙馬都尉趙充國在守軍中威望不足,力量單薄。

    這位駙馬都尉,僅僅只能勉力維持住北闕主城樓的秩序。

    而其他側翼城樓與城門,就根本無力顧及了。

    於是,當叛軍開始攻城,數不清的雲梯架到城樓上。

    黑暗中,遠方的喊話,聲聲陣陣。

    終於有人開始抵不住壓力了。

    某一刻,忽地一聲歡呼聲在城牆下響起:「宮門打開了!」

    太子劉據聞聲,激動的看過去。

    卻見遠方黑暗的城牆下,一道宮門敞開。

    雖然只是一道偏門,狹小的偏門。

    但他還是用力的揮舞了一下拳頭,振奮的道:「功成就在此刻!」

    劉據立刻下令:「命人將城門已開之事,曉瑜全軍!」

    「諾!」

    於是,叛軍馬上就改變了喊話內容。

    「宮門已開,義士忠臣,為漢左袒者,還不快快來投?!」

    原本堅不可摧,甚至不可陷落的建章宮宮城防禦,於是徹底崩潰。

    不過兩刻鐘,便有大量守軍打開了城門,或者放棄了防禦,崩潰而逃。

    許多忠於職守的軍官,在眼看著一扇扇宮門洞開的時候,絕望的舉劍自刎。

    而剩下的人,則在趙充國的率領下,帶著殘餘的依舊忠於天子的軍隊,匆忙撤向玉堂殿方向。

    但,到這個時候,叛軍與建章宮之間的力量對比,已經發生了根本性變法。

    之前,叛軍只是在人數上堪堪與建章宮守軍相當,甚至還處於劣勢。

    但如今,當劉據在群臣的簇擁下,等下未央宮北闕著名的鳳凰闕,眺望整個長安城時。

    他麾下已經多了至少兩千禁軍的追隨。

    且,還有源源不斷的禁軍潰兵與宮城守軍來投。

    更重要的是,劉據現在還可以派人去長樂宮,將皇后衛隊與宮城守軍調來——現在,他已佔據優勢,只要下令,長樂宮的軍隊不怕不來。

    如此,他第一次擁有了對自己父親的優勢。

    「父皇!」劉據望著遠方黑暗中的宮室:「兒臣今將兵入宮,未知您是否願意看到?」

    他知道,自己距離勝利,已經只剩下一步之遙了。

    只要帶兵來到玉堂殿前,擊破玉堂殿外圍的守軍。

    那麼,即使他的父親麾下依然有大批精銳,依然可以與他相爭。

    但,戰鬥和政變卻已經結束了。

    玉堂殿只要被圍,哪怕只是象徵性的。

    都將傳遞給所有人一個明確信息——勝負已分。

    即使他的父親不願認輸,卻也不得不認輸了。

    不然……

    齊恆與趙武靈王的下場,就是他的未來!

    至於其他大臣?

    自然是會排著隊來向他勸進。

    只是,劉據心中依然有著不安。

    他扭頭看向長安城裡的武庫方向,那鷹揚大軍屯兵之所。

    「武庫可有異動?」劉據問著身側的人。

    「回稟殿下,武庫方面沒有任何動靜……」專門負責為劉據傳遞消息與情報的太子舍人周嚴立刻回答。

    「這不對勁啊!」劉據皺著眉頭。

    「殿下,您何必為張子重而心憂呢?」在劉據身側孔安國見縫插針:「只要您來到天子御前,那麼,張子重即使再厲害,也只能免冠謝罪,引頸待戮……」

    其他人也都紛紛點頭,深以為然。

    自古以來,不都是這樣的嗎?

    再厲害的大將,再牛逼的權臣,在君權面前,都是待宰羔羊。

    秦之白起、蒙恬,趙之李牧,漢之韓信、周亞夫,皆如此。

    難道,那張子重就不同?

    他還敢明目張膽的造反不成?

    不可能!

    每一個人都是自信滿滿。

    所有人臉上都洋溢著不可一世的笑容。

    勝利的果實,已經近在咫尺。

    人人都沉浸了分功奪權的美夢之中。

    只有劉據,心中充滿了不安。

    但,他又說不來到底哪裡不對了?

    而群臣們又都說那張子重必不能反抗,而且,事已至此,即使鷹揚大軍現在就來到建章宮,也無力回天了。

    因為他馬上就可以兵臨玉堂殿,然後一清君側,接著自是眾正盈朝,盛世可期!

    …………………………

    武庫。

    張越輕輕的從續相如手中接過一個在襁褓中睡得極為香甜的孩子。

    「真賢孫也!」張越看著自己懷中的孩子,笑了起來:「必可興國家,昌社稷!」

    他舉起這個在熟睡中的孩子,面朝著自己的部將,正色的道:「此太孫世子也!」

    他抱著這個孩子,走到諸將面前,將他展示給所有人看,讓所有人都記住他的樣子。

    「今宮闕失火,若天子、太孫不幸,世子宜當奉宗廟以安天下!」

    「來!」

    「諸公與吾,一同拜見少主!」

    於是,在張越的帶頭下,上百名鷹揚系的將官,恭恭敬敬的跪下來,對著那個不到兩歲的皇曾孫大禮參拜:「臣等拜見世孫殿下!」

    禮畢,張越將這個孩子小心翼翼的交給續相如,囑咐道:「此國本也!務必仔細小心侍奉!」

    然後他才扭頭看向另一側,笑著道:「去將欽使請來吧!」

    那建章宮來的使者,也晾了差不多半個時辰了,是時候去見一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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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兩百三十八節 危機之刻(一)

    在武庫的一個別房中,張越見到了奉詔持節來見他的張安世。

    只是,和曾經相比,這位尚書令如今狼狽不堪,灰頭土臉。

    他一見面,立刻就哭著求道:「鷹揚,還請快快發兵,救援天子啊!」

    「叛逆猖獗,宮廷危急,將軍再不發兵,天下傾覆就在眼前!」

    但張越卻一點都不著急,他上前,扶起張安世,假作詫異的道:「情況已經危急到這個地步了嗎?」

    「可是……」他歎息著:「無陛下詔,吾安敢發兵近宮闕?」

    張安世聞言,立刻從懷中掏出那封天子詔書,塞到張越手中:「將軍,天子詔在此,還請將軍立刻發兵!」

    張越接過詔書,連看也不看就收入懷中,道:「既有天子詔,本將自當奉詔!」

    「只是……」他看著張安世:「如今宮中情況如何?」

    張安世急的都要跳腳,他幾乎是用哀求的語氣答道:「將軍啊,現在不是問情況、細節的時候!」

    「您先發兵吧!」

    「這可不行!」張越搖頭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若不知敵,恐怕要白白犧牲無數將士性命!」

    張安世聞言,當場在張越面前跪了下來,哀求道:「將軍,您若不發兵,下官便跪死在您面前!」

    「尚書令……」張越歎了口氣,看著張安世,搖頭道:「何至於此?」

    事到如今,張越不相信張安世還看不出來,現在這個長安城已經不是過去的長安城了。

    平衡已經被打破,局勢更是全面失控。

    世界已經變了!

    而且,還在不斷的急速變化中!

    張安世不管不顧,跪在張越身前,苦苦哀求:「請將軍為天下社稷計,為百姓萬民計!」

    張越堅定的搖頭:「非我不願,實不能也!」

    那建章宮中的戰火,在張越眼中,已是為王前驅的硝煙。

    他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就插手?

    定是要讓兩方火並的更激烈一些,叫叛軍幫他多殺一些人。

    當然了,這個度要把握好。

    不能太過分,不然,天下大亂就不好玩了。

    暫時來說,這一二十年,張越還是會做一個大漢忠臣的。

    張安世看著張越堅定的神色,他忽地站了起來,哈哈大笑,笑聲中帶著癲狂與迷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位尚書令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起來:「張鷹揚,天下之亂,始於君也!」

    他看著面前的這個明明可以立刻改變局面,卻要坐壁上觀,想要火中取栗的大將:「您難道就不怕未來青史之中,史官稟筆寫下:『亂天下者,張子重也!』嗎?」

    張越聽著,先是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道:「比起此事,吾更怕淮陰故事重演!」

    建章宮的君王,要用他的時候,就揮之即來,不用他的時候,便打算把他與他的家人妻小部曲舊將棄之如敝履?

    現在,還想讓他學韓信,給劉家白白打工,流血流汗,完了可能還會跟韓信、周亞夫一樣用完就丟?

    拜託了,他是穿越者呀!

    來自一個已經早就沒有了皇帝,更沒有了王朝的社會。

    從出生到成年,學校與社會,教了他無數道理,獨獨沒有教會他愚忠與跪舔統治者。

    反倒是灌輸給了他無數精緻利己主義者思想。

    想叫他這樣的穿越者,和這個時代的士大夫、貴族一樣,怎麼可能?

    對現代人來說,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是篆刻進骨髓中的信條與精神。

    張安世看著張越,再想著他方纔的話,忽然間啞口無言。

    因為他已經明白了,這位鷹楊將軍的打算,更清楚他再怎麼勸說,恐怕也難以動搖這位如今手握重兵的大將的心智。

    他只能是長身一拜,然後落寞的道:「將軍既不肯殺賊,還請將軍放下官回去,護衛天子,殺賊報國!」

    這天下,這世界,總該有忠臣。

    忠臣就該以死殉志!

    但是……

    張越卻連這個要求,也不願意滿足張安世。

    他微微揮手,對左右吩咐:「來人,將尚書令請下去休息!」

    他又笑著對張安世道:「還請尚書令稍候片刻,待吾探明敵情,便立刻發兵,救援君父!」

    嗯……

    再等一等,等到建章宮裡的殺戮再多一些,他就可以以救世主的身份,橫空出世,率兵護駕。

    到那個時候,捨他張子重,誰能收拾殘局,重整山河呢?

    「張子重!」張安世大喊起來,罵道:「汝真賊臣也!」

    張越卻是充耳不聞,反而束手背對著張安世,吟誦起孟子的名篇來:「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

    ………………………………

    建章宮。

    所有的秩序已經崩潰。

    大批潰兵,裹脅著混亂無措的宮女,像無頭蒼蠅一樣,亡命奔逃於宮闕之間。

    遠方,未央宮升騰而起的火焰,已經徹底失控。

    大火,迅速蔓延起來,將大半個長安城,照的恍如白晝。

    而在玉堂殿上,大批的衛兵,已經持械將整個宮闕變成了一個堡壘。

    只是,在這殿堂上的群臣與君王,卻沒有半點安全感。

    因為,太子據的兵馬,已經打著『清君側』的旗號,直撲玉堂殿而來。

    奉命前去阻截其大軍的羽林衛和胡騎校尉的兵馬,在叛軍面前一觸即潰,根本不能與之為戰。

    不是羽林衛與胡騎校尉不能打了。

    事實上人人都知道,若是平時,叛軍連這兩支精銳一個照面都撐不住。

    但……

    如今,叛軍攻破宮城,太子以清君側的旗號,長驅直入,未央宮又被大火所燒。

    人心惶惶之中,士兵哪裡還有鬥志?

    除了少數人外,恐怕大部分人都只想著如何在這場劉氏內訌中保下性命。

    畢竟,領兵的是太子,太子的旗號也只是清君側,只是想要清白而已。

    又不是外敵,也非大臣叛亂。

    何必呢?

    於是,桑弘羊、上官桀、趙充國等人臉上的晦暗之色,絕望之情,溢於言表。

    「吾等,真乃作繭自縛……」桑弘羊歎道:「若叛軍至,你我族矣!」

    太子打起的旗號是清君側。

    換而言之,現在在這玉堂殿裡的人,一旦太子大軍殺進來,全部都要死!

    而諷刺的是,本來,太子據就算有三頭六臂也打不進堅固的建章宮。

    是他們,因為一己之私,而造成了現在的局面。

    「為今之計,也只能指望鷹揚大軍,及時趕到了……」上官桀道:「不然……」

    就在此刻,一個人急匆匆的跑到他們面前,慌慌張張的道:「不好了,三位明公!方才武清候等幾位列侯,去見陛下,請陛下斬公等以謝太子!」

    趙充國嗖的一下子就站了起來。

    他們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而且,他們很清楚,此事是遲早會發生的。

    劉氏素來涼薄寡恩,當年的吳楚七國之亂,就已經很清楚的證明了這個特點——叛軍連梁國都還沒到,長安天子便朝服斬晁錯,以求叛軍退兵。

    如今,太子據起兵清君側,亂軍直撲玉堂殿而來。

    雖然每一個人都知道,即使天子真的賜死上官桀等人,太子也絕不會退兵。

    但,天子是一定會交出他們的性命和腦袋的。

    因為,萬一呢?

    萬一太子據見好就收呢?

    那天子豈不是可以照樣君臨天下,照樣的做他的天下至尊?

    為天子的權力,死幾個大臣算什麼?

    休說是他們了,就在不久前,天子還在想著犧牲太子與那位鷹楊將軍來穩固統治呢!

    「怎麼辦?」趙充國看著其他幾人,緊張不已。

    他清楚,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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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兩百三十九節 危機之刻(二)

        「為今之計……」宮燈之中,上官桀的臉色猙獰起來:「只能是奉天子以討不臣!」他看著其他人,神色堅決的道:「不然,你我皆族矣!」

    不這麼做的話,所有人,每一個人的妻妾家小,統統都要保不住——今天這亂局,不管是誰贏了,他們都是替罪羊,都將被描繪成為亂黨、賊臣。

    是所有參與方中下場最淒慘的!

    其他各方,哪怕是失敗,都說不定能有一個哀榮。

    譬如太子,若敗,責任可能會全部推給他身邊的人。

    又如那位張鷹揚,即使其敗,事後國家為了收拾人心,恐怕照樣得捏著鼻子追封、平反。

    只有他們,一不是劉氏皇族,二非有大功大德於天下,手握重兵的大臣。

    所以,只能成為犧牲品,作為責任人,來給天下人做交代。

    而唯一破局的法子,就是他們也成為棋手。

    如此,才有資格和條件,去和其他人談判,爭取最後的一線生機!

    「可是……」趙充國低著頭:「如此,你我皆亂臣賊子,坐實了亂天下之罪人!」

    「罪人總比死人好!」上官桀咆哮起來。

    他還年輕,他可不想死!

    桑弘羊忽然道:「罪人難道就只有我們這些人了嗎?」

    「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太子、天子、鷹楊將軍和滿朝文武上下,哪個沒有責任?」

    於是,趙充國沉默不語。

    因為桑弘羊說的對。

    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樣子,每一個人都有責任。

    包括天子!

    ……………………………………

    劉據此時,真的是意氣風發。

    因為他知道,自己已經是勝券在握了。

    前方,就是玉堂殿。

    而禁軍的反擊與抵抗,已經是微弱的不可聞了。

    大勢之下,人心瞬間到了他這邊。

    天亮之前,他或許就能坐到那至高無上的寶座上,接受群臣與天下人的歡呼雀躍。

    即使,他要為此付出巨大的代價!

    但,劉據相信,那些代價是值得的。

    「家上……」一個大臣匆匆的來到劉據面前稟報:「東宮那邊派人來說,皇后剛剛薨了……」

    「母后!」劉據聞言,一個踉蹌,幾乎沒有站穩,他立刻追問:「怎麼回事?母后究竟怎麼了?」

    「皇后陛下乃是服藥自盡的……」那大臣跪下來:「這是陛下的遺書……」

    劉據接過來,打開來,讓人舉著火把,照亮遺書。

    劉據看著看著,痛哭流涕,抱著遺書,不肯再說話。

    而叛軍的行動,因此一下子變得遲緩起來。

    直到過了足足兩刻鐘,劉據方才在身邊大臣安慰下,擦去眼淚,將遺書收起來,然後忍痛道:「進軍!進軍!立刻進軍!孤要在天亮前,盡誅宮中奸佞,為母后復仇,為太孫復仇!」

    「先登玉堂者候!」。

    在賞格的刺激下,以及勝利的憧憬下,叛軍的進攻,立刻就猛烈起來。

    玉堂殿的外圍防禦,幾乎是瞬間支離破碎。

    但,很快的,他們就遇到了強有力的抵抗。

    來自羽林衛與期門軍的三個軍司馬率領的一千多名衛士,在玉堂殿前蓬萊閣與叛軍進行白刃交戰。

    雙方在蓬萊閣前陳屍上百具。

    叛軍的攻勢一下子就被制止了。

    直到此時,劉據才發現,玉堂殿的防禦與組織,已經完全變了一個樣子。

    現在,守軍不再驚慌失措,也不再觸之既潰。

    審問了俘虜後,劉據才知道,原來就在一刻鐘前,侍中、奉車都尉趙充國傳天子旨,下達了前所未有的賞格——所有只要能堅守玉堂殿到天亮前的士兵,每個人加爵三級,賞錢十萬!

    每一個首級,都按照十個匈奴首級計算。

    有功者,將『比山東復』。

    同時,趙充國還告訴守軍,鷹楊將軍已經起兵來援,很快就會支援過來。

    所以,守軍士氣與決心大增,才能與叛軍重新有交戰的勇氣和決心。

    得知了這些事情後,劉據不由得有些慌張。

    因為他知道,若不能拿下玉堂殿外圍,逼迫玉堂殿中的天子出面,那麼,只要天一亮他現在的所有優勢都將蕩然無存。

    而傳出來的鷹揚大軍已經起兵的消息,更是讓他手足無措。

    「家上,彼輩不過虛張聲勢罷了!」好在,周嚴及時的提醒他:「臣觀武庫,並無異動!」

    劉據這才定下心神,握著周嚴的手,問道:「果真!?」

    「果真!」

    於是,劉據重新恢復自信,立刻召來大將,安排部署圍攻玉堂殿的事情。

    但,劉據沒有注意到,此時,已經快要黎明了。

    東方的啟明星,在天際若隱若現,山巒之間隱隱出現白光。

    ……………………………………………………

    「具甲!」尖銳的哨聲,在武庫中響起。

    數以千計的士兵,列著隊,正在著甲。

    他們已經睡足了整整四個時辰,養精蓄銳,整戈待發。

    張越命人殺了足足五十多頭牛,將一盤盤牛肉,送到了這些士兵面前。

    於是,即將出擊的這些士兵,不止睡的非常充足,也吃的很飽。

    站在牆頭上,張越看著自己的軍隊,信心充足。

    他的這支部隊,雖然只有四千人不到。

    但,睡好吃好了。

    反觀他的對手們,已經在緊張的戰鬥中,熬了整整一夜。

    他們已經筋疲力盡,完全靠的就是一口氣,一點信念在支撐。

    所以,張越相信,他已是勝券在握!

    現在,唯一的疑問,只在於他能多快解決戰鬥?

    一個時辰,還是一個上午?

    「傳吾將令:」於是他抬起手:「鷹揚大軍,出營、平叛,保衛君父,保衛社稷!」

    「諾!」

    「鷹揚有令:鷹揚大軍出營,平叛、保衛君父,保衛社稷!」

    「萬勝!」

    震天動地的呼嘯聲,席捲武庫內外。

    於是,黎明之前的最後一刻,鷹揚兵馬出武庫,直趨建章宮。

    只用了一刻鐘,先鋒就來報,已擊破叛軍對御道的封鎖。

    又一刻鐘,鷹揚騎兵兵臨建章宮外。

    直到這個時候,還在圍攻玉堂殿的劉據才收到情報。

    於是,這位太子一個踉蹌,一口鮮血噴出來:「孤悔不先殺張子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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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兩百四十節 篡國大盜(一)

    鷹揚大軍的行動非常快速和果斷。先是,騎兵直衝御道,瞬間突破了叛軍的封鎖,直趨建章宮。

    對叛軍來說,要命的是,此刻正是黎明之前,他們的精氣神都已經疲憊,全憑著一口氣吊著的關口。

    在這個時刻,一支騎兵直插建章宮,並迅速突破了一切阻攔,殺到了建章宮北闕城樓下。

    叛軍陣腳立刻大亂,人心與士氣同時動搖。

    上上下下,都驚慌失措,各種謠言與流言,迅速的在所有人身邊傳開。

    有人說,鷹楊將軍張子重,已經統兵三萬,來援建章宮,誓要誅絕叛臣,掃蕩長安,重還天下清明。

    也有人說,鷹楊將軍的河西大軍,已經入城了。

    更有人言之鑿鑿的說,張鷹揚聞未央宮起火,勃然大怒,張開了他額間的神目,長出了三頭六臂,拿著十八般武器,要為太孫復仇。

    在這些謠言中,叛軍立刻崩潰。

    許多本來倒戈的禁軍,忽然就醒悟了自己職責,再次倒戈反正,將長戟與弓弩對準了一刻鐘前還在並肩作戰的同袍。

    而太子劉據身邊,原本環繞了數不清的官員、貴族、大臣。

    但,僅僅在鷹揚騎兵直趨建章宮北闕後的一刻鐘,他身邊的人就變得屈指可數了。

    除了他本身的大臣以及從雒陽帶來的人外,其他原本依附、依從的人,瞬間就消失的乾乾淨淨。

    甚至,還有人在逃離了劉據身邊後,馬上就帶著家臣與私兵,跑去保衛玉堂殿,保衛天子了。

    便是劉據現在身邊的人,也俱都慌了神,沒有了主意。

    劉據自己也是手足無措,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因為他根本沒有做過鷹楊將軍此刻出兵的預案,也沒有想過這個可能性。

    因為,所有人,每一個人都相信,鷹楊將軍在一開始沒有出兵,那麼之後也不會出兵了。

    但他們哪裡料到,那位鷹楊將軍竟不按常理出牌?

    於是,便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很快,混亂就從上到下,全面蔓延。

    僅僅不過兩刻鐘,劉據就發現,他已經完全失去了對叛軍的控制。

    現在,不止是牆頭草跑光了。

    就連他身邊原本的大臣與近臣,也跑的差不多了。

    曾依為長城的孔安國,在一刻鐘前借口要去調兵護送太子,然後就不見了蹤影。

    曾在他面前信誓旦旦,誇口『天下事,臣能安定』的周嚴,腦袋被一群反正的禁軍割下來,掛在槍頭上。

    現在,劉據身邊就只剩下了他的賓客張賀和張賀帶著的十幾個近衛侍從了。

    「家上,事已至此,臣請家上出奔雒陽!」張賀簇擁著已經失神的劉據,進入一間宮室裡,然後跪下來對劉據道:「如此,或許還能有轉機……」

    「畢竟,您是天子的長子,也是國家儲君,陛下未必會真的降罪於您!」

    「您也可以將罪責,全數推脫給臣等近侍……」

    劉據卻是搖了搖頭,看著一片混亂的宮闕,與遠方未央宮裡升騰的火焰:「沒有用了……沒有用了……一切都結束了……」

    「張子重此刻方出兵,就只能說明一件事情……」

    「此子,早有不臣之心,乃是竊國大盜!」

    「他之所以拖到現在,就是想要將孤與整個劉氏宗室一網打盡!」

    「無論是孤身邊的藩王也好,玉堂殿中的宗室也罷,都是其網中之魚!」

    「當秦傾覆,天下之大,何處有子嬰容身之地?」

    「今漢宗廟將頃,天下又有何處是孤藏身之所?」

    「若真的是這樣……」張賀跪下來磕頭道:「您才更應該振作起來,想辦法出奔雒陽啊!」

    「天下人豈會坐視這亂臣賊子,篡國亂政?」

    「況劉氏立國百年,恩威並施,天下人心在漢,只要家上您能出現在雒陽,振臂一呼,那麼從河西到交趾,自山而東,自陝之西,天下豪傑義士揭竿而起,勤王來助,即使張子重真的有項王之勇,淮陰之智,又豈能長久?」

    劉據聽著,搖搖頭:「卿以為,張子重會給孤逃離長安的機會?」

    張賀見到這個情況,再看到外面的混亂已經越發嚴重起來。

    索性不再和劉據辯論了,他站起身來,對劉據恭身一拜:「家上,臣得罪了!」

    於是,便上前一肘子打在劉據的脖子後面,將其打暈過去。

    然後,他就開始脫掉自己和劉據身上的衣服,接著自己就要換上劉據的太子冠服,卻被人攔了下來:「張先生,您的體型與身材,與家上相差甚遠,還是讓末將來吧!」

    這是一個從前在劉據面前,毫無存在感的近侍。

    他的身高、體型都和劉據差不多。

    張賀見了,歎了口氣,問道:「壯士尊姓大名?」

    「先生不必問太多了!」這個近侍歎道:「當此國難之際,末將這些卑微的小人,又何足掛齒?」

    「您還是趕快和家上一起換上軍服,趁早從便門那邊出奔吧!」

    張賀於是鄭重的向這近侍一拜,然後給自己換上一套小兵的衣服,又給劉據套上一件帶血的戎服,這才帶著人,背著劉據,假作亂兵,一路向著西方奔逃。

    此刻,整個建章宮內外,都已經徹底陷入混亂。

    叛軍四散,到處殺燒搶掠或者奔逃。

    數不清的宮女與宦官尖叫著,到處逃命。

    而宮外,鷹揚大軍已經徹底擊破了外面的叛軍,開始入宮。

    張賀知道,現在,每一秒都非常關鍵,於是不顧身體負擔,帶著身邊最後的十餘個衛兵,一路狂奔。

    中間,砍殺了好幾個企圖阻攔或者搶掠他們的亂兵。

    終於,在費勁了千辛萬苦後,前方一處宮闕的出口,映入眼簾。

    此時,天已經濛濛亮,太陽從東方冉冉升起。

    張賀暫時停下腳步,喘息了幾聲,就背著劉據,向著那代表著生與希望的方向奔跑過去。

    但是……

    當他走到門口時,他忽然抬頭。

    只見到了城頭上,數十名弓弩手忽然出現。

    蓬蓬篷!

    弩機與弓弦同時震動。

    頓時宮門下一片狼藉,屍橫遍野。

    漢太子劉據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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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兩百四十一節 竊國大盜(二)

    天亮了!

    紅日初升,陽光落在張越身上的甲冑,閃閃發亮。數百名鷹揚將士,沉默的跟在他左右,簇擁著他,一步步的登上玉堂殿。

    殿堂的台階上的血跡,都還沒有乾涸。

    許多地方,更是還殘存著一灘灘的鮮血。

    遠方,未央宮的火勢,還在蔓延,雖然已經得到控制,但,在這樣的季節裡,在這樣的環境下,想要撲滅火災,談何容易?

    「將軍!」

    續相如帶著一隊將士,從身後追來:「逆賊霍光在凌晨率部向城外奔逃,目前已經知曉,其逃向了五柞宮!」

    「派人去追捕!」張越頭也不回的下令:「曉瑜各將,得光首者,封侯賞千金!」

    就在不久前,張越來這玉堂殿之前,已經有人來告哀:皇后衛氏,昨夜飲毒酒自盡,而皇太孫劉進,在昨夜的變亂中,被霍光圍在石渠閣旁的偏殿。

    金日磾率軍趕到時,偏殿已經燃起了熊熊大火。

    劉進的下落,自是不言而喻。

    而太子劉據,也在一個時辰前被發現了。

    他倒在便門前,身中十餘箭,他的近臣張賀死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再算上已經被確認抓捕的孔安國、王沂等太子近臣。

    還有剛剛被發現行蹤的霍光,這場變亂中,捲入其中的人,大半已經身死、敗亡。

    而勝者,只有一個,就是他——張子重!

    握著腰間的驃姚劍,張越心中感慨萬千。

    「陛下……」他抬起頭,望著巍巍玉堂殿:「終究是您將臣逼到現在這一步……」

    他本是想做大漢忠臣的。

    就像曹孟德想為大漢征東將軍一般。

    但,世時弄人,命運多變。

    歷史大勢滾滾而來,從來由不得身處局中之人的個人意志。

    便如他一樣,若不反抗,不掙扎,便是灰灰的下場。

    不想死,就只能讓別人死。

    世界從來都是如此。

    要怪就只能怪他張子重不是岳武穆,不是蒙恬,沒有那麼愚忠,也不會束手就擒,引頸待割。

    所以,他奮起一擊,抓住了各方矛盾與混亂,終於摘下了這顆勝利的果實。

    只是……

    不知道那玉堂殿的老主人,如今的心思是怎樣呢?

    「我還真想問問他……」張越歎息著。

    事到如今,玉堂殿中的那老皇帝,起碼要負一半責任。

    於是,張越提著劍,帶著他的部將,從玉堂殿前,直入殿中。

    此刻,整個玉堂內外,都已經被張越控制了。

    禁軍和北軍,都已經向他歸降。

    桑弘羊、上官桀、趙充國等人,在半個時辰前,銜著官印,托著兵符,向他低頭。

    現在,玉堂殿內的老皇帝,成為了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從前殿直入後寢,數百名士兵在前方開路,浩浩蕩蕩。

    張越一行,在殿中宦官與宮女惶恐不安的注視下,抵達了君前。

    老天子坐在御座上,雙眼微微發紅,神色憔悴而沮喪。

    張越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趨步上前,依舊用臣子的禮儀與口吻上前叩首拜道:「臣英候鷹楊將軍毅,奉命平息叛亂,現已將亂賊盡數逐出宮闈,正在全力絞殺之中,故特率麾下有功將士,來此頓首再拜皇帝陛下,伏望陛下明下詔書……」

    於是,在張越身後,數十名大將屈身再拜:「伏望陛下明下詔書!」

    老天子回過神來,看著自己面前這烏泱泱的大將,再看著那個頓首在御前的鷹楊將軍。

    他內心滿是苦澀,心中儘是絕望。

    因為他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結果。

    太孫葬身火海,目前屍骨無蹤。

    太子伏屍宮中,皇后自殺。

    而這玉堂殿內外的大臣貴族,不是死了就是跑了就是已經跪到了那鷹楊將軍面前,俯首認輸。

    他這個天子,終於成為了孤家寡人。

    想到這裡,老皇帝就哈哈大笑了起來,笑的眼淚都流了出來。

    「英候!鷹楊將軍……」

    「你想做什麼?坐朕的御座嗎?」

    「臣豈敢?」張越自然否認,俯首而拜:「今國家大變,社稷危在旦夕,臣憂心如焚,唯望陛下振作,授臣以權,撥亂反正,再立朝綱……」

    其他大將紛紛拜道:「陛下,臣等皆以為,今國家變亂,社稷有傾覆之危,天下有土崩之勢,非英候不能救天下,不能扶社稷!」

    續相如更是直接上前,赤裸裸的道:「陛下,臣以為,非拜英候為大將軍兼太尉領丞相事,特賜劍履上殿,贊拜不名,入朝不趨之權,許總領內外軍國大事不可!」

    剛剛投入張越陣營裡的上官桀,也連忙拜道:「陛下,國家的事情,到了今天,難道還有除了使英候獨攬朝綱,總領天下內外之事外,更可以紓解憂患的嗎?」

    「今,太子犯上作亂,死於亂軍,太孫殿下又葬身火海,皇曾孫尚在襁褓之中,而陛下又已年近古稀,您難道不該把國家托付給英候,就像周武王將國家托付給周公一樣嗎?」

    老天子沉默了起來。

    他自然清楚,面前的這些人在逼宮。

    也明白,他們說的對。

    現在,他除了任命張子重總領內外軍國大事外,難道還有別的選擇嗎?

    沒有了!

    而且,他也只能寄希望於這位英候能夠對大漢王朝保留最後的忠誠。

    這樣,他的子孫或許還能有太甲還政,成王親政的時刻。

    於是,老皇帝垂下頭來,輕聲歎道:「卿等所言甚是!」

    「如今,能救國家與天下的,確實只有英候了……」

    「也罷……也罷……」

    「便策英候為大將軍兼太尉,拜丞相,進為英國公,食邑十萬戶,命許劍履上殿,贊拜不名,入朝不趨,總領內外軍國大事,輔佐皇曾孫!」

    「冊皇曾孫為皇儲,賜名詢……命英國公輔佐……」

    「更冊功臣大將,皆許為列侯,由英國公全權處置有關封賞之事……」

    老天子不疾不徐的說著。

    張越聽著,知道,這位老皇帝哪怕到了現在,還在想著平衡,想著給他使絆子,想要捧殺他。

    所以,張越俯首而拜:「臣惶恐,豈敢受國公之重?願辭國公及劍履上殿、贊拜不名、入朝不趨之事!」

    開玩笑,他現在,還沒有到可以為所欲為的時候。

    還得等等,等他羽翼豐滿,等他徹底掌握這個國家,等老皇帝辭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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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兩百四十二節 竊國大盜(三)

    走出玉堂殿,張越看著已經殘破的宮闕和遠方依然在燃燒的宮殿。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悲從心中來,忍不住抽泣了起來。

    左右見了,也是默默的站到一邊。

    今天這個結果,在昨日之前,從未有人能夠想像得到。

    那時,人們還沉浸在大漢帝國如日中天,國家強盛的美夢之中。

    然而,短短一日之內,一切都變了。

    太子沒了,太孫也沒了,皇后也薨了。

    建章宮被破壞的不成樣子,未央宮的大火還在燃燒。

    長安城內,昨夜動亂,死者恐怕數以萬計。

    很快,昨夜的事情的影響,就會和地震波一樣傳導到天下州郡。

    關東郡國作何反應,暫時還不知道。

    但可以預見的是,動盪是免不了的。

    這個國家,竟在最強盛的時候,不得不停下腳步。

    而這個責任,誰來承擔?

    誰又承擔的起?

    張越蹲在地上,哭了一會,然後就站起來,擦乾眼淚,轉過身去,面對眾將,發佈了自己的命令:「以吾兵符,調鷹揚旅並居延、玉門及敦煌郡兵入關!」

    「諾!」眾將轟然應諾,他們等這個命令已經等了很久了。

    「再令:命尚書檯草擬詔書,以天子的名義,下罪己詔,勿傷太子及太孫之德!」張越再次下令。

    現在,重點和關鍵是安撫人心,特別是關東郡國的人心。

    不能讓事情變得更糟糕了。

    張越可沒有興趣提兵南下去平定叛亂。

    他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盡可能的拉攏東南的貴族、豪強以及劉氏宗室。

    讓他們放寬心。

    而若讓這些人放心,自然就不能再追究劉據的責任。

    當然,現在不追究,不代表以後不追究。

    秋後算賬還是要的。

    「再令:少府及諸有司,即刻清點長安昨夜損失,以太僕上官桀為衛尉,以治粟內史桑弘羊為大司農兼長安善後大使,命將軍續相如為衛將軍,總領長安內外事!」

    「故將軍司馬玄大逆無道,族!」

    一串串命令不斷發布下去,不斷有人受命而走,執行命令。

    於是,在當天下午之前,長安城的秩序漸漸恢復。

    所有亂兵、逃兵,都被抓起來或者躲了起來。

    到第三天的時候,長安城的秩序基本恢復。

    而張越也在這一天正式以丞相兼大將軍、太尉,抱著還在襁褓中的皇曾孫劉詢,來到玉堂殿中,送到已經老邁的皇帝手中。

    老皇帝接過自己的曾孫,看著還在襁褓中的曾孫,忽然哭了起來。

    「陛下,請節哀……」張越歎了口氣,上前勸道:「今國家多事,還需陛下保重龍體!」

    「朕保重龍體?」老皇帝笑了起來:「朕還有什麼值得保重的呢?」

    「朕傷心,是因為朕怕皇曾孫將來難免為亡國之君……」

    他抬起頭,一張憔悴的臉盯著張越,質問道:「鷹楊將軍若為天子,會和三代的先王一樣,給劉氏一個賓客的待遇嗎?」

    張越聞言,馬上跪下來,拜道:「陛下,臣惶恐,何敢有此念?」

    「臣曾經發過誓,此生必為漢臣,永忠漢室,絕不背叛!」

    他確實發過這個誓言,也打算踐行這個誓言。

    只是,漢室不必一定姓劉。

    就像後世的後周,創建者是郭威,但繼任者是柴榮。

    老皇帝聽著張越的話,有些不敢相信。

    因為他很明白,既然這個鷹楊將軍都做到現在這一步了,就沒有理由不繼續再進一步。

    為人臣,那裡有為人君來的痛快呢?

    但,張越說的話卻極為強硬和爽快。

    他明白,都到這個時候,面前的這個臣子應該是不太可能再拿話來誑他了。

    於是,老皇帝歎了口氣,問道:「果真?」

    「自然!」張越拜道:「臣從未欺君……」

    於是老皇帝想了起來,似乎還真是這樣,這個大將,似乎真的從未騙過自己。

    於是,老皇帝好像又有希望了。

    他渴望著重掌大權,重臨天下,再次享受那一呼百應,無所不能的滋味。

    由是,他問道:「那朕何時能再見朝臣?」

    張越聽著,忽地笑了起來:「陛下,您剛剛才下罪己詔,以『朕老朽,多信奸佞,錯冤太子,令太子無處伸冤,奮而起兵,及賊臣霍光等陰謀變亂,致有大禍』的緣故而大赦天下,除天下百姓今年租稅,無出徭役……」

    「所以,您現在應該好好的在這玉堂殿中面壁自責,以謝祖宗宗廟……」

    「而臣,則受您的囑托,以大將軍、太尉兼丞相,扶保皇曾孫以承社稷啊!」

    「您現在應該考慮什麼時候內禪退位,以令皇曾孫為帝!」

    張越現在確實不想也不能篡位。

    但……

    老皇帝卻是不能再為天子了。

    他是天子的話,那麼,天下郡國的有心人和那些做夢想要當皇帝的英雄豪傑,就會以他的名義,從各個角落冒出來。

    那樣的話,哪怕張越有三頭六臂,恐怕也要疲於應付。

    所以,老皇帝必須退位!

    「內禪退位?」老皇帝一下子就慌了:「朕何時下過罪己詔?」

    張越起身上前,從老皇帝手裡輕易的抱過襁褓裡的皇曾孫,然後退後一步:「陛下您不記得了嗎?」

    「您前日剛剛親口對臣說的,當時尚書令張安世並衛尉上官桀、大司農桑弘羊還有侍中趙充國都在左右!」

    「至於退位?」

    「到了現在,您難道還可以君臨天下嗎?」

    「陛下,請恕臣斗膽,今天國家變成這個樣子,您恐怕難逃其咎!」

    「您若不退位,臣等將難以自處!」

    老皇帝聽著楞了。

    但他知道,張越說得對。

    他不退位,沒有人能安心。

    包括面前這位。

    可是,他怎麼甘心就這樣退場呢?

    他還沒死,他還活著,豈能就這樣失去權力,失去一切?

    可是,他又能怎樣呢?

    現在,他身邊的宦官、宮女、衛士、親隨,都是眼前這個大臣的人。

    甚至就連更衣,也有這個大臣的親信寸步不離。

    他現在在事實上,就是被這個大臣軟禁起來了。

    於是,老皇帝從所有的幻想中驚醒。

    他指著面前的人,大罵道:「張子重,朕聞竊鉤者誅竊國者侯,你就是那竊國之人吧!」

    「陛下……」張越低頭躬身:「您該吃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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