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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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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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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3 10:08: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五十六節 心軟的天子

張越坐在席位上,卻更加不安了起來。

因為他知道,這位陛下,十之已經在內心有了決斷。

而這個決斷,恐怕不會太好特別是對于劉據而言……

果不其然,就聽著天子道:“劉胥!”

劉胥聞言,立刻抬起頭,露出已經都快被自己磕頭磕腫了的額頭,忑忐不安的道:“兒臣在……”

“朕當年封汝為廣陵王時,是如何訓誡汝的?”天子冷冷的問著。

劉胥當然不敢忘記,哭喪著臉,答道:“臣不得作威,臣不得作福……”

“那汝這些年來,是如何做的?”天子鐵青著臉,將一堆的報告,丟在了他面前:“自己仔細看看吧!汝這些年來在廣陵做的好事!”

劉胥哪里敢看?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這些年來,他在廣陵,可謂是臭名昭著。

踐踏農民的稻田,這都是小事。

逼著那些他不喜歡的大臣,去長江里給他搏殺鱷魚,更是常有的事情。

更關鍵的是,他這些年來背著自己老爹,在廣陵國違背法律,做了很多越距的事情。

他很清楚,從前老爹不跟自己計較,所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現在恐怕要算總賬了!

沒辦法,他只好磕頭求饒:“兒臣知錯了,請父皇饒恕……”

燕王劉旦看著這個情況,也趕緊跪下來給自己的弟弟求情:“父皇,四弟也是年輕,魯莽了一些,請父皇寬恕……”

“寬恕?”天子冷冷的看了一眼劉旦,道:“再寬恕,他不知道還能闖出多大的禍?”

“除爾廣陵國,移封故萁子朝鮮國都王險城,改王險城曰恭城,以爾為朝鮮王……”天子拍著手道:“希望爾能受萁子朝鮮遺澤,今后多讀點書!”

劉胥聞訊,卻幾乎沒有嚇暈過去。

朝鮮王險城?

那鬼地方是十足的化外蠻荒!

更關鍵的是那地方聽說冬天冷的厲害,大雪比人還高!

“嗯?”天子卻是看著這個傻兒子,眼睛一瞪,怒目罵道:“爾還不奉詔?”

劉胥哭喪著臉,心里面如喪妣考,他可憐巴巴的看向自己的胞兄,使勁的使眼色。

心里面更是哀嘆不已。

完蛋了!

廣陵的美人啊,長江的鱷魚啊,寡人再不能看到你們了……

天子見著,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狠狠的踹了一腳這貨,對想要求情的劉旦道:“燕王勿再勸朕,不然朕將汝也送去臨屯,與朝鮮王為鄰……”

劉旦頓時嚇尿了。

臨屯?

比朝鮮還冷啊!

關鍵是臨屯沒有什么數學家,他要去了那里,還不得哭死?

只是,親弟弟不得不救。

他只好將求助的眼神,投向張越,雖然他與張越沒有交情,而且自己這個傻弟弟也得罪了對方。

但是,現在能救這個傻弟弟的,也只有這個侍中官了。

張越見了,卻是心中一動,起身道:“朝鮮王還是快奉詔吧……陛下這是為了大王好啊……”

“……”劉旦和劉胥聞言,都是看著張越,滿臉的不可思議,就連劉據也驚訝萬分。

自古以來,誰見過一個大臣插手宗室內部的事情的時候,拼命幫著皇帝打壓兒子的?

只有天子深深的看了一眼張越,深深的感覺,還是小留候懂朕啊。

這個爹不好當啊!

又得讓兒子知道教訓,又得關心兒子的未來,還得為他的子孫考慮,頭疼啊!

更關鍵的是這個傻兒子還不知道老父親的一片好心!

張越提著綬帶,微微一拜,道:“臣為大王介紹一下朝鮮之地吧……”

“自元封三年,王師板蕩朝鮮,誅除衛逆,朝鮮之土,先王之壤,復歸中國,天子圣明,乃置樂浪、玄菟、臨屯、真番四郡,遣大臣授詩書,教化萁子之民,民皆感恩,故歸于中國,乃編戶齊民,得十余萬戶,又從中國遷無地貧民、刑徒等數萬人,充實朝鮮……”

劉胥聽著卻是有些翻白眼,這些事情他不知道?

張越卻是笑著接著道:“藩屏中國,羽翼諸夏,此先王所以分封,冊立諸王,鎮壓九州,此高帝所以裂土,大王若王朝鮮,建國家立社稷,勤勉用政,寬愛百姓,用事東夷,且柔且剛,百年后青史之上,大王之名可與太公望、魯伯禽相提并論……”

劉胥聽著,這才稍微舒展了一下眉頭,但依舊不樂意。

那破地方,那么冷,也沒有什么娛樂,更窮的掉渣,他才不愿去。

張越見此,沒有辦法,只好繼續道:“除此之外,好叫大王知曉,臣前日曾獻陛下養生之法,朝鮮之山參、海中之鮑魚,皆陛下養生之物,大王王朝鮮,日日督促群臣,多采山參、鮑魚,以獻陛下,可全孝子之道……”

“此外……四郡之外,多有野人、生番,不服中國,不知王化,大王王朝鮮,加彼以天子之澤,教之以詩書禮樂,且柔且剛,且教且懲,自可得民眾之附!”

“而朝鮮各地,山野之間,多有猛虎害人,野熊滋生,大王勇武,天下皆知,若王朝鮮,則可率民除害,為天下立功,為宗廟立德!”

劉胥聽到這里,立刻就眼睛一亮。

旁的什么,他都沒有聽見,但那句多有猛虎害人、野熊滋生,卻是讓他心癢難耐,立刻就破涕為笑,拜道:“兒臣竟不知父皇深意!死罪!死罪!謹奉詔!”

現在,他心里面高興的幾乎想要手舞足蹈了。

天子卻是一臉無奈的看著這個二貨,恨不得將其踢出去。

誰能知道,老父親對二貨兒子的憐愛與關心呢?

就這么個二貨逗逼,自己要不趁著還能為他謀劃,給他謀劃出路,將來他要是繼續作死,落到了太子或者長孫手里面,兄長和侄子能顧念兄弟(叔侄)之情?

反正以己度人,天子覺得,這個二貨逗逼,怕是沒有什么好下場!

同時,他對張越,也是越來越欣賞,覺得這個大臣,真是自己的知己啊。

這些話,他不能說,也不好說。

但張越幫他說了出來。

張越卻是小心的看著天子的臉色,心里頭一塊大石落地。

在天子說出要將劉胥移封朝鮮時,在場眾人,張越是最開心的!

為什么?

因為這意味著,這開啟了漢室封王于新附之土的先例!

這是三代的制度,更是宗周時代,中國能從中原輻射到現在這個規模的關鍵所在!

想當年,宗周姬氏的王族們,那可是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為諸夏拓土和穩固世界的。

周公封于魯,召公封于燕,又立漢江諸姬,兼之齊、楚等異姓諸侯,或自愿或不自愿的努力,今天中國由是南到交趾,北至西域,東到朝鮮,西臨滇。

后世中國疆域有八成土地,是周秦漢時期底定的。

只是自漢之后,中國王朝的皇帝,就開始對宗室提防,發展到宋明,甚至開始將諸侯王當豬養。

由是,養了無數廢物、蠹蟲。

對天下沒有半分好處,反而每年需要大量資金和資源來喂飽這些貪得無厭的渣渣。

與之相比,還是先秦時代的制度好。

將宗室諸王丟到蠻荒之地,讓他們去開疆拓土,宣揚王化。

這樣就算肉爛了,也是爛在鍋里。

就拿這朝鮮之地,鼎鼎有名的漢四郡來說。

若三國時期,當地有一個有力量的諸侯王存在。

哪里輪的到高句麗崛起?

又如何會有鮮卑的興盛?

故而,在天子說出那句話時,張越就已經想好了,一定要不惜一切把劉胥忽悠到王險城去!

當然,這冒了一定風險貿然插手老劉家內部的事情,很容易就犯下忌諱。

但現在看來,好像天子很認同,當事人的劉胥也很滿意。

這就應該是賭對了……

在心里頭抹了把汗,張越立刻就對劉胥拜道:“臣拜見朝鮮王,大王千秋!”

劉胥現在卻滿腦子都是猛虎、野熊與漫山遍野的野人生番。

心里暗想著:“寡人王朝鮮,帶兵掃蕩害人猛獸,驅逐野人夷狄,總該沒有人能挑錯了吧?”

想著那些山野里的猛虎、野熊與野人生番,從前朝鮮的缺點,現在都變成了優點。

山高皇帝遠,老爹或者日后的太子大兄,怕也是沒有那么多閑工夫管自己了。

這樣想著,他竟傻笑了起來。

天子卻是看著劉胥的模樣,在心里面嘆了口氣,暗想:“這個逆子……也不知道將來是否能明曉朕的良苦用心啊……”

他也只能幫這個傻兒子到這個地步,將來,劉胥要是還不成器,那他也沒轍了!

但終究還是有些心軟,忍不住道:“朝鮮王,朕給汝半年時間,汝回廣陵后,就盡力的準備,將廣陵國的官吏、妃嬪、工匠、軍隊以及百姓,帶去朝鮮吧……”

“移民費用,朕會讓少府負責……”

反正現在自己宰了許多肥羊,國庫有錢,可以浪一把。

“至于能帶多少人去朝鮮,那就要看廣陵國中有多少人愿意跟汝去了……”

“廣陵丞相徐宏、太傅郭廣意,如愿追隨爾前往朝鮮,那朕就會詔赦他們的罪過……”

劉胥聽著,卻是大喜過望,連忙拜道:“兒臣謹遵父皇詔命!”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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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3 10:08:5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五十七節 轉危為安

劉胥這邊是解套了。≒雜﹤志﹤蟲≒

但劉據的苦難卻才開始。

“太子……”天子的聲音,陡然降到了冰點:“你來說說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為何東宮洗馬李禹,會去朝鮮王面前,挑撥是非,慫恿朝鮮王與張子重為難,還要逼迫張子重下虎圈博虎?”

劉據聽著,只能是深深一拜:“兒臣死罪!”

若此刻李禹在此,他或許還能叫李禹來解釋。

哪怕自己的老爹不信,最起碼也有個臺階下。

現在卻是……

辯無可辯!

天子聽著,卻是更加震怒,他甚至寧肯希望劉據告訴他,這個事情,劉據自己是不知情的。

哪怕是騙騙他!

可惜……

這個長子,從小到大,就不會撒謊,更不懂什么叫欺詐。

于是,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一個誠實可靠的公卿子弟,或許會得到君王的另眼相看,甚至交給他一些重任。

但……

身為儲君,如此敦厚、淳樸……

天子在心里感慨一聲,忍住在心中嘆道:“作孽啊……”

此時此刻,看著太子劉據,他想起了惠帝。

惠帝也與自己的這個長子一般,性格溫厚淳樸,為人有義,對兄弟有情!

但結果呢?

高帝諸子,除齊王肥、太宗和淮南王長外,統統死光光了!

更糟糕的是……

惠帝的兒子們,少帝兄弟,被人推進了一條小巷子,砍成了肉泥。

殺了別人,還要說‘少帝非惠帝子’,是‘呂氏孽種’。

作為皇帝,天子對這一段歷史清清楚楚,他甚至知道許多不為人知的細節。

譬如說……

張子重的祖父,侍中張辟疆因何遠走他方?

也譬如說,平陽侯曹窋為何晚年不出門?

還有留候張不疑,真正的罪名。

以上三人,都是擁劉派,但不主張誅殺少帝兄弟的代表。

一卷青史,寥寥數字,卻將大部分的事實掩蓋,只留下幾句微不足道的記述。

天道好輪回,現在,輪到他要面對一個新惠帝了。

想著惠帝的遭遇和劉氏在惠帝死后面臨的可怕場面。

天子就有些毛骨悚然。

現在,可沒有一群手握重兵,又忠心耿耿的老臣為劉氏聲張了。

現在,更沒有了擁兵數十萬的劉氏諸侯王在外面可以作為外援了。

看著劉據的模樣,他內心之中閃過一絲絲的不忍,但是……

“先帝逼殺臨江哀王時,未嘗不曾流淚……”對于這個太子,他已經忍耐了很久很久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很不滿意了。

但念著他敦厚仁善,念著他脾氣好,念著他根基穩固,輕易不能動搖。

終歸是忍了下來。

但現在……

他發現,自己是無法忍了。

太子不是諸侯王,太子是未來的天子。

所以諸侯王可以浪,可以犯錯,但太子不行,太子必須將一切都做到完美。

讓他放心,讓祖宗神靈滿意,讓宗室上下安定,讓江山社稷穩固。

可現在太子,卻完全無法滿足這些條件。

甚至很可能會動搖整個天下。

想想看,一個連自己最親近的大臣和外戚,都無法控制和駕馭的人,將來坐了天下,還不得被人耍猴啊?

惠帝運氣好,遇到的是平陽侯曹參這樣的老臣。

人家不跟惠帝計較!

即使如此,曹參也曾對惠帝說過:“今陛下垂拱而治,臣等守職,遵而勿失,不亦可乎?”的話。

但現在呢?

太子劉據連自己東宮的大臣,也控制不住,掌握不了。

等到將來登基,他怎么去控制海西候李廣利?

如何去駕馭御史中丞暴勝之、尚書令張安世還有光祿勛韓說等人精?

靠仁義道德?

笑話!

仁義道德,只有拳頭大的人才能講,只有掌握了力量的人才能解釋!

否則,那就是周公誅管蔡,孔子誅少正卯。

這樣想著,天子就拍了拍手,從屏風后走出一個頭戴貂蟬冠的男子——正是上官桀。

只是,此時的上官桀滿臉肅穆,神色緊張,他捧著一支劍匣,走到殿中,拜道:“臣侍中桀,恭聞圣命!”

張越一聽這個話,臉色立刻緊張了起來。

身為侍中,他知道,漢侍中還有一個職責——看管并為天子保養一件神器——高帝斬白蛇劍!

此乃劉氏受命之符,在西漢王朝地位堪比傳國玉璽,乃是漢家受命于天的證據。

經過百年渲染與神話,這柄劍,在如今的地位,更是臻于巔峰!

非大事、要事,輕易不會動用。

哪怕是當今天子在位四十七年,迄今為止,動用此劍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

無非不過是登基即位時,受劍于高廟,冊立皇后時,持劍祭于高廟,冊立太子時,持劍向高廟獻酌金以及泰山封禪祭天之時,帶劍獻祭于上蒼而已。

連下令對匈奴作戰,都沒有動用此劍!

可想而知,此劍一出,幾乎就等同于有必須向宗廟報告的大事發生。

而劉據兄弟三人,自然也無比清楚,此劍的地位!

他們對這柄神劍的熟悉程度,甚至比對自己還清楚。

因為每年朝拜高廟,都要拜祭高帝衣冠與被佩戴在高帝衣冠上的這柄劍。

“父皇息怒……”燕王劉旦馬上拜道:“國本不可輕動!”

這句話,一語雙關。

張越立刻就醒悟過來,連忙也上前拜道:“陛下息怒……臣請陛下三思!”

但劉據卻只是趴著,跪在地上,滿眼絕望,然而,他終究沒有開口求饒。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性格如此。

“或許,孤是真的不適合……”他垂著頭,對著天子,自己的父親深深一拜,在心中哀嘆:“兒臣令父皇失望了……”

天子卻根本不為所動,他踏著腳步,走上前去,現在沒有任何人能阻止他從上官桀手里接過那柄神劍!

高帝英雄一世,卻最終因為心軟,而釀成大禍。

秦始皇也是如此。

于他而言,宗廟社稷與江山,比一個兒子重要多了!

就在此時,忽然一個宦官跌跌撞撞的從殿外跑進來,趴在殿門口,大聲報告:“啟奏陛下,執金吾急奏:太子洗馬李禹,已經主動投案,并上了萬言書,陳述己罪……”

此刻,天子的手距離上官桀手中捧著的劍匣,甚至已經不足一步了。

但他聞言,卻沒有絲毫動搖,繼續向前。

張越沒有辦法,只好高聲道:“陛下,請聽微臣一言……”

“說……”天子面無表情,但卻還是停下了手,扭過頭問道。

“微臣以為陛下還是先看看李禹的萬言書,再做決斷不遲……”張越匍匐在地上,只能硬著頭皮道:“且臣以為,在此事之中,家上并無錯……”

“嗯?”天子如何不知道,這個事情與太子據的關系,真不算太大。

王莽的報告,已經清楚無誤的告訴了他——太子是完全被蒙在鼓里的。

但正因為如此,他才惱恨!

你的臣子都在背著你做出了這樣的事情了!

你卻什么都不知道?

日后你要當了皇帝,坐了天下,那朝臣們還不得把你當成猴子耍?

哪怕是他,當年剛剛即位,不也被趙綰、王臧等人忽悠的連東南西北都找不到了?

差一點點,就釀成大錯,丟掉了皇位!

更重要的是,這一次的事情,其實是所有矛盾的總爆發。

太子據之前,在他心里,本就讓他覺得‘不類己’。

他也一直擔心,萬一將來,自己進了茂陵,上臺的太子,立刻就改變自己的政策,解散大司農,廢黜鹽鐵官營,與匈奴媾和,將自己的政治成就全部廢黜。

然后,天下大亂,社稷動蕩。

如今這次,太子據更是連自己的臣子也管不住了。

他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他無法說服自己,更無法去說服高廟神靈,尤其是先帝!

先帝當年為了他,可是殺了臨江哀王的!

張越知道,情況危急,他只好頓首道:“陛下縱然不念家上,也當為長孫殿下考慮……”

其實,若非必要,張越根本不想插手此事。

太子據的性格缺陷太大了!

后世人常說,性格決定成敗。

但沒有辦法,誰叫太子據是自己boss的老爹呢?

太子據倒臺了,劉進還能有什么好下場?

劉進GG了,他這個輔佐大臣,恐怕最好的下場,也是進宮當宦官,去接太史公的班。

為了小勾勾,張越只能使出渾身解數,他拜道:“且夫,陛下除家上外,還能指望何人?”

這話就是有些犯忌諱了。

但卻是事實。

讓天子終于停下了手,轉過身子,他看了看張越,又看了看劉旦、劉胥,接著將視線停留在劉據身上。

其實……

對于劉據,他是復雜的。

而且,張越說的沒錯!

除了太子據,他還能立誰接班?

昌邑王劉髆,他連自己都快要hold不住自己了,說不定哪天就去見高帝了!

燕王劉旦,也就有點小聰明而已。

至于劉胥……看他那個樣子也知道,他是沒辦法坐天下的。

小皇子劉弗陵?

才一歲多,也沒有什么指望。

天子看著劉據,沉吟片刻,道:“使齊懷王在,汝廢矣!”

齊懷王劉閎!

他最喜歡的兒子,也是諸子之中最像他的!

聰明、勇敢、伶俐、智慧。

可惜……早夭,一如太宗最喜歡的梁懷王劉揖。

劉據聽著,戰戰兢兢,拜道:“兒臣謝父皇饒恕!”

“汝要謝就謝長孫和張子重……”天子邁著腳步道:“朕希望,太子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若非他還有長孫可以指望,否則,他寧愿廢太子立幼子劉弗陵,重新培養!

反正,有小留候在,自己應該至少可以活到劉弗陵加冠。

若如此,他未必不能培養出一個符合自己心意和國家未來的繼承人。

哪像現在這樣憋屈?

“侍中張子重隨朕來……”他淡淡的吩咐:“其他人都退了吧……”

眾人如蒙大赦,連忙頓首拜道:“兒臣等恭送父皇!”

張越也連忙拜道:“臣謹奉命……”

便連忙起身,跟著天子,向著蓬萊閣的深處走去。

劉據走出蓬萊閣,回首那燈火通明的宮闕,長長的出了口氣。

直到此時,他才發現,自己的后背,已經濕透了。

太子太傅石德等大臣見了,立刻迎上來,紛紛問禮:“家上無恙否?”

人人都是提心吊膽,面帶驚恐。

這一次天子的怒火,遠超了以往任何時候。

“唉……”劉據卻是嘆了口氣,道:“孤有時候常想,孤若是出生于尋常人家,該有多好?”

今天,父親的態度,尤其是那一句‘使齊懷王在,汝廢矣’讓他無比恐懼,又無比的輕松。

在哪個時候,他甚至在想——要是懷王還活著,該有多好?

孤或許可以架一葉扁舟,泛舟于大湖之上,友麋鹿而旅魚蝦,見天地之悠悠,觀滄海之無垠,見宇宙之浩瀚。

把酒當歌,豈不快哉?

可是,懷王終究已經不在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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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3 10:09:1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五十八節 君心難測

張越戰戰兢兢,跟著天子進了內殿。

他知道,是該自己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那一句‘除了家上,陛下還能指望誰?’已經不止是犯忌諱,甚至可能有些作死了。

然而,沒有辦法!

倘若天子拿到了那柄高帝斬白蛇劍,那就一切休矣!

劉氏的皇帝莽起來,連他們自己都怕!

屆時,風潮一起,就是海嘯。

會死很多人的,連張越也不一定能保的住自己。

先帝廢粟太子,粟太子陣營之中,除了竇嬰因為姓竇外,還有誰活下來了?

連功勛昭著的丞相條候周亞夫,都被下獄餓死。

在漢季這個宗廟重于君的時代,老劉家的皇帝,沒有什么事情做不出來!

天子走到一個軟塌前,一屁股坐下來,吩咐著:“去給朕將李禹的萬言書拿來……”

然后,他就瞥了一眼張越,道:“給張侍中賜座……”

張越哪里敢坐?

連忙拜道:“臣不敢……臣有罪……”

天子瞇著眼睛,看著張越,道:“朕叫卿坐,卿就坐!”

他很喜歡這種操控臣子喜怒哀樂的感覺。

特別是越到晚年,越喜歡如此。

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他找回年輕時,掌握一切的感覺。

張越聽著,立刻就乖乖的找了個位子,跪坐下來。

天子見著,卻是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卿心中在害怕?”

“臣惶恐……”張越連忙俯首拜道:“臣自知逾越,望陛下降罪……”

“卿可沒有逾越……”天子悠悠說道:“卿是大忠啊……”

漢季的忠孝觀,與后世有著微妙的差別。

在漢季,盡心竭力就是忠,就是孝。

努力過了,用盡了方法與手段,人主卻還不改,那就不是大臣的責任,而是人主或者父母自己的鍋。

反之,人主有錯,臣下不諫,就是錯,順從和鼓動其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那未來亡國。

君是桀紂,臣是奸臣、佞幸。

而具體到劉氏,這套價值觀就有了更大的借鑒和印證作用了。

首先,秦亡的教訓,讓老劉家心有余悸。

賈長沙那一句‘向使秦王子嬰,僅得中佐……’,讓人回味無窮。

所以,從高帝開始,就有大臣開始插手劉氏內部的家務事了。

但這個事情,卻又很模糊。

皇帝覺得你出發點是好的,那就會聽取和認同你的建議,覺得你是忠臣。

反之……

你妹哦!居然敢插手勞資的家務事?你是不是想造反啊?!

譬如,先帝時,大行(今大鴻臚)王恢就貿然上書,說什么母以子貴,子以母貴,請立太子之母為皇后。

然后……

先帝勃然大怒,將這個冒失鬼下獄處死。

然后又把粟太子的外戚家族全部處死。

張越要冒的風險就在這里了。

賭的就是天子沒有真的要廢太子!

至少沒有下定決心!

現在冷靜下來,張越仔細想了想,發現其實天子很可能沒有打算過真的廢太子。

他很可能,從一開始就只是想嚇唬一下劉據。

不然的話……

長安城肯定會戒嚴,至少會封鎖宮廷,禁止一切出入。

但張越終究不敢確定。

君王的心思,誰能猜得到?

恐怕就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下一秒可能做出什么事情來。

誰知道呢?

不然也就不會有那么多成語了。

所以,張越依舊不敢懈怠,拜道:“臣惶恐,不敢當陛下之贊……”

天子聽著,卻只是笑笑,將這個話題岔開,對張越道:“朕今日剛剛接到了番禹的急奏,魚翅已經過了廣陵,正在向長安日夜兼程運來……”

“此外,珠崖與詹耳所采的燕窩,也到了睢陽,至遲五日后能到長安……”

他微笑著道:“屆時,還要有勞卿來為朕,指導一下湯官,如何料理和烹煮這些養生之材……”

其實……

他今天沒有最終廢太子的緣故也在于此。

最近,他一直在遵循張越教給他的養生之法,早睡早起,每日少吃多餐,堅持打太極,接受按摩與其他保養。

再加上張越送到宮里的那十幾石麥粉,由是他的身體情況,迅速好轉。

他現在甚至感覺自己的皮膚都開始有了些光澤,身體上的一些病痛也開始消失。

若其他養生的珍饈也運來……他相信,自己的身體一定可以更好!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深感自己至少還可以再活十幾年。

于是,太子的問題,也就變得不那么緊迫了。

講道理,若自己可以長命百歲,那太子是誰,根本不重要!

說不定,太子還會走在自己前面呢!

張越聽著這些話,才終于在心里松了口氣,抹了把汗。

總覺得太過驚險、刺激了些。

“臣謹奉詔命……”張越拜道,然后他抬起頭,問道:“陛下,臣能否說一個事情?”

“說說看……”可能是因為想到馬上就能吃到益壽延年的養生之物,天子的心情變得稍稍好了一點。

“臣曾讀舊牘,知秦之郵傳,可以為前線士卒投遞家書,至于親人之手……”張越奏道:“而漢則不然,郵傳之用,淪為公卿貴族士大夫之私用,甚有公卿,假公器而用之于私運商品……臣以為,長此以往,國家負擔,恐怕難以承受……”

“嗯……”天子聽著也是若有所思:“那依卿之見呢?”

“臣愚以為,或可以將郵傳系統,交付大司農,命大司農以鹽鐵官營之法接手,從此轉輸物資,投遞信件,非國家之事,皆當給付資費……”

“如此或可避免國家負擔加重……”

天子聽著,卻是敲了敲案幾,嘆道:“再議吧!”

這個事情,可不簡單!

郵傳系統的糜爛,那是從太宗就開始了。

公卿貴族們打著采風的旗號,到處觀光,吃住都在鄉亭,先帝登基時就曾辣手整治和嚴打了一番。

可惜,并沒有多少效果。

他即位后,也曾有心整治,但屢次嚴打,收效不大。

想要改革,卻阻力重重。

張越聽著,連忙拜道:“臣知道了……”

其實,他也只是提出問題而已,并沒有想過可以馬上就開始改變這個問題。

因為……

再過兩千年,公款吃喝、旅游,也依然打不光!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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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3 10:09:2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五十九節 韓說的應對

很快,李禹的萬言書就被送到了天子手字。

天子見著,起初默然不語,想了很久,才打開來看。

直到將整個帛書看完,他忽然悠悠一嘆,將那帛書拿起來,對張越道:“卿來看看…”

張越聞言頓首道:“臣不敢…”

“朕叫卿看,自有朕的道理!”

張越連忙再拜:“諾…”

于是上前畢恭畢敬的接過那帛書,小心翼翼的看了起來:“罪臣李禹萬死以言:…”

張越輕聲念著其上的文字,說是萬言書,其實是夸大之詞,整篇帛書加起來大概五千余字。

將全文看完,張越也是陷入了沉默。

但內心之中,他卻幾乎有些按耐不住的想要手舞足蹈了!

帛書之上的文字已經可以稱得上是李禹的認罪書、悔過書和自白書。

其上的文字真情意切,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肺腑之言!

他不僅僅供述了自己是如何計劃挑撥劉胥與張越的關系,打算如何利用這一點來致張越于死地!

他更供述了好幾個同謀!

其、常威等宦官,還有好幾個當朝的大臣。

譬如光祿勛韓說。

只是…

張越想了想,他很清楚單憑李禹的一面之詞是搞不掉韓說的。

要知道韓說在當今天子心里的地位可是一點都不低!

托其兄韓嫣的福,這位故橫海將軍,數十年來一直順風順水,如今更是位居九卿之中最肥的光祿勛。

想靠著李禹的一面之詞就讓天子加罪于他?不可能!

況且,韓說與太子劉據向來不和,兩人互相看對方不順眼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現在李禹上這個萬言書,說自己和韓說合謀?還與好幾個大宦官訂立了攻守同盟?

誰信?

而且韓說等人也可以抵賴,說李禹是在胡亂攀咬。

所以…張越想了想拜道:“陛下,李禹之言,真偽未知…臣以為陛下當調查清楚,再做決斷!”

“臣愚以為…陛下或可去查查蘇文有沒有欺君…”

這就是生怕韓說等人涼的太慢了!特意為他們提供降溫服務!

只要實錘一個事情,那就可以讓天子懷疑其他事情。

這也是君王的心理。

天子聽著覺得似乎也是這么一個道理…若李禹所說是正確的,那么雍縣之事蘇文一定撒謊了!

于是他點點頭,道:“朕馬上讓王莽親自去雍縣查…”

幾乎在同時,建章宮的某一個宮闕的陰影中,韓說低著頭看向一個身著華服的男子,輕聲說道:“李禹在一個時辰前向執金吾投案自首了……”

“啊……”對方顯然很吃驚。

因為就在不久前他還以為李禹應該已經潛逃了,虧他還暗示下面的人,近期不要擾民,要展現漢家仁德,所以撤掉了好幾個關中的津關,給李禹出逃創造機會。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這貨居然去執金吾自首!

那可是一定會死的啊!

而且必然是腰斬棄市!

這還是那個貪財好色,怯懦不堪的李禹嗎?

“閣下不用著急,李禹不知道閣下的存在……”韓說低聲安撫:“只是蘇文就不能再留了!”

那人聞言點點頭:“我知道怎么辦!”

雖然他與蘇文關系是真的好!

但現在這個情況,只能是死道友不死貧道了!

輕重緩急他心里面還是有數的。

“那君侯怎么辦?”那人卻是忽然問道:“李禹忽然落到執金吾手中,那么他什么事情都可能抖落出來!”

自郅都以來,執金吾(中尉)威名赫赫,還從沒有人能在執金吾的面前保守秘密的!

如今這位王莽,在刑訊方面更是專家,號稱啞巴也能開口,石頭也可以說話!

韓說聞言,微微一笑,道:“閣下倒是不用為本侯操心…”

老韓家百年不衰,那可靠的是真本事!

祖傳絕活就是變色擬態!

要知道在漢室歷史上,可就韓氏可以腳踩兩條船,兩邊都吃的香!

對方卻是有些不信的看著韓說,道:“君侯可不能掉以輕心……”

“閣下放心好了……”韓說笑道:“閣下與其關心本侯不如快去好好想想如何處理蘇文…”

對方聞言也就不再多說,點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吾也就不廢話了,君侯且保重!”

韓說目送對方離開,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在心中暗想:“看來對那個張子重我必須將其盡量往強處想了…”

這次的計劃本是天衣無縫,哪怕自己的那個傻兒子通風報信,那張子重其實也是在劫難逃假如不是他在虎圈表現出來的那恐怖神力的話!

于是一步錯步步錯,所有計劃全部亂了,先前預備的殺手锏現在不得不成為自己金蟬脫殼的障眼法了!

可惜如此完美的計劃,卻出了這樣的偏差!

若是計劃成功…

不僅僅可以將張子重弄死,還可以讓太子據廢黜!

更緊要的是方便自己摘桃子!

那張子重和他提出的三世說,便可以不動聲色的換到自己身上。

自己成為那個呼風喚雨,擁有一切的大人物!

皇帝老了,活不了幾年了。

等他一掛,立個小皇帝,自己再慢慢解決李廣利,于是整個漢室都是自己說了算!

韓說搖搖頭,他知道錯過這次機會,恐怕就再沒有機會可以將那張子重置于死地了。

他將不得不眼睜睜看著對方,一步步爬到巔峰,甚至呼風喚雨,號令天下!

這種感覺…讓他很不爽!

“假如我無法擊敗他…”韓說心中忽然有一個念頭閃過:“那就加入他!”

仔細想想,這個選擇好像挺不錯啊!

至于自己與對方曾經的矛盾、沖突,那算什么?

又不是殺父之仇,更非不共戴天、勢不兩立的死仇!

講道理,小孩子才會記仇成年人只關心利益!

而自己恰好有很多資源…

更關鍵的是哪怕那張子重真是一個傲嬌的小孩子…他的兩個兒子韓文與韓爽也可以接近和加入他!

這樣想著,韓說就不由得在心中深深的感佩自己的曾祖!

果然,狡兔三窟才是生存之道。

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是最不保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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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節 任務 【當爹了~】

建章宮的事情,還沒有等到天亮,就已經傳遍整個長安。對于八卦黨們來說,這個夜晚實在是有些精彩的過分了!許多家,甚至聽聞此事,頭也不疼,腰也不酸了。

但是,對于其他人來說,就未必有這么美妙了。

特別是剛剛來到長安,屁股都還沒有坐熱的很多士大夫。

文人見風使舵的功夫,那是祖傳的!

在這一點上,除了一些頑固分子外,諸子百家都是相同的。

建章宮里發生的事情,還沒有確認真偽,原本摩拳擦掌的好幾位古文學派的大儒,一下子就偃旗息鼓了。

開玩笑!

讓他們去懟一個戰斗力爆表,還深的天子寵幸,且身后站著公羊學派的侍中?

這怎么可能?

當年,叔孫通見秦二世,見勢不妙,還不是使勁拍馬,然后趁機開溜?

當然,其他人可以風緊扯呼,但左傳學派,卻是被架到了火坑上,沒有退路,只能硬鋼到底。

但,左傳的‘大家’們,畢竟不蠢。

還沒有傻到,在如今的局面下,都肯送臉上門的地步。

當即,就有好幾個左傳大儒,召集門徒弟子,宣布自己近日鉆研左傳,由是發覺了一些前人沒有發覺的東西,需要閉門讀書,精研圣人之言。

老大都縮了,弟子門徒們,自然也縮了。

翌日,一大早,長安居民就發現,似乎一夜之間,花街柳巷都冷清了下來。

往日里燈紅酒綠,呼朋喚友,呼嘯而過的許多風流人物,現在都已經不見了蹤影。

而近來繁榮昌盛的長安斗雞場與走狗場,也似乎重新回歸蕭條。

那些關東的狗大戶與土豪,似乎一夜之間,就從長安消失了。

只是……

有些時候,躲避解決不了問題。

特別是,假如某人承擔了某種使命的時候……

張越現在就比較苦惱。

他剛剛從蓬萊閣里出來,時間正好是辰時,天子恰好打完了一套太極。

然后,就悠悠的對他說了一句:“張侍中,可還記得上次朕說的話?”

“嗯?”

“卿的脾氣得收斂些,古文各學派的鴻儒,皆是國家掌者,社稷棟梁……若是他們不小心,得罪了愛卿,卿就看在朕的面子上,不要去與之計較……”

“畢竟,孔子曰:以德報德,君子也……”

回想著那時候天子說話的語氣與神態,張越就已經很明白了——這位陛下是在提醒他,別忘記了去‘請教’或者說‘切磋’一下古文學派的諸位大賢。

而且,必須做出成績來!

看看他提醒的多好——孔子曰:以德報德!

而這句名言,在如今可謂耳熟能詳,孔子曰:以德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連三歲小孩子也能背的滾瓜爛熟!

甚至連匈奴人,也能念得十分熟練!

而這位陛下,如此刻意提醒自己,目的已是昭然若揭——大一統!

他始終念念不忘,混一漢家思想!

哪怕不行,退而求其次,也要各派都達成一個一致,至少在忠君愛國這個層面達成一致。

然而,很可惜……

從當年接受董仲舒的天人三策迄今三十余年,漢家思想界非但從來沒有統一過。

反而,比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前的時代,更趨混亂。

從前,法家、黃老學派和儒家,雖然打生打死,常常互相懟個鼻青臉腫,鬧出許多事情。

但至少,那個時候,大家還停留在君子動口不動手的境界。

最嚴重的沖突,也不過是竇太后勒令博士轅固生下虎圈與野豬搏斗而已,就這還是轅固生自己嘴欠,非得在這個篤信黃老學派的老太太面前說什么黃老之說是‘司空城旦之書’,屬于作死。

然而,自從罷黜百家以后,儒家內部,分裂成N個派系。

僅僅是互相對立的陣營就有兩個:今文學派與古文學派。

兩大陣營內部,又各自敵對,然后又互相結盟、聲援。

混亂的局面,導致了光靠嘴巴,已經無法說服或者說‘勸服’對手。

于是,脾氣暴躁的公羊學者,率先開始了用‘拳頭’講道理。

始作俑者,其無后乎?

公羊學派的激進派開始用武力來講道理,打架打不過他們的古文學派沒有辦法,只能使出祖傳絕招——撒潑打滾耍無賴,借鑒創新再創作。

由是,山寨情況或者說借鑒印證之風,愈演愈烈。

時至今日,說出來你可能不太相信,就以今文的谷梁學派來說,現行的《谷梁春秋傳》與《公羊春秋傳》,在書本上的異同,已經只剩下不過二十余處,今后百年,這個數字將減少到十五處……

但,就是如此,這兩個學派的思想、主張、行為以及風格,卻是兩個極端。

而傳說之中,根本就是照著左傳的思想與主要論述來抄的毛詩學派,在現在,在行為上已經和左傳學派有了極大不同。

在性格和行為方式上,毛詩的學者,甚至可以說,更類似公羊學者……

當然,只是行為上類似。

譬如說——極具侵略性,藐視夷狄。

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數百年前的寓言,在漢季照入現實。

而如此混亂的思想界,任何一個統治者都無法忍受!

尤其是在這個混亂的思想界里,隱匿了無數緩則與懷有其他心思的陰謀家的時候。

哪怕是公羊學派,內部的緩則數量,現在也已經越來越多了……

理想主義者暢想太平盛世,對劉氏統治越來越失望,現實主義者投機取巧,皇帝你不給我高官厚祿,那就是皇帝你的錯!

面對這樣的情況,當今這位陛下,如何能忍得了?

要不是近年來他年紀大了,精力日益下降,恐怕早就動手教育和鞭笞這些渣渣了。

如今,有了張越這么好的一個打手,他豈會放過榨取?

張越自己對這個,心知肚明。

他很清楚,想要成功,想要實現自己的抱負,就得不斷的取得成績,完成這位陛下的愿望。

可是……

儒家學派這么多,找哪個先開刀呢?

想了想,張越就做出了決定——柿子,當然得挑軟的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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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一節 吩咐

撿軟柿子捏,這是動物的本能。

連草原上的獅子和叢林里的老虎都知道,不能去招惹那些塊頭大,一看就知道不好惹的家伙。

哪怕祂看上去,貌似很好吃的樣子。

張越在心里面想了想,鎖定了幾個自己覺得能hold的住的學派。

首先,第一選擇,當然是左傳學派!

然后就是谷梁學派……

不能怪他總是喜歡拿著這兩個學派來刷,實在是因為已經刷過了,事實證明,蠻好欺負和蠻好打壓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刷它們公羊學派是喜聞樂見,哪怕不支持,也絕對不會搗亂的。

而其他學派嘛……

首先,一來確實不是很熟悉。

譬如,尚書學派的那幾個,萬一一個不小心,刷出個大boos,咋辦?

要知道,自公羊學派崛起,尚書學派的歐陽學派、濟南學派以及與這兩個學派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的那幾個小學派,就一直是公羊學派的盟友,搖旗吶喊,沖鋒陷陣,彼此配合相當默契。

不然,就不會出現夏侯始昌和之后的大小夏侯學派。

所以,招惹尚書學派,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惹出一群戰斗力兇猛的公羊學者。

所有尚書系里,現在最好欺負的,也就是孔安國的古文尚書學派。

但是……

孔安國現在沒有來招惹張越啊。

他就算想動手,也缺乏理由,更缺乏道義支持。

“要不,我去孔安國家門口嘲諷?”張越托著腮幫子想了想。

孔子,張越還是很尊敬的。

無論是穿越前的他得經歷,還是穿越后從原主吸收的記憶和這些日子來的見聞,都令他知道,孔子本人其實是一個大號憤青與理想主義分子。

但……所謂孔子后人孔安國?

得了吧!

哪怕是站在公羊學派的立場上,現在的所謂曲阜孔氏,講的好聽點,是素王之后,一些理想主義分子或許會給幾分薄面。

但說的難聽點,卻是——異端!

在這一點上,易經各派與公羊、谷梁的態度是一致的。

gtm的異端,你們當年居然敢驅逐我先師子夏先生?還害得先生晚景凄涼!

不報此仇,還是人嗎???

尤其是公羊學派中的激進派與少壯派,這些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壓根就瞧不起窩在魯國,窩里斗的那群渣渣。

當初,吾丘壽王與殷忠活著的時候,可沒有少給那個時候在長安當侍中的孔安國臉色看!

甚至,在現在就已經有激進派放話了——想要他們承認現在曲阜的孔氏地位?行!迎回先師子夏先生擁戴的真正孔子傳人有子神主牌!

并承認有子的思想才是對的!

再把你們那套克己復禮的辣雞丟掉!

不然,異端就去死吧!

從這個角度來看,張越要是跑去孔安國宅邸門口放嘲諷,立刻就能討好那些激進派與原教旨主義者。

只是……

想了想,張越放棄了這個念頭。

主要是貿然去刷孔安國,可能會引發其他學派的同仇敵愾。

“說來說去,還是左傳與谷梁最好……”張越想著:“輕柔、體弱、身輕易推倒啊!”

至于易經各派?

張越就是有心無力了,想刷也刷不動啊!

在谷梁與左傳之中,權衡了許久,張越最終選擇了左傳。

倒不是左傳比谷梁更好欺負。

實在是,張越覺得現在太子據已經夠慘的了,如非必要,還是不要去給他增加負擔了。

既然選擇了目標,張越當即就開始了行動。

于是,他就派人去調查,現在長安城里的左傳學派的儒生的情況。

這個事情,倒是很簡單,他甚至都不需要去求幾位大哥出手,只是派人去帶話給自己的便宜弟子袁常,不到兩個時辰,袁常就屁顛屁顛的跑到了張越面前,獻寶一樣的報告:“老師,聞知老師威名,如今長安城中,古文各派大儒,皆閉門不出……老師要弟子調查的左傳的幾位大儒……更是在閉門讀書,據說是發現了某個前人所不知的圣人道理,需要潛心研究,故皆不見客……”

“左傳各系的門徒,更是減少了出門,他們現在連花街柳巷也不去了……”

“花街柳巷?”張越聞言一愣,左傳學派不是自吹自己最‘重禮’的嗎?連戰爭的勝負,也可以劃分為勝利者有禮,失敗者無禮的地步——當然,左傳的禮,是克己復禮的禮,是周禮,是血統貴族的禮,是生而高貴者的禮。

與后世理解的禮,是兩回事情。

但,鼓吹要‘克己復禮’的左傳諸生,貌似、大概有很長時間曾沉迷花街柳巷?

什么鬼?!

他們是打算學東方朔還是司馬相如?

難道他們不知道,花街柳巷的女人,不是從西南夷買來的僰奴就是從西域引進的胡娘?

但仔細想了想,似乎好像,宋明的儒生,也是這個德行?!

嘴上仁義道理,克己復禮,但轉身就拜倒在了某個名妓的石榴裙下,還美其名曰‘是真名士自風流’。

好色這是男人的本性,但把嫖娼說的如此光明正大,倒也確實是人才!

袁常聽著,道:“老師不知道嗎?前段時間,因各地諸侯王及各大學派大儒入京,長安城里最火爆的就是花街柳巷的生意了!”

他頓了頓,強調道:“弟子聽說,這些日子,花街柳巷之中日進斗金啊!”

“哦……”張越點點頭,對袁常招招手,道:“你過來,去幫為師做一個事情……”

說著,就在袁常耳邊耳語了一番,后者聽得眉飛色舞,看著張越的眼神變得更加崇拜了。

老師讓他去辦的這個事情,真的是……

太炫酷了!

又學到又個新姿勢啊!

“請老師放心!”袁常立刻就拍著胸膛保證:“弟子一定為老師將這個事情辦的漂漂亮亮!”

“嗯!”張越也不跟他客氣,擺擺手道:“去吧……”

袁常長身一拜,道:“諾……”

看著袁常遠去的身影,張越抿了抿嘴唇,這個事情,袁家是最合適的去做的。

畢竟,作為天下首富,袁家最多的不是錢,而是給袁家做事的各種三教九流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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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二節 迎戰(1)

朝陽初升,晨曦落在長安城的一個豪宅的院落之中,昨夜的晚風,吹落下的樹葉,鋪滿了院落。

幾個剛剛起來的年輕人,拿著掃帚,打掃著院落里的落葉。

只是,大家的臉色,都有些不是很好。

“師兄……”楊衛悄悄的湊到平素與自己關系不錯的師兄面前,低聲問道:“您聽說了嗎?”

對方聞言,先是一愣,隨即神色一黯,點了點頭。

這樣的大事,他雖然一直宅著,但也聽說了。

從昨天開始,長安城中的街頭巷尾,忽然傳出了一個流言——《左傳》根本不是左丘明先生的著作,是偽書,侍中張子重曾親口告訴某位大人物,他有直接的證據,可以證明——《左傳》一書,乃是從太宗時代,幾個小說家,根據《(春chūn)秋谷梁傳》《(春chūn)秋公羊傳》,虛構而出的。

這個傳言一出,瞬間滿城議論,現在連街巷里的小孩子,都已經知道了《左傳》是偽書。

“老師為何不反駁?”楊衛憂心忡忡的低聲道:“難不成,傳言是真的?”

師兄猛的瞪了他一眼:“胡說八道!左傳怎么可能是偽書?”但內心的底氣,卻不是很足,忍不住拿著眼睛,看向后院內宅之中,一直閉門不出的老師。

若流言是假的,老師應該會出來反駁……

但……

從昨天到現在,內宅之中,連門都沒有開過。

這令他感覺有些忐忑。

內心之中,更是緊張不已,倘若《左傳》是偽書,那么自己學的豈不是假的經義?經義若是假的,還怎么有臉出門當官?

“希望老師等,能盡快出面反駁,拿出證據來,為我《左傳》正名!”他在心里祈禱著。

可內心之中,卻有些茫然。

《左傳》學派,兩個月前,曾在博望苑吃了大虧!

已經出現了一個巨大漏洞!

伍子胥鞭尸被以無可辯駁的證據證偽,一點即破,于是全線潰敗。

這些(日rì)子來,整個天下的左傳學派發展速度,都全面遇阻。

現在,更被那人,再次發聲質疑,且矛頭直指,整部左傳都是偽書!

“怎么辦?”年輕人們陷入了焦慮與憂憤之中。

但,他們只能指望自己的師長們,只能指望他們站出來,為《左傳》正名!

然而,在內宅之中,白發蒼蒼的左傳鴻儒楊宣,卻在等待,等待一封書信。

作為大儒,楊宣的想法自然比年輕人們更多,考慮問題也更全面。

“這其中,是不是公羊學派對我左傳一系發起全面攻忤了?”楊宣一直在想著這個問題,僅僅是考慮到這一點,就已經茶飯不思。

左傳與公羊學派之間的仇怨,已經延綿了三四十年,幾乎就是在天子罷黜百家以后,左傳就開始碰瓷公羊。

凡公羊說好,左傳就說不好,公羊認為對,左傳就搜羅證據,證明不對。

兩個學派的沖突,(日rì)益激烈。

這給了左傳學派,非常好的發展機會。

畢竟,公羊學派的經義與授業方式,都過于枯燥、死板。

而左傳則不同,非常靈活。

在這樣的背景下,那些沒有門路拜入公羊的年輕人,自然拜入了左傳。

再怎么說,左傳也是公羊的對手。

霸主的對手,再弱雞那也不可小覷。

只是……

這個事(情qíng)也有風險,那就是萬一惹毛了公羊學派,人家利用行政力量,打壓和(禁jìn)錮,那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好在,還有一個谷梁,可以分擔風險和吸引火力。

故而數十年來,左傳碰瓷碰的很開心。

不過,這夜路走多了,難免遇到鬼。

就像現在,楊宣,其實并不怵坊間的流言。

流言這種東西,沒什么好怕的。

過幾天,風頭過了,人們就會忘記這個事(情qíng)。

他就擔心,這是公羊學派(欲yù)要全面攻忤和打壓左傳,甚至通過((操cāo)cāo)作輿論,影響朝廷,進而將左傳排除在主流之外的信號。

就像建元元年的魯儒們,一上臺就宣布:申、商、韓非子、蘇秦、張儀之說,亂國政,皆罷。

其實就是封殺!

(禁jìn)止這些學派的人出仕!

萬一,公羊學派有樣學樣,也玩起了封殺……

所以,他必須先確認,這個事(情qíng)是誰在主導?

是那個侍中?還是公羊學派的共識?

由是,私底下,他的嫡子楊絮已經出發了。

當然,楊絮不會去找公羊學派的人。

而是去找中間人。

譬如《尚書》系的大儒、《易經》學派的巨頭、詩經各派的鴻儒們。

再請這些大人物,去與公羊學派的巨頭們打探口風。

楊宣相信面對自己的求援,無論是尚書系還是易經、詩經系的鴻儒們,還是很愿意給面子的。

畢竟,若《(春chūn)秋》系公羊獨霸,那么他們本(身shēn)的地位,就會不可避免的受到損害。

而且,(春chūn)秋系的內訌,也有利于其他派系的生存與發展。

在這個問題上,哪怕是公羊學派一直以來堅定的盟友尚書歐陽學派,恐怕也是樂見的。

等了大約一個時辰,楊絮就回來了。

“除了董系態度曖昧,其他各系,皆不知(情qíng)……”

“甚至,夏侯公還明確反對……”

得到這些答復,楊宣一下子就精神抖索起來!

“黃口小兒,也敢口畫《(春chūn)秋》正義,非我《左傳》正言?”楊宣霸氣無比的站了起來,拄著拐杖,對自己的入室弟子們道:“開我門,延客人,吾要公開講義!”

只是一個天子幸臣,年紀不過二十歲的黃口小兒罷了。

有何可怕的?

楊宣相信,自己一定可以用豐富的學識,淵博的知識以及百萬字以上的閱讀量,將這個敢于向自己與整個左傳學派挑釁的年輕人打的滿地找牙!

畢竟,他再牛((逼逼)逼),也還是人。

能有多少閱讀量?

豈能比得上自己這數十年來積累的知識與學識?

說不定,這還是一個機會!

一個讓左傳引起朝堂乃至于天子關注的機會!

這樣想著,楊宣的臉色就更加潮紅!

他很清楚,若自己能夠利用好這次機會……說不定……

當年,項羽看到秦始皇的出巡陣容,豪邁的道:“吾可取而代之!”

而公羊的地位和霸權,楊宣做夢都想要取而代之!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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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三節 迎戰(2)

很快,楊宣要公開講義的事情,就傳遍了整個長安!

雖然說,在現在,其實《左傳》學派的影響力很小,只是蕓蕓眾生之中,普普通通的一員。

畢竟,如今公羊學派如日中天,光芒萬丈!

在公羊學派的光芒下,連谷梁學派這個老二,也只能退避三舍,靠著太子的羽翼,勉強維持存在感。

至于《左傳》?

幾千年了,在諸夏民族的心里面,除了第一名,普羅大眾,誰還會去關注老三?

所以,從這個方面來說,左傳的碰瓷,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不碰瓷,怎么有影響力?

這就好比后世的娛樂圈,小明星要崛起,不蹭熱度,怎么上頭條?!

但在這個時間點上,楊宣的舉動,卻令他瞬間就成為了輿論焦點——因為他是第一個公開出現在人前,準備迎擊‘張蚩尤’這個長安熱點的左傳大儒。

由是,他的名字瞬間家喻戶曉,連建章宮的宮女,都在私底下議論了起來。

沒有辦法,在現在,張蚩尤的熱度實在是太高了!

虎圈手碎長戟!

誰不是津津樂道?哪個不是心懷敬仰?

其后,令廣陵王脫帽謝罪,更是將此事變成傳奇,變為傳說。

由之,引發連鎖反應,張越的過往,變成了人民追逐和探索的對象。

一個個故事,被反復拿出來演繹,連長安城里演蚩尤戲的戲團都開始留意了,準備創造幾個新的蚩尤戲劇目。

而楊宣的舉動,自是立刻變成了熱點。

若此時有熱搜,那么熱搜榜一定是‘左傳楊宣叫板張蚩尤:他不行!’、‘左傳楊宣:左傳不是偽書!’、‘左傳楊學系:張蚩尤亂說!’

于是,整個長安瞬間沸騰。

就連販夫走卒,也關注起這個事情。

士大夫們,更是聚精會神。

詩經各派系、易經、尚書、各系,紛紛表示,已然搬好板凳,準備好了瓜子。

而春秋學派內部,更是將全部注意力都集中過來。

人人皆知,一個重大的歷史事件,即將發生在眼前!

所有人都將見證歷史!

“若張子重敗……”

“其至少將蟄伏二十年……”

江充看著窗戶的梧桐樹,緩緩說道:“若其勝……”

他緩緩閉上眼睛,他知道,這一次干系重大!

從他現在掌握的信息來看,此番,那張子重是孤身應敵,公羊學派內部分歧嚴重!

哪怕是董系之中,反對聲也是此起彼伏,質疑聲更是數之不盡。

而非董系,那就更不用說了,什么陰陽怪氣的聲音都有。

而反觀左傳學派,則是同仇敵愾,眾志成城!

無數人放下了過去的間隙與恩怨,團結了起來。

每天都有人抬著裝滿了簡牘的箱子,進入楊府!

不僅如此,包括自己在內的其他學派,也都紛紛伸出了援手。

傳說,連太史令司馬遷,也特意派人將一部分珍貴的私藏,送到了楊宣手中。

故而,一者是單獨應敵,一者是群雄用力,八方支援。

按道理來說,這場爭斗還沒有開始,就應該有了結論!

雙拳豈能敵四手?

一人之智再強,又如何能敵千萬人?

可不知為何,江充心中依然充滿了不安。

那張子重,自成名以來,無嘗敗績!

不止自己,左傳更是在其手下曾經慘敗!

“老師……若其勝……”榮廣在旁邊小心翼翼的問著,有些怯懦,沒有辦法,人的名樹的影,現在,至少在長安城的學術界中,張蚩尤的名字是坐實了的。

對方特別能戰斗、特別敢戰斗,特別愛戰斗的特點,更是深入人心。

至少,在谷梁學派內部之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若其勝……”江充嘆了口氣,道:“則將畢其功于一役,底定其名位!”

“自此,掌握《春秋》之注釋權,行孔子之事……”

什么孔子事?

孔子誅少正卯是也!

說你是異端邪說,你就是異端邪說!

甚至更可執掌整個儒門的牛耳,號令天下,莫敢不從!

將有無數人,無數的公卿,無數的貴族、無數的士大夫,肉坦脫衣,畢恭畢敬,聽其講義,以得聞其說而自豪,甚至以與其見過面而自傲!

畢竟,到那個時候,他可是以一己之力,碾壓一個學派的大能!

一人滅一派!

在確確實實的戰績和厚實的經義理論研究基礎面前,誰敢直面其鋒芒!

更恐怖的是,他還如此年輕!

這個世界,追漲打跌,人之常情。

只是想著這個未來,江充就已經不寒而栗!

“廣啊……”江充緩緩的對榮廣道:“到楊宣講義那日,汝持我名帖,去拜見孔子國,請其親赴楊府……”

“就告訴孔子國,此乃秦趙長平之戰也!”

“天下興亡,在此一役!”

榮廣聞言,渾身一震,拜道:“諾……”

秦趙長平之戰!?

秦勝則虎吞天下之勢已成,再無任何力量可以阻擋其并吞六國!

“老師,還沒有嚴重到如此地步吧?”一旁的韋賢忍不住問道,在他看來,自己的老師真是有些過敏了。

秦趙長平之戰?

夸張了吧!

最多,不過是伊闕之戰,白起展露頭角的初戰而已。

“賢啊……汝是沒有和那張子重接觸過……”江充幽聲道:“他可是張蚩尤!行走的虎狼,蟄伏的猛獸!”

“兵法說:善攻者藏于九天之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張子重,就是那個藏于九天之上的善攻者!”

回憶著與其的數次交手,江充目光怔怔,遙望遠方:“但愿這次楊宣沒有被眼前的表象遮蔽雙眼,進而驕傲自滿……”

一旦如此,那就是馬服輕秦,陷于長平,四十萬大軍半年灰飛煙滅。

韋賢聽著,依舊不以為然:“老師太過夸大了……”

“以弟子所知,如今左傳楊宣,不僅僅得到了左傳諸生的全力支持!更有十幾位古文鴻儒的鼎力支撐……”

“就連公羊之中,也有幾位大儒,私底下與其暗通消息,甚至有人將其留在太學的《春秋二十八義》的部分簡書,偷抄而出,傳入楊宣……”

“此乃人和!”

“講義之時,會場內外,必定是以左傳或親左傳士大夫為主,這是地利!”

“孟子曰: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今楊宣已得人和、地利,便是那張子重得天時,亦不足為懼!”

江充聽著,卻是呵呵的一笑。

哪有這么簡單的事情?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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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3 10:10:4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六十四節 迎戰(3)

初秋的建章宮,落葉越來越多了。

走在飄滿了落葉的蓬萊閣前,張越望著那一片清澈的湖水,神色微微有些緊皺。

“侍中……”郭穰從身后走來,對張越道:“剛剛接到雍縣的消息……蘇文在五帝廟中失足跌落,發現時已經沒了呼吸……”

“哦……”張越聽著,對此絲毫不出奇。

在李禹上書自白后,蘇文就已經注定了必死。

無論他是真的失足還是被失足,都不太重要。

他只是一個小蝦米,一個小卒子罷了。

他的死與不死,在現在來說,也影響不了大局,改變不了什么。

“侍中看來早有預料……”郭穰笑著問道。

“郭公說笑了……”張越笑了笑,道:“在下豈能未卜先知?”

“可長安城內外,都有人說,侍中天授其才,生而知之……”郭穰感嘆道。

“哪來的什么天授其才?即使有……”張越謙虛的道:“那也是靠努力學習得來的……不瞞郭公,在下自認為,自己除了能力與努力外,其他才能為零……”

“咳咳……”郭穰好險沒有被噎住。

頓了頓,他才道:“侍中聽說了嗎?左傳楊宣,請了著名的卜者丘子明,卜的龜甲大吉,曰:飛燕之龜……”

張越聽著,臉上笑得更開心了:“我曾讀左傳,聞子產曰:天道遠,人道彌,非所及也!楊子心亂了……”

“且夫,三王不同龜,五帝之卜異也……”

“安知其今日之所卜者飛燕,非當年之口象?”

飛燕之卜,殷商立國之卜算,而口象之兆,乃獻公貪驪姬之美色,禍連五世之兆。

講道理,張越是不太相信什么龜甲卜算的。

但在這個時代呢,卜噬可不是什么封建迷信。

而是先王之道,圣王之制。

漢人對卜噬,已經到了近乎盲從的地步。

出門旅游,要卜算,出門做買賣也要卜算,去當官更要卜算。

至于什么結婚娶妻、納吉應聘,更是都需要卜算。

出名的卜算者,在如今影響巨大,粉絲無數,像是郭穰所說的那位丘子明,就是如今長安城最有名的卜者,曾經為李廣利伐大宛而卜,卜得先挫后勝。

由是名聲大振,成為長安卜算界的大哥。

現在,想請這位丘子明先生卜算一次,起碼要包一百金的紅包。

就這人家可能還不會答應。

想找他卜算的人,甚至可以從長安城,排隊排到函谷關。

故而,張越雖然不信,但架不住其他人信啊。

像是郭穰、張安世、暴勝之,聽說了此事后,都是憂心忡忡,已經找張越明里暗里,暗示過好幾次了。

希望他能悠著點,將這個事情放在心上。

不要輕敵自大,甚至于,還有人善意的提醒他,讓他暫避鋒芒,換一個時機,再去與楊宣對決。

但張越如何肯如此窩囊的認慫?

一塊龜甲就讓他嚇得縮頭?開玩笑!

況且……

現在的情況,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郭穰聽著,卻是嘆了口氣,勸道:“侍中何必與那楊宣慪氣?彼輩原本不過籍籍無名,不過郡縣顯名,如今,卻因侍中之故,獲天下知名……”

“侍中若強行與之對決,勝則罷了……若敗……”

“郭公請放心……”張越望著前方,擺擺手道:“在下從不打無準備的仗!”

確實,楊宣那邊也給了張越巨大的壓力!

樹大招風,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張越清楚,現在自己是眾矢之的,為了對付他,不止是左傳,不止是古文學派,就連今文,乃至于公羊內部,都出了很多二五仔。

甚至還有人將《春秋鄒氏傳》《春秋夾氏傳》的部分手抄書稿,送去給了楊宣做參考。

甚至連太史公司馬遷,也派人送了點資料去給楊宣。

這倒是比較好理解。

司馬遷雖然是史官,史官的職責要求其必須中立。

但是,史官也是人啊!

他本身就對《左傳》很有好感,特別喜歡左傳的故事,史記就參考了大量的左傳文獻與記錄。

其次……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司馬遷對于當今天子,心里未嘗沒有恨意。

恨屋及烏,看張越不怎么順眼,也就順理成章了。

由是,張越就這樣躺槍了。

此番若敗,指不定未來史記上,張越的形象要變成什么樣了?

堂吉訶德或者范進中舉,都有可能。

在這樣的壓力下,張越前所未有的振奮了起來。

別看他嘴上對左傳不屑一顧,對于楊宣看似輕蔑至極。

實則,這是表現給別人看的,在內心深處,他無比慎重!

能成功者,當然沒有僥幸!

左傳能在東漢以后制霸天下,也并非是完全靠了逢迎統治者,溜須拍馬。

至少,左傳在故事性和文學性上,在春秋三傳中獨樹一幟!

先秦成語共一石,左傳貢獻了起碼四斗!

無數后世耳熟能詳的成語與典故,都是出自左傳。

在古中國古典文學史上,左傳的地位,更是無出其右者。

與之相比,公羊枯燥,谷梁繁瑣,而且都沒有什么樂趣。

故而,張越也積極的行動了起來,不僅僅回溯大量資料,還暗地里派人搜集了無數簡牘。

作為侍中官,他的權限極大。

可以調閱除了皇家秘檔外的其他所有全部蘭臺文牘。

靠著驚人的閱讀能力與固化能力,他現在幾乎將整個蘭臺的數十萬份秦宮殘簡以及更多的漢季簡牘記在了腦海之中。

當然只是將它們全部固化下來,但,如此多的簡牘與信息流,在腦海里,就像亂碼一樣,需要他一點一滴的將它們整理起來,聯系到一起,并歸類。

這將是一個空前繁瑣和繁重的工程。

哪怕有了空間之助,張越覺得也起碼需要數年時間來完成。

當然,在現在,他卻也借此,得到了無數信息。

這些信息量加在一起,配合上后世的考據黨的研究,將左傳徹底訂死,可能有些問題。

但只是戰而勝之,卻已經是毋庸置疑了!

沒辦法,人力不如神通,神通不敵天數。

大數據面前,沒有什么能瞞得過計算機!

只是郭穰不知道這個事情,他望著張越,也只能嘆了口氣,心想:“或許,這個侍中官太過順風順水了……也好,吃個挫折,或許能令其成長……”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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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3 10:11:0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六十五節 迎戰(4)

延和元年秋八月庚子(十九),時日,秋高氣爽,天清氣朗。

楊宣手持著一把羽扇,頭戴著進賢冠,端坐在石室之中,弟子門徒們,則恭拜于石室內外。

這是公開講義前,最后的演練。

所有人都是神色肅穆,精神振奮。

蓋因為,所有人都已經深信,此番左傳必勝!

無論是經義上,還是輿論上,或者其他任何一個方面!

沒辦法!

現在,他們擁有的資源,超過了以往任何一個時候!

左傳學派,甚至從未有過像現在這樣風光的時刻。

簡直就是眾星捧月。

不獨古文學派各系鼎力支持,連今文的谷梁,也公開站臺。

更有著來自其他方方面面的支持。

楊宣微搖羽扇,端坐在垂簾后,輕聲道:“吾左傳一系,傳自魯之君子左丘明,左子成其書,以獻孔子,孔子觀而贊,由是丘明之徒授曾申,申授吳起,吳起授其子期,期授楚人鐸椒,鐸椒授虞卿,虞卿荀子,荀子授漢北平文候張蒼,由是漢有左傳之傳承……”

弟子們聽著,雖然心里有所非議,蓋因為,從前楊宣不是這么說的——以前,漢之左傳學者,大都都只是打著北平文候張蒼的幌子,利用張蒼的名聲來博取天下人的信任。

但在先秦時代,左傳的傳續,就有些神秘了。

至少,在今日之前,左傳學者們,從未說過,自己的祖師爺中有吳起與荀子。

倒不是他們不想攀附,而是……

就在二十年前,荀子最后的門徒,韓嬰先生才去世。

這位韓詩學派的創始人,可是曾在浮丘伯門下聽講過的……

而吳起呢?名聲是大,但是……卻有殺妻求官的惡名,左傳學者一般是避而遠之。

但現在,眾人聽著楊宣的講義,都是暗暗點頭。

不管怎么說,至少,在楊宣口中,左傳的譜系完整了。

就連石室之中,旁聽的孔安國等人也是暗自點頭,心里想著:“恐怕這是太史令司馬遷幫的忙……”

錯非這位有著豐富史料,熟諳先秦歷史的史官相助,恐怕其他人打破腦袋,也無法將如此多,散落在歷史各個時期的人物交織在一起,還說的有鼻子有眼睛!

至于,其他左傳大儒,則都是精神振奮。

當世,古文學派自詡自己是‘古老的真正經義’‘唯一正確的圣賢之書’。

然而,硬傷卻是不可避免,就拿左傳來說吧。

在今天以前,左傳學者們,只能自吹自擂,自己是張蒼門徒——渾然不顧,北平文候張蒼畢生都在研究黃老之術與數學的現實!

但沒有辦法,誰叫張丞相在民間的名聲太大了呢?

太宗名臣,文景盛世的奠基人,總設計師,宰執天下十有五年,一手將漢家從凋敝的困局之中拉出來。

而其本人,更是壽至一百零四歲,為漢家最長壽的人。

無論大江南北,都有人在懷念和祭祀他。

拿他當神主牌,就可以爭取和忽悠很多不明真相的人。

現在,左傳譜系,總算完整了。

雖然,很多人內心都明白,這個事情,恐怕完全是在瞎扯。

旁的不說,吳起什么時候成了儒生了?

人家不是法家和兵家的大能嗎?

但不要緊!

現在不管是吳起也好,荀子也罷,都已經死翹翹了。

他們難道還能從墳墓里爬出來打自己的臉不成?

而有了這個譜系,左傳的傳續,就有了依據和保障。

往后,再也不用怕被人指指點點,可以昂起胸膛,告訴他們——俺們真的是左丘明先生的傳人,不信,您看看這譜系……

這年頭,歷史是統治者才能有資格閱讀和觀看的東西。

至于先秦歷史?

托秦始皇的福,已經沒有多少人能說得清楚了。

而楊宣列出的譜系,橫跨了整個春秋晚期到戰國到現在,若有人真的能拿出石錘,一一否決……

那么……

大家也只能認了!

可惜……

這是不可能的!

先秦的史料,本身就已經雜亂無序,秦始皇焚燒六國史書,更是將這些東西,徹底的變成了一團漿糊。

當年,蕭何從秦國廢墟之中,挖掘出數百萬片竹簡殘片,企圖通過這些殘片重建先秦歷史。

可惜,至死他也沒有完成這個工程。

現在,那些簡牘依然躺在蘭臺和石渠閣之中。

而唯一清楚其具體內容,并對其有所整理的太史令司馬遷,又是站在大家這邊的。

如此……

誰還能證偽?!

楊宣卻是搖著羽扇,繼續說道:“自今上即位,圣主臨世,我等左傳學者,皆歡欣鼓舞,欲為天子效命,奈何異端阻道,邪說橫行,亂陛下之圣聽,傷仁義之根本,《傳》曰:國將興,聽于民,國將亡,聽于神……”

“故鄙人楊宣,誠惶誠恐,定于庚寅之日,于長安尚冠里大道,公開講義,講我左傳之正義,論君子之仁義操守,決國家之興廢存亡之根本!”

眾弟子與左傳儒生,聽著紛紛拜道:“謹遵老師(閣下)之命,愿洗耳恭聽……”

只有那些旁觀的古文甚至今文的大儒,聞言猛覺不對。

“國將興,聽于民;國將亡,聽于神?”孔安國咀嚼著這段話,內心之中有句mmp,幾乎就要脫口而出。

蓋因為,他嗅到危險了!

這楊宣竟然……竟然……重操舊業了!

什么舊業?

山寨、借鑒、再創作!

雖然目前看來,還不明顯,但其意圖,卻已經呼之欲出!

現在,情況已經很明顯了,隨著那三世說的流行與深入人心,各大學派,不分今文、古文,都在這上面打主意,人人都想捷足先登,但又害怕槍打出頭鳥。

于是,除公羊外,大家都在觀望。

卻沒有想到,這小小的左傳,暗藏如此野心!

居然趁著這個機會,踏出了第一步!

但,楊宣卻是怡然不懼,望著滿場士大夫,再搖羽扇,道:“今有幸得蒙諸位同門、同道及世兄不棄,吾將嘗以‘左傳新解’,以饗諸君……”

于是,張口便講起了一個又一個左傳的故事,深入淺出,風趣無比的闡述著歷史事件。

不得不承認,論故事性和傳奇性,左傳比起干巴巴的公羊和谷梁,勝出的不止是一點半點。

而楊宣又在這些本就已經非常精彩的故事基礎上,再加創作,使之更加精煉、精彩、吸引人。

眾人聽著,都是如癡如醉。

楊宣看著,內心暗自得意。

左傳學派,一直以來,都是如此,有便宜就占,有好處就賴。

這也是他們的生存之道!

不如此,左傳傳續,早已經斷絕!

他們必須也只能抓住一切機會,吸取養分,壯大枝葉!

至于壞處和會不會得罪人?

你能讓一個快要餓死的人,去挑挑揀揀嗎?

孔安國等人聽著,卻都是一頭黑線,要不是如今大敵當前,恐怕他們已然拍案而起。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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