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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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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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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5 09:53:5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二十五節 驚天大案(2)

長安,秋風乍起,吹落了片片樹葉,在空中搖曳。

原本繁華的尚冠里大道,現在一片肅穆。

靈車牽引著棺槨,從遠處緩緩駛來。

持著靈幡的男子,低聲吟誦著屈子的《招魂》,古老而哀傷的宛唱,令人聞而落淚。

一輛戰車,行在最前,董越衣素衣,持著天子節旄,為靈樞開路。

道路兩側,一個個衛士,持戟而立,為英靈送行。

一位位公卿,面朝靈樞,脫帽致敬。

“人固有一死,或輕于鴻毛,或重于泰山,吾聞之:修身者,智之符也;愛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義之表也;恥辱者,勇之決也;立名者,行之極也。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于世,列于君子之林矣。故行義莫過于死義,行仁莫過于舍身,舍生取義,孔孟之訓,先賢之教也……”

道路兩側,士子們齊聲念誦著太史令司馬遷為這五位死義殉道的士子所做的禱詞:“今鄭君、郭君等五義士,因義而亡,抱仁而死,可謂全于先賢之道也!”

“夫君子死冠不免,義士死聲不絕,百世之后,千秋之書,公等與介、弦同輝!”

整個場面,充滿了凝重的氣氛。

讓人感覺從心靈到身體,都被洗滌了一番。

“復仇!”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整個世界頓時被隆隆的聲音籠罩:“復仇!”

一個個士子,或生于公卿之家,或生于寒門之戶。

但此刻,所有人感同身受,同悲喜、共命運。

每一個人的喉嚨與胸膛中,都被熱血與激憤所充斥!

“殺賊!”一個公卿子弟,怒目吶喊:“殺賊!”

由是,無數人振臂高呼:“殺賊!”

滾滾的聲浪,形成海嘯,席卷整個長安。

猶如雷霆,從九天炸響,也似風暴在海上醞釀。

屠刀嚇不倒正義,死亡恐嚇不了真正的勇士。

更別提,現在盛行的是公羊思想,流行的是大復仇主義。

而在春秋之中,為大義復仇,是不限時間、空間和場合的。

襄公復九世之仇,而春秋大之。

何況,現在謀殺士子的,根本不是什么強權!

只是幾個地痞無賴,只是幾個商賈在指使。

連左傳與谷梁學派的人,也趁機湊了一次熱鬧。

甚至在其中翻江倒海,趁機刷聲望。

在這樣的雷霆面前,很多人瑟瑟發抖,這樣的風暴之中,一些人惶惶不可終日。

“朝堂已經做了結論了……”韓說一邊擠出幾滴眼淚,裝出一副哀傷的神色,一邊對著身旁的幾個公卿道:“鄭會、郭武等人,乃是取義成仁,是天子教化之杰作,有司已經在擬詔,褒揚鄭會、郭武等人的父母、子侄……”

這些人聽著,都是心中一沉。

朝堂既已經有了這樣的結論,恐怕這次,大家全部都要倒霉了!

被人抓住了辮子,此番不死也得脫層皮。

韓說心里面,卻更是痛苦。

他已經知道了,天子對于此事的真正態度——欣喜若狂!

他甚至在宮里面對左右說過:“此天假刀斧于吾……”

他正缺借口,正缺一個光明正大,清洗朝堂甚至天下的借口。

現在,卻有傻瓜,將這個借口拱手送給了他。

將屠刀親自送到他手里面!

韓說已經不知道,這次該死多少人,要死多少了?

現在,朝堂上誰都看的出來。

天子這次是打算借著這個事情,借著天下士子的憤恨與怒火,揮舞屠刀,制裁天下!

說不定,就又是一次堪比告緡的大獄!

只要被aoe掃到,甚至只是碰到,都可能死無葬身之地!

“該死的!”韓說在心里惡狠狠的想著:“汝可別落在吾手里!”

對于指使游俠殺人的那個蠢貨,韓說現在恨不得將他碎尸萬段!

這個蠢貨,在韓說看來,應該被五馬分尸,再千刀萬剮!

若不是他,這次的事情,大家最多只是吃點虧,等到風頭過了,照樣能賺的盤滿缽滿。

現在好了。

別說賺了,他們已經不敢再奢求賺錢了。

能保本都是老天庇佑!

已經有機靈的人(譬如韓說自己)宣布將家中‘全部存糧’(大約相當于手頭實際存糧的三分之一)捐贈給國家,以助‘天子撫慰關中黎庶’。

韓說甚至寫了一封連他自己看了都感動落淚的奏疏,說自己‘受到義士鄭君等感染,乃知大義大忠’。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春江水暖鴨先知,風暴起時鳥先飛。

在風暴席卷之前,聰明人已經在想著怎么保全身家性命了。

只有蠢貨還在惦記那點五銖錢和財富,舍不得拿出來消災。

而那樣的蠢貨,在這場風暴之中,必死無疑!

想到這里,韓說就低下頭,狠狠的吐了一口氣。

他發誓,只要抓到了那個蠢貨,他一定會讓他后悔,為什么會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你特么害老子別說賺錢了,老本都撘進去大半了!

這一刻,幾乎整個長安內外,萬眾一心,眾志成城。

所有人都是怒火沖天,緊緊的咬著牙齒,發誓要發動了所有能發動的力量,追查兇手。

北闕城樓上,天子遠遠的看著這一切,聽著那滾滾而來的吶喊聲。

臉上的笑容,都快燦爛的猶如這秋日的陽光一樣絢爛了。

“民心士氣人心,皆在朕手矣!”他微微笑著,提著綬帶,心情好得不得了。

現在這個長安城里,恐怕他就是最開心的人,最幸福的人了。

元鼎中,告緡與酌金兩案,令國庫充盈到幾乎不可想象的地步。

使得他想打匈奴打匈奴,想抽西南夷就抽西南夷。

愛封禪就封禪,想巡幸就巡幸。

五銖錢水一樣的花了出去,卻怎么都花不光。

于是,便起了建章宮,蓋起了這世界上最奢華的宮殿。

茂陵工程更是一口氣擴大了一倍!

那樣幸福的日子,讓他懷念不已。

可惜,再沒有那么好的借口,能讓他可以大肆的收割財富了。

這讓他真是遺憾無比,心里面跟貓爪了一樣。

現在,不經意間,這樣的機會再次降臨。

他自是知道,應該怎么利用了!

“上官桀……”他扭頭吩咐道:“去告訴蘭臺,立刻向天下頒布朕的詔命!”

“諾!”上官桀立刻頓首領命,心里面卻是緊張不已。

風暴降臨,雷霆炸響。

也不知道,今年之后,還能有多少人活下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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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5 09:54:2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二十六節 風暴(1)

“蓋聞三人厥行則有我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今關中夏災,民有歉收之苦,百姓有離散之難。詩云:憂心慘慘,念國之為虐!士子鄭會、郭循、郭武等,舍生取義,奔走于閭巷之中,呼喊于市井之中,行義守仁,而遭不測,朕甚憫焉!其封鄭會子榮為嘉義君,郭循子明為懷仁君,郭武子序為德牟君……皆食邑一百戶,以彰朕之心緒!”

隨著尚書令張安世的宣讀,百官立刻齊聲拜道:“吾皇圣明!臣等謹奉詔!”

由是,拉開了風暴的序幕。

隔日,蘭臺再下詔書:日者關中夏旱,皆歉收,士大夫公卿,皆念民生之艱,屢上奏疏,以諫朕行德布澤,朕憂心忡忡,念民生之多艱,其赦天下,關中諸邑無出今年田稅,其令有司,編戶齊民,繪諸縣丁口,按戶配給,其以始傅男子人月兩石,未始傅一石,襁褓之子半石,年七十以上老者一石,始傅女子一石半,未始傅一石為額,石米皆以百錢,詔書既下,有司不得拖延,其以秋八月戊子為限。恐小吏無知,不能明知朕意,曲法害民,其遣御史、尚書、謁者,分行三輔,存問父老曰:皇帝使使問縣鄉父老、士紳,今關中夏旱,民有困苦之事,天子命有司行配額,諸父老鄉亭,可有缺糧饑餓之家,可有無米下炊之士,使者以聞,縣鄉則查,毋隱瞞!不如令,以‘罔上不道’是處!

此詔一下,所有人都知道變天了。

若在沒有發生士子遇刺案前,可能還會有無數人跳起來,力爭什么‘與民爭利’,甚至于搞小動作,玩陰謀。

但在現在,沒有人敢起這個念頭了。

所有朝臣都是規規矩矩的頓首拜服,口稱天子圣明、萬歲,臣等愚昧,幸虧陛下明見萬里,本于仁心,為關中百姓想出了這樣的好政策。

俺們真是太幸福了!

沒辦法,現在士林輿論洶洶,裹挾著輿論,整個長安都已經變成了一個干柴堆,一點就著。

在‘長安五君子’遇難被害后的現在,誰敢非議和質疑這個天子因為‘感于五君子德行義舉’而想出來的辦法。

誰就肯定沒有良心。

沒有良心的人,是狼心狗肺的敗類!

人人可得而誅之!

沒看到現在,市面上不止是士子,就連市井販夫走卒以及屠狗殺雞之人,也都開始覺醒了嗎?

在這個事情上去阻擾天子?

等著被人丟滿一院子臭雞蛋吧!

說不定,什么時候就可能有士大夫帶著人堵門,罵你個三天三夜!

沒看到,輿論洶洶,群情激憤之中,連素來最喜歡痛罵大司農‘與民爭利’‘請烹弘羊以謝天下’的谷梁君子們和古文學派的那些士大夫們都已經閉上了嘴巴甚至還加入了這場輿論狂潮之中了嗎?

于是,這道在過去可能引發莫大阻力,甚至可能被人用各種手段阻攔的詔書,在現在卻得到了滿朝文武公卿士大夫的一致支持!

整個大漢帝國的上層,從未像現在這樣認真、嚴謹過。

由是命令,被層層傳達,并以最快的速度,執行了下去。

過去那些以慵懶和怠政聞名的家伙,這次也前所未有的認真起來。

將治下的戶籍與人口,統統統計起來。

然后,派出了官吏與軍隊,散到市井,盯緊了所有的糧商。

告示與公文,更是貼的到處都是。

沒辦法,傻子都知道,這次上面是真的認真了。

誰也不敢在這個事情掉以輕心。

萬一被人抓到馬腳,那可是‘罔上不道’的死罪。

五銖錢大神再強,也救不了自己的小命。

由是從京畿與太常卿治下的陵邑縣開始,限購與限額政策開始生效了。

一時間,關中百姓,一下子就從絕望之中,走了出來。

在很多百姓心中,既然國家插手了,做出了計劃,而且下達了政策,那自己就肯定有救了。

一時間,劉氏的聲望在民眾之中攀升到頂點,幾乎已經接近太宗皇帝駕崩時的高峰。

而原本百姓們對于當今這位天子過去那些年的一些胡作非為帶來的壞印象,一下子就消失的干干凈凈。

在很多人看來,當今這位雖然年輕的時候,確實有些不像話。

但關鍵時刻還是靠得住嘛!

許多百姓,私下里都說:“果太宗嫡孫也!”

初秋的夜晚,槐市靜悄悄,俄而,一個火把從遠方出現,接著是越來越多。

王莽身著甲胄,提著佩劍,威風凜凜的走在前面。

負責看守槐市夜禁的官吏,一看到執金吾的緹騎那標志性的戰袍,立刻就嚇得兩股戰戰。

“執金吾奉命辦案!”王莽策馬上前,說道:“立刻打開閘門!”

“諾!”官吏們哪里敢抗拒?

連忙將鑰匙掏出來,將封閉的閘門打開,執金吾的軍隊立刻魚貫而入。

漢季,除執金吾外,所有衙門官員都不敢在夜晚辦案,夜闖民宅,那可是有罪的!

但執金吾最喜歡在這樣夜深人靜,他的目標沒有提防的時候動手。

每次看著獵物驚慌失措,不敢置信的臉,歷代執金吾都會感到興奮難耐!

看著遠方的槐市之中,那似乎依然燈火通明的豪宅群,王莽露出了耐人尋味的笑容,他舉起手下令:“奉天子詔:槐市商賈,藐視王法,無父無君,皆亂臣也!一律緝捕,沒其全家,敢有反抗,格殺勿論!”

事實上,在五君子案案發后一個時辰,王莽就已經事情查了個底朝天。

之所以拖到現在,只是為了等待天子的命令而已。

當然,也有他喜歡看著獵物掙扎的惡趣味的緣故。

“謹奉將命!”一個校尉官立刻領命,抽出佩劍,下令:“緝捕所有槐市商賈,皆沒其家!”

“諾!”士兵們轟然應諾。

半刻鐘后,整個槐市的平靜與歌舞升平,被刀槍劍戟砸了個稀碎。

一個個過去富賈一方,坐擁千萬家訾,奴婢無數的子錢商人,被軍隊沖入府邸,像抓雞鴨一樣的按到在地。

全家老少,統統被拖了出來。

王莽握著劍,走在已經被軍人舉著的火把,照的宛如白晝的槐市街道上,輕輕笑著:“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呵呵……到了九泉之下,爾等可不能怪我……”

商人嘛……

無論是在君王、公卿還是士大夫眼里,都只是待宰豬羊罷了。

別說這槐市的商賈們,有一個算一個,人人都是惡貫滿盈,沾滿了鮮血與罪惡。

便是沒有罪,平日里也積善行德,六木之下,三尺法之中,還能有命?

就像現在,明明只是周氏涉案,這槐市數十家子錢商人里肯定有很多人不知情。

但是……

依照漢律,所有人統統連坐!

他們要怪,就只能怪自己,為什么要選擇做商賈,還是商賈里名聲最差的子錢商人。

“明公!”正踱著腳步,走在閭里之中,一個軍官帶著幾個士兵,拖著一個大腹便便,渾身狼藉的富商,丟到了王莽面前:“此人就是周逆,指使鐘賊、常賊,殺害五君子的主使者!”

王莽低頭看了一眼這個在自己面前瑟瑟發抖,惶恐不安的商人。

好像在那里見過?

哦,對了,去年自己生辰,這位大賈登門賀壽,出手就是黃金三百斤,西域火浣布三匹,很有錢很有錢。

聽說,還和太傅關系很不錯,更是好幾個列侯的座上賓,據說其祖上還是先帝的寵臣呢!

但是……

先帝寵臣算個鳥?

太宗那么寵愛鄧通,將天下鑄錢都交給了這個寵臣。

結果呢,先帝一登基,就抄了鄧通家,還將這個曾經主宰天下鑄錢市場的大人物,丟在長安市井,活活餓死!

“帶走!”王莽揮手道:“不能讓他死了!此賊必須明正典刑!”

“諾!”軍官立刻歡天喜地的領命。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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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5 09:54:4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二十七節 風暴(2)

朝陽升起,長安的濃霧還未散去。

一個消息就引爆了輿論——昨夜執金吾出動,緝捕了整個槐市的所有子錢商人,一個不留,統統被帶回了執金吾船獄!

無數人聞訊,一口老血噴了出來。

就連宮廷中,許多宦官也是如喪妣考。

槐市的子錢商人,不知道是多少人的錢袋子、白手套。

這忽然被人一鍋端了……

很多人的老本都撘了進去。

尤其是宦官們……

漢季宦官愛財貪財,只要手里有權,就拼命變現。

但拿到手里的黃金錢物,又沒有地方花,怎么辦?

為了不讓老景凄涼,很多宦官,特別是大宦官都選擇將錢拿去給商人們生錢。

而最容易生錢的地方,當然是槐市嘍!

可是……

商場有風險,入場需謹慎啊!

現在好了,他們辛辛苦苦,撈了一輩子,攢了一輩子的財富,統統要被充公了!

從未央宮到長樂宮再到建章宮甚至甘泉宮,瞬間哭成一片。

但建章宮的主人,卻已經笑得在地上打滾了。

“黃金七萬多金,各式鑄錢以十萬萬計……”只是看著這個初步估算出來的財富數字,他就已經只想唱一首大風歌了。

更別提,其他土地、宅院、莊園、奴婢還不知道要抄出來多少了!

漢室商人的財富之多,再次讓他大開眼界。

要不是想著,還得留幾頭羊羔給兒子、孫子宰。

他甚至忍不住想要派人去楊可的墳前下詔,讓這個能吏趕快從墳墓里爬出來,繼續干活了。

“這些奸商,真是害人不淺啊!”雖然心里樂得跟過年一樣,但臉上這位陛下卻是一副沉重、痛惜和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如此多的財富,也不知是吸了多少人的血,吃了多少民脂民膏!”

“執金吾……”他抬著眼,看著恭身站在自己面前的王莽,道:“去告訴太子,此案由太子主理,卿與御史中丞從旁協助……”

“諾!”王莽低頭拜道:“臣謹奉詔!”

只是……

太子據性格柔儒、敦厚,素來以仁善著稱。

這次讓他殺這么多人……

會不會有問題?

但看著臉色嚴肅的天子,王莽終究是不敢問出這個問題。

劉氏的父子之間的問題,作為臣子,他是不敢管的。

看著王莽亦步亦趨,退出這殿堂,天子卻是坐下來,捏著那奏疏,望著宮闕之外,深深的嘆息了一聲。

這教育兒子的問題,讓他傷透了腦筋。

不止是太子據。

廣陵王胥、燕王旦、昌邑王髆,這三個兒子也沒一個讓他省心的。

稍稍的靠在坐榻上,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他長出了一口氣。

而在此時,數日前從長安出發的使者,終于翻越了重重山巒,從古老的棧道進入了漢中平原,來到漢中郡郡守治所所在的南鄭。

自從五十年前的上庸大地震后,整個漢中的地理地貌已經被重塑了。

加之,在上庸大地震之前三十二年發生的武都大地震,橫斷了漢江上游,使得嘉陵江侵奪了原本屬于漢江的流域,迫使漢江改道,并在龍門山以北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堰塞湖,堰塞湖向北侵蝕,形成了數個巨大的湖泊群。

由是,在現在,戰國時代所熟悉的蜀郡漢江地理交通,已經面目全非。

縱然現在韓信再世,也玩不了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把戲了。

不過,現在,這個地理的劇變,還需要時間。

嘉陵江侵奪古漢江,更將持續數百年。

且由于地震造成的堰塞湖的存在,使得在事實上,其實蜀郡、漢中與西南地區的水上交通甚至變得更加通暢了。

漢軍可以泛舟而上,去到那些被群山環繞的西南腹地。

商旅頻繁,甚至出現了大規模的僰奴貿易。

故而,使者一入漢中,將來自長安的命令交給了漢中太守歐陽訓后。

不到數日時間,整個漢中、蜀郡、鍵為郡、武都郡都得到這個來自長安天子的直接訓令:令西南諸郡、諸蠻夷王、侯,發兵民以掘蒻頭、蹲鴟,以輸關中,如太宗輸粟捐爵故事。

于是整個西南地區,瞬間爆炸了。

蒻頭、蹲鴟,這些東西,在西南群山各地,漫山遍野都是。

就連當地的原始部落,不是饑荒時節都不愿意吃。

主要是生吃有毒,會引發牙齦出血、舌頭腫脹。

而煮熟的話,則味道也不是很好。

現在長安天子居然需要這些東西?還開出了爵位作為酬勞?

別說是西南夷的人民了。

蜀郡、漢中、鍵為、武都的軍民也紛紛表示,這天上掉餡餅了啊。

如今,漢家的軍功勛爵體制的下層建筑雖然已經崩壞了。

但五大夫以上的高爵,卻依然很有吸引力。

特別是對那些被流放到了鍵為、武都,做夢都想要回到故鄉的人民來說。

特別是對那些做夢都想要去長安朝貢,受漢天子冊封的大小西南夷部落來說。

況且,漢室的爵位是可以抵錢抵罪的!

在五銖錢大神與爵位的號召下,整個西南地區,立刻都陷入了‘挖蒻頭、蹲鴟’競賽的狂潮之中。

夜郎、僰、莋、滇等漢室承認的蠻夷國王,更是使出了吃奶的勁,將國家的軍隊與奴隸都調動起來,去挖掘那些漫山遍野都有的蒻頭、蹲鴟。

對于他們來說,顯然,若是能靠著挖蒻頭、蹲鴟,就能獲得一次覲見天子,受封受賞的機會,那就是大賺啊!

而看到了商機的商人,也加入其中,到處收購那些曾經不值一文的蒻頭與蹲鴟。

反正哪怕收個一萬石,也花不了幾個錢。

但卻可以將這一萬石蒻頭、蹲鴟,運到關中,換成爵位、黃金甚至鹽鐵產品。

這卻讓西南地區豐富的蒻頭、蹲鴟資源,一下子就吃緊了起來。

每天,在岷江、東漢水、南漢水以及潛水、白水等河流邊上,都有著人將一堆堆挖好的蒻頭、蹲鴟,堆放到竹排上,然后放排而下。

通過大地震后,水位暫時升高帶來的便利,將這些根莖類的食物,運抵漢中,再走陸路,從古老的褒斜道,運進關中。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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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八節 潛流(1)

撲通!

一條人影從便橋上跳下了滾滾渭河。∽雜﹥志﹥蟲∽

“這是今天第幾個了?”打著哈欠的士兵,問著身邊的同伴。

“大概十幾個了吧?”對方答道:“反正已經數不過來了……”

自從槐市子錢商人被執金吾一鍋端后,就開始有人在在這便橋上跳河自殺。

最近兩天更是陡然增多。

沒辦法,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漢室鐵律。

連王侯公卿欠錢不還,都會被強制執行,甚至引動廷尉下場,追究責任。

而隨著槐市被執金吾一鍋端,整個長安陷入了冰火兩重天。

一方面,稍微規模大一點的子錢商人,統統在船獄衙門待著。

換句話說,曾經欠他們的高利貸,現在沒有人會來催債了。

按照慣例,抄沒了這些無良商人的官府,一般都會選擇將抄沒到的債券,全部一把火燒了,示民以恩。

這很好,受益者幾乎遍及長安內外。

無數長安居民一下子就從重壓中解脫了出來。

但在另一方面,大批商賈、官吏與貴族被套牢了。

尤其是那些曾經與子錢商人關系密切,借了大筆錢給他們放貸的人,現在,一夜之間清潔溜溜。

許多人積攢了一輩子的財富,現在大半變成了水。

很多人受不了這個打擊瘋了。

至于那些不止自己借錢,還從別人那里借錢,借給子錢商人們去生錢的人,不止全部身家打了水漂,還欠下了一屁股債。

債務壓力下,甚至有封君,在家里吞金自殺。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這次執金吾抄沒的子錢商人的財產,也很多都是屬于官僚貴族富商們的財產。

也正因為如此,數額才會如此巨大。

一個槐市,就超出了相當于去年天下田稅收入七成的資金!

捧著手里的酒甕,章贛狠狠的痛飲了一口。

他就像行尸走肉般的,走到了建章宮的門口。

望著鳳凰闕上的風鳥,他苦笑了一聲。

他只是一個尋常的御史,在御史大夫衙門中,類似他這樣的六百石御史,還有幾十個。

御史俸祿低微,哪怕有著天子賞賜和蘭臺的補貼,一年到頭,也不過是粳米四百石加上錢三萬多,布帛十匹、粱肉十五斤。

這么點錢糧如何支撐得起他在長安城里的生計?

更別提,他還有三個滕妾,十二個歌姬以及十幾個奴婢要養。

更不用說,他還想要進步,想要多認識幾個權貴。

這迎來送往,一年下來,開銷以百萬計。

他的那點俸祿,連一次赴宴的禮金都不夠!

好在,他運氣還不錯,因為擔任的是監查御史,權力不小,掌握著關中好幾個縣的考績,握著許多豪強貴族的命門。

所以,一年下來,孝敬還不錯。

可是……

現在一切都完了!

槐市被抄,他放在槐市商賈張氏那里的錢,一個子也要不回來了。

想到這里,章贛就暗罵自己財迷心竅,為什么就按捺不住呢!

現在好了,不止全部身家都撘了進去,他還欠下了很多人的錢。

“章御史……”身后忽然傳來了喊聲,一個勛貴,提著綬帶,走了過來。

“陳郎中……”章贛看到對方,有氣無力的作揖道:“郎中找下官有事……”

對方卻是笑嘻嘻的湊到了章贛身邊,輕聲道:“聽說御史最近有些不是太順心?”

章贛斜著眼睛看著他,道:“郎中這是來看下官笑話的嗎?”

他雖然現在差不多已經算是負債累累,但只要一天還是監察御史,一天還是御史中丞的屬下,就還有希望。

監察御史,雖然位卑,但權力大啊!

而對方呢?

只是光祿勛的郎中。

看似秩比一千石,但誰都知道,郎中就是榮譽性質的頭銜。

別說權了,連上朝和視政的資格都沒有。

況且,對方雖然系出名門,但已經得罪了一個了不得的大人物。

不然也不會被打發到光祿勛這里,掛一個空頭郎中的頭銜。

“哎……在下豈敢看御史笑話?”對方卻是笑著,將一塊麟趾金塞到了章贛手里,神秘的道:“章御史可欲富貴乎?”

章贛摸著手里的那枚麟趾金,又看著對方的神色,本能的一縮頭,道:“陳郎中莫要害我!若是與張侍中為敵,下官就算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

對方是誰?章贛心里明白的很。

曲逆獻候陳平的重孫,故長信宮詹事陳掌的養子陳惠。

豈不說,曲逆候家族與留候家族本身就是恩仇糾葛數代人。

單單是這個家伙曾經在長信宮里與那張子重為敵,被人狠狠的抽臉,連皇后也惱怒他不識體統,踢出了長信宮,發落到了光祿勛手底下當一個有名無實,混吃等死的郎中。

而這個家伙跑來找自己的目的,自是昭然若揭。

哪怕不是……

章贛也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

章贛甚至想按著他腦袋,好好的問他一問:你是不是傻啊!

知不知道我的頂頭上司暴勝之管那張子重叫賢弟?

還特別親熱,每次那張子重回宮都要拜見一下暴勝之!

你現在來找我,是不是想害我?

萬一這個事情被人看到,告訴了暴中丞,人家一個眼神,自己這監察御史的肥差就要飛了。

可是……

這手里的麟趾金,真是好可愛啊!好喜歡啊!

這黃橙橙的光芒,那冰冷圓潤的觸感,比任何美人都要迷人!

陳惠卻是低著頭,又塞了兩枚麟趾金到章贛手里,笑著道:“大丈夫,生當五鼎食,死亦五鼎烹……”

“御史以為然否?”

章贛是他觀察了好幾天后選擇的目標。

這個人貪、蠢、笨,見了錢就挪不開眼睛,在御史中丞麾下的數十名御史中,屬于最容易攻克的目標!

“且夫,為天下大義與公義,御史又有何擔心的?”陳惠悄悄的說道:“只要章御史答應在下,這樣的麟趾金,還有百枚,甚至千枚!”

這卻是在忽悠他了。

麟趾金,當今天子從十年前開鑄至今,總共只鑄造了三萬枚。

其中兩萬枚作為賞賜大宛戰爭功臣與將軍的勛章,發放給了軍隊。

余者不過一萬枚,這么多年下來,天子賞賜、祭祀,花費了大半,還留在少府的最多也就五千枚。

而在整個長安城里,所有列侯勛臣公卿手里持有的麟趾金,總數最多三千枚。

也正是如此,麟趾金才會那么受人追捧。

以至于有人愿意以兩倍等重黃金交換麟趾金,依然有價無市。

但不要緊,蠢貨嘛,財迷心竅,是想不到這里的。

章贛摸著手里的麟趾金,呼吸一下子就急促起來。

一百枚麟趾金值多少錢?

他有些迷糊了。

但他知道,那是一筆天文數字,甚至足夠他償還債務,繼續過上不錯的生活。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未知郎中要下官做什么?”章贛深深一拜,問道。

“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陳惠輕笑著道:“只是,本官聽說新豐鄉亭的薔夫、游徼、亭長與官吏們背棄圣道,不修德行,用機變械飾,禍亂民心,更以糞便、尿液為所謂的‘肥料’,污穢土地,令后土不凈,使先人之神靈難安……”

“閣下身為御史,有監察之責,有諫諷之職,當秉公而言……”

“這……”章贛一聽就本能的搖頭,道:“下官人微言輕,恐難當此重任!”

開什么玩笑,去懟張蚩尤?

他可還不想死!

再說,御史中丞暴勝之和蘭臺尚書令張安世,都是這張蚩尤的‘長兄’。

自己就算上書彈劾,奏疏也到不了天子面前!

說著他就想走。

但怎么走得掉?

陳惠一把抓住章贛的手,將一張帛書放到他手里,道:“這是御史前些時日的借條……”

他揚了揚手里的一疊帛書,笑著道:“其他的也都在在下手中……在下算了算,大約是兩百萬左右……”

“若在下現在就要御史還錢……”他笑著道:“恐怕御史拿不出來呢!”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漢室保護任何情況下的債務。

在壹刑罰的國策下,別說他這個小小的御史,就是他的頂頭上司御史中丞,甚至是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欠錢也必須還。

還不起就拿全家來償還!

總不能說,小老百姓欠錢還不起賣兒賣女,到了貴族官員這里就行不通了?

一樣行得通!

也正是因為這個制度的存在,子錢的利益是所有商業貿易之中最豐厚的。

整個天下最有錢的,也一直是子錢商人。

“陳郎中……”章贛看著那些欠條,整個人都失去了力氣:“您是想要逼死下官嗎?”

說著他就要拔劍自刎,卻被陳惠拉住:“章御史言重了,在下只是想與御史共建大業!”

“御史請放心,你我都不是一個人……”

“那張子重橫行不法,恃寵而驕,得意忘形,恨他之人可謂如過江之鯽!”

“今諸王入朝,只要能將之引到風口浪尖之上,還怕他不死?”

“此事若成,御史不就可以建大業,立大功了嗎?”

聽著陳惠的話,再看著陳惠手里的欠條,又想著這個事情要是真的做成了,自己的未來前途必將一片光明。

章贛終于收起劍,嘆道:“吾家族矣!”

此事若敗,必是龍顏大怒,他全家老小一個都活不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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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九節 潛流(2)

哼著小曲兒,回到了光祿勛衙門,陳惠立刻就去拜見韓說。※雜志蟲※

可是,在門口卻吃了閉門羹。

一個看上去似乎是韓說家臣的男子,攔住了他:“陳郎中……主上正在午休,有什么事情,告知小人就好了……”

“可明明……”陳惠一楞,正要反駁,就看到在不遠處,光祿勛韓說正領著一個身穿儒袍的士大夫,走向官邸的后院,他馬上就將要說出口的話吞回肚子里。

事到如今,他豈能不知,韓說也在害怕?

怕的是什么?

無非就是萬一被那張子重反擊!

但他卻是沒有辦法,只能一條道走到黑。

留候家族要是崛起了,還能有他曲逆候子孫逍遙快活的地方?

這可不是一兩代人的恩仇。

延綿三四代,從張良、陳平糾纏至今的世仇!

嘆了口氣,陳惠只能低頭道:“請閣下轉告光祿勛,便說魚已入甕!”

“好的!”對方微微恭身,道:“小人一定轉告!”

韓說畢恭畢敬的,引領著他身旁的儒生,走進了官邸之中。

“請!”韓說低聲笑著道:“子國兄一別經年,風采依舊,實令愚弟敬佩!”

對方年紀大約比韓說大一些,穿著很隨意,臉色更是隨和不已,神情散漫,若非是頭上戴著的儒冠,都能讓人誤以為他是黃老學派的人。

“君候言重了……”他微微笑著道:“在下離京十余載,此番歸京,君候卻已是國家九卿,為天子重臣,在下實為君候賀也!”

“豈敢!豈敢!”韓說連忙道:“兄長素王之后,天下敬仰之名士,愚弟豈敢在兄長面前居大?”

對方正是韓說等待了許久許久的盟友。

他的好兄弟,好哥們,好基友。

故侍中孔安國孔子國!

孔子的第十世庶孫!

當世有名的大儒,古文學派之中的后起之秀。

天漢二年,這位故侍中向天子報告,自己從老家的墻垣里發現了孔子時代所留的《尚書》《孝經》、《論語》,因為這些古文都是以蝌蚪類的文字寫成的,所以除了他這個孔子后人沒有人能讀懂。

他以今文方式,將之翻譯出來。

由是出現了古文學派的《尚書》《論語》《孝經》系統。

令天下古文學派聲勢為之一振,哪怕是今文學派的鴻儒們,也不好說什么。

畢竟,他是孔子的嫡系后人。

雖然是庶出,但在今文一系看來,這也是素王子孫啊!

捧都來不及,怎么可能攻擊?

再則,孔安國的師承,也是令人畏懼!

他先從濟南伏生之孫伏生學《尚書》,后從魯申公受《詩經》,乃是根正苗紅的大儒衣缽傳人。

今文學派根本悍不動他在尚書與詩經領域的地位。

由是,其在曲阜一帶,一下子就聲名鵲起。

曲阜孔氏的文名,更是首次超越了同為魯儒派系的顏氏,成為了曲阜當之無愧的第一家。

兩人寒暄一陣,便到了內室之中。

“兄長請上座……”韓說非常親熱的領著孔安國,恭敬的將他請到上首。

原本,韓說其實是有些看不起士大夫的,特別是在野的士大夫的。

總覺得,他們再牛逼,也不過是一刀放倒的事情。

對于孔安國,這些年來也疏于聯系,只是偶爾書信問候。

直到那個張子重崛起,他才發現。

原來士大夫也能有力量,輿論也可以發揮出遠比刀槍劍戟更強大的作用!

刀劍只能殺人,但士大夫卻可以誅心!

孔安國卻被韓說的熱情與親切有些嚇壞,他笑著道:“君候太抬愛了!太抬愛了!”

“在下只是鄉野村夫,于曲阜教書授業而已,真是有些當不起君候厚愛……”但屁股卻是毫不客氣的坐了下來。

現在的曲阜孔家,可還不是后世那個牛氣哄哄的衍圣公家族。

如今,曲阜孔氏,說得好聽一點,是孔子素王之后,圣賢苗裔。

說的難聽點,不過是一個爵位在左庶長之下的尋常地主人家!

哪怕是在曲阜,孔家也不是一呼百應的。

魯儒內部,互相傾軋,相互看不起,也非是一日之功。

現在天下儒生們,也沒有將孔家看成什么精神領袖、共主。

這與戰國以來,儒門內部的紛爭有關。

自孔子后,儒家一分為八,各自都覺得自己才是孔子嫡傳,其他是異端,豬腦子都快打出來了。

在這個過程中,身為孔子后人的子思也參與其中,積極為自己正名。

等到了漢季,儒家各個派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然后各自罵了一句:異端,去死吧!

就拿現在的谷梁學派與公羊學派來說吧。

想要他們承認孔安國這一系,那不是打先師子夏先生的臉嗎?子夏先生當年可是被人氣的出走河西,在魏國開館授徒,才有了谷梁、公羊、易經諸派與法家的道統!

且也正是因此,子夏先生才會喪子失明,晚景凄涼!

所以,倘若承認孔安國這一系曾經參與逼走子夏的渣渣,就是欺師滅祖啊!

董仲舒活著的時候,就閉口不提曲阜孔家的事情。

孔安國自己也心里明白,不然也不會等到董仲舒死了,才敢‘從家里的墻垣中挖出先人的藏書’。

也只敢在古文學派里玩玩,根本不敢玩更有前途的今文學派。

“子國兄此番入京,所為何事?”韓說將孔安國請著坐下來后問道。

“不敢瞞君候,此番入京,乃是受瑕丘江公之邀,進京求請天子寬宏,復我從兄孔臧之家!”孔安國也是有求于韓說,故此也不隱瞞,直接告知:“我從兄臧,一生清廉,且為高帝功臣之后,坐法失候,令其宗族、神靈無有祭祀,在下是看在眼里,傷于心肺!”

韓說聽著就笑了起來,江升邀請?

那老貨也和自己打著一樣的算盤嗎?

不過這個借口倒是不錯!

孔安國所說的孔臧是高帝功臣,繆候孔藂之孫,曾為漢太常。

史記之中,亥下之戰的記述中所謂‘孔將軍在左,費將軍在右’指的就是孔藂。

不過,元朔中坐法失候,丟掉了孔藂的侯國,也使得曲阜孔氏變得極為尷尬。

孔家當然做夢都想恢復繆候侯國。

只是……

這事情很難!

不過,不要緊,先忽悠著再說!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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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節 義不容辭孔安國

“江公相邀,想必子國兄也知道了現在長安城的變化了吧?”端起酒樽,韓說微微致意問著孔安國。雜-志-蟲

孔安國聽了微微點頭,道:“然也!”

其實收到江升信的,也不止他一個,他只是仗著年輕,走的比較快。

事實上,江升相邀,曲阜和魯國的大儒們,可都是很激動的!

他們上次被人灰溜溜的從長安趕了出來,做夢都想重回中樞,執掌天下話語權。

但,又打不過如日中天的公羊學派,只好把頭縮起來,埋在沙子里,假裝自己是‘天下儒門正宗’。

現在,谷梁學派的江升伸出橄欖枝,自然,魯地儒生一片歡騰,所有接到信的人,都是歡喜鼓舞,收拾起行囊就往長安來了。

反正,現在大魔王董仲舒已經掛點了。

他門下的精英也已經凋零的差不多了。

吾丘壽王、殷忠、呂步舒,全部死了,活著的褚大與贏公,在他們看來根本不足為懼。

至于董越?

打不過你勞資,還會怕你這個黃口小兒?

只是這些鴻儒呢,還是很愛惜羽毛的,他們一邊走,一邊在路上等消息。

想先看看情況,探探風頭,萬一情況不對,直接回老家,繼續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

這也是萬全之策。

畢竟,誰也不想再被一個高皇帝一腳踹進泥水里!

唯獨孔安國沒有多少顧忌。

一來,他是孔子的子孫,素王苗裔,不看僧面看佛面,公羊學派再牛逼也不敢拿他怎么樣!

二則,他只是庶出,他上面還有個嫡兄孔武,就算有什么問題,也牽扯不到偉大光明正確的曲阜孔氏。

三則,他曾擔任過侍中官,在長安城里也不算陌生,與朝廷上的公卿們,也都有些交情。

“在下從曲阜來京,一路上都有耳聞,有侍中謂張毅者,以為留候之后,據說有乃祖之風,能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多次獻策,以安社稷……”孔安國小心的斟酌著用詞,看著韓說,拱手道:“君候久在中樞,為天子近臣,深得圣眷,不知在下所言,是否如此?”

韓說聽著,臉頰微微抽搐,道:“子國兄難道沒有聽說此人的名號?”

“略有所聞……”孔安國低著頭,道:“雒陽市井就有人傳說,侍中張子重,別號張蚩尤,其性睚眥必報……”

韓說聽著,臉上有些抑郁,但沒有接話。

這個事情他是知道分寸的。

這孔安國十幾年沒見,鬼知道他現在是個什么樣的人?

他要是接了這話,回頭對方跑去天子那里說:臣聞光祿勛曰:侍中張子重如何如何……

那他豈不是平白在天子那里沒有了好印象?

孔安國卻是看著韓說,笑了笑,心里明白對方是不會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了。

于是舉起酒樽,道:“是在下失言!當罰酒一杯!”說著舉杯滿飲。

“子國兄言重了……”韓說連忙起身,舉杯道:“愚弟敬兄長!”說著也是一飲而盡,還將酒樽倒扣,以示誠意。

“子國兄……”韓說趁著這個機會,近前問道:“不知道子國兄對于所謂的三世說,有何意見?”

孔安國聞言,雙目陡然閃過一絲狠厲,但很快就消失不見。

他微微笑著,對著建章宮方向拱手道:“天子圣明,不是早有決斷了嗎?”

但內心之中,卻是有著萬千螞蟻在啃噬。

三世說,初聞此說,孔安國內心也是激動,甚至是振奮的。

但隨著激動過后,興奮褪去,轉而興起的卻是恐懼與忌憚。

特別是在這長安城里,目睹了那些滿臉激情,一身熱血,到處奔走相告,懷抱著理想與信念的年輕人后,他更加驚懼!

若這些年輕人,這些滿懷理想與意氣的人,全部投入了公羊學派的懷抱,擁抱了公羊思想和建立在公羊思想基礎上的三世說。

那么,所有古文學派的末日就來臨了。

儒家內部的傾軋,可從來都不是脈脈溫情的。

相反,充滿了暴力與冷血!

而若公羊學派徹底獨霸,掌握了世界,用屁股猜孔安國都知道,自己和自己的學說,遲早會被他們標上‘妖言邪說’‘異端之說’,最起碼也是一個‘亂國政’的標簽。

但,雖然明知如此,他卻還沒有什么太大辦法。

現在出去告訴長安那些滿腦子熱血沸騰,恨不得明天就跑步進入小康世界的年輕人——你們信的不是正道,非孔子之學?

孔安國敢保證,哪怕是孔子子孫也會被人打腫臉。

韓說聽著,卻是微微一笑,道:“子國兄,言不由衷啊……”

他看著對方,輕聲笑著,道:“子國兄可知道,如今那張子重在新豐,意欲大興土木,號稱要在一年內修渠道三百里,道路兩百里,橋梁二十座……”

“更在其境內,大肆推廣和鼓勵民眾使用種種器械,廢棄圣道,行機變械飾之實!以奇技淫巧,禍亂鄉亭!”

“尤讓人痛心的是,此子還命官吏、士紳,以人畜糞便、尿液,與他物相雜,號為‘肥料’,施于土地……”

“此乃污穢土地,令后土不安也!”

“還令民補種宿麥,行種種嚴刑酷法……”

“子國兄身為素王之后,孔子子孫,豈能無動于衷?”

孔安國聽著,咬著牙齒,握緊了拳頭,問道:“果真?”

“果真!”韓說輕聲道:“子國兄若是不信,可以去新豐一觀,自然分曉……”

新豐發生的事情,讓韓說與他的朋友們驚慌失措。

假如新豐真的被那個張子重變成了一個地上天堂,夢想中的樂土。

那么,天下人必會源源不斷的匯聚到他和皇長孫的旗幟下。

到那個時候……

大家就統統要不得好死了!

而很不幸,對方敢這么做,必定有所依仗!

而他曾經給太子提供的水車,也已經展現了威能在人眼前。

沒有辦法,韓說只能想盡辦法,極盡一切可能給對方添堵,讓他的計劃和腳步,盡可能的慢下來,從而給自己和自己的朋友們爭取時間。

孔安國聽著,卻是呼吸急促。

儒門所有派系中,以魯地一系最是保守頑固。

他們拒絕任何改變,也拒絕任何變化。

倘若說,谷梁學派還只是主張‘帽子再舊也要戴在頭上,鞋子再新也得穿在腳上’,那么魯儒的主張就更進一步了。

帽子就算爛了,那也是帽子,鞋子哪怕是絲質的,也只能是鞋子!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不能有絲毫變化。

而且,魯儒各系,都認同同一個人的理論——公休儀的主張。

機械、技術以及任何發明創造,在他們看來都是洪水猛獸!

別說外部的變革了,就是內部有人提出要變革,也會被他們糊一臉。

想當年,叔孫通為高帝太常,奉命主持制定漢家禮儀,特別去魯地請教,結果被他們直接趕了出來!

現在,天下儒生基本都視叔孫通為‘儒宗’,以為是為大家伙開創了入仕途徑的先賢。

獨有魯儒們一直耿耿于懷,私底下將叔孫通設定為‘阿諛小人’,還給他編了許多段子與黑材料,到處宣揚。

而叔孫通雖非魯地出生,根正苗紅的魯儒,但卻也是孔家的弟子。

就這樣一個人,都被排斥,都被驅逐。

可以想象,魯地的風氣,是一個怎樣的風氣了。

可是在極端保守頑固的另一面,大部分魯儒,都是出了名的膝蓋特別軟,膽子特別小。

稍有風吹草動,馬上就能溜走。

對他們來說,識時務者為俊杰。

是故,孔安國雖然聽著氣憤,但終究不敢輕舉妄動。

人的名兒,樹的影,那張子重張蚩尤的威名,可是建立在無數尸骨之上的。

丞相葛繹候公孫賀父子,可才涼了不過一個月!

直到韓說忽然湊到孔安國耳邊低語一句,他才拍案而起:“若真是如此,為天下計,在下義不容辭!”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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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一節 慶功與威脅

延和元年秋八月戊辰(十五)。

張越站在縣衙中,抬頭看著懸掛在墻壁上的‘新豐堪輿圖’,然后親手將最后一塊象征著粟苗的小旗子,插到了這堪輿圖最后的空白上。

“諸公!”張越望著已經被宿麥占滿了地圖的新豐全圖,臉上也是長出一口氣,笑著道:“經過二十一日努力,由農都尉、工商署以及各鄉官吏、士紳密切配合,新豐全境宿麥補種工作已然完成!”

“萬勝!”縣衙大廳里,幾乎所有人都振臂高呼。

就連剛剛加盟的龔遂與韓舍,臉上都是洋溢著興奮與激動。

新豐雖小,不過方圓兩百里,三鄉一社一城,土地加起來八萬多畝,人口不過一萬余戶。

但,從縣衙決定開始補種宿麥,到全縣完成宿麥補種工作,只花了二十一天!

這簡直是一個奇跡!

當然,在這個奇跡背后,是全縣接近千名相關官吏以及數千名工匠日以繼夜的辛苦與努力,是無數個日夜的汗水與辛勤付出。

在過去二十余天時間里,僅僅是工坊園之中,就生產了曲轅犁近百具、耬車一百二十余臺,相關零配件上千套,基本滿足了全縣生產需求。

而農都尉趙過與他的屬官們,則奔走在全縣鄉亭之中,僅僅是驪鄉就跑了差不多四次。

將代田法、深耕法、肥料的制備與使用方法,傳授給了農民。

各鄉亭基層官員與縣衙相關官吏,更是發揮了所有能發揮的作用,動員和鼓動百姓,種植宿麥。

要知道,推廣新作物與新技術,可從來不是官府說了,百姓就會聽。

休說是現在,哪怕是后世,官府號召了,百姓就跟進?

哪有這么好的事情!

越窮的地方,人民就越保守。

不是因為人民蠢,而是因為他們賭不起!

萬一你的決定是錯的呢?

萬一,發生了意外呢?

萬一,出了問題呢?

這又不是小孩子玩過家家,一旦出了錯誤,那影響的可是一家人的生死!

趙過與貢禹等太學生們,在這其中不知道費了多少口舌,花了多少心思與耐心去說服、勸導。

當然,最重要也是最終讓全縣人民大部分都響應張越號召,補種宿麥的緣故,還是在于張越推出來的政策——統購統銷。

所有補種宿麥的百姓,都得到了官府的承諾——畝產不低于四石,低于四石,縣衙給他們補。

所種宿麥收獲由縣衙回購,每石麥子價錢不低于八十錢。

同時,縣衙保證,收獲宿麥后可以再種粟米。

粟米產量不會受到影響。

而這些承諾被勒石為碑,矗立在新豐鄉亭之中。

這才讓人民打消了疑慮,在縣衙的呼吁下,紛紛跟進。

當然,也有曲轅犁、耬車等新型工具的運用,讓人民有了信心的緣故。

想著這些事情,張越也是感慨萬千。

最關鍵的一步,已經踏出去了!

接下來,只要等到來年夏天,宿麥豐收,那么一切就都穩了。

胸中的野心,在場眾人的理想以及未來新世界的美好,都有了實現的可能。

只是……

今年粟米的歉收,也在一定程度上打亂了他的計劃,讓他提前一年,在全縣推廣宿麥。

現在,麥子已經種下了,后續的水利建設就必須馬上跟上。

因為,冬小麥可不像粟米。

粟米不需要太多水利灌溉,哪怕今年夏天,關中持續干旱,也只是歉收而已。

但宿麥的話,需要的水可比粟米多多了!

水利建設,必須馬上跟上。

在春正月之前,全縣的水利設施得能滿足麥苗的生長需求。

當然,張越知道,現在應該慶功!

他拍了拍手,對眾人道:“長孫殿下已在行宮設宴,為諸公慶功!今夜,吾等不醉不歸!”

“萬勝!”所有人都激動的滿臉通紅。

辛苦二十余日,等的不就是現在?

尤其是貢禹等人,本就年輕,來新豐做事,多數是由理想與信念驅動。

現在見證著自己的努力,開花結果。

還不讓他們好好爽一次,瘋一次,他們恐怕就要撂挑子了。

張越壓了壓手,道:“除此之外,本官已經和長孫殿下,聯名向長安天子,為全縣官吏請功!”

這下子整個縣衙內外,都是一片歡騰。

太學生們是為了理想,而其他人,大多數的官吏,哪怕是那些通過公考進入仕途的年輕人,則恐怕更喜歡實際一點的東西。

就連貢禹等人,其實也對這個消息非常開心。

愛財和追求財富,這是漢人的特性。

這年頭誰不喜歡升官發財呢?

事實證明,能激勵屬下或者員工的,永遠都是簡單粗暴的真金白銀。

故事講的再好,沒有面包,哪個傻子會和你一起追求夢想?

作為穿越者,張越自然無比清楚這一點。

故事,那是講給別人聽的。

對自己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在項目完成的時候,包一個大紅包,封官許愿,升官發財。

這樣的上司,才會有人追隨。

看著眾人,歡呼雀躍,三五成群的向著太上皇行宮方向走去,張越則回過頭來看著那副新豐堪輿圖。

內心充滿了滿足。

全縣八萬多畝私田(本來在冊不過七萬畝,但張越上任后,通過清丈土地和人口登記,抓出了被隱匿的上萬畝土地),一萬四千畝公田(本來是不到八千畝,但是張越上任后砍了幾個不看眼的地主豪強,于是新豐公田數量暴增一倍!),現在除了那休耕的三萬多畝土地,其他已經全部種上了宿麥。

宿麥播種面積接近了六萬畝。

七個月后,它們將至少產出三十萬石小麥,磨出二十萬石左右的麥粉。

可以養活至少二十萬人口。

以不到十萬的人口,最多四萬青壯,就能養活二十萬人口!

這毋庸置疑,在這西元前,是一個奇跡。

更不提,張越在鼓勵宿麥種植的同時,也將自己的‘家種兩桑、半畝葵、五十本蔥、都養兩母彘、一狗、十雞’的政策也普及了下去。

桑苗、蔬菜種子、種豬和雛雞等生產資料都是由縣衙假貸給百姓。

而百姓,則只要滿足‘沒有犯罪記錄,擁有至少三十畝土地’的條件,就都可以向官府申請假貸。

利息嘛,很低,只有十分之一。

以三年為期,分期償還本息。

而資金則由袁廣漢牽頭的‘義商’團隊提供。

對于袁廣漢來說,這筆買賣,真是太劃算了!

首先,這個假貸政策是新豐縣衙作保的,資金也是直接提供給縣衙,再由縣衙向他們購買相關商品,假貸給百姓。

這本身就有許多賺頭,雖然賺的不多,但對商人來說,這種沒有風險,而且長期穩定提供收益的買賣,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

更別提,這借出去的錢還有利息能拿。

袁廣漢的商業意識何等敏銳?

他只是聽張越一說,稍微一提醒,馬上就反應過來了。

這特么是最賺錢的買賣啊!

更不說,現在整個關中的商人們,都是驚弓之鳥。

槐市的子錢商人們集體撲街后,執金吾卻根本沒有停止動作。

一個又一個大商人,鋃鐺入獄。

罪名嘛,也是各種各樣。

什么囤積居奇,什么謀殺,什么陰與匈奴私通。

變著花樣的安上去。

后臺再硬,也不敵執金吾的兇猛。

但,那些在新豐有投資的商人,卻莫名的都沒有被牽扯。

袁廣漢等人,若還不懂這其中的玄妙,那就是白活這么多年。

所以,別說有錢賺。

哪怕張越讓他們純出錢支持,也是眉頭都不眨一下的。

而隨著這個政策的普及,新豐的農副產品,未來的產量恐怕也會大增。

如此,新豐能養活的人口,就可能達到三十萬甚至更多!

想想看,若一個新豐就能養活三倍四倍甚至十倍于己的人口。

朝堂上,誰能拒絕,誰敢拒絕張越的政策?

一切順利的話,不消五年,關中就將重新變成秦代的那個天下糧倉。

不僅僅糧食可以自給自足,還可以有力支援天下,支援邊塞。

“這天下,舍我其誰!”縱然是張越,想象著這樣的將來,胸膛也是充滿了得意與驕狂。

“侍中……”就在這時,胡建忽然走到他面前,低聲稟報道:“侍中命我做的調查,已經有結果了!”

他將一份文牘,遞給張越,道:“經過臣下與新豐鄉亭官吏們的調查,現在已經知道了,這些日子來,多次出入新豐鄉亭的士大夫來歷、背景……”

張越聽著,從暢想中回過神來,回到現實,拿起那簡牘,打開來一看,臉色就開始出現了變化。

“真是來者不善啊……”張越低聲嘆著,然后對胡建道:“辛苦胡令吏,煩請胡令吏,繼續盯著他們……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刻報告于吾!”

“諾!”胡建聞言,恭身應命。

對于法家來說,執法只是他們的本職工作之一。

事實上,諸夏民族的特務政治,也是法家第一個搞起來的。

申不害在韓國的變法,總結起來,其實就特務監視、中央集權、改革法令,鼓勵生產。

胡建雖然沒有學習過怎么搞特務,但是,一上手,卻是莫名的熟練。

讓他自己都感覺有些驚訝。

送走胡建,張越捏著那簡牘,臉色凝重。

好家伙!

現在,在新豐鄉亭,每天都有來自各方面的人出入。

有些是光明正大,像十余日前的褚大一行一般,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來了。

也有些,鬼鬼祟祟,悄悄的溜進鄉亭,又悄悄的跑出去。

托他們的福,現在新豐的變化,已經差不多人盡皆知。

至少在長安輿論圈,每天都有人在議論和分析。

這些人中,有朋友。

譬如法家各派與黃老學派以及公羊學派甚至思孟學派的部分人,都是在唱贊歌,點贊新豐的變化的。

但,陰陽怪氣的人也是不少。

特別是,隨著諸王一個個接連入朝,跟著他們來到長安的士大夫、貴族們,都開始將視線投注到新豐。

他們現在看上去,倒還算規矩,只是隨處看看,也沒有發表什么意見。

但張越知道,這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奏。

水面之下,鬼知道,他們在打什么主意?

張越知道,自己現在必須做好準備了。

因為,簡牘上已經出現了好幾個大能的名字了。

曲阜孔安國、淄川楊何、濟南林尊、夏侯始昌……

每一個人的名字,都是天下聞名,讓人敬仰。

孔安國、夏侯始昌,不用多說了。

那楊何、林尊,也非等閑之輩。

淄川楊何,漢家鴻儒,其師長就是號稱天下易經之源的齊人田何,而田何在漢家儒門的地位,與董仲舒是平等的。

兩人都是開一派先河,立一學于官的大能!

至于林尊……

他是尚書系歐陽學派的創始人歐陽生的嫡傳弟子。

他有個師弟叫兒寬……

太史公司馬遷當年曾向他請教過《易經》與星象,極為欽佩。

更重要的是——尚書系歐陽學派,從董仲舒開始,就一直是公羊學派的盟友。

兩者互相補充,互相借鑒,互相提攜。

關系非常融洽。

換而言之,這位林尊林先生,恐怕在公羊學派內部也擁有巨大影響力。

但張越卻怎么都想不到,新豐居然能吸引到這位大佬!

要知道,這位林先生,已經有差不多二十年沒有來過長安了!

而以上這些,還是張越知道的,聽說過的大能。

那些張越沒有聽說過,但在事實上卻擁有莫大影響力,曾經擔任過博士官的人,還有好幾個!

被這些或不懷好意,或好奇,或善意的目光盯著。

張越也感到了莫大壓力。

更不提,張越聽說了,谷梁學派的那個江先生,已經召回了他的得意弟子,一直在外游學的韋賢。

看樣子是打算有所動作了。

“無非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而已……”張越看著簡牘,在內心想著。

朋友來了有美酒,敵人來了有刀槍!

對這些外部的威脅,張越倒還不是很擔心,他擔心的還是來自公羊學派內部的壓力。

那位夏侯始昌先生,回京十幾天了,來新豐也走了好幾次,但卻根本不來新豐縣城,也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態度曖昧,讓張越有些難以決斷。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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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二節 底牌

將心里的疑慮暫時放下來,張越就邁步出了縣衙,來到縣衙不遠處的太上皇行宮。

此時,行宮之中,已滿是絲竹之聲。

論享受,還是漢季士大夫會享受。

一口口相當于后世火鍋的器皿,已經被擺好了。

爐子下,木炭熊熊燃燒,圓形的鼎器中,湯水沸騰了起來。

一塊塊被切好的肉,直接丟進去,只需燙上一燙,就可以開動。

而在這個時候,最佳的配合,當然是端上一小碟關中特產的肉醬,蘸上肉片,細細品味。

民以食為天。

諸夏民族,自古以來,底層百姓追求吃飽,中上層貴族士大夫,追求吃好。

哪怕孔夫子,不也說過: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張越見著這個情況,也是笑容滿面。

因為他知道,很快,一些來自海洋的食物,就要進入長安公卿士大夫的餐桌了。

他已經聽說了,桑弘羊在數日前下令,命令在齊魯的兩個海官,北上樂浪郡,開始在朝鮮海峽進行捕魚。

若是可為的話,整個齊魯沿海的海官船隊,都會北上。

在過去三十年,特別是在打完了南越與東越后,漢室為了攻伐三越,而耗費巨資打造的樓船艦隊,就已經全部轉型成為了官營捕魚船。

那些昔日的艨艟巨艦,高達數丈的三層樓船,現在,張開風帆,在齊魯沿海掃蕩魚群。

因為他們捕的太厲害了!

竟在西元前,一度造成了齊魯地方漁民在近海根本抓不到魚。

沒辦法,當年為了攻伐南越與東越,漢室在江都與齊魯的船廠建造了數百艘大型戰艦和上千艘小型輔助戰艦。

戰爭結束后,這支無敵的艦隊,就沒有了用武之地。

拔劍四顧心茫然,只好發揮余熱去捕魚賺錢了。

這也是無奈之舉!

總不能將這支龐大的艦隊,丟在港口,任由它們腐爛生蛆吧?

而在現在,為了鮑魚、魚翅和其他海中珍饈,在五銖錢的號召下,它們已踏上了一條全新的航線。

而很快,他們就會發現,自己得到了一個新世界!

朝鮮海峽的魚群,那可是在后世,連中國漁民都抓不完的存在!

至于現在……

恐怕隨便撒一網下去,都能抓到各種各樣,肥美壯碩的大魚。

最遲在明年夏季,長安人就能吃到來自北方冰冷水域之中出產的大魚魚干了。

這讓張越真是充滿了期待!

“什么事情,竟讓卿如此高興?”劉進卻是看著張越滿臉的笑意,忍不住問道。

“無它……”張越笑著答道:“海官北上,樓船成行,當浮一大白!”

朝鮮海峽,出了名的窄。

在那里捕魚,一個不小心或者稍微向西航行,說不定就能看到對馬群島。

所以,一旦漢室在其中捕魚捕上癮了,就可以間接的為后世除害了。

霓虹將永遠活在慈父溫暖的懷抱中……

當然,現在的霓虹,應該還是處于原始母系社會。

所以,其實跟祂較勁沒必要。

就像人類一般不會去搭理森林里調皮搗蛋的猴群一樣——最多就是嫌它們煩了,干脆全部殺光。

但張越還是有些忍不住開懷。

“張卿難道沒有聽說嗎?”劉進卻是一臉古怪:“大司農的這個命令,讓很多人都說閑話……”

“許多士大夫皆上書說:朝鮮邊鄙之地,雖有萁子之教,尤為夷狄,國家用力四夷,非先王之教……”

張越聽著,臉色也有些蛋疼。

因為說這些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公羊學派的士大夫們。

眾所周知,《公羊春秋》一向內諸夏外夷狄。

董仲舒當年就說的很清楚——春秋內魯而外諸侯,內諸夏而外夷狄。

所以王者之道,由內而外。

這使得公羊學派立刻就分化成為了兩個對立的意識形態。

一派,就是吾丘壽王、殷忠等人為首的擴張派。

另外一派,就是收縮保守派。

前者認為,鞭笞四夷,教化天下,詩經之義,春秋之道。

后者則覺得,現在漢室自己問題都一大堆,吃飽了撐著,傻瓜才會去管夷狄。

他們主張放棄珠崖、鍵為郡、武都郡、天水郡、樂浪郡、玄菟郡等新疆土。

將帝國的拳頭收起來,連西域都不要去管,匈奴也別去理會,先埋頭管好自己的事情再說。

幾十年來,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根本就分不出對錯和高低。

董仲舒活著的時候,還能平衡彼此,董仲舒一死,兩方立刻就對立了起來。

要不是董越、贏公和褚大還活著,他們彼此能打出狗腦子來。

平時,長安城的公羊學者,基本都是激進派和擴張派。

但這次諸王回京,什么牛鬼蛇神都跟著回來了。

長安情況錯綜復雜到了極點。

‘請烹弘羊’的聲音,再次響徹。

這讓張越,實在是有些蛋疼。

他好不容易才和桑弘羊搞好了關系,與鹽鐵有司建立了良好的溝通渠道。

這些渣渣一回來就給他搗亂。

豬隊友啊!

唯一的好消息是——公羊學派的人,無論是激進派還是保守派。

其實都是薛定諤的激進派與薛定諤的保守派。

一旦有利可圖,變幻形態的速度,比誰都快!

就像當年公孫弘,一開始不就是一個堅定不移的保守派,主張放棄朔方?

但皇帝小鞭子一抽,誰敢言放棄朔方,誰就是他的死敵!

朔方屯田的事情,他比誰都積極!

所以,張越相信,等到捕魚船隊,將數以千石的魚干運回長安,他們就會閉嘴。

甚至都不需要等到魚干回來,只要抓到了鮑魚,挖到了人參,運到長安,他們見識到了這些東西的好處。

那么……

他們的形態就會立刻坍縮成為激進派。

這也是公羊學者的特色與天賦能力了。

倒是混雜在這些聲音中的古文學派的人,讓張越心有余悸,總感覺那里不對勁。

而他的直覺一向很準!

想到這里,張越就對劉進問道:“殿下可有聽說,近來博望苑中有什么新奇的事情嗎?”

劉進想了想,答道:“孤好像母妃派來的人說起過,據說江公的大弟子韋生回來后,就常常邀請孔侍中與楊卿在博望苑之中賞花……”

“此外,似乎榮先生也常常被人邀請,出外游獵,廣陵王更是多次請榮生隨行……”

張越聽著目光灼灼,有些驚疑。

韋生應該就是江升的那位得意弟子,谷梁學派未來的巨頭,開啟了漢季門閥政治先河的韋賢了。

這位宣帝的扶陽節候、丞相,是漢季歷史上第一位將學術與家族權勢捆綁在一起的巨頭。

更是漢室第一位開創了世襲官爵的大能。

自韋賢后,豪門權貴,通過壟斷知識,進而壟斷權力。

韋賢父子接替為丞相,于是門閥制度萌芽了。

“殿下……孔侍中是否就是那位曾為侍中的素王之后孔安國?”張越想了想,問道:“而楊卿是否就是那位故太中大夫、《易經》博士楊何先生?”

劉進聞言點點頭。

張越心頭卻是警鈴大響!

別看那韋賢是谷梁學派的,楊何是《易經》田何學派的,而孔安國則是古文學派尚書系的。

看上去似乎風馬牛不相及,不可能湊到一起。

但不要忘記了。

孔安國的地位超然,他是可以游離在古文和今文學派之間的。

他的兩個授業老師,伏生與魯申公,就都是今文學派的。

他的超然地位,使得他既可以以古文學派的身份出現,也能以今文學派的巨頭出現。

完美的切換形態!

而《易經》周公之作,傳到孔子手里,孔子授子夏,開啟了易經各派的道統。

《尚書》,先王的不朽杰作。

現在,今文學派的谷梁、易經田禾學派,再加上古文學派的尚書。

三者若是加在一起,就可以輕松拉出一個跨越學派與意識形態的聯盟。

別以為今文學派就不會和古文學派握手言和了。

二戰的時候,蘇俄與米帝還是好兄弟呢!

若外界壓力給的足夠大,為什么不聯手呢?

即使并非如此,這三者湊到一起,難道只是談談春花秋月?

這是不可能的!

“卿在想什么?”劉進好奇的問著,他對于學派之間的問題,素來看的很淡,總覺得大家都是君子,有什么問題和分歧可以坐下來好好談談。

根本就不知道,這意識形態的斗爭與紛爭,比真刀真槍的廝殺還要危險與血腥。

后者,殺人不過頭點地。

前者卻可能殺了你的人,還要消滅你的文字與思想,將你打成少正卯!

張越抬起頭,看著劉進,笑了笑道:“可能要讓殿下見笑了……”

“二三子,冥頑不靈,似乎要掀起一場風浪了!”張越咧著嘴笑著。

既然已經察覺了對手的行動,那么,以他的個性,是不可能坐以待斃,等著別人踹上門的。

最好的防御,就是進攻!

把戰火燒到別人家里去!

“谷梁學派……”張越在心里想著:“是你們逼我的!”

在晚清的時候,出現了一堆的考據黨。

其中,有幾個閑得無聊的考據黨,就把谷梁的皮給拔下來了。

他們的名字叫崔適、張西堂。

張越雖然未必能全部回溯到這些人的著述,他們的部分主張和依據還是能找到的。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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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三節 后手

長安城中,氣氛依舊很緊張。

尤其是曾經富貴的富商與公卿勛臣們,整天都在提心吊膽,擔心自己落到執金吾手里。

在過去的半個月里,從槐市開始,執金吾的兵馬,浩浩蕩蕩,掃蕩長安內外。

數十名富商落網,連帶他們背后的公卿士大夫勛臣,也沒有什么好下場。

長安城里,時不時就能聽到哀樂與挽歌在奏響。

不消說,那必定又是一個被天使訓斥責備后,為了名譽與聲譽,更為了不給皇帝添麻煩,自己動手自殺的可憐人。

這種緊張壓抑的氣氛下,很多公卿貴族,都感覺有些難受。

為了活命,他們現在是什么辦法都開始用了。

跪舔算什么?

現在,建章宮門外,每天都是排著長長的隊伍。

很多曾經一年到頭,也未必出現在人前一次的勛臣貴族,現在,天天去建章宮表忠心。

總之,就是天子萬歲萬歲萬萬歲!

圣天子的旨意,就是俺們的努力方向。

就跟家里面的寵物一樣,在主人面前賣萌求寵。

而在這樣的氣氛中,長安,乃至于整個關中的配給制,出奇的沒有遇到阻力,迅速落實了下去。

由是,關中的民心奇跡般的穩定了下來。

本來朝堂預計的流民群與破產風潮,連個影子都沒有看到。

公羊學派自然得意洋洋,說話的聲音,都比以前高了好幾個調門。

但在暗地里,卻是激流涌動。

博望苑中,江升輕輕放下手里的筆,將剛剛寫好的一篇文章,遞給他面前的兩個弟子,道:“爾等再看看,若有疑問,盡管提出來!”

一個身著青衣的儒生恭身接過簡牘,拜道:“弟子恭聞老師之書!”

此人大約四十余歲,留著漢季士大夫最標準的髯須,看上去溫文爾雅,氣度非凡。

哪怕是不認識的人,也會為他的風度所傾倒。

其人,也確實如此。

行舉皆有禮,一舉一動之中,號稱‘自有古君子之風’。

他的出生更是顯赫!

其祖韋孟是楚詩派的大能,天下知名的鴻儒,世稱:鄒魯鴻儒!

而韋賢少小就得祖父教訓,深諳詩經之義,及長就被江升看重,收為首徒。

兩人雖然名為師徒,但關系卻情同父子。

韋賢將簡牘小心的打開,看著上面的文字,先是眉飛色舞,但很快,他就皺起了眉頭,抬著頭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江升,問道:“老師此舉,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江升笑著道:“周公,孔子以為圣人也,推崇周公就是推崇孔子之道!”

“可是……”韋賢恭身拜道:“我谷梁之學,始自子夏先生,子夏授谷梁赤公,至漢興,由浮丘伯授申公,申公轉授老師,由之而興……”

“故谷梁之學,孔子之義,素王之道!”

“今老師不談孔子素王,反推周公圣人……”韋賢遲疑著,問道:“弟子恐怕老師將蒙‘欺師滅祖’之罪……”

漢季,今文學派與古文學派之間,存在許多異同。

除了在對問題的看法以及傳續的方式外,最大的不同,就是……

所有古文學派,全部清一色推崇周公,認為周公是圣人,而孔子只是述而不作的先師。

而幾乎所有今文學派,則主張孔子是素王,為后王制法制禮的無冕之王。

之所以出現這樣的格局,完全是因為儒家在漢季的發展歷史所導致的。

在漢室前期,至元光年間為止,今文學派的春秋公羊學派、尚書歐陽學派以及詩經齊詩派、楚詩派、韓詩派,并駕齊驅,幾乎瓜分掉了所有的官博士位置和輿論話語權。

作為后起之秀的古文學派,想要與今文學派爭奪這些權利,就只能另辟蹊蹺。

像左傳那樣,你說東,我就講西,你主戰我便主和,都是很常見的操作。

譬如詩經的毛詩學派,就專門找齊詩韓詩楚詩的弊端攻仵。

后來尚書系的古文尚書派,就成天和今文尚書派過不去。

但,古文學派還缺一個精神圖騰。

孔子是不能用了。

怎么辦?

就抬出周公,推崇周公。

言必稱周公如何如何,孔子只是述而不作,傳承周公學問與精神的先師。

這樣一來,古文學派就名副其實的成為了古文學派。

對于普羅大眾來說,這樣的舉動確實很有迷惑性。

你想啊,一般來說,大家都覺得,越古老越好。

周公比孔子老多了,那不是更牛逼?

由是,分出了兩個對立的學術陣營!

但在現在,身為今文學派春秋陣營之中的另外一極的谷梁學派巨頭江升,卻在自己的文章之中,開始推崇周公,卻閉口不談孔子。

這個信號,讓韋賢感動毛骨悚然,渾身冰涼。

一旦傳出去,很可能被人認為是‘欺師滅祖’!

“賢啊……”江升卻是微笑著,看著自己的這個門徒,道:“汝可知,若不崇周公,則我谷梁亡矣,谷梁亡則先師之道亡矣!”

他嘆著道:“子夏先生畢生心血將毀于一旦!公羊異端邪說,將盛行于天下!”

“爾等可是要見到這樣的情況?”

“可是……”韋賢還是很猶豫,欺師滅祖,這樣的大罪,誰敢承擔?誰承擔的起?

休說是他和他的老師了,哪怕是魯申公也擔不起這樣的大罪!

“那張子重發揮三世說,倡其小康之制,以機變械飾,污穢土地,禍亂君王,其若敗還好,如其成事,哪里還有我谷梁的生路?”江升起身悠悠道:“吾等死不足惜,若身死則道絕,有何面目去九泉之下,面見先師?”

“故而,老朽不得不行此……”江升看著韋賢,將他扶起來,道:“昔者重耳在外而存,申生在內而亡……谷梁道統不能斷絕……若事不可為,汝就攜我之書與諸子之論,回轉齊魯,蟄伏以待,推崇周公,頌揚古文,或許百十年后,谷梁還可再次振作!”

對于江升來說,這是他為自己的學派與畢生堅持,做的最后也是最大的努力了。

一切污名與罪責,他來承擔。

不惜一切也要為學派留下東山再起的火種。

韋賢聽著,卻是淚流滿面,拜道:“老師,何至于此啊!”

“如何不能至于此?”江升笑了笑,道:“那人可是號稱張蚩尤啊!”

“百年以降,漢室有取錯的名字,但從無叫錯的別號!”

蚩尤,主戰,其性霸烈,睚眥必報,對于敵人從不留情。

事實也已經清晰的證明了他的這些特征。

江升知道,自己在謀劃什么,在準備做什么。

而這個事情,一旦發動就是開弓沒有回頭箭。

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一旦事敗,對方不可能放過他和他的學派的。

同樣的道理,若是自己這邊贏了,也不會給對方機會!

一定會將他打成當世少正卯,釘死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故而,江升考慮再三,終于決心留下這一后手。

而韋賢是最合適的寄托人。

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他的身世,以及他的過往,都可能讓其躲過未來的打擊報復,存活下來。

只要活下來,就有希望!

當然,這是萬不得已的準備!

“癡兒……”江升扶起韋賢,笑著道:“汝也無須驚慌、忐忑,如今為師勝算也在七成以上,留此后手不過以防萬一!”

他對于自己的計劃,是有著充足的信心的。

一旦發動,那就是內外相合,八方攻仵。

又以有心算無心,忽然襲擊。

成功概率在七成以上——其實本來是九成九的,但,對方有天子和長孫加持,給他多算了三成。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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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15 10:04:2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三十四節 競賽

古老的褒斜道,關中一側出口,郿縣斜谷關塞前。

一支龐大的車隊,載著沉沉的物資,從遠方行來。

在這個時間點上,這條古老的棧道的大部分地段,依然是平坦、寬敞,且可以供大軍展開行軍的通道。

史記記載:棧道千里,無所不通,唯褒斜綰轂其口,且‘商旅聯槅,隱隱展展,冠帶交錯,方轅接軫’。

之所以出現這樣的情況,是因為在三十年前,漢室為了加強對西南地區的控制與經營,由張湯主持,重修了棧道,拓寬了棧道的路面與道路。

甚至,張湯還曾腦洞大開,打算在褒谷與斜谷之間,鑿一條運河,利用水利來轉輸糧食與軍隊。

不過,很顯然這個腦洞和當年某個河東郡守腦洞大開,打算馴服黃河一樣,屬于超越時代能力與技術上限的計劃。

張湯的腦洞雖然失敗了,但卻在一定程度上,大大改善了這條道路的交通環境。

加之,在古漢江上游,武都大地震后,形成的堰塞湖,在如今依然在繼續向北擴張。

是故,在現在,雖然地震毀滅了曾經繁榮的陳倉古道,但更古老的褒斜道,卻因此煥發出了勃勃生機。

整條棧道,除了連接關中與漢中的褒斜道,需要走兩百多里的崎嶇山路外,大體上其他地段的交通,依然通暢。

至少能滿足大規模的軍隊行動與物資運輸之需。

常聞騎在一頭牦牛身上,哼著山歌,穿著一件綢衣,兩個梳著椎鬢的奴婢,在前方牽著牦牛開路。

他微微回頭,望著后面那支龐大的由馱馬、牦牛組成的運輸隊伍,心里面高興極了。

“這趟俺卻是大約要摘了頭彩!”他在心里盤算著:“少說也能賺個十倍之利!”

他是滇國人,甚至與滇國王室,還有些親戚關系。

不過,在如今這個時代,什么滇王夜郎王,統統是渣渣!

全世界最偉大的主人,只有一個——大漢天子。

元鼎年間,南越丞相呂嘉大逆不道,襲殺天使,刺殺國王,抗拒天兵。

大漢王師于是南下平叛,aoe的余波掃到了西南夷地區。

結果就是膽敢反叛天子的且蘭王的腦袋,在地上被人當球踢,意圖忤逆天子的莋君、頭蘭君等七八個國王王冠落地。

天兵勢如破竹,西南夷各國戰戰兢兢,只能高呼天子圣明,當了漢室的藩屬。

他的親戚,滇國的常氏一開始覺得,天高皇帝遠,漢朝再牛逼也打不過來。

就故意問漢朝的使者:“啊呀,閣下覺得,滇國與漢相比,哪個比較大呢?”

這種惡意賣萌的行為,很快就自動自覺的停止了。

因為,滇國旁邊的勞國與糜莫(這兩個王國與滇國其實系出一源,都是楚國征服者的后代建立的),被漢軍快速滅亡。

滇國人馬上就擺正了態度。

滇王不僅僅自己主動去了長安朝覲,還請求天子派遣官吏,來指導滇國的內政,甚至在去了一趟長安后,就天天想著內附了。

可是漢人卻還不怎么稀罕。

雖然因為滇王的乖巧和恭順,漢天子下令,改滇國為益州郡,但是卻依舊賜給滇王王印,命令他繼續統治其故國故土。

而最爽的,莫過于同樣和滇國人一樣惡意賣萌,曾對漢使說過‘漢與夜郎哪個大?’的夜郎人。

漢家天子,非常寵溺這個小國。

不僅僅派去了大臣和官員,指導他的內政,授給夜郎王王印,還在夜郎國的國土附近,建立了鍵為郡,作為漢室在西南夷地區的堡壘與行政中心。

自漢在夜郎國土附近建立鍵為郡,在白馬氐人的地盤上,建立武都郡。

這些地方就都發達了起來。

不止是人民的生活變好了,貴族的生活水平更是一夜之間,跑步進入封建社會。

還是最先進發達的封建社會!

而西南夷各國君王貴族,對這些地方都是羨慕嫉妒恨。

整天都夢想著,什么時候,漢人也來自己的地盤上設郡。

沒辦法,西南夷各國,在沒有漢人來之前,其社會生產力相當于原始社會,哪怕是國王,也不如漢朝一個小地主的日子瀟灑。

可惜,西南夷各國已經錯過最好的時機。

元封后,漢室開始調整策略,收縮勢力范圍,集中精力去經營西域,與匈奴爭霸。

對于西南夷的群山,興趣迅速下降。

特別是當漢人找不到一條通向身毒的捷徑后,西南地區就成為了雞肋。

要不是夜郎人和武都的白馬氐拼命賣萌,連鍵為郡和武都郡,恐怕都會撤銷。

在這樣的背景下,西南夷各國再怎么賣萌,也沒有辦法讓漢人回心轉意。

也正是如此,當漢天子的詔命一傳開,幾乎整個西南群山,都轟動了。

從夜郎到滇國,從白馬至莋、僰。

不管是放牧的游牧民,還是住在山上的椎鬢之人,無論是以國家為形態還是部落為形態的勢力,統統動員了起來。

蒻頭、蹲鴟,成為了稀缺的資源。

而作為商人,常聞在第一時間就做出了反應。

他第一個開始準備人手,收購相關物資,第一個開始籌備馱馬、牦牛,運輸這些物資。

這讓他能以最小的代價,就收購到了最多的蒻頭與蹲鴟。

他這支運輸隊,運載的五千石蒻頭與兩千石蹲鴟,總共才花了三萬多錢!

而在漢中的褒水岸邊,還有超過三萬石的蒻頭、蹲鴟,正堆積在岸邊,等著他回去運!

此刻,看著前方稀稀疏疏的漢家關塞,常聞知道,自己賺大發了!

漢人有個典故,叫做‘千金市馬骨’,第一個響應漢天子號召的人,一定會發大財!

牦牛很快就走到了山腳下的漢家城塞門口。

一個漢軍軍官帶著人迎上前來,問道:“爾等是什么人?”

常聞見了,立刻從牦牛上下來,迎上前去,拱手拜道:“夷商常氏,聞漢天子下詔,廣求蒻頭、蹲鴟,以輸關中,特攜蒻頭五千石,蹲鴟兩千石,以獻天子!”

那軍官聞言,立刻拱手道:“請入內!”

斜谷塞早已經得到命令——所有運蹲鴟、蒻頭入關者,皆放行!

于是,常聞的車隊,繼續前行,并得到了漢軍的護送,直抵在斜谷塞外十余里外的馳道邊。

此地,已經被軍隊征用,被建成了一個巨大的倉儲庫。

常聞的車隊一入內,一個早就等候在此的官員,立刻就笑著迎上來。

在察看了貨物,確認了常聞的身份后。

這官員就神秘兮兮的拉著常聞,到了一個偏僻處,問道:“閣下的這批貨物,能否轉賣給吾?吾愿以每石四十錢的價格全部收購……”

“閣下若是愿意,本官愿意以黃金收購!”

常聞聽著,頓時就呼吸急促了起來。

每石四十錢?

換而言之,他這趟買賣,豈不是價值上百萬?

他將獲利數十倍?

商人的天性,讓他幾乎就要答應了下來。

還好,他壓制住了內心的沖動,堅決的搖了搖頭,道:“在下雖是化外蠻夷,卻也是世受漢恩,小人的父祖,都曾為漢使服務,我祖常盛,曾為唐翁向導,我父常滿,為漢中郎將、建節使門下牛馬走!”

說到這里的時候,常聞就忍不住昂起頭,驕傲無比。

唐翁就是唐蒙,元鼎中為漢使,出使西南夷列國,一度代表漢天子行駛對西南夷列國的宗主權。

在西南夷各國,唐蒙的人氣很高。

特別是夜郎、滇國,都以‘唐翁’相稱。

甚至一直有人在祭祀這位給西南群山帶來了漢家天子雨落恩澤的使者。

而中郎將、建節使,則是已故漢家大文豪司馬相如。

別看在長安,這位文豪的形象,是與文弱書生和忘恩負義的薄幸男子掛鉤。

但在西南夷列國,這位大文豪的地位,與漢家推崇的孔子地位是相當的。

當年司馬相如,曾經走西南地區走過的路與休息過的亭子,迄今依然是當地的圣物。

概因為,正是這位大文豪,讓西南各國貴族,第一次領略到了什么叫做‘漢家風采’,什么叫做‘君子風度’,所有人都在他面前自慚形愧。

而常聞也一直以自己的先人能夠服侍這兩位大人物,深感自豪!

這樣說著,常聞就義正言辭的道:“故,小人雖鄙,也知大義!為天子效忠、盡責、奉獻,小人之幸也,休說黃金,便是世間所有財富,都擺在小人面前,小人也絕不受!”

那官員聞言,卻是既感嘆又惋惜,道:“是本官孟浪了!”

心里面真是惋惜無比!

但沒有辦法,強買強賣這種事情,皇帝能干,但其他人做不得,誰做誰死!

更何況,這個夷商,還有背景!

“傻人有傻福啊……”官員在心里想著,他很清楚,這個夷商這次要發了!

長安天子,這次給所有運蒻頭、蹲鴟來關中的人,開出的賞格,不是五銖錢也不是黃金,而是比五銖錢與黃金更堅挺的爵位!

這可是有錢也買不到的好東西!

更何況,如今長安城里人心惶惶。

不知道多少貴族豪商,都在忙著找東西去拍馬屁。

故而這第一個響應天子號召,運蒻頭、蹲鴟入關的人,一定會得到豐厚回報。

當年天子號召天下商人捐獻財產,以資軍用。

卜式第一個響應,由是被天子愛幸,最終竟拜為御史大夫!

這一次,若他能用錢買下這批蒻頭蹲鴟,運作一番,無論是自己用還是賣給長安公卿,都是受益無窮的事情!

可惜了!

這樣想著,他卻不得不從懷里取出一份帛書,交給常聞,道:“閣下請看這帛書上所列的賞格吧,閣下可以選擇現在就兌現,也可以選擇積累起來,日后再兌現……”

常聞接過那帛書,只看了一眼,他就知道自己的選擇,無比正確!

因為,漢家天子對此番運蒻頭、蹲鴟入關開出了最高的賞格——封君!

雖然只是一個最低級的,左庶長封君,食邑不過五十戶。

但那也是封君。

可以在拜帖上寫上自己的名諱,可以出入長安九卿官署,可以上書言事的封君。

更重要的是——漢家封君,屬于高階貴族,有資格將子侄,送入軍隊,甚至是禁軍學習、鍍金。

而對他這樣的夷商而言,若得漢天子封為封君,那機會就等于鯉魚躍龍門,有了在西南夷立國,甚至是爭奪滇王王位的資格!

要知道,現在整個西南夷諸國,漢天子所封的正牌高階貴族,不過五指之數!

大部分國君,甚至連得到長安承認獲準入朝朝覲的資格也沒有!

若他得封漢封君,不知道多少王國的國王,會哭著喊著,嫁公主給他!

“我一定要拿到這個賞格!”此刻,常聞內心,燃燒著洶洶斗志。

他甚至都不看其他賞格了,直接對那官員道:“小人選擇累積再兌現!”

他現在,腦子里只有那封君所需要的蒻頭、蹲鴟標準——二十萬石!

看上去確實很多。

但其實也不是太多!

他現在在那褒水岸邊就還有三萬石儲備。

這就解決了七分之一了。

然后再去拼命收購,運來這斜谷就好了。

為了公主,為了王位,也為了當上國王后,趁機將那個王國內附漢室,然后自己再洗白上岸,成為漢家列侯。

常聞決定拼了!

“二十萬石可能還不夠保險……”常聞在心里想著:“我必須盡可能的保證多運蒻頭、蹲鴟來此!”

當年滇王和夜郎王,靠著賣萌裝傻,成功的混上了漢朝的車,獲封國王,得賜印璽。

從此抱上漢朝大腿,可以夜夜笙歌,而不必擔心國內有什么緩則奪位。

但現在賣萌裝傻這條路已經走絕了。

所以,想要成功,就必須另辟蹊蹺。

或許賣忠直是一條新的路子……

可惜,常聞不知道,此時,沿著棧道與僰道,漢家開出了封君賞格的消息,已經被擴散到了岷江、漢江、潛江與嘉陵江兩岸,甚至傳到了闐池大澤南北。

連白馬氐人也都聽說了。

現在他的競爭對手,每一天都在增加。

連僰國的奴隸販子們,現在也停止了販奴貿易,開始轉向挖蒻頭、蹲鴟了。

賣僰奴,只能賺錢。

運蒻頭、蹲鴟入關,卻可以得到封君的頭銜。

而在西南夷列國里,有一個漢室的封君頭銜的酋長、首領,是可以自證血統高貴的——看到沒,俺可是漢天子冊封的xx君,生來高貴!

這對他們的統治,將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由是,在浩瀚的江面上,每天順流而下,滿載蹲鴟與蒻頭的竹排數量都在增加。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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