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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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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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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0 08:49:2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六十六節 祖傳絕技——反復橫跳

楊宣的動靜,當然瞞不過張越。

袁常很快就將這個事情,稟報了張越。

張越聽完,呵呵一笑,心里暗道:“我的對手還真不少啊……”

左傳系,現在是被架在火上烤了。

他的掙扎與反抗,自是在情理之中,但這么多人都選擇支撐左傳?

這就讓張越感覺有些棘手。

“必須想個辦法,分化瓦解,對方營造出來的氣勢……”在心里盤算了一會,張越就對袁常吩咐:“繼續盯著……有什么風吹草動,馬上告訴為師……”

“對了……”張越囑托道:“你能不能派個人混進去,將楊宣的所講都記下來?”

“老師放心!”袁常拍著胸膛保證:“弟子已經派了數人,冒充關東大儒弟子,混在其中,有消息就會馬上報告老師……”

“嗯……”張越點點頭,道:“左傳諸生那邊,就拜托你了!”

“老師言重……”袁常恭身道:“這是弟子的本份!”

送走袁常,張越馬不停蹄,立刻開始行動。

首先,他去拜見了尚書令張安世,并在后者的引薦下,前往拜謁了當代尚書系歐陽學派的扛把子——兒寬兒長卿的關門弟子歐陽高老先生。

并在其府邸停留了起碼一個時辰,然后才乘著馬車,與張安世并肩返回建章宮。

此事,當然馬上就落到了有心人眼中。

“張蚩尤去拜謁了歐陽子……”

“似乎談的不是很愉快?”

“聽說張蚩尤想要向歐陽子借閱兒御史的遺作,遭到拒絕……”

這個消息,馬上就傳的整個長安,都沸沸揚揚。

連正在講義的楊宣,聞之也是一楞。

“歐陽子這是吃錯藥了?”楊宣暗自驚心。

講道理,今文學派的尚書系歐陽學派,與春秋公羊學派,在董仲舒時代開始,就已經是好基友了!

甚至,雙方的感情,可能還要更久遠——在歐陽學派創始人歐陽和伯還在濟南伏生門下攻讀學業的時候,歐陽和伯就已經與董仲舒是知己好友了。

最近數十年來,歐陽學派與公羊學派聯姻過無數次,交流過許多年輕人。

歐陽學派的年輕學者,與公羊學派的年輕學者,在那兩位創始人都還活著的時候,甚至多次交換學習。

兩者可謂是同氣連枝,榮辱與共。

但歐陽高現在卻選擇了踢開董仲舒之子董越認可的未來公羊學派領袖?

他沒發燒吧?

但……

只是想了想,楊宣就將這個事情,放到了一邊。

在他看來,歐陽高大約是也知道這次,那張子重必敗無疑吧?

適時止損,明智選擇!

然而,楊宣根本就想不到,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石室之中旁聽的大儒們,就聞知此事后,都是心頭一跳。

尤其是孔安國,心里面仿佛被十萬只螞蟻在啃噬一般,難受的緊。

“這該死的講義,為何還不結束?”他現在已經沒有任何心思,再聽楊宣嘮叨了。

他滿腦子里,都只有一個事情——歐陽學派拋棄了張子重!

千載難逢的機會!

因為……

那張子重提出了三世理論啊!

自到長安以后,孔安國就在日夜研究這個事情,作為前侍中、孔子后人,他當然有著無數機會和手段去看到很多其他人看不到的東西。

譬如,那張子重曾獻給天子的《王命論》以及那張子重完整的三世闡述。

故而,孔安國很清楚。

這個張子重提出的三世發展理論,是脫胎于公羊學派本身的張三世、垂三統、列三正。

反應在社會上,就是亂世、升平世、小康世的演變過程。

反應在春秋上,就是內魯、親周、故宋。

而反應在經義理論上,就是圣王之德消而書滅、王者之跡熄則詩亡,詩亡而后春秋作,亂臣賊子懼。

故而,在這個系統里,春秋公羊學派,只是其中一環。

未來的公羊學派,想要制霸天下,依然需要來自《尚書》《詩經》的加持。

書以圣人之言,詩則垂先王之道,佐春秋之策,方能完整。

現在……

張子重和歐陽學派鬧翻……

是不是說明,自己的機會來了?

孔安國只要想到這里,就根本坐不下去了!

機會千載難逢,抓住了就可以一飛沖天!

“賢弟……”馬車中,張安世已經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這姜太公釣魚,也未免用的太不走心了……”

張越聽著,呵呵的笑了笑。

不走心?

或許吧?!

想著方才的經歷,張越自己也有些感覺好笑。

早在前天,他就從建章宮出來,就已經在著手請人聯絡今文學派內部的大儒們了。

易經田何學派的楊何、韓詩學派、楚詩學派以及齊詩學派的三位致仕博士,以及尚書系歐陽學派的兩位博士官。

統戰這種事情,張越做的最是拿手了。

無非是許以利益和承諾,拿出好處來,給他們去瓜分。

譬如,對付易經的楊何老先生,張越見面就開了大,將太極圖丟了過去,瞬間暴擊秒殺。

楊先生甚至連反抗也沒有,就表示愿意給張越撐場子。

三家詩略微有些麻煩。

但,在張越丟出了經過了后世東漢大學閥何休先生編輯的《詩經》版本(就是第一次劃分了國風的那個版本),三家詩的博士們立刻就歡天喜地的捧著這個版本回家去閉門鉆(借)研(鑒)或者創新去了。

至于歐陽學派?

是最簡單的——作為公羊盟友,兩者關系,緊密非常。

張越只是請董越帶了句話,就全部搞定,由是有了今日的事情。

只是……

也確實有些不走心,錯漏百出。

譬如,張越去見歐陽高,根本不需要張安世引薦。

也譬如,其實兒寬的遺作,不止歐陽高有,林寬有,董越也有。

至于其他細節方面的漏洞,更是大如斗羅。

但有什么關系呢?

后世的經歷,早已經告訴張越——在這個世界上,哪怕是最拙劣的騙局,也能騙到很多很多人,其中,博士、碩士、教授等高學歷知識分子,車載斗量!

為什么?

利令智昏是其一,信息的不對稱是其二。

所以,張越現在是穩坐釣魚臺,就看上鉤的人,都有誰了?

回到建章宮,張越就拿到了袁常送來的楊宣的講義內容了。

“鄭伯克段于鄢、趙氏孤兒還有燭之武退秦師……”張越看了看袁常送來的報告,就笑了起來:“左傳最出名的幾個故事,都有涉獵啊……”

其實,單單以文學性來說,左傳是春秋第一,無可辯駁。

哪怕是后世的網絡作者的腦洞,也未必有左傳中的這些故事的腦洞大。

只是可惜……

左傳想要表達的東西,是張越無法接受的。

克己復禮?

誰特么想回到宗周時代那個血統貴族,生而高貴的時代?

更何況,屁股決定腦袋,既然決定和公羊學派站在一起,借個馬甲套著,張越就不得不對左傳下手了。

微微沉吟片刻,張越在心里就有了決斷。他知道,三天后,楊宣肯定會從今天的內容之中,找一些來說。

其中,最有可能被提及的,應該是‘鄭伯克段于鄢’,這是左傳起始的第一個故事,在漢室更是耳熟能詳。

數十年前,袁盎就是用這個故事和宋國之禍,說服了竇太后,不再堅持以梁王為嗣。

“常啊……汝回去后,為我去做一件事情……”張越說著就低聲在袁常耳邊吩咐了幾句。

后者聞言,點點頭,就領命而去。

袁常走后一個時辰,張越就拿到了一個拜帖。

“上鉤了!”張越只是掃了這拜帖一眼,就暗自揮舞了一下拳頭。

只見拜帖上用鎏金小纂寫著:鄙野嘉人,曲阜野人安國,頓首再拜侍中領新豐事張公諱毅足下。

孔安國呀!

孔子后人耶!

素王的嫡系耶!

在坊間傳聞中,他是楊宣的堅定支持者,古文學派的中流砥柱。

然而,現在,他卻將自己的拜帖送到了張越面前,用詞更是謙卑不已。

講道理,孔安國今年已經差不多六十歲了。

年紀都夠當張越的爺爺了!

且,其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擔任過漢侍中!

更重要的是,他曾拜入伏生、申公等大儒門下學習《詩經》《尚書》,論輩分比張越這個董仲舒門徒要高一節。

如今卻自稱‘鄙野嘉人’‘曲阜野人’,尊稱張越‘足下’。

只能說……

孔子之后,孔氏節草,下限一代比一代低!

當然,孔安國沒節草,那是孔安國的事情。

跟張越沒有關系。

這個世界,你不可能只和君子、好人、義士打交道。

在更多時候,既然身處這渾濁俗世,那你就無法決定自己交什么朋友,和什么人做事。

這一點,張越在很早以前就已經清晰無誤的認知到了!

后世有個偉人,說的就很正確——不管黑貓白貓,能逮老鼠的就是好貓!

所以,張越只是掃了一眼拜帖的內容,立刻就吩咐下去:“來人,開中門,迎客人!”

曲阜孔氏,是一塊牌匾。

雖然對公羊學派和谷梁學派意義不大,但對其他儒門學派來說,這就是神主牌了。

說起來,也是搞笑——公羊與谷梁以及其他今文學派,大多數都認為孔子是素王,為后世制法的圣人。

但古文學派,卻全部異口同聲,否認這一點。

在他們眼里,孔子只是‘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的先師,其地位只是一個史官,一個傳承者,沒有什么了不起的。

但在現實中,公羊、谷梁,因為歷史緣故,拒絕承認曲阜孔氏的圣人苗裔地位。

而古文學派,則瘋狂為曲阜孔氏打call。

也正是在這些人手里,孔子和曲阜孔氏的地位,開始不斷拔高,終于變成了那個千年投降派,連霓虹侵華,都能通電祝賀‘大東亞共榮’的衍圣公家族。

想著此事,張越在心里就有些鄙夷的冷笑了一聲,對孔安國及其子孫,張越很是不齒。

只是不齒歸不齒,張越臉上的笑容,卻是真真切切的堆滿了臉頰。

他親自走出大門,來到門口,恭身拜道:“末學后進張子重,恭問孔公安……”

“侍中太客氣了……”孔安國一個健步就迎上前來,扶起張越笑道:“在下久聞侍中閣下,神武天成,生而知之,可惜一直緣慳一面,今日得見也算是了我一樁心事……”

他是一點也沒有顧忌,自己是直接從楊宣那邊的反張陣營里,直接跑來的這個事實。

他也不需要顧忌!

孔子之后的身份,令他可以不受制約的游離在今文與古文之間。

哪怕是三番五次的交換陣營,一般人也無法譴責他。

畢竟,懟他就等于懟曲阜孔氏,等于懟孔門先賢,等于懟孔子他老人家!

就是欺師滅祖,就是喪盡天良!

至于節草是什么?

孔安國早就已經忘記了。

要知道,在早年的時候,在當今還沒有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時,這位老先生在家里修道。

學著方士術士們,擺弄各種煉金術。

有時候捧著一本《道德經》搖頭晃腦的讀。

哪怕是現在,這個習慣也依舊深深的影響他。

所以,指望孔安國有節草,還不如指望母豬能上樹。

但張越卻早已經學會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望著孔安國,張越恭身道:“孔公言重了!小子何其慚愧?愿聞公教!”

孔安國一聽,臉上都笑開花了。

他要的就是張越的這個態度!

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來的好?

若能搭上這個侍中官的線,或許不僅僅自己的堂兄的侯國可以復家,說不定,自己‘發現’的古文尚書,也可以登堂入室,成為大漢指定官學的經書!

更可以直接搭上這位的便車,讓古文尚書成為公羊學派唯一指定尚書!

這利益簡直大的足以讓他叛國都不眨眼。

于是那楊宣和左傳學派?

孔安國才懶得管他們的死活呢!

甚至在心中,孔安國深深的覺得——爾等能為我孔氏前驅,哪怕是死也該含笑而逝!

嘴上,孔安國卻依舊謙卑不已,拱手道:“豈敢言教?豈敢言教?但與侍中足下共議耳!”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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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0 08:49:4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六十七節 多才多藝

“孔公請!”張越帶著孔安國,上了閣樓,來到堪輿室之中。

親自為他備好坐席,恭請入座,道:“寒舍簡陋,還望孔公海涵……”

孔安國卻是抬頭打量著這個房間。

房間四面都掛滿了各種各樣的地圖堪輿,大到整個關中,小到新豐某鄉甚至某村。

堪輿上插滿了各種各樣的竹片。

有的標注了數字,有的寫著文字。

書架上更是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書簡。

這令孔安國大感意外,他是做過郡太守的。

大約在十年前,他曾擔任臨淮太守,治臨淮的二十九縣,因而深知,治政的困難。

當世治理地方,最大的問題,其實不是什么豪強地主,富商大賈。

而是,地方官通常對地方事務兩眼一抹黑。

哪怕是最勤奮的郡守,也未必能對治下各縣的人口、土地、賦稅、丁口等數據倒背如流。

至于這些地方的特色、當地的地理、地貌,發展情況,那就更是知之甚少了。

一般,能知道郡城的情況,就已經是能吏。

而能對地方事務,了如指掌的,孔安國這么多年,只見過自己的老師之一,故御史大夫兒寬,曾經有這個能耐。

只是……

兒寬是活生生累死的!

如今,看著這堪輿室中的堪輿和那些小竹片,孔安國忍不住在心里嘆道:“若兒師能想到這個辦法,或許能活到如今……”

心中也因此對張越更加上心了。

在他看來,這張子重能帶他來這個地方,說明對方對他是很看重很重視的!

錯非如此,隨便找個地方,不就可以打發他了嗎?

何必如此鄭重,將他請到此處?

這樣想著,孔安國就笑著道:“侍中言重了……山野之人,躬耕于曲阜,承蒙陛下不棄,始能出入宮闕……侍中盛情相邀,某獨感激涕零而已……”

張越聽著,笑了笑,道:“孔公厚愛!請……”

說著就舉起酒樽,道:“晚輩敬孔公……”

孔安國自是連忙舉杯還禮。

如此三巡酒過,孔安國放下酒樽,看了看堪輿室中的情況,然后才輕聲問道:“老朽聽說侍中公有意拜讀兒師手稿?”

張越笑著道:“兒御史功勛昭著,素為晚輩敬之,誠欲求其書稿……”

“侍中若是不嫌棄……”孔安國舉著酒樽,笑道:“某家之中,恰好藏有兒師所遺書稿和手抄書稿百余卷……”

“愿獻侍中,以謝侍中今日之請……”

張越聞言,連忙拜道:“承蒙孔公厚愛,無以為報……”

孔安國聽著,笑的像個兩百斤的孩子。

在他看來,張越接受自己的贈書,就等于答應了讓自己上車。

車票已經到手,那他和張越就是自己人了!

既然是自己人,孔安國就沒有多少顧忌了。

“侍中若是不嫌棄……”孔安國瞇著眼睛,對張越說道:“老朽近年,曾在曲阜祖宅破壁之中,找到了一套先師孔子遺留其中的《論語》書稿,侍中若是需要,老朽可以為侍中提供一份……”

張越聽著,摸著手里的酒樽,呵呵的笑了笑。

西漢是一個神奇的王朝。

一個‘創業者’的樂園。

不獨春秋、詩經、易經、尚書,已經被分裂為今文、古文兩大陣營,且各自內部又細分出好幾個不同版本。

就連《論語》《孝經》也不能避免。

其中,《論語》一分為三。

有齊論語、魯論語和古論語之區別。

這古論語就是孔安國自己‘從曲阜孔宅破壁之中發現的’。

只是相較于孔安國那個騙了后世兩千年的彌天大謊古文尚書來說,這古文論語,顯然沒有多少存在感,它在魏晉之交就已經失傳。

而后世留存的論語,是由齊論語與魯論語糅雜而成,拼接在一起的。

所以呢,后世之人在讀論語時就經常發現,論語之中有些地方南轅北轍,自相矛盾。

譬如,后世論語之中,就既認為管子‘仁’,但又覺得管子‘無禮’。

而孔安國在這個時候提起他的‘古論語’,顯然是在試探了。

其言下之意,不外乎就是你愿不愿意為我背書?

若換一個人,張越可能就答應了。

但奈何……

眼前這人可是孔安國!

整個西漢王朝,最勤奮的‘創業者’。

后世的賈布斯算什么?

連給孔安國提鞋的資格都沒有!

孔安國,可是不僅僅搞出了古文尚書、古文論語而已。

他還搞了古文孝經、古文禮記等等項目。

他的一生,都在創業!

只是苦了后世的考據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千年時光,才最終將孔安國的這些項目證偽。

換而言之,若張越答應下來,日后不知道會有多少麻煩。

但不答應的話……好像又不太合適。

想了想,張越斟酌了一下用詞,道:“既承孔公厚愛,愿觀奇書……”

嗯……

只是看看的話,倒也無傷大雅。

況且,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說不定未來,張越也可能需要當一次張布斯……

孔安國一聽,雖然張越的回答不是太滿意,在他看來,對方應該立刻頓首拜道:“愿聞孔公教”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是‘愿觀奇書’。

言下之意,其實就是保留意見。

但這已經殊為難得了!

自他創業以來,今天可能是進展最大的一天!

有可能將自己的項目,推薦給公羊學派!

這就好比后世的創業者,歷經千辛萬苦,終于拿到了風投一樣,孔安國的心情依舊激動的猶如喝醉了酒。

直到離開小樓,他都有些飄飄然。

張越卻是親自將他送到了司馬門,好方便讓更多人看到和知道孔安國來見自己了,而且特別開心的回去了。

“這孔子國,還真是……”站在鳳凰闕之上,韓說砸吧了一下舌頭,對這位老朋友的節草下限有了更深認知。

不過……

他聳了聳肩膀,就將這個事情丟在一邊,不再去理會。

反正,此事跟他沒有關系。

現在,韓說顯然更關心,怎么去拍當今馬屁,同時將自己洗白。

這個事情,有些麻煩!

主要是蘇文雖然跌落而死,但是……王莽那只瘋狗,卻循著味道,追蹤到了幾條線索。

加上李禹的供詞里,也有不少地方對他挺不利。

這讓他感覺到了危險。

老韓家百年不倒,靠的就是跟皇室的密切關系!

換而言之,沒有了皇帝的信任,他就什么都不是!

所以,得想個辦法,讓老皇帝對他重新信任。

“或許只有戰爭,才能讓老皇帝和王莽的視線從這個事情上挪開了……”韓說在心中想著。

可是……

卻有一個難題,擺在他面前。

他又不是匈奴人或者其他什么夷狄的父親,沒有辦法指揮他們的行動!

怎么辦呢?

韓說急的直撓頭。

渾然忘記了自己在半年前,還是堅定的主和派……

送走孔安國,少府卿公孫遺就帶著幾個官吏,抬著兩個木箱子,跑來找張越了。

“張侍中……”公孫遺一見到張越,立刻上前拜道:“這蹲鴟、蒻頭,接下來如何加工?”

張越看了看那兩個木箱子,只見里面裝著的是一塊塊大小不一,呈灰白色和灰黑色的粉塊。

“世叔派兩個人跟著我來吧……”張越擺擺手。

公孫遺立刻眉開眼笑的帶著人跟了上去。

這兩天,可是急壞了他!

現在昆明池那里,參與漿洗、切煮和濾洗的工人,已經有兩三萬人之多。

他們每天,制造數千石類似的粉塊。

公孫遺也曾派人去試吃過。

反饋很不錯,都說口感還行,比粟米飯好吃多了,而且還飽肚子!

但是……

若是不能將這些東西變成美味,變成可以獻給天子與王公貴族們的佳肴,變成可以敬獻給祖宗神靈的祭品,那么一切都是零。

少府卿又不是慈善機構!

尤其是對公孫遺來說,假如不能拍好天子馬屁,那個守字恐怕就去不掉了。

好不容易才摸到九卿的邊,他可不想只是來旅游一番的。

于是,張越就帶著公孫遺以及少府湯官令的十幾個廚子,在自己的小樓之中,架起了爐灶,開始了制作來自后世的美食。

首先,自然是號稱什么東西都可以搭一搭的魔芋豆腐。

這貨,無論雞鴨魚,都可以放進去煮煮,營養價值也很高。

而制作工藝,其實不算復雜。

其原理與豆腐是一樣的,都是通過化學反應,在熱力作用下成為凝膠體。

張越這邊一動手,整個小樓內外的宦官侍女也都跑來圍觀了。

沒辦法,現在在建章宮里,誰不知道,張越的廚藝是征服過天子的!

若能偷學一點,那就賺大發了!

當然,張越也要感謝這個時代。

若是換了宋明,一個士大夫官員居然去做廚子的活計?

不想混了吧!

君子遠庖廚懂不懂?

而如今……別說什么君子遠庖廚了。

連說這句話的孟子,也是非主流,思孟學派,甚至只是谷梁的小跟班。

現在流行的是騎的了大馬,喝的了烈酒,拉的開硬弓,上馬能殺人,下馬能治國的大丈夫。

那些涂脂抹粉,裝腔作勢的娘娘腔,在漢季連最渣的儒生都可以徒手放倒一堆!

而大丈夫不拘小節,當然什么事情都可以做。

就像張越剛剛送走不久的孔安國,人家年輕的時候,可是連煉丹術也鉆研過的,據說技術還很好,只能說,他是被儒學耽誤了!

不然,說不定,他將成為齊魯有名的神算子、方士!

于是,張越有一手好廚藝,善于做美食。

便是無傷大雅,甚至被人以為是多才多藝的表現!

哪怕有人想要拿這個做文章,張越也能拿公羊學派的祖師爺子夏先生的名言糊他一臉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矣;百工居其肆以成其能,君子學以致道!

所以,他也沒有什么顧忌。

但在旁觀者眼中,他制造魔芋豆腐的經過,卻成為了毋庸置疑的神跡幾塊灰色的粉塊,被他拿在釜中,操作一番,就變成了一塊塊上去香嫩可口,水嫩無比的食物!

香氣更是彌漫在耳鼻之間,連公孫遺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張越卻是與在廚房里觀摩的廚師們交代了一下這魔芋豆腐的制作訣竅。

其實,流程與當年淮南王劉安制作豆腐時沒有什么區別。

無非就是將點豆腐的鹵水,換成了讓魔芋凝固的堿水,此外,多了一個需要開水加醋蒸煮的流程。

這些廚師聽著,都是滿臉崇拜、恭敬。

若不是公孫遺就在旁邊站著,說不定他們早已經納頭就拜,要奉張越為師了。

即使如此,張越也覺得,自己恐怕日后,很有可能變成廚師們的祖師爺。

只要一想著,很可能千百年后,各個酒店、飯館和大排檔奉的神像除了財神爺和關二爺,還得加一個張二爺。

張越就感覺有些莫名的惡趣。

做完魔芋豆腐,就是芋頭粉絲。

這個事情,就相對比較復雜一些了。

因為得勾芡,不過,這個事情張越是直接丟給廚師去做的。

而在他做魔芋豆腐的時候,廚師們就已經將這個工序完成的差不多了。

由是,他只需要簡單的將已經勾芡的芡糊與芋頭淀粉混合攪拌,就像搓面團一樣,將它們揉成一個大粉團。

然后,張越再指揮著眾人,開始漏絲,所謂漏絲,其實很簡單,就是利用地心引力以及水溫,將芋頭淀粉成型。

這個就比較考驗經驗和技術了。

好在芋頭粉絲對這個要求不算太高。

一個時辰后,張越帶著少府湯官令的廚子們,將一盤盤烹煮好的美食,端到了天子面前。

魔芋鴨、魔芋雞、魔芋燉排骨、魔芋牛肉煲……一碟碟精心準備的美食,讓天子看的目不暇接。

而主食則是牛肉蒻頭粉。

這自然立刻就顛覆了這位陛下的想象。

只是嘗了幾口,他便贊道:“卿之才能之多,實令朕奇也!”

然后他就招招手,將張越叫道面前,問道:“朕聽說,今天孔子國去見愛卿了?”

張越哪里敢瞞,也瞞不住,立刻道:“回稟陛下,孔公確實到了臣那里,談了些事情……”

于是就將孔安國今天與自己見面和談話的內容,全部一字不漏的如實稟報,天子聽著,嘿嘿的笑了起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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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0 08:49: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六十八節 正確的拍馬姿勢

“孔子國這個人吶……”天子瞇著眼睛,想起了那個曾侍衛他數年的舊侍中。

講道理,他其實對擔任過侍中的人,一般都會青眼相看。

畢竟是自己門下出去的大臣,是他的臉面。

但孔安國卻是少數的例外。

想了想,天子就對張越道:“卿以后還是小心提防此人吧……”

“此人,心思太復雜了……”

好嘛,能讓這位陛下都評價‘心思太復雜’,這位孔安國先生恐怕當年在長安沒少給他添麻煩。

張越聽著,自然點頭道:“臣知道了,臣謝陛下寬(愛ài)……”

天子一聽,笑的更燦爛了。

他問道:“朕聽說,左傳學派有個叫楊宣的,后(日rì)就要在長安講義……”

“朕不是太懂儒門之事……”他笑著問道:“卿以為,此人意(欲yù)何為?”

“臣雖愚鈍……”張越頓首拜道:“但也知道,此乃劍指于臣也……”

自那(日rì),張越在博望苑,當著太子據和其他人的面,撕碎了左傳偽造伍子胥鞭尸一事后,他和左傳一系就已經走上了你死我亡的道路。

如今,楊宣公開在長安講義。

若張越不去砸場子,就等于告訴天下人,他沒有膽量,再去與左傳辯論。

連辯論都不敢,當然是攝于左傳正義威名嘍!

所以,其實,楊宣的講義等于是公然向張越放嘲諷。

當然,這其實是張越((逼逼)逼)出來的。

天子聽著,卻是夾起一塊魔芋,放進嘴里細細嚼著,感覺這魔芋豆腐對自己真是適合啊。

這物脆而不硬,軟而不糯,吃起來別具風味。

嘴上卻是笑著提醒:“卿還是要注意一下……”

“(愛ài)卿畢竟是朕的臣子……”他在‘朕的臣子’這四個字上格外用力強調了一番:“切不可恃才傲物,仗勢欺人……”

“臣明白!”張越連忙俯首:“臣當以德服人,必不墮陛下威德、國家氣度!”

天子一聽,滿意的點點頭,還是跟小留候說話舒服。

自己的意圖和意思,對方總能明悟。

若小留候年長二十歲,他此刻已經忍不住要拜他為相了!

就像他當年發現公孫弘有這個潛質后,二話不說,立刻破例,讓公孫弘布衣拜相,終結了漢室長達七十多年的‘非列侯不得為相’的傳統。

可惜啊,此子太年輕了!

恐怕,除非自己可以長命百歲,不然恐怕就不能在自己手上拜相了。

只能等到長孫的時代了。

但……

雖然不能拜相,卻未嘗不可以讓他在現在就能發揮影響。

想了想,天子就問道:“如今,國家多事之秋,前有太仆敬聲,大不敬,以巫蠱詛上,后有丞相葛繹候,縱子為逆,禍亂國家,朕心甚傷之……”

“如今,丞相、太仆之位有缺,卿博學多才,善于識人,未知可有賢達有舉朕者?”

最近,這丞相和太仆的任命問題,讓他可真是傷透了腦筋。

太仆倒好,是一個香饃饃,有的是人爭搶。

但這丞相之位就……

也怪他自己!

即位迄今四十七年,總共拜了十一位丞相。

但很遺憾,僅有建陵哀候衛綰、平津獻候公孫弘、武安侯田蚡以及牧丘恬候石慶得以善終。

剩下的七位丞相,全部死于非命。

這使得漢室的丞相,立刻成為高危職業。

還不止于此,自李蔡后,他就開始在宮里組織內朝,架空丞相領銜的外朝。

漢丞相于是就變成了空有虛名,但其實沒有多少權力的花架子。

年輕的時候,他當然是很得意的。

哥多牛((逼逼)逼)?

丞相算個p,叫你滾就滾!

但老了才知道,這是天坑啊!

而且是自己坑自己!

由于國家在二三十年之中,失去了強力丞相的彈壓。

九卿有司,曾經強大的戰斗力,漸漸渙散。

作為皇帝的他,又漸漸沒有了精力去約束和監管。

于是,像是公孫家族這樣長期壟斷某個機構,上下其手,雞犬升天的例子越來越多。

現在,他無比渴望,能出一個曹參、王陵、張蒼這樣的強力人物來代替自己鎮壓內外,疏厘朝政,團結朝野。

當然,最好是公孫弘那樣,既有能力,又懂自己心意的人物。

可惜……

沒有啊!

找不到啊!

這滿朝文武,不是垂垂老矣,就是昏聵無能。

時無名將,徒使豎子稱雄!

當他發現這個事實,他自是立刻恐懼了起來。

歷朝歷代的雄主,最害怕的就是人才斷檔這種事(情qíng)。

也是直到此時,他才有些后悔,當年是不是砍的太嗨了些?

張越聽著,卻是嚇壞了。

他怎么敢干涉這種事(情qíng)?

哪怕這是天子的意思,天子不會怪罪他,但別人呢?

況且……

講老實話,他也沒有什么好推薦的。

丞相這個位子,可不是一般人能坐的。

尤其是當今這位的丞相,那風險可是很高的。

但不給意見,好像又說不過去。

想了想,張越就頓首拜道:“啟奏陛下,臣愚鈍,年少才疏,見寡識少,何以敢決如此大事?”

“只是……”

“今國家乏人,臣愚以為,或是葛繹候倒行逆施,截斷賢能進取之故……”

嗯反正公孫賀也死了,死人是最好的背鍋俠。

管他有沒有做過這種事(情qíng),把鍋甩給他最安全。

天子聽著,也是微微點頭。

人才斷檔,他雖然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絕對不能讓人知道。

公孫賀……好吧,誰叫他是丞相,而且為相十幾年呢?

這個鍋,你就先背著吧!

張越卻是繼續拜道:“臣以為,陛下如(欲yù)再續元鼎、元狩之輝煌,重現往昔人才輩出之世……”

“不若,恢復舊制,改易新政……”

“選天下郡縣,能課最者,交由太常、御史大夫監之,定時選其入長安受訓,聽陛下訓示,而后任為地方官,三年以觀其成,其中優異者,以為后備公卿,常以策問,多加培養!”

說著張越就將后世他比較熟悉的組織部的人事制度和后備干部培養制度,撿了些符合當代背景的說了。

天子聽著,心里面非常滿意,對張越笑道:“卿真朕之子房也!”

“臣惶恐……實不敢居功……”張越連忙頓首拜道:“此皆臣舊聞陛下之訓,略作總結之言……”

天子聽著,笑的更開心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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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九節 合縱連橫

陪著天子吃完晚膳,張越才恭身陛辭。

走出蓬萊閣,已是月上柳梢頭。

一盞盞燈火,在張越前方,向前延伸。

星漢燦爛,明月高懸。

張越抬著腳步,走下蓬萊閣的臺階,手握在腰間的驃姚劍上。

抬首望著遠方,在夜色下朦朧的長安城,張越知道,今天晚上,長安城會很熱鬧。

事實上,也確實是熱鬧極了!

斗城之中,沒有能瞞得過八卦黨耳目的事情!

更何況還是處于輿論焦點之中的張蚩尤的事情!

“孔子國!”楊宣已經是氣的,幾乎想要提劍去砍了那個二五仔。

可惜……

他不能!

他甚至,不能將這恨意流露在言表之中。

因為那樣只會令自身處于不利地位。

孔安國,再怎么著,也是孔子苗裔,先師之后。

而且,他頭上的光環太多了。

濟南伏生、魯申公、兒寬,皆是他的師長。

以一人之力,橫跨書、詩、春秋三系,無論是在今文系統還是古文系統,都有著莫大影響力。

他去見那張子重,根本就沒有人能說什么不是。

只是……

千里之堤毀于蟻穴!

楊宣清楚,他必須做點什么,來維系人心士氣。

不能還沒有開始,就自己內訌,結果張子重還沒來打,自己就崩潰了。

沒有辦法!

楊宣咬著牙齒,握著手里的筆尖,一筆一畫的在帛書上劃著。

每劃一下,他都感覺,自己的心在滴血!

然而,他不得不如此。

也不得不下這個血本。

將信寫完,楊宣叫來自己的嫡子,交給他,囑托道:“汝持此信,親自去拜謁夏侯先生……”

“就說:鄰之厚,君之薄也!”

“先生其勉之!”

說完這些話,楊宣整個人都虛脫了一般,癱坐在坐席上,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夏侯始昌,早在兩天前就已經派人聯絡他了。

只是,此人開價太過離譜!

簡直就是獅子大開口,有巴蛇之貪!

張嘴就想拿走最肥美的東西,甚至企圖讓左傳(至少是楊宣)也阿附于其名下。

這楊宣當然不可能答應他。

更何況當時,楊宣氣勢正盛,深感兵強馬壯,大有并吞一切的威勢,自然是毫不猶豫的回絕了。

然而如今,楊宣卻不得不去求上門了。

希望這位老先生能出面發聲表態,支持一下自己。

如此,或能抵消孔安國跳反帶來的打擊。

當然,對方開始的那些條件,自然是不可能答應的。

若是如此,為何不向那張子重屈膝投降?

最起碼,對方不可能做出這樣的舉動來!

只是,既然有求于人,卻也不得不答應對方一些條件。

“孔子國……還真是孔子國啊……”博望苑中,一直密切關注事態的江充嘆了口氣,讓弟子打開窗戶:“其此舉,無異于釜底抽薪,左傳諸生辛苦營造的聲勢,一朝盡喪矣!”

望著窗外的星空,江充從心底深處,升起一股濃濃的無力感。

孔安國這建章宮一行,對左傳學派的聲望和士氣,將產生毀滅性的打擊!

連孔子后人都選擇了張子重,其他人,恐怕是……

“老師……”韋賢上前攙扶著江充問道:“吾等當如何應對?”

他想了想,道:“要不要弟子星夜去見一下孔安國,勸其回心轉意?”

“不可能……”江充苦笑著搖搖頭:“孔子國這個人啊,見縫插針,見利忘義,是不可能勸回來的……”

“況且……”

“哪怕能勸回來……”江充低著頭悠悠嘆道:“又有何用?恐怕……那時,整個儒門都將淪為天下笑柄!”

嗯,三姓家奴,反復小人的帽子,一旦被扣到了孔子后人的腦袋上……

以后儒生誰還敢出門?

就不怕被人將脊梁骨戳爛!?

韋賢想到此節,也是渾身都冒起了冷汗。

“賢啊……”江充悠悠說道:“汝明日去一趟嵩街,為我求見丘公吧……”

“丘子明?”韋賢狐疑著問道:“其不過一卜者而已,找他有用?”

“賢啊,你還是太年輕了……”江充聽著笑道:“豈不聞,雞鳴狗盜之徒,也能有所作用?”

“況卜者乎?”

“卜者的能量,可是很大的啊……”

漢家的卜算業,是極為鼎盛的。

天下百姓,無論貧賤富貴,都離不開他們。

無論生老病死,都需要向他們咨詢。

而其中的佼佼者,更是天下知名,名望堪比大儒,連天子也常常需要向他們咨詢一些事宜,以做廟堂卜算之參考。

由是,越有名望的卜者,對自己的招牌就越重視。

他們輕易不會給人卜算,也輕易不會出手卜算。

像高帝、呂后、太宗時期的那些知名卜者,甚至有封侯拜為兩千石的。

鳴雌亭侯許負,更是以一介女子之身,而爵封關內侯,拜為兩千石中官。

丘子明算是許負之后,長安城里名氣最大的卜者了。

趁著大宛戰爭成功預測的東風,他在這十余年來,漸漸成為了天下知名的卜噬者。

連天子也經常就一些問題,向他咨詢卜算結果。

如今,若是左傳敗下陣來,他的金字招牌可就會砸了。

江充知道,為了維護自己的招牌,這個丘子明什么事情都干的出來!

而卜者們的能量,自也非比尋常。

他們不止可以影響輿論,甚至還能影響到宮廷。

戚里,昌邑王王邸。

夏侯始昌和往常一般,拄著拐杖,在弟子門生的攙扶下,端坐在院落之中,仰頭望著那茫茫星河,尋找著天象的異常與變化。

順便也將一些知識,一些星相的知識,傳授給弟子們。

這可是很珍貴的!

“那就是昂宿……”夏侯始昌緩緩的指著星空說著:“此星為胡人之星,主喪……”

“昂宿之側是畢宿……”

“其主兵戈、邊事……”

“昂宿與畢宿交,為天街,街北夷狄,街南諸夏……”

不得不說,夏侯始昌在星相和天文方面的造詣,在整個天下,都鮮有人能比肩。

整個星空,幾乎就沒有他不認識和不熟悉的星星。

而對于這些星空之中閃爍的恒星,古老的諸夏人民,在很早很早以前就賦予了它們種種神奇的特征。

經過春秋戰國數百年的演化,至于如今,陰陽五行體系深入人心。

星空也就變成了五宮三垣二十八宿。

再經過公羊學派一鼓搗,腦洞一開,這下子好了,星相直接與人間掛鉤。

人主有過,天異之。

天下有異,天災之。

現在還好,再過幾十年,來顆彗星,出個日蝕,都能讓一個丞相自殺謝罪!

正解說著星相,一個弟子畢恭畢敬,走到夏侯始昌面前,恭身一拜,道:“老師,有客來訪……”

“是楊宣?”夏侯始昌輕聲問道。

“老師妙算……”弟子恭身拜道。

“那就請他進來吧……”夏侯始昌放下手里的書簡,在兩個子侄的攙扶下,緩緩起身,吩咐道:“爾等先退下……”

“諾!”眾弟子連忙再拜,才捏衣恭退。

很快,一個年輕人就被帶到了夏侯始昌面前。

“晚輩末學楊敬恭問夏侯先生安……”這人一見面,立刻就大禮作揖,俯身而拜。

夏侯始昌,在沒有擔任昌邑王博士前,可是曾經擔任了足足十一年的太學尚書博士。

雖然董仲舒在世之時,他被其壓的黯淡無光。

可董仲舒之后……

整個公羊學派,就再沒有能鎮壓他的人了。

不然,當今也不會拜他為昌邑王太傅,去教育自己的愛子了。

而在儒門內部,哪怕是在古文學派中,夏侯始昌也很受尊重。

畢竟,他這一系,不同于董系那幫肌肉男,一天到晚,都在嚷嚷著什么春秋之誅。

夏侯一系,更熱衷于‘春秋之中非常可怪異之事’。

在夏侯始昌眼中,雖然不是一切都有定數。

但人的行為,一定會影響到天下,進而反應在自然、天象與災害之中。

后世,他門下就誕生了鼎鼎有名的尚書系大小夏侯學派。

一個比一個深信,蒼天有情,監于天下。

進而刺激和影響了易經的京房學派的出現。

讖諱政治,終于席卷天下。

但在如今,讖諱的風潮,卻在漸漸低落。

董系正在全面復蘇,走向經世致用的道路,三世理論喊得震天響,連夏侯始昌的門徒里也有被影響的人。

這令他當然很不滿!

故而,他一直在等,等著楊宣忍不住來向他求援。

可是……

瞧著地上恭身拜服的那個年輕人,夏侯始昌有些不滿意了。

“楊公這是瞧不起老朽嗎?”他微微動怒,問道:“不然何不親自來見我?”

“先生息怒……”楊敬連忙拜道:“家父實在不敢親身來見先生,還望先生體諒……”

“此家父親筆之書……”說著楊敬就將一份帛書呈在手中,恭敬的獻給夏侯始昌,道:“此外,家父還令小子帶一句話給先生……”

夏侯始昌接過那帛書,問道:“什么話?”

“家父說:鄰之厚,君之薄也,其望先生明察之……”

“呵呵……”夏侯始昌笑了起來:“汝是燭之武乎?”

“不敢……”楊敬拜道:“只是唇亡齒寒,還望先生察之……”

“吾知道了……”夏侯始昌擺手道:“轉告乃父:昔者,魏信陵君盜虎符以救邯鄲,邯鄲之所以能全者,乃邯鄲堅守也!”

楊敬一聽,微微一楞,但還是只能拜道:“諾!先生的意思,小子必定轉達……”

目送著楊敬遠去,夏侯始昌才悠悠然拆開帛書,掃了一眼上面的內容,就將它丟到了一旁的油燈上,瞬間將之燒成灰燼。

“老師……”在其身側,一個年輕儒生問道:“真要出手?”

“呵呵……”夏侯始昌笑道:“靜觀其變而已……”

這個事情,他雖然很想很想在哪個張子重身上踩一腳。

打壓一下董系。

但問題是……

現在明擺著這張子重身后站著天子!

他在行呂步舒故事!

夏侯始昌吃飽了撐著,才會真的摻和進去。

當然了……

假如那張子重一敗涂地,落井下石,倒也無妨。

但問題是……

現在看樣子,勝敗在兩可之間,那他當然要觀望了。

作為研究災異的專家,夏侯始昌始終記得一句話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當然嘍,給左傳學派一些鼓勵和信心還是要有的。

“建啊……”夏侯始昌看著那個年輕人,囑托道:“明日汝持我拜帖,去太學面見董越,請董越過府一會……”

太學似乎準備要擴招了。

他得想辦法多塞點人進去!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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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節 開除左傳儒籍

朝陽初升,張越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吃完早飯,就有宦官來報:“侍中公,長孫殿下召見!”

張越放下筷子,驚訝了一聲:“長孫殿下不是應該在新豐嗎?”

“殿下聽說侍中明日要赴尚冠里之約,故而回京為侍中壯威……”桑鈞笑著走到張越身前,道:“下官亦代表新豐上下士民來此為縣尊助威!”

如今的新豐,可謂已是百廢俱興!

數萬畝宿麥播下后,長勢喜人。

尤其是公田之中的宿麥,如今已經長出了三片嫩芽。

每一片葉子,都粗大鮮艷,健康的讓照料它們的農戶喜極而泣!

要知道,因為關中夏季旱災,導致全面歉收。

這本是一個災難。

然而,趁著粟米歉收的時節,大司農和少府有司,將大量麥粉,推銷到了市場上。

在粟米緊缺的時候,誰還管這些麥粉的味道?

結果,一買回去一嘗。

各種麥粉制品的軟糯口感,瞬間擊敗了人們的味蕾。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選擇麥粉而不是粟米作為主食。

這使得各地倉儲之中的麥粉配額迅速下降,尤其是京畿地區,因為相對富裕,貴族富商集中。

所以現在,私底下,一石麥粉已經能換兩三石的粳米(舂過的粟米)。

可以預見,明年關中解除糧食限購和配額制后,麥子的價格一定會大漲!

尤其是麥粉!

恐怕會成為關中中產階級乃至于貴族公卿家族的標配。

就和過去的梁米一樣,變成奢侈品的象征。

而新豐,恰好大面積的補種了宿麥!

就是這一個事實,就已經足以讓整個新豐上下,都對張越死心塌地的崇拜和尊敬了!

老百姓(包括貴族士大夫)都是一樣的。

誰能帶他們發財致富奔小康,誰就是好官!

而這個事情,反過來讓新豐各級官吏,特別是王吉等太學生們,更加相信張越的三世體系。

孔子不是說過嗎?

齊一變,至于魯,魯一變,至于道。

而類似桑鈞這樣的理智分子,更是狂喜不已!

大家都知道,自己押寶押對了!

乘著這條船,說不定未來或可拜將封侯,名垂青史。

于是,士氣max!

此時,長安傳來了左傳楊宣公開經義,擺明了挑釁張越的傳聞。

當時,整個新豐就炸窩了。

特別是基層的太學生和公考士子們,一個個擼著袖子,恨不得飛到長安,將那楊宣打的滿地找牙。

新豐的游俠就更激動了。

本來因為朱安世之故,他們就已經很崇拜這個人們口中的張蚩尤了。

而這張蚩尤上任后,所做樁樁件件,他們看在眼里,知道這是一個實實在在為新豐百姓和貧民著想的好官。

現在這樣的好官,居然被人挑釁了?

叔叔能忍,嬸嬸也不能忍啊!

當時就有人要提著刀子到長安來找楊宣講道理了!

要不是這些家伙還沒有出新豐就被新豐鄉亭的官吏攔了下來,指不定現在長安可能出現什么事情呢!

他們的行動力,可是無敵的!

為了偶像,拋頭顱灑熱血,連眼皮子都不會眨一下!

當年,郭解就是這樣被他們坑死的。

而面對這樣群情激憤的局面,長孫劉進,自也坐不住,急急忙忙的趕了回來。

而桑鈞則作為新豐士民代表,跟著回來了。

當然,這些事情,桑鈞不會跟張越說的。

張越聽著,卻是笑道:“不過跳梁小丑胡鬧而已,至于如此陣仗嗎?”

桑鈞聞言,不可思議的看著張越:“縣尊已經有十足把握了嗎?”

想了想,桑鈞搖了搖頭。

他在長安城也有情報來源。

旁的不說,長安九市,誰不賣他這個大司農的衙內面子?

故而,他很清楚,明日的那位楊宣背后都站著些什么人!?

是整個古文學派以及一部分今文儒生!

傳說,甚至還有卜者丘子明,也為其卜算,卜噬結果非常吉利。

而反觀張子重陣營?

連以往最力挺他的公羊學派內部,也是議論紛紛。

連一個巨頭也沒有站出來力挺。

很多人都說,這次張蚩尤要栽跟頭了!

畢竟雙拳難敵四手。

強如項羽,不也最終只能在烏江自刎,尸首被人砍成零件瓜分?

張越卻只是神秘的笑了笑,對桑鈞道:“桑令吏既然來了也好,先與我去拜見長孫殿下吧……”

桑鈞聽著,連忙拜道:“諾!”

但心中,卻依舊有著猶豫。

他在來前,先去見了自己的父親桑弘羊,得到了乃父的暗示,若張子重提出請求,大司農系統可以伸出援手。

和其他九卿衙門不同。

大司農和儒生們已經打了二十幾年的嘴炮了。

為了應對輿論攻仵,大司農養了數以百計的文人,還贊助了蜀郡的張寬的文教事業,培養了大量親近自己的儒生。

儒生攻仵桑弘羊和鹽鐵系統,嚷嚷著‘請烹弘羊’。

桑弘羊陣營就擺事實講道理,引申古今之事。

直至如今,大司農對于怎么瓦解儒生的攻勢,有著豐富的經驗。

甚至可以這么說,最大的反儒集團,就猬集在現在的大司農系統內。

但現在,桑鈞看著張越的神色,卻拿不準了。

“或許,我可以再等等……”桑鈞心中暗想:“待張侍中危困之際,再伸出援手也不遲……”

畢竟,雪中送炭,總比錦上添花更能令人感激。

半個時辰后,張越就帶著桑鈞走進了taizi宮之中。

taizi宮張越只來過兩三次,不算很熟。

但所有見到他的人,都是畢恭畢敬,退到道路兩側,人人恭身作揖,且懼且敬。

沒有辦法,人的名樹的影,更何況張越還是長孫的大臣!

是此地未來主人的左右手!

在一個宦官引領下,張越和桑鈞走到了甲觀之前。

“殿下此刻正在與家上談話,侍中請容奴婢前去通傳……”那宦官恭身說著。

張越點點頭,擺擺手,就和桑鈞站到宮門口等了起來。

大約只等了不過一刻鐘,那宦官就出來了,對張越笑道:“侍中,家上與長孫殿下有請……”

張越連忙和桑鈞一起,整理好衣冠,然后提著綬帶,抬步走進甲觀。

剛進甲觀,張越和桑鈞就看到了太子劉據與長孫劉進,正坐在甲觀的院子里的一個石案前,下著五格棋。

這是漢室最流行的棋,公羊學派最能戰斗的吾丘壽王,就特別精于此道,在世之時,無敵于天下!

比較有意思的是,這種五格棋,看似簡單,但實則非常燒腦。

黑白雙方的博弈,甚至比圍棋還要精彩!

“臣張子重(桑鈞),見過家上、長孫殿下……”張越與桑鈞上前拜道:“恭問家上、殿下安……”

“孤躬安……”太子劉據聞言,只是回頭看了一眼,就起身對劉進道:“今天就到這里吧……進兒好好與張侍中談談……”

“諾……”劉進連忙起身,拜道:“兒臣恭送父親……”

張越與桑鈞也連忙再拜:“恭送家上……”

而在心里面,張越也不得不感慨老劉家在對子女的教育方面,真可謂是封建王朝里獨一份的存在。

其他王朝,都是拼命限制和禁錮皇族子弟。

獨獨漢室,非常開放,父祖根本就不管子孫們和誰交朋友?喜歡什么項目?

任由他們自由發揮和成長。

于是,劉氏諸王中,什么樣的人都有。

心里面感慨著,就聽著劉進問道:“張卿,孤聽說明日卿要去尚冠里大道與人辯論經義?”

“回稟殿下……”張越恭身答道:“沒有此事……”

“嗯?”劉進奇了,若沒有這個事情,那現在這滿城風雨,鬧得沸沸揚揚是怎么回事?

“殿下有所不知……”張越欠身道:“所謂‘左傳’,只是以訛傳訛……”

“其全名當是《左氏春秋》,而非《春秋左氏傳》!”

“其蓋與《晏子春秋》《呂氏春秋》一般,最多只是史書……”張越微笑著:“與孔子沒有干系,也與儒門沒有關系……”

劉進和桑鈞聽著,瞪大了眼睛,吃驚不已。

好嘛……

你這上下嘴皮子一張,就將整個《左傳》都開除了儒門門籍,未免也太霸道了一些吧?啊!

“孤聽說,《春秋左氏傳》蓋乃魯君子左丘明懼弟子人人異端,各安其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記具論其語……”劉進有些不相信的搖頭:“昔者,孔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

“殿下誤矣……”張越含笑道:“《左氏春秋》姑且不說是不是左丘明之作,其非孔子《春秋》之傳,以是事實!既非孔子春秋,則哪來什么經義?何來微言大義?如何可為后世鑒?”

“況且……”張越嘴角溢出一絲笑容:“殿下可知,若依《左氏春秋》諸生之言,則左丘明先生著《左氏春秋》之日,已是九十有三矣……”

“且《左氏春秋》比孔子《春秋》多出二十三年……換言之,左丘明先生比孔子多活二十三年,其壽百二十五年……”

劉進聽著楞了,桑鈞也楞了。

這就是底氣所在嗎?

桑鈞心里想著,但是僅靠這個是無法錘破對方的防御的。

因為,古文學派最擅長撒潑打滾,說不定對方能借著這個機會,給左傳鍍金呢!

而且,張侍中看上去也沒有把這個事情看得有多重。

換言之,他有更猛的料!?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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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一節 帝國主義

劉進看著張越自信的神色,心頭大定。

他對張越非常了解,知道這個朋友兼大臣,素來做事謀而后動。

如今,他既然有了把握,想來應該也是有著底氣的,便道:“卿既有信心,那孤也就放心了……”

若是張越搞不定的話,他也只能是想辦法讓其能全身而退。

“對了……”劉進忽然問道:“卿能和孤說一說李禹的事情嗎?”

在說這話的時候,張越能明顯感覺到,他的眼神在跳動。

李禹案,是一個轉折點,一個方向標。

自李禹投案發后,太子系遭到沉重打擊!

哪怕天子最終沒有追究太子據的責任……

但是,出了這么大的事情,豈是如此輕松就能過關的?

首先,整個太子系的文武官員,統統蒙上失職和瀆職的名聲。

太子太傅石德,更將坐‘輔佐太子,不忠’的指責。

坊間輿論,已經有人在議論這個事情了。

就連宮里面,也有些人在嚼舌頭根子,私底下議論說:國家備儲,置太子之宮,設幕府,開博望苑,給賜十縣之邑,歲給太子錢以萬萬,布帛數千,太子竟不能制一洗馬!?若為春秋之時,孔子筆下,恐怕無人能逃‘不書’之誅。

這也很正常。

他們的議論也沒有錯。

國家給了這么多資源,堆了這么多年,結果堆出這么個結果?

天下人,哪個會認可?

要不是李禹最終選擇投案自首,而是潛逃,恐怕情況將比這還要糟糕十幾倍!

而劉進與乃父,本就感情深厚,此番回宮,他也確實感受到了這宮里宮外,非同尋常的氣氛。

儲君之位,已是搖搖欲墜。

太子勉力堅持,終究卻是只能眼睜睜看著人心渙散。

劉進一回宮就感覺到了,父親雖然臉上強顏歡笑,實則內心苦悶無人知曉。

張越聽著,當然明白劉進的意思。

可是要解決這個問題,卻不是太容易。

主要是劉據恐怕答應不了。

但,看著劉進的模樣,張越又不忍心,只能湊上前去,輕聲道:“臣知殿下所問的問題……”

劉進豈能不知李禹案的前后?

他問這個事情,其實就是在問我該怎么幫助我爹擺脫眼前的困境?

“只是……”張越抬眼看著劉進,嘆道:“臣的方法,可能家上不會用……”

劉進一聽,頓時就高興了起來,深感張越還真是自己的智囊,就沒有他不能解決的問題!

連忙道:“卿但說無妨……”

“臣愚以為……”張越低聲在劉進耳畔道:“家上欲要收拾人心,獨上書請命,愿為漢拓土……”

“嗯?”劉進不明白了,問道:“此話何解?”

張越聽著,笑著道:“孔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父之道,可謂孝矣!”

劉進頓時秒懂了。

漢家乃是以孝治天下,天子最重視的就是孝道,天下人最關心的也是孝行。

只要能讓天下人知道,太子將繼承父志,那么,立刻就能一俊遮百丑。

而當今天子生平最大的志向與最大的政治成就中都有一條北擊匈奴,雪恥報仇。

而太子卻一直告訴天下人我要和平。

這種強烈的反差,令很多人不舒服,特別是掌握真正權力的軍方,以及當今天子。

若太子能夠痛改前非,上書請戰。

那么,天子必然龍顏大悅,他再也不用擔心自己百年后人亡政息,政治成就被人跟秦始皇一樣抹黑。

軍方也會放心太子只要能支持繼續打匈奴,他們就沒有什么意見。

只是……

這種事情,以太子據的性格,怕是答應不下來,也做不出來。

況且……

劉進看著張越,低聲道:“侍中難道不知道,孤父不黯兵法,不懂軍事?”

“做個樣子而已……”張越笑道:“誰敢讓儲君親臨前線呢?最多就是去晉陽、云中或者九原坐鎮而已,前方的軍事交給將軍去做就好了……”

甚至可能連長安也不需要離開。

天子和軍方需要的只是太子的態度而已。

態度端正,那當然什么事情都好商量,態度不端正,還要鬧幺蛾子。

太子據的位置,就算能保一天,卻也終究保不了一世。

“但如此一來……”劉進喃喃道:“卻是大戰將起,不知道多少人將埋骨他鄉……因一人之事,而起大戰……這會不會過分了一點?”

張越聽著笑了。

怎么會過分呢?

看樣子,劉進還沒有進化成為一個真正的帝國主義者。

真正的帝國主義,從來都是熱衷于將內部矛盾向外轉移的。

想當年,秦國就是靠著不斷對外轉移矛盾,維系自身強大凝聚力和戰斗力的。

但嘴上張越卻是義正言辭的道:“殿下,怎么能這樣想呢?”

“王師北伐匈奴,乃是有道伐無道,乃是王者之師,誅除暴虐,乃是諸夏討伐夷狄!”

“殿下可知,匈奴稽粥氏率獸食人之行?”

“當初,月氏先王因不從稽粥氏老上單于,被其活生生斬下頭顱,制成酒器!”

“匈奴貴人,多喜人殉,其一貴人死,陪葬妻妾、奴婢以數百數千計!”

“匈奴全國,皆行奴婢,其強者為貴,弱者為奴……”

“西域三十六國,皆受其凌辱、壓迫、訛詐,其盼王師雨露,如久旱之禾盼甘霖……”

“匈奴還不止如此!其俗野蠻,兄終弟及,父死子繼其妻妾,亂人倫之道,毀先王之制!”

“若不誅除之,何以謝天下,謝先王?”

劉進聽著,仔細想了想,似乎還真是這么個理。

但,他總覺得貌似哪里怪怪的。

“那卿的意思是?”劉進小心的問道:“王師北伐匈奴,除了復仇雪恥,還有其他目的?”

“當然!”張越大義凜然的挺起胸膛,道:‘殿下,王師北伐,所過之處,夷狄之土,變為諸夏之鄉,左衽被發之人變右束發,冠帶躬耕之民!”

“此事,二三十年來,天下人所共見,天地鬼神所共證也!”

“王師到哪里,哪里就變成諸夏!”

“其人民從野蠻,走向文明,從粗鄙,走向禮儀,自刀耕火耨,變為精耕細作,從逐水草而居,變為依城而生!”

“九原、武威、居延、天水,莫不如是!”

“如今,昔日之塞外,已變中國魚米之鄉,鄉亭之中,冠帶往來,村舍之中有詩書禮樂之聲!”

這還真是事實!

別看儒生們,似乎只會嘴炮。

但人家洗腦能力強啊!

自衛青霍去病出塞,漢家不僅僅收復河套故土,還將戰火燒進了匈奴人的老巢。

焚毀龍城,直趨河西走廊,等祁連山,望姑衍山。

走胭脂山而下皋蘭山,從居延深入到浚稽山。

現在更是磨刀霍霍,兵鋒直指西域三十六國。

而在這個過程中,至少有兩百萬的匈奴人、羌人、月氏人、輝渠人、東胡人、休屠人、渾邪人等等大大小小上百個民族的各色人口,融入了漢家的北地郡縣之中。

其中,很多人的后代,甚至已經忘記自己的祖先,以為自己就是土生土長的漢人。

甚至,還有人的文化知識,不比中國漢人的儒生差。

上次公考,張越就錄取了好幾個東胡、烏恒、鮮卑出生的歸化士子。

也沒見他們和其他士子有什么區別!

這其中固然有著諸夏民族與生俱來的強大同化能力的因素,但儒家在其中也是發揮了重要作用的!

劉進聽著,仔細想了想,這似乎也是事實。

漢家朝堂上,就不止一次出現過,夷狄出生的文官或者大將。

別看他們是夷狄出生,但人家背起詩書來,可不比其他人差。

而且引用起來,抑揚頓挫,特別有節奏感。

“那孤去試試看……”劉進心動了。

張越一聽,開心起來,拜道:“殿下不用報太大希望……”

在心中,張越覺得,劉據大約是不會同意用這個計策的。

因為他是個君子。

君子會忠于自己的內心認同的道路。

就像子路,明知道是死,也會義無反顧。

更何況,像這種拿著其他國家或者民族的人的災難來給自己解套的做法,大約是劉據無法忍受的底線。

不過無所謂,這些話他也只是說給劉進聽的。

是為將來做打算的準備!

因為,很顯而易見,這個世界很大。

至少大的超出了漢季士大夫們的預計,也超出了目前技術條件下,封建王朝所能控制的極限!

說句不客氣的話,哪怕未來征服了整個匈奴和西域地區。

漢家也沒有那么大的能力,去全部控制。

更做不到在當地建立郡縣,推廣制度。

所以,軟實力也很重要啊!

張越知道,想要實現自己內心的野望,那就不止需要在戰場上,真刀真槍的打敗敵人。

更需要在文化上,在思想上,全面擊潰自己的敵人,讓他們接受中國文化,相信中國制度是解決一切問題的良方,是普世通行的最高標準!

所以,得給未來的行動,披上一層光鮮亮麗的外衣來迷惑和忽悠他人。

就像燈塔國一般哥打你是為了民豬自游,是為了愛與正義,絕對不是為了石油或者其他什么東西。

真的,你要信我啊!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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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二節 底牌

明日就是講義之日。

整個楊宅上下,都忙碌起來。

一份份書簡,都被堆磊起來,楊宣帶著自己的門徒們,進行著最后的核對。

“這一份的記述,與其他有異……”不時有著弟子舉手,高聲喊著。

然后立刻就有人來接過他的書簡,拿到楊宣面前,進行核對。

看著這一切楊宣有些得意的捋起胡須,略有驕傲。

“此番,吾左傳一系,可謂因禍得福……”門外有弟子輕聲議論著。

楊宣聽著暗自點頭,確實是因禍得福啊!

本來,左傳一系就是一盤散沙,各自為政。

因為左傳不像公羊、谷梁,傳續有實錄可查。

漢之前,都沒有人聽說過左傳的名字。

直到高帝大臣陸賈第一次向世人提起《左氏春秋》,人們才知道有這么一本書存在。

其后賈誼賈長沙過雒陽,其真實面貌才漸漸為世人所知。

也正因此,左傳的傳續系統混亂無比。

各種自相矛盾的記述,層出不窮。

本來是幾乎不可能將這些混亂矛盾的東西集成到一起,統一為一種說法的。

但在那張子重的刺激下,左傳一系同仇敵愾,眾志成城,終于有了這個厘定事實、分清對錯的機會。

而有了這個基礎,楊宣相信,左傳的未來,必將一片光明!

“老師……”一個年輕的門徒,捏著衣裳,走到楊宣面前,拜道:“江公書信……”

楊宣聞言,立刻接過來,打開來看了看,臉上于是更顯紅潤。

書信之上,只講了一件事情——丘子明已經決定明日親自到場,旁聽講義。

這對楊宣來說,是一個極大的鼓勵!

丘子明既到場,必將引發轟動,只要勝了,哪怕是平手,甚至是失敗,都可以借此讓更多人知曉左傳正義。

穩賺不賠啊!

況且,丘子明既然來了,那他就一定會撐自己!

更不提,這丘子明既然是江升親自請出來的,那谷梁的態度也就顯而易見了!

春秋三傳,谷梁與左傳聯手,對付一個連公羊都不是的侍中官。

在楊宣看來,哪怕他有孔子國襄助,也是必敗無疑!

于是,心里的不安,消散了大半。

他站起身來,道:“吾等再演一次禮儀……”

講義可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

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必須符合身份。

只要出了一點茬子,都可能被天下笑話。

不然,這天下敢于公開講義的學者就不會這么少了。

楊宣自身若非不是被逼到墻角,也不敢選擇這種方式反擊。

與此同時,太學之中,卻是另一番情況。

董越站在太學閣樓上,望著那遠方的辟雍所在的地方,神色微微凝重。

“老師……”呂溫走到董越身邊,微微恭身,道:“諸子皆已到齊,請老師過去……”

董越聽著點點頭。

因為他打算要擴建太學,還要建立辟雍。

于是,散落在天下的公羊大儒,紛紛回京。

褚大、贏公、夏侯始昌、周宣、成霸……

光是公羊學博士就有八人之多。

更有盟友歐陽學派與易經田何學派的博士五人來太學打探——你們打算給俺們多少名額啊?

反正大家伙的意思就是排排坐,赤果果,太學名額多出來的,先內部分一部分先。

除了少數人外,大多數人,都是內舉不避親,紛紛推薦自己的子侄、外甥。

這讓董越真是煩不勝煩。

錯非建立辟雍、明堂,將太學擴招,這是他老父親生前最掛記的事情,他都有些打算掛冠而去,你們愛怎么整怎么整了。

“諸子都有些什么議論?”董越問道。

“回稟老師,很多人在議論明日左傳楊宣講義之事……”呂溫低頭答道。

這也是現在公羊學派最關注的事情。

“都怎么說?”董越問著。

“眾說紛紜……”呂溫低頭道:“有看好的,也有不看好的……”

董越聽著點點頭,提起劍,道:“走吧,去會一會諸位世兄、世叔……”

呂溫卻忽然問道:“老師真的不擔心張侍中嗎?”

“吾有何擔心的?”董越聽著笑了起來。

董越最不擔心的就是哪個未來的小師弟。

他多厲害?

自己本來還想出手相助,結果,他不聲不響就搞定了易經的楊何、三家詩的各位博士,甚至連歐陽學派的歐陽高,據說也很欣賞他。、

現在連孔子國都倒戈了……

董越知道,別看現在那左傳一系跳的歡。

但恐怕,他們要栽一個大跟頭了!

對此,董越是欣然樂見的。

左傳一系,終究還是底蘊太淺了,人才太少了。

整個古文學派也都是如此。

不成氣候!

所以,董越也就保持了緘口。

但現在,卻不再需要了沉默了。

因為,左傳一系已經箭在弦上。

整個古文學派,都將寶押在了明天!

可惜啊……

挑錯了對手!

想到這里,董越就對呂溫道:“溫啊,你且看著吧……馬上就要有一個驚天動地的事情發生了!”

“整個天下,都將因此改變!”

呂溫聽著,卻是不明所以。

什么事情?

改變天下!?

要不是他面前說這話的人是董越,他都快要懷疑對方是不是在騙他了。

“老師,到底是何事?”呂溫問道。

“汝日后便知……”董越摸著胡須,笑著道。

錯非他是太學祭酒領光祿大夫事,而且還是董仲舒的兒子,恐怕連他也要以為,張子重這次要栽。

可惜……可惜……

董越知道,哪怕他什么都不做。

古文學派也將在那個東西面前,一敗涂地,只能跪地請降!

董越曾經以為一無是處的東西,經過小師弟的改造,變成了便于書寫,可以大規模制造的寶物。

而很不巧,少府卿督造的的第一批紙張,很快就要面世了!

在今年的正月大朝會上,少府卿將會將第一批紙張,敬獻天子,作為正旦賀禮。

雖然少府卿的紙張要到四個月后才會作為賀禮出現。

但是,董越知道,已經有一批紙張,在公卿之中流傳了。

天子昨天就賜了他兩張‘侍中紙’,作為嘉獎。

可能明天,天子就會將更多紙張,賜給大臣公卿們。

然后,全世界都將知道——侍中張子重,為先賢繼絕學!

幾乎是在同時,劉據也是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面前擺著的那兩張薄薄的‘侍中紙’。

他滿臉都是不可思議。

“這是張侍中所獻?”他問著送紙的宦官。

“然……”對方拜道:“陛下得此寶物后,甚為歡喜,甚至欲復張侍中家,不過為其婉拒……”

劉據聽著,不動聲色的拿起筆墨,在紙上試著寫了一行字:元年春王正月。

字跡很快就浸透紙張,在紙上留下清晰的痕跡。

看著那紙上的文字,劉據沉默良久,才道:“張卿真大才也!有此貢獻,足可青史留名,為萬世紀念!”

劉據不傻,他清楚,眼前的這種薄若蟬翼,潔白干凈,漂亮的仿佛珍寶一樣的紙張,必將在未來席卷天下,徹底取代竹簡!

而狹此之功,張毅張子重,將成為漢家歷史上最重要的文臣——與蕭何曹參,并駕齊驅!

更重要的是,無論今文還是古文,不拘詩書還是春秋、易經,甚至包括黃老、法家,都將要承他一個大大的香火恩德!

此子未來,恐怕下限都是戰國諸子之一!

“這就是張子重的底氣嗎?”劉據看著這些白紙,陷入了沉思。

很顯然,有了侍中紙,張毅張子重,就已經立于不敗之地了!

左傳未戰先輸!

“張卿,此物真是卿的創造?”劉進好奇的拿著一張白紙,找到張越,問道。

“殿下……怎么得到此物的?”張越確實有些奇怪的問道:“少府卿不是將此事列為機密,不許外傳嗎?”

“這是皇祖父所賜……”劉進拿著手上的紙道:“說是送給孤學習使用的……”

張越一聽,瞬間就明白了。

這是天子怕他打不過左傳,丟了面子,給他撐場子呢!

“殺雞用牛刀啊……”張越忍不住哀嘆一聲,這張底牌掀開的太快了!

劉進一聽,頓時奇了:“卿不是因此而有底氣?”

跟著劉進的桑鈞更驚訝了。

難道自己想錯了?

“當然!”張越嘆道:“若對付《左氏春秋》的諸生都需要用此寶物,臣勝之不武也!”

東漢的左傳學派牛逼嗎?

當然牛逼!

特別是中期以后,人才輩出,光芒萬丈!

可惜現在是西漢,而且是武帝朝。

如今的左傳一系,說是戰五渣,都是抬舉了他們。

因為,現在的左傳學派還缺少兩個關鍵人物——劉向、劉歆父子,錯非這兩位博覽百家的大學者,為左傳作注,發明章句,左傳學派根本就起不來,只能靠碰瓷維持自己的存在感。

而很可惜,現在的劉向父子,連精子狀態都不存在!

他們起碼還得再等七八十年才有機會出世!

所以,出現在張越面前的左傳學派,只是一個漏洞百出,邏輯混亂,前后矛盾,甚至沒有統一主張和理念的戰五渣!

對付他們,何須白紙?

只是,事情既然都已經這樣了,張越也沒有辦法,只能是將錯就錯,利用這個機會,盡可能的擴大戰果!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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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三節 影響

幾乎是一夜之間,長安的列侯勛臣手里面,都或多或少的得到了一張紙。№雜☆志☆蟲№

薄如蟬翼,潔白透明,在陽光下甚至燁燁生輝,恍如珍寶一般。

它與絲綢一樣順滑,和狐裘一樣柔軟。

更重要的是這種紙,非常便于寫!

“這是誰發明的?”一個疑問在人們心中響起。

旋即,消息從宮里傳來此侍中紙也,侍中張子重以獻陛下之法而造,天子得而喜,故與賜列侯公卿士大夫

“張子重?!”

“張蚩尤!!!!”

一個個列侯張大了嘴巴,一位位公卿呆如木雞。

頓時,他們感覺自己手上拿著的寶物,猶如千鈞重。

特別是當他們得知,這種寶物的制作之法,已經被獻給了天子,由天子交付少府卿制造,且馬上就能大規模的供應宮廷需求時。

人們知道,世界變了。

漢家歷史從此將大不相同!

過去,一支竹簡,重二三兩,最多只能在上面寫十四個字,通常將幾十支編在一起,作為簡。

故一卷竹簡重達數斤,但其上最多只有幾百個字。

士大夫讀,經常讀的腰酸背痛,卻只能看幾千字而已。

而這種侍中紙,每張規制和民間的尺牘一樣,長一尺,寬三寸,有人嘗試了一下,發現假如將這種紙寫滿文字,一張起碼能寫八九百字,而且字跡工整清楚。

更要命的是它的重量不足一銖!

換言之,一張這樣的紙張,就能承載相當于過去需要兩卷簡才能記錄的文字!

換而言之,很可能數百張侍中紙,就可以將戰國諸子中任意一人的文章全部記錄下來。

而在以前,可能需要整整一個房來裝載。

在想清楚這一事實后,無數人都沉默了。

“話說”

“那張侍中似乎父母早亡,連長兄也早棄宗族”有人在心中悄悄的想了起來這個曾經因為天子威壓而被刻意忽略的事實。

這本來是對方的一個缺點!

曾是無數列侯們望而卻步的原因。

畢竟,張越雖然陡然幸貴,但終究根基淺薄,宗族卑弱無人!

這樣的人,即使陡然崛起,但也可能很快就會如同流星,劃過天際。

漢室自立國以來,能富貴長久的家族,哪個不是宗族鼎盛,人才輩出?

譬如李廣李蔡家族,也譬如長平侯家族。

但現在就不一樣了!

事實已經證明,對方是可以一個人就撐起一個強盛的權力家族的!

僅僅是這侍中紙之遺澤,恐怕都能福懋子孫數代!

而其宗族卑弱的缺陷,在如今,也一下子變成了優點若能嫁個女兒過去,賢婿宗族無人,他除了扶持和幫助丈人家,還能幫誰?

現成的金大腿啊!

尤其是長安城中的那些如今漸漸衰落的列侯家族,現在一下子就紅了眼睛。

人們幾乎是一夜之間發現了一座金山一樣,神色激動了起來。

對方沒有父母,甚至沒有兄長,只有一個處于長水校尉保護下的長嫂。

假如要結親的話,也沒有由頭和辦法去接近啊

這時,一個女人出現在了眾人視線之中,信武君欒夫人。

據說她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個能與那張蚩尤長嫂親密往來之人。

由是,欒夫人迎來了她人生的一個小巔峰。

幾乎是一夜之間,她在長安城的社交圈子里的地位,就水漲船高,無數大人物紛紛遞貼,要請她去做客。

不過,這女人很精明,深知自己的角色,聞訊立刻跑了南陵。

在思想界,侍中紙帶來的震撼,遠超貴族圈。

幾乎是在公卿們基本都知道了紙張的時候,在京的士大夫博士們,也都得知,甚至親眼看到了白紙的存在。

畢竟,有很多博士,都是諸王的太傅或者官員。

譬如身為昌邑王太傅的夏侯始昌,就拿到了足足五張天子賜給昌邑王的‘侍中紙’。

此刻,他就傻傻的坐在自己的房之中,看著擺在案幾上的那五張白紙,滿是皺紋的臉上,爬滿了深深的憂慮。

作為研究災異和天象的資深專家,作為董仲舒之后,公羊學派的災異學第一人。

此刻,這位老先生心中滿是疑惑:“為何,此物出現,天象卻沒有給我預兆?”

按照他的理解,天人相與之間,必有異象。

春秋之中,人主有失、有德,天皆報以災異或者祥瑞。

為何這張子重獻紙這么久了,老天爺卻沒有降下什么祥瑞呢?

他仔細想了想,最近兩個月來,自己觀測的天象和記錄的天文。

怎么都找不到,有異常的地方。

換而言之,老天爺這次對這種侍中紙的出現,沒有絲毫表示。

這是為什么呢?

夏侯始昌百思不得其解。

他當然不會承認,自己和董仲舒主張的天人感應理論出了問題。

在他與董仲舒的理論體系之中,天雖然至高無上,擁有主宰一切的威能與權柄,但歷史是由人創造并推動的。

而天并不會干涉這些。

祂只會對人的行為作出反應。

做的好,天獎勵、嘉勉,做錯了就警告、乃至于懲罰。

無論獎勵、嘉勉或者警告、懲罰,皆會反應在自然變化之中。

而毋庸置疑,這次‘侍中紙’的出現,老天爺一定會喜歡。

既然喜歡,那就該獎勵點什么來表示表示啊!

夏侯始昌很憂桑。

因為,他必須針對這次的事情,給出解釋和證據。

不然,很可能就會被人質疑。

而公羊學派的其他人,此刻,都已經沉浸在狂喜和興奮之中!

尤其是理性派和激進派,幾乎都在手舞足蹈的歡呼雀躍。

對公羊學派來說,他們自始至終,始終堅信,萬事萬物都在不斷變化。

而變,就是其理論體系的一個核心要素。

所以,他們什么都想追求新。

新律法、新歷法、新制度、新規則,甚至新王、新時代。

現在,白紙的出現,預示著一個全新的時代來臨!

人們將告別過去千年使用竹簡的歷史。

這說明什么?

這是一個重要的信號,預示著新王將要出現了!

三代之后的第四代,即將開始!

從孔子開始,他們已經等待了數百年了。

這漫長的苦難,這禮崩樂壞,沒有圣王治世的時代,終于要結束了!

誰不高興?誰不興奮?

卻是苦了其他人。

特別是古文學派的博士們,人人都是愁眉苦臉。

“奇技淫巧,亂國政,壞圣人之制!”有人痛斥不已,對紙的出現,直接表達了自己內心的厭惡。

對于他們來說,帽子再舊也得戴在頭上,鞋子再新也是踩在腳上的。

簡牘,是先王之制。

現在,有人居然想用一種新的材質來取代先王的簡牘?

這完全不能接受,簡直不能理喻!

這是牝雞司晨,是顛倒綱常,是崩壞禮制!

“吾此生寧死也不要用此物寫!”有頑固分子指天發誓。

在他們看來,用紙來寫文字,記錄知識,就是對先王和先賢的褻瀆!

“吾當做當時伯夷叔齊!”甚至有諸侯王博士言之鑿鑿的立下志向。

一個個自是斬釘截鐵,一副堅貞不屈的模樣。

就像他們迄今依然堅持用小篡寫字,堅持用楚音說話一般。

在內心之中,他們卻是無比的恐懼。

恐懼著這個新的變化,新的發展趨勢的出現。

人人心里都明白,一旦此物大行其道。

知識,他們就將無法徹底壟斷了!

再想像從前那樣,將幾千個字就賣它幾十萬甚至上百萬,將徹底變成奢望。

而,當讀人多了起來以后,他們自身家族的優勢和地位也將受到沖擊!

現在,天下讀人不過十來萬。

就已經有很多傳承古老的詩世家,受到了嚴重沖擊。

有很多泥腿子庶民讀了,做了官,發達了以后,地位甚至比他們這些有著悠久歷史的家族還要高!

這叫他們如何接受的了?

而導致這一局面和情況出現的罪魁禍首,就是當年董仲舒、胡毋生,大開山門,廣受門徒!

現在,又冒出了比竹簡更輕便、更簡單、更實用的‘侍中紙’。

可以預見,未來天下讀人的數量,可能會繼續膨脹。

物以稀為貴。

知識分子多了就不值錢了!

可是,他們卻對這個事情的出現和發展,沒有任何干涉力。

自然,只能歇斯底里的哀嚎和詛咒。

當然,最恐懼和害怕的,自然是楊宣。

當楊宣得知‘侍中紙’的存在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距離公開講義,僅剩下不過八個時辰。

“這這”楊宣幾乎是顫抖著身子,看著那小張擺在自己面前的白紙,內心之中,被恐懼徹底侵占。

直到此刻,他終于明白,自己內心一直以來的不安來自那里?

他很清楚,自己的對手,那個侍中官,選擇在這個時候,掀開這張底牌,就是想致自己于死地,甚至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對付吾,用得著這么狠嗎?”楊宣都要哭出來了。

這種大殺器,不是應該留給谷梁或者詩經、易經等大學派的嗎?

左傳學派,這小胳膊小腿的,至于這么用力?

“張蚩尤,真是張蚩尤啊”

“這是完全不給我活路啊”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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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四節 不堪一擊(1)

翌日,天清氣朗,陽光明媚。

尚冠里大道,人山人海。

在楊宣講義場地附近,更是一位位公卿往來,一尊尊博士官閃動。

這比楊宣曾經預計的還要熱鬧和繁榮。

只是……

楊宣此刻卻是滿臉苦澀。

“只能希望那位張侍中是君子了……”他在心里哀嘆著。

君子不仗勢欺人,不以力脅人。

當然,其實他可以選擇避戰,卷起鋪蓋,灰溜溜的跑出關中。

但那樣一來,整個左傳一系,甚至整個古文陣營都將恨他入骨!

到那個時候,用不著張蚩尤出手,自己就要橫尸野外!

與其那樣,還不如殊死一搏!

昨夜,楊宣想了一整夜,他在塌上輾轉反側,思來想去,終于想清楚了一個事情——侍中紙,現在只是小范圍內流傳,并沒有公之于眾,讓天下人皆知道。

再者,紙的出現與使用,只能說明對方貢獻大。

而不能說明他在經義上強大。

所以……

只要能在經義上辯倒對方,甚至只是戰成平手。

在不考慮對方耍無賴,掀桌子的情況下。

其實,此事對自身和整個左傳的發展,都有著莫大作用!

甚至,說不定,左傳學派還可以搭上這個東風,更加廣為人知呢!

就像他的師長輩們,當初自詡自己是賈誼賈長沙的傳人一般。

名人效應一下子就領左傳的發展搭上了順風車!

短短二三十年,就發展成了今天的局面。

雖然算不上超級學派,但也屬于古文陣營里的重要一員!

若再搭上這個順風車,有一個‘曾經打敗或者與張蚩尤戰平’的光環。

左傳的發展,立刻就能上快車道。

自己甚至說不定可以嘗試將左傳發展成官學。

但,前提是——對方不耍無賴。

不將單純的經義辯論演變成全方位打擊。

“應該是不會……”楊宣自己在心里打氣:“既然彼如今已然知名,當會要臉面……”

公羊學派的人,不是最講師出有名,名正言順的嗎?

帶著這樣的念頭,楊宣緩緩走上早已經被鋪設好的講義會場。

然后朝著四面在坐賓客與圍觀百姓微微拱手,道:“鄙人楊宣,從雒陽王公授《春秋左氏傳》,王公故賈公諱誼門徒,乃梁齊君子也……”

“左傳之義,恢弘大氣,直述圣人大道,尤其善明君臣之分,父子之綱紀也!”

“今公羊之興,天下以為是!獨我左傳以為不然!”

“何也?公羊多任權變,其相殊絕,固以甚遠,而冤抑積久,莫肯分明!”

“至于我左傳則不然!”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莫不能有變,其義深于君父之道!”

“今吾公開講義,宣《左傳》之正義,以明是非之曲折……其望諸公明察之……”

這番開場白,乃是楊宣昨夜冥思許久,重新改寫的。

目的,其實就是為了向建章宮的主人喊話——俺們比公羊對您和您的統治更有利啊!

公羊學派,那么多的緩則與叛逆。

居然主張什么‘邦有道則仕,無道則去’‘君臣以義合’。

甚至還有緩則,私底下議論說‘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

這是呂不韋的幽靈在徘徊啊!

更不提,公羊還主張,大臣可以行權變!!!!

這對您的統治,特別不利呀。

俺們左傳就好多了!

您就是天,您就是地,您就是至高主宰,您就是天下萬事萬物的仲裁者!

選擇俺們,就是選擇江山永固,就是選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綱常倫理永不變!

而楊宣這話一開口,頓時,全場寂靜。

哪怕是古文學派的很多人,現在也是心里仿佛被十萬頭草泥馬狂奔過一樣。

“這楊宣……”有人忍不住腹誹:“也太過諂媚了吧?他還有沒有士大夫的原則了?”

如今的漢室,戰國遺風依然相當濃厚。

所謂‘君擇臣,臣亦擇君’的觀念深入人心。

很多古文學派的士大夫鴻儒,就是因為看不慣漢室現在的窮兵黷武、與民爭利,就跑去地方,抱諸侯王大腿去了。

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當今天子,很不喜歡他們。

然而,現在,身為古文陣營的楊宣,卻第一個向皇權獻媚。

連‘其義深于父子君臣之道’這種肉麻的話也能說出口來了!

若其上臺,還不得宣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但……

楊宣卻是義無反顧,他知道,這是唯一的破局之路。

不向皇帝跪下來獻媚,就沒有生路!

況且……

左傳一系,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世間萬物,亙古不變。

君就是君,臣就是臣,父就是父,子就是子。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就像太陽,永遠從東方升起,西方落下。

若能讓天子接受和認可自己的理論,那么……

那張子重和他的侍中紙,不就是奇技淫巧了嗎?

他對場下的眾人的冷漠,視若無睹,在一部分古文學派和谷梁的儒生的鼓舞中,繼續道:“《春秋左氏傳》,其開篇曰:元年春王周正月,何也?意隱公非君,乃攝也……故不書隱公即位……”

此話一出,無數人眼前一亮。

蓋因為,在這之前,春秋的開篇的通行解釋,來自于董仲舒。

元年春王正月,大一統!

而楊宣卻另辟蹊蹺,別出心裁,給出了新的解釋。

而且,仔細一想,似乎還真是這么回事?

魯隱公,其實從來沒有當過魯國國君,他只是暫行攝政,魯國真正的國君,當是其后的恒公,當時的公子允!

楊宣卻是繼續講著《左傳》的經文。

不得不說,《左傳》在講義方面,有著遠超公羊和谷梁的優勢。

因為,公羊和谷梁,都是干巴巴的講事情。

一件事就是一句話,最多加幾句解釋。

而左傳則不同。

左傳的故事,趣味性和傳奇性都很高。

而且,在文學性與文字方面,更符合漢人的胃口。

哪像公羊和谷梁,倘若不認真讀書,都不知道那些話的意思是什么?

而左傳,則是以漢代通俗語言寫出來的。

兩者在聽眾耳中的區別,就像是三俠五義和后來的金庸、黃易等大師的武俠一樣。

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更別提,楊宣為了今日,準備了很久很久。

于是,在他幽默的語言和抑揚頓挫的講演中,鄭伯克段于鄢的故事,被他講的跌宕起伏,妙趣橫生。

尤其是在那些圍觀群眾以及年輕的士大夫、士子心中,產生了巨大的反響!

在今日以前,普羅大眾,誰能接觸這樣的古代宮廷隱秘故事?誰又知道這其中的曲折離奇變故呢?

更不提,鄭伯克段于鄢這個故事,充滿了幾乎所有吸引人們關注和視線的元素。

母子不合、兄弟鬩于墻。

兄長的放縱,母親的偏愛,還有各方人士,粉墨登場,將那場數百年前發生在鄭國的宮廷倫理悲喜劇,演繹的生動無比。

就連一些公羊學子,也忍不住聽得入神。

尤其是,當最后聽到,鄭莊公雖然發誓‘不及黃泉,無以相及’的誓言,但最終卻依舊選擇了打破誓言,通過一個地道,與目前姜氏相認。

母子最終和解、團圓。

這完全符合漢人的價值觀,而且非常貼近漢人的思想。

甚至,讓很多人浮想連連。

“當初,太宗皇帝放淮南厲王,怕也是學了鄭莊公的舊技啊……”有些不怕死的吃瓜群眾,甚至悄悄的議論。

反正,當年,淮南厲王死后,長安城的老百姓們,甚至唱過‘一尺布,尚能縫;兄弟兩人不相容’的民謠。

也沒見皇帝把他們怎么著,最后甚至,太宗受此影響,將淮南國一分為三,分給厲王三子,以示自己絕對不是貪圖淮南的土地和財富才害了厲王。

但老百姓可以嘴上不把門,士大夫公卿們,就只能在心里面想了。

最終,當楊宣講完整個故事。

全場掌聲雷動。

尤其是圍觀群眾們,興奮的脖子都粗了!

楊宣講的這個故事與經義,可比從前大家伙聽過的董仲舒啊什么的人講義精彩有趣多了!

那些大儒講的,基本上吃瓜群眾根本不懂。

完全云里霧里。

哪像這個先生,講得東西大家能聽懂,而且聽得津津有味!

人民群眾,可不管什么真偽正確道理。

況且,在他們眼里,那臺上的先生,講得挺好的!

就連很多公卿,此刻也都在交頭接耳的議論:“此人所言是真的嗎?”

很多人睜著眼睛,一臉茫然。

幾百年前的事情,誰說的上對錯呢?

誰又能證明?

這并不能怪他們,在這個沒有史記的時代,史書對于人民來說,實在是過于遙遠了!

除了某些人們口耳相傳的事情外,很多人說不定現在連章贛是誰都不知道了。

而楊宣所講,故事完整,有人物,有經過,有發展,有曲折,還有一個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大團圓結局。

在這個時代來說,確實已經很好了!

甚至,有公卿覺得,除非一會,那張蚩尤耍無賴,不然恐怕很難再戰勝此人了!

因為……

全場士民,都已經被這個故事打動了。

人們,包括自己,都想再聽,繼續多聽幾個類似的故事。

這可比看蚩尤戲還有意思!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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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10 08:52: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七十五節 不堪一擊(2)

看著場中百姓士民的反應,楊宣心中一塊大石落地!

他很慶幸,在自己開講之前,他張蚩尤沒有到場,這使得他獲得了這寶貴的先手!

而鄭伯克段于鄢的故事一講完,他就知道,自己已經獲勝了!

因為,人民相信了他!

除非,發生奇跡,不然就無法扭轉人們心中已經形成的觀念!

“所以,孔子說,民可使使之,不可使由之!果然是至理名言……”楊宣在心里暗想:“泥腿子庶民就該由吾等君子指導和教化,愚民才是治理天下的唯一道路!”

證據就是現在眼前在場的這數以千計的民眾,他們因自己的故事而相信自己。卻不會去想,自己所說的故事,是不是真的?

就像當初,陳勝在一塊帛書上寫下‘陳勝王’三個字,塞進魚肚子里,又在晚上在樹林里假裝狐貍,大喊‘大楚興,陳勝王’。

那些百姓不就因而深信陳勝,于是揭竿而起,戳破了秦王朝的虎皮?

這樣想著,楊宣就變得倨傲起來。

既然百姓需要像自己這樣的君子士大夫的教育和統治,那么,他們就不需要有什么思考的能力。

他們的行為與生活以及三觀,有自己這樣的君子去規劃和制定就好了。

他們,只需要按時納稅、服役、聽從命令就可以了!

但,就在此時,楊宣眼角的余光猛然瞟到了在不遠處的人群竟猛然向兩邊退避。

一輛馬車,正擠開人群,緩緩駛來。

那馬車仿佛有著魔力一般,讓所過之處的人們,紛紛退避到兩側,將道路讓開。

“侍中張子重來了!”有人呼喊著。

“張蚩尤來啦!”而更多的人,則驚呼著。

“張子重?”楊宣如臨大敵,立刻繃緊了神經,看向那個方向:“他為何選擇在此時,忽然出現?”

講道理,楊宣在事前預計過,估算過。

他認為,這個對手,要嘛選擇在講義開始之前過來,先聲奪人,搶占先機。

要嘛選擇在講義結束之時過來,后發制人。

根本不會選擇在講義開始后的現在,自己的氣勢達到巔峰的時刻過來。

因為,這等于是在戰爭中,當著敵人的面渡河,現在可沒有什么宋襄公會和對手客氣,講什么堂堂正正之陣了,一定會趁著對手立足未穩,發起猛攻。

可如今看來……

對方,卻選擇了自己認為最不可能的時機。

“這張子重真是目中無人!”楊宣氣的肺都要炸了!

對方選擇在現在出現,幾乎就是等于告訴他和其他所有人——左傳?在他眼中只是一個跳梁小丑,不堪一擊的弱渣!

這種赤裸裸的蔑視與藐視,讓楊宣心里面,戰意高漲。

他發誓,一定會狠狠的教訓一番此子。

讓他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而在這里,經過方才的講義,楊宣深信,自己已然占據了主場!

圍觀的數千人民,就是他的最大依仗。

哪怕對方悍然以權勢相迫,撕破臉面,也只能贏一時,而不能贏一世。

圍觀的百姓,會將今日的事情,說給天下人知道!

張越卻是站在馬車之上,手持著韁繩,驅趕著馬車,緩緩前行。

在他身后,一隊奉命保護他的期門騎兵,緊緊的簇擁著他。

他抬頭看向遠方,在臺上站著的那個儒生。

兩人視線交錯,張越露出一絲輕蔑的笑容。

馬車駛到講義的會場,張越跳下車來,看了看周圍的陳設。

一個很不錯的講義之所。

四周公卿具在,更有無數博士官在旁。

真是一個理想的將左傳學派埋葬的場所。

“末學后進張子重,見過諸位明公、先生……”張越提起綬帶,微微理了理頭上的貂蟬冠,便長身作揖拜道:“小子不才,聞說今日左傳楊公,欲要當眾講義,故而冒昧前來,還望諸公海涵……”

眾人看著他,紛紛起身,回禮道:“不敢!侍中既來,還請入座……”

“坐就不必了……”張越咧著嘴,回過頭,看著臺上的楊宣,對其微微拱手,拜道:“小子方才在外聽說,楊公方才講了鄭伯克段于鄢的故事?”

楊宣看著自己眼前的這個年輕的不像話的侍中官,感受著他臉上和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對自己和整個左傳學派的蔑視與輕蔑的氣息,勉強按捺住內心的怒意,還禮拜道:“然也!侍中公可有什么指教?”

他就不信,對方還能推翻之上,白紙黑字,載于青史,流傳數十年的經典故事?!

“指教??……”張越咧著嘴笑了起來:“有什么好指教的?不過是一個莫須有的故事而已!”

“為了編這個故事,楊公與左傳諸生,幾十年來沒少廢心思吧?”

“你……”楊宣聞言,顫抖著手指,指著張越,怒吼著:“張侍中!不要血口噴人!”

“當然……”張越微笑著道:“所謂‘鄭伯克段于鄢’也可能與楊公無關,可能是戰國時期,某位大人物的隨筆之作而已……”

“張子重!”不止是楊宣,在場的好幾個左傳大儒以及古文學派的大儒,紛紛起身,大聲怒喝:“汝不要信口雌黃!”

張越哈哈大笑:“在下從不講沒有根據的事情……”

“之中所載的所謂‘鄭伯克段于鄢’,在下有確鑿證據,證明其為偽造……”

這話一出,頓時全場驚駭。

無數人側目以對。

左傳之中所載的‘鄭伯克段于鄢’,因為記載的太過詳細,在過去數十年,雖然也有人質疑和非議,但,卻無人能給出實錘。

畢竟,秦始皇焚書坑儒,盡毀六國史書。

而唯一存留下來的秦國史書,也毀于秦末戰亂。

由是,別說春秋的事情了,就連戰國的事情,人們也知之甚少。

整個諸夏文明,因此出現了一次文化大斷層!

今文學派與古文學派,也是在這個背景下誕生的。

所謂今文,最初是指的,通過個人記憶,在漢季重現的春秋戰國經學。

所謂古文,則是從各種遺址、廢墟之中挖掘出來的古代書簡,經過當代翻譯后出現的經學。

因為種種原因,今文學派與古文學派,在理念、思想、對事物的看法上,發生了南轅北轍,自相矛盾的爭端。

由是出現了兩大經學陣營對立的情況!

若張越能拿出實錘,錘破左傳‘鄭伯克段于鄢’的故事。

那么……

這說明……

一個全新的史料記述,將出現在人前。

張越卻是昂著頭,提著腰間的驃姚劍,走上臺去,對著楊宣一拱手,問道:“楊公可讀過論語?”

楊宣聞言,咬緊了牙關,怒喝道:“張侍中,不要欺人太甚!吾自可倒背如流!”

“很好!”張越打了一個響指:“子張曰:‘云:‘高宗諒陰,三年不言。’何謂也?’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總己以聽于冢宰三年’!”

楊宣聽著,臉色鐵青。

這一段,他自然知道。講的是子張問孔子:為什么尚書要說高宗即位,要三年不語?孔子說,何止高宗?在古代,所有君王,嗣君即位都要三年諒陰!

這在楊宣看來,簡直就是在侮辱他的智商!所以他向前一步,問道:“張侍中,你想說什么就說吧?”

張越微微一笑,道:“小子只是想告訴諸公一個事實——在三代之時,嗣君即位,亮陰三年,乃是禮!國之大禮,君卿之道!”

“有曰:謀及乃心、謀及卿士、謀及庶人、謀及卜噬!”

“故昔者,楚莊王即位,三年不鳴,一鳴驚人!”

“故昔者,成王即位,周公攝政,及成王長,還政于王!”

“故昔者,厲王被放,共和執政,及宣王長,乃還政于王!”

在后世,鄭伯克段于鄢,幾乎已經變成歷史事實,人盡皆知。

就連曾經的張越,也是一度深信不疑。

直到一天,一個土豪從境外買回了一大批流落在外的簡牘。

經過碳十四測定,這批簡牘的時間被確定為戰國中期,地點為楚國,性質為楚國經史。

這批簡牘的出土,向人們揭露了一個不同于左傳的歷史。

更重要的是,它們的出現,徹底證偽了孔安國的古文尚書。

因為……

研究者在簡牘之中,發現了完全不同于古文尚書的九篇尚書。

恰好,其中有一篇叫。

這篇簡書,向人們揭露了一個完全不同于左傳記錄的史實!

更告訴了世人,在宗周時代,甚至在殷商時代,諸夏民族實現了一定程度上的貴族共和民豬制度!

隨著張越的話,全場公卿士大夫,全都站了起來,人人側目以對,神色緊張的看著張越。

一個老儒生,巍顫顫的上前,問道:“侍中公,有何憑據?”

現在,不止是古文學派的人緊張不已。

就連今文學派的大儒巨頭們也是神情肅穆。

因為,倘若對方能拿出實錘。

那么……

這意味著,整個經文,都將被重寫!

尤其是公羊學派的儒生,人人都感覺,自己的心跳跳的有些猛烈!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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