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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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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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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21 20:35:1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九十七節 漢家野望

夜幕徐徐降臨,張越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了建章宮中。*雜■志■蟲*

左二里發生的事情,現在,整個建章宮都已經聽到風聲了。

傷寒!?

無數年的詛咒與夢魘,都已經被制服!

還有什么是這個侍中干不掉的?

“真是蚩尤下凡啊……”無數的宮女宦官,都用著敬畏和崇拜的眼神,對張越行著注目禮。

在他們眼中,張越的張蚩尤之名,徹底坐實了!

因為在漢季,兵主蚩尤不僅僅是戰神,還是肩負著相當于后世門神的角色。

保護家宅安寧和庇佑家人健康,同樣是這位兵主的神職。

在邊塞地區,蚩尤同志甚至還需要負責照看牲畜,并保護草場。

蚩尤神也由之成為了漢季民間信仰最廣泛,名聲最大的神明之一。

而在人們眼中,連傷寒疫病都能征服的張越,不是蚩尤的干兒子是什么?

現在,在宮里面,已經有傳說,蘇文蘇御府就是因為得罪了這位張蚩尤,而遭神明震怒,在雍縣五帝廟被降下天罰而死的。

張越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些情況。

“恐怕這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瀾啊……”張越心里暗想著。

他很清楚,甚至在他主動請纓要承擔長安的防疫工作時,就已經能預料到這個局面了。

畢竟,機關不是白混的!

可惜……

若早二十年,張越遇上這個情況,恐怕很可能要飲恨當場!

那個時候的天子,根本就不可能容下他。

但現在嘛……

張越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現在的天子,已經六十有三,早已經步入晚年。

雖然他的政治智慧與政治經驗,隨著年紀的增長,越發老練。

但同樣的,對于死亡的恐懼與身后名的正視,超過了正常人的理解范疇。

若他穿越前只是一個普通人,可能還會對君王將相,有著高估,總覺得這些人個個都是諸葛亮,人人都是司馬懿。

老狐貍,算無遺策。

但……

張越卻早已經明白,級別再高的領導,本質上也是人。

他們與普羅大眾一樣,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都需要吃喝拉撒,也都有七情六欲。

也存在著擅長和不擅長的領域。

穿越后的這些日子,讓張越的這種認知,更進一步得到了加深。

旁的不說,就拿已經死掉的公孫賀父子來說吧。

一個丞相,一個太仆,智商加起來,足足有好幾百。

他們曾經縱橫政壇,屹立不倒,讓無數對手望而生畏。

但是……一離開他們熟悉的環境,瞬間變成低能兒。

公孫敬聲甚至能蠢到玩巫蠱這種一旦發現就要死全家的危險事務!

真是不作死就不會死!

而當今天子,也是一樣……

他固然有英明神武的時候。

但,在很多時候,他就是一個尋常的老頭子。

想法和思維,與后世那些退休后拿著退休工資,呆在家里,能被電視上的廣告給忽悠的拿出退休金的老人差不多。

尤其是,當關鍵字為保健、長生的時候。

智商直接降為負數。

所以,古人說:肉食者鄙,不是沒有道理的。

張越在心里想了想,很快就給自己組織好了語言,打好了腹稿。

他心中清楚,服侍這位陛下,最重要的就是姿態。

要端正態度,要認清自己。

尤其是,不能認為他會相信自己。

曾經有很多人,都以為,自己和這位陛下關系很好,就自以為是,然后gg的家伙。

反正老人嘛,都是要哄的。

無論是老皇帝還是老領導,概莫如是。

很快,玉堂的壁門,就出現在了眼前。

此時,宮中已經點起了無數燈火。

尤其是玉堂殿內外,篝火明亮,幾如白晝。

張越與上官桀拾階而上,走上玉堂。

“文令君,陛下何在?”張越來到玉堂前,問著今日值班的宦官。

這個宦官是剛剛從甘泉宮那邊調回長安,接替過去的蘇文位置的文荀。

上次張越去甘泉宮時,曾和他打過照面。

文荀一見張越和上官桀,馬上就笑了起來,道:“二位侍中,陛下早有吩咐,讓二位回宮后,即刻去入覲……”

他微微作了一揖,道:“請二位侍中隨奴婢來……”

便領著張越和上官桀,穿過玉堂正殿的宮闕,來到了后殿的一處閣樓前。

他輕輕推開閣樓的門,隔著簾子,恭身稟報:“陛下,侍中張子重及侍中上官少叔覲見……”

過了一會,從閣樓之中傳來天子的聲音:“傳……”

“諾!”文荀低頭一拜,便掀開簾子,對張越和上官桀道:“二位請入內,陛下就在里面……”

張越與上官桀連忙提起綬帶,跨入閣樓之中。

一進門,張越立刻就發現,這其中別有洞天。

閣樓內,數十盞連枝燈的燈光,將這個不過百平方的房間,照的猶如白晝。

地板是用的最好的大理石鋪成,數不清的異域奇珍,陳列在房中。

身毒的火浣布、大宛的白銀器、烏孫的黃金馬鞍、繳獲自匈奴的黃金王冠,還有來自一些更遙遠地區的奇珍。

譬如,整整一箱子,已經被打開,散發著黃橙橙光芒的金幣。

天子則站在這個箱子前,手里抓著一把金幣。

他回過頭,看了看張越與上官桀,笑著道:“兩位愛卿來的正好……”

他凝視著自己手中的那一把金幣,嘴角露出了絲絲笑意,對著張越介紹:“這是大夏的金幣,當年,貳師將軍伐大宛,從大宛繳獲回來的……”

張越聽著,不明所以。

上官桀聞言,卻立刻拜道:“陛下大志,臣必誓死踐之……”

天子聽著,卻是搖搖頭,道:“遠服大夏,朕恐怕有生之年,難以目睹嘍……”

說著這話的時候,他內心也是泛起了絲絲的苦澀。

自博望侯張騫,鑿開西域,為諸夏民族打開了一扇全新世界的大門。

張騫帶回來的異域情報和信息,對于漢人來說,幾乎不啻相當于是后世西方的大航海時代的麥哲倫發現新大陸!

因為,在那以前,漢人普遍認為,這個世界上只有兩個國家。

一是漢,一是匈奴。

在漢家大臣眼中,中國的北方是匈奴,匈奴的北方還是匈奴。

哪怕在當時,曾有無數證據顯示,似乎在遠方的世界,還存在著其他王國。

譬如,太宗時,因為月氏西遷,造成了整個中亞地區重新洗牌,一批大夏王國(巴克特里亞)的難民,逃入漢境,獲得了太宗皇帝的庇護。

漢分隴西郡枹罕縣一部為大夏縣,安置了這批異域遠方的難民。

但在傳統認知中,大多數人依舊是認定了這個世界只有漢與匈奴的存在。

而張騫的地理大發現,徹底推翻了舊有的觀念與認識。

并從未徹底改變了漢家的戰略與國策。

張騫歸國后不久,漢室朝堂就制定了河西攻略,并立刻付諸實際,從匈奴人口中奪取了河西走廊,并從此開始了對西域的經營。

此后,漢匈的角力,進入了全新時代。

東北亞地區真正進入了怪物房的階段。

但……

很少有人知道,漢家天子,不止惦記著西域。

他的眼睛,還在掛記著西域之西,那遙遠的富庶之地。

大夏……

也不能怪他惦記。

誰叫當初,張騫回來后報告他,將大夏王國,形容的無比美妙。

更重要的是——富裕、但是軍力孱弱,人民溫順。

不然,漢室就不會特地給那個遠方的異域王國,安上一個大夏的名頭了。

給數萬里之外的王國,取名大夏本身就說明了漢家朝堂和天子,對于當地有著異乎尋常的熱情與關注。

不要忘了,夏這個國名,除了是三代之一的夏朝的國名外。

還頻繁的出現在中國史書之中。

齊恒公曾自夸說:寡人南伐至召陵……西伐大夏,涉流沙。

秦始皇也曾自豪的宣稱:西涉流沙,南盡北戶,東有東海,北過大夏,人跡所至,無不臣者。

民間廣為流傳的穆天子傳說,也有著大夏王國打醬油的橋段。

故而,張騫和漢家給遠方的那個馬其頓殖民者后裔建立的王國,安上一個大夏的名頭,從來就沒有懷什么好心思。

這位天子更是惦記了它許多年。

特別是李廣利伐大宛,帶回了更多有關大夏的情報和物產(譬如這箱金幣)后,這位陛下對大夏的癡迷,就已經幾近走火入魔了。

可惜,太遠了!太遠了!

途中又有著匈奴這個混蛋在攔路!

搞不定匈奴,他的大夏夢就只能是一場空!

可他怎么甘心?又如何甘心?

手中抓著這些異域遠方出產的金幣,再想著當初張騫向他匯報大夏的情況之時。

這位陛下,就已經握緊了拳頭。

“大夏呀……”他喃喃自語著:“朕的大夏呀……”

張越看著這個情況,卻依舊有些不是很明白。

不能怪他,諸夏民族自古就非常含蓄。

很多事情,假如沒有做到,就會隱藏在文字之中,以寄希望于后來者。

就像張騫鑿開西域,就花費了大量篇幅和筆墨來描述和介紹大夏。

甚至不厭其煩,一次又一次的介紹。

為什么?

因為,惦記上了,但暫時吃不到啊。

所以,就在這個國家上畫了個圈,意思就是:子孫后代看著點啊……這里有一個自古以來的……你們懂得……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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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21 20:35: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九十八節 天子的認可

還好,上官桀看到了張越迷茫的模樣,連忙拉了他一把,低聲對張越道:“賢弟……不要忘了,恒公曾伐大夏,秦始皇帝也曾受大夏朝貢……”

“春秋王正月,大一統……”

“此臣子之責也……”

張越一聽,先是吃驚不已。

甚至有些沒有反應過來,但隨即就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

心里甚至忍不住有些吐槽:“還能這么玩的嗎?”

那所謂的大夏,也就是巴克特里亞王國,從地理位置上來看,應該是在中亞的阿姆河流域,是連接印度次大陸與東亞、中亞、西亞的橋頭堡。

亞歷山大東征時,打到當地,隨即建立起了殖民地。

隨后數百年,這些希臘馬其頓殖民者后代,在當地生根發芽,并不斷向印度次大陸滲透。

以張越了解的情況來看,至遲在漢太宗在位時期,這個王國依舊是中亞一霸。

直到……

一個影響整個亞洲歷史的大事發生。

匈奴發起了對月氏的戰爭,在戰爭過程中月氏敗亡西遷。

西遷路上,月氏人先是暴打了當時還是一個統一王國的巴克特里亞,導致大宛的獨立。

隨后,月氏人又找到了大夏的本體,從此就瞄上了這個在他們看來孱弱、可欺的王國。

在張騫西使,找到大月氏王庭的時候,大月氏人已經基本完成了對巴克特里亞王國的侵蝕與征服。

而如今……

月氏人正一頭扎進大和尚們的忽悠之中。

貴霜王朝與貴霜文化的雛形,即將破殼而出。

仔細想想,張越差不多也能理解天子的想法了。

大約,在當今天子看來,那大夏人都快被月氏人打成豬頭了。

而月氏人是匈奴人的手下敗將,匈奴人是自己的手下敗將。

于是,將這個關系稍微捋一捋,天子就知道,自己是可以無障礙的征服大夏的。

所以,對大夏有想法,也就自然而然。

明白過來后,張越立刻就跪下來,頓首拜道:“臣亦愿誓死踐陛下大志!”

春秋王正月,大一統!

這是公羊學派的核心主張!

既然,宗周的穆天子,春秋的齊恒公和秦始皇,都曾經征服并且令這個叫大夏的王國稱臣納貢。

那么,這個王國就理所應當,也必須是自古以來就屬于諸夏民族神圣不可分離的一部分!

身為臣子,身為士大夫,身為國家大臣。

張越無論如何都有義務也有責任,令海內混一,四海一統!

至于大夏人或者說現在征服了大夏的月氏人心里面有什么想法?

那就不關張越或者漢室的事了!

圣天子垂恩于爾,將興教化之事,爾等蠻夷難道還敢拒絕?

那你的良心真是壞透了!

而且還是背祖忘宗,大逆不道!

不將你們綁起來,吊到北闕城樓上吹風,那就是對不住你們那些曾深受天子恩德教化的祖宗!

總之就是一句話不服就死!

大漢帝國,有這個底氣,也有這個實力,做這個事情。

真理,在漢軍馬蹄的踐踏范圍之內!

唯一的問題是,大夏與漢室相距太遠!

比當年貳師將軍李廣利遠征大宛時的距離還要遠一倍!

路上還有匈奴這個攔路石。

一時半會,想要過去和大夏人、月氏人打個招呼,宣示一下漢家對他們的宗主權,估計都有些難度。

至于大軍遠征?

短期來看,是不太可能的。

畢竟,漢家又不是游牧民族,管殺不管埋。

作為文明國家,漢室自詡自己對全世界負有責任。

打下一塊土地,得教給當地人文化、知識和禮法。

但將大夏作為一個遠期目標,卻是可以的。

張越更是早有此意了!

天子看著,卻是呵呵的笑了起來。

這個小閣樓,他已經很久沒來了。

也是今日,在看完了張越從左二里送來的那封奏疏后,他才臨時起意,來到這里。

因為,他看到了將這個曾經以為不可能的野望實現的可能。

微微沉吟片刻,天子就對張越問道:“張愛卿,朕授給卿的藥物以及藥方可還有效?”

他是一點也不客氣的將張越在奏疏上說的事情,全部當真了。

雖然他知道,那是張越故意退讓給他的。

但……

作為天子,他本就該是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無所不會的完美圣人!

他也很清楚,這個事情,對于鞏固他的統治,有多么巨大的好處!

想想看,假如天下臣民都知道,他偉大仁慈寬愛的天子,得到了上天所賜的藥方與藥物,于是他將這些知識,完整無缺的傳授給自己的臣民,讓他們去克服傷寒疫病。

那天下臣民,還不得將他視為圣王?

當然,對于張越這個小留候的乖巧和忠誠,他非常滿意。

這種推功于上的風格,他過去只在史書上見到過。

如今,卻親眼目睹了!

這讓他在欣賞和滿意之余,也是飄飄然了起來。

如今,在他心里,張越的評價已經更上了一層樓,從小留候,向著傅說、伊尹、周公、召公、南仲等名臣方向發展。

而若小留候是當世之傅說、伊尹、周公……

那他豈非不就是當朝的武丁、湯王、武王?

張越一聽天子的話,就知道,自己的奏疏奏效了。

而他賺大了!

別看,這個事情表面上張越其實就沒有撈到多少好處。

甚至,可能只是賺了一個辛苦。

但服侍領導,不能看得失。

要看未來……

目光要放長遠。

他立刻就拜道:“臣受命于陛下,戰戰兢兢,不敢有失,如今特來回稟陛下:賴社稷之靈,祖宗福佑,陛下之圣德,疫區百姓病情基本已經好轉,人人皆感念陛下圣德,請求臣向陛下轉達:皆愿余生為陛下牛馬走,至死不渝!”

天子一聽,笑了起來:“這就好……這就好……朕便放心了……”

“既然朕的方略有用,那卿就將之推廣到全城,務必盡快讓疫情穩定……”

“諾!”張越恭身拜道:“臣謹奉詔!”

上官桀在旁邊看的都快呆住了。

“還能這樣玩?”他感覺,自己可能落伍了。

這種新奇的拍馬技能,他聞所未聞。

看樣子,有必要好好研究研究!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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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21 20:35:4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九十九節 吃貨的狂想

延和元年秋九月甲子(初一)。=雜∥志∥蟲=

天子詔曰:朕以眇眇之身托于天下君王之上,至今四十有六年,德不能綏民,恩不能服遠,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恐以朕之不德而害先帝之遺德。

前時,關中夏旱,歲不封登,民或困于饑寒,朕甚憫之,乃令士大夫公卿,行以‘配給制’,按戶給米,以紓民困。

今長安又疫,傷寒之病篡逆全城,百姓惶恐。

賴祖宗之福,社稷之靈,上天之佑,朕夢高帝以授藥,乃使侍中張毅、上官桀而用之,傷寒竟亡!

書云:若網在綱,有條而不紊!

嗚呼!先王之德美哉!

其以藥與天下共之,士大夫公卿當明知朕意,廣而告之,曉瑜天下臣民。

詔書下御史,御史中丞暴勝之得之,惶恐不已,與公卿共閱,然后上書賀道:“陛下嘉大德于天下,士民所共睹,臣等所共見,關中夏旱,長安疫病,陛下皆以大德克之,今民皆安康,疫情消散,臣等以為,雖古之湯武、盤庚,亦不如陛下之治!自古王者功成治樂,臣等愚鈍,請令太常制樂,以獻宗廟!”

奏疏抵達蘭臺,很快就得到了回復:可!

于是太常卿商丘成受命,要給當今天子制定一套樂舞來歌頌這位陛下的美德與功績。

這幾乎是赤裸裸的不要臉了,伸手跟天下人要一個死后的廟號了!

因為,只有有廟號的君王,才能享有死后,在宗廟有一套獨屬于他的樂舞。

要是在以前,是沒有人敢這么不要臉的!

畢竟,先帝功績那么大,都沒有撈到一個廟號。

當今就算是在其巔峰時期,也不敢去想這個事情。

但現在就不一樣了。

至少在天下人看來,這位陛下在今年可真的是神武異常,威風凜凜!

先是關中旱災導致全面歉收,眼看著就要發生大災難。

結果……

一直到現在,關中米價也沒有發生波動,始終被控制在每石百錢左右的水平。

而且……

因為麥粉、蹲鴟、蒻頭制品的涌入,反而大大豐富了關中百姓的飲食結構。

尤其是中上層貴族地主士大夫們的飲食結構。

他們反而因此胖了不少,也健康了許多。

很多曾經有些胃病和其他慢性病的貴族,甚至因為輪著吃包子、面條、魔芋豆腐、芋頭粉絲,連病情都緩解了。

至于底層百姓?

在這樣的饑荒歲月里,卻也沒有餓著。

他們現在甚至頓頓都吃飽了!

因為,麥粉的走俏和受追捧,導致他們持有的麥粉配額,可以以兩倍或者三倍的量來換取廉價的蹲鴟與蒻頭制品。

蹲鴟與芋頭制品的口感,當然不如麥粉,也不如粟米。

吃多了甚至還有些不適。

但老百姓哪里還管這些?

從前的饑荒歲月,餓極了的人連草根樹皮都能啃下去。

現在,能夠吃飽或者吃個半飽,已經很不錯了。

而隨后長安城的傷寒疫情,更是以毋庸置疑的成績,向天下做了證明。

從疫情爆發到完全控制住,只用了三天。

而徹底消除疫情,只用了五天。

五天內,長安城中的絕大部分患者,基本痊愈。

這在天下人眼里,已經不是奇跡,而是神跡了!

特別是當這位陛下,親口告訴群臣——治愈傷寒的藥物,是他做夢夢到了高帝神靈的指導,然后教給了侍中張子重和侍中上官少叔去執行的。

誰敢說什么不是?

誰又能質疑什么呢?

總之,朝野上下,一片歌功頌德。

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這位陛下,臉不紅心不跳的指使了暴勝之,玩了這么一出戲。

效果當然是極棒的!

可能在長安城,還會有人狐疑。

但出了長安城的大門,那就真的是海清河晏,圣人出世了!

關中百姓,本來對劉氏就很有好感。

前段時間,關中夏旱,導致大規模歉收,但國家卻沒有不管不顧,而是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和資源。

至少保證了基本的民生需求。

這就更是加分項。

現在,大家聽說,天子連傷寒都能克服,還有著高帝神靈托夢這種通殺所有群體的裝X橋段。

人民當然是信了。

一時間,漢室的統治,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幾乎整個關中的百姓,都在忙著一邊歌頌圣天子,一邊收集各種楊柳樹樹皮、桔梗、梔子、橘皮、桂枝。

只是……

還是有些不和諧的聲音,長安城的八卦黨,就在私底下傳說著另外一個版本的故事。

不過,在現在,這些聲音都是被無視的。

甚至被以為是胡說八道!

在這樣的一片和諧之聲中,張越坐在玉堂的一處偏殿里,看著數十名宦官宮女,挑揀著燕窩。

這些燕窩都是剛剛從遙遠的詹耳郡懸崖采來,然后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來的長安。

總數大約有上百個。

每一個都是極品的純天然野生大燕窩。

若擱后世,就這一批燕窩的價格,恐怕就是大幾百萬了。

但在如今,它們最大的成本,只是運輸費用而已。

至于采集成本?

張越聽說,好像總共也就幾匹布帛……

看著這些燕窩,張越嘴角也是浮起了微笑:“這是一個好的開始啊……”

有了燕窩,珠崖和詹耳,就再非是什么不毛之地。

為了燕窩,會有很多人前往當地開拓的。

只要人去的多了,很快人們就會發現,珠崖、詹耳除了毒蟲猛獸,還有能一年三熟的土地。

當然,青蒿也是必備品。

心中想著此事,張越的心情,也就變得極好了。

“侍中公……您看看,是不是已經挑干凈了?”一個宦官,捧著一盤泡在水中的潔白的燕窩絲,呈到張越面前,恭身問著。

張越低頭一看,這些已經泡了兩三個時辰的燕窩,色澤白凈,沒有雜質,便滿意的點點頭:“做的不錯……一會去領賞吧……”

他則拿起這盤燕窩,走向玉堂的廚房。

拿了一個專門熬煮食物的甕,張越挑了大約十幾克燕窩,放進甕里,然后兌入清水,放上十幾克紅棗、一勺蜂蜜(沒辦法,現在別說方糖,連紅糖都沒有……)。

然后就以小火,慢慢烹煮。

身周,十幾個湯官令的廚師,全神貫注的關注著,不敢放過任何細節。

張越卻是做好了這一切后,就甩甩手,走出了廚房,拿了一卷簡書,躺到院落里曬起了太陽。

半個時辰后,他端著被熬煮的香氣四溢,熱氣騰騰的燕窩,送到了天子面前。

“陛下,請用……”張越微笑著道:“這就是燕窩湯,能養陰潤肺,滋補身體,每日一盅可益壽延年……”

天子一聽,眼睛都亮了。

現在,他對張越在養生方面的信心是百分百的。

因為,到現在為止,他聽從張越的建議,所做的一切都收到了效果。

于是,他迫不及待的拿起湯勺,嘗了一口燕窩湯。

那清甜的香味,立刻沁入心扉,讓他整個人都感覺舒坦了起來。

“美味啊!”天子大贊,特別是這燕窩湯在清香之中還混雜著一股讓他回味良久的甘甜。

甜這種味道,立刻就讓他的大腦分泌出了大量多巴胺。

整個人的心情,也由之變得愉快無比。

于是,他飛快的將面前的燕窩湯消滅的一干二凈,吃完了以后,他閉上眼睛,贊道:“有卿在,朕可真是有福!”

這燕窩湯可比方士們忽悠的什么晨露、丹藥好吃多了!

這么好吃的東西,效果也肯定非常棒!

張越卻是忽然嘆了口氣,故作惆悵。

天子一看,就奇怪了,問道:“卿因何嘆息?”

“臣是在嘆,陛下尚不能完全品嘗到此物的美味……”張越低聲拜道。

“此物的真正美味?”天子舔了舔嘴唇,問道:“卿的意思是……”

“若有蔗糖所做的方糖,此物的甜度,還能更上一層樓……”張越恭身道:“只是可惜,那蔗糖產于交趾、日南……”

“這有什么關系?”天子卻是不以為意的揮手道:“朕這就派使者去交趾郡和日南郡,讓他們朝貢蔗糖……”

對他來說,只要是他想要的,就一定能得到!

無論是天上飛的,還是水里游的。

張越聽著,卻是露出了一絲不為人察知的微笑,拜道:“陛下圣明!”

現在的諸夏民族,極度的缺乏糖的補充!

當然,在目前的地球上,幾乎所有地區都缺糖!

除了少數含糖量高的水果和蜂蜜外,人們的味蕾能品嘗到‘甜味’的機會非常非常低!

這讓張越真是扼腕嘆息。

假如沒有糖,人生多無趣?

沒看到現在長安城里,隨著張越將魔芋豆腐推向市場,大豆豆腐也隨之流行,而豆腐腦于是成為了長安街頭最親民的一種早餐小吃。

許多百姓,都開始挑起擔子,沿街叫賣豆腐腦。

但問題是……

因為沒有糖,所以廣大人民群眾,竟然只能用醬菜來佐豆腐腦。

這怎么可以?

豆腐腦不放糖能吃嗎?

所以呢,在交趾、番禹、日南甚至珠崖、詹耳地區,大力發展甘蔗種植業,就是張越的努力方向。

只要成功了,并帶起了蔗糖貿易的節奏,那么這些地區,就不再可能脫離漢室。

更可以讓全天下的人民,都能吃到物美價廉的糖料。

真真是一舉兩得!

當然了,僅靠天子向當地下令,要求朝貢蔗糖,只是一個引子,一個讓人們認識到蔗糖的方式。

就像現在的燕窩。

到目前為止,還只有當今天子一個人知道它好吃而且能養生保健。

但……

皇帝帶頭而且喜歡吃的東西。

素來會被其他人追捧和效仿。

有道是,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

在可以預見的未來,珠崖、詹耳兩郡的金絲燕怕是要提前兩千年迎來災劫。

它們的窩,被人類盯上了,而且是全球最強力的吃貨民族。

只是想想,張越都為它們捏了一把汗。

不過不要緊,在沒有工業化前,人類對大自然和物種的威脅,講老實話,還沒有這些物種的天敵強力。

所以……

它們大約就是要辛苦了一點。

某些個體會比較倒霉,但整個種群受到的影響,應該不會太大。

所以,張越也就心安理得的推銷起他的計劃。

天子卻是看著張越,道:“卿曾對朕言,燕窩、山參、鮑魚、魚翅、蟲草之美味、養生之用,朕過去還不覺得,如今,卻是深深折服了……”

“燕窩已是如此美味,那魚翅、鮑魚、山參又該有何等滋味?真是令朕期待……”

張越聞言,恭身道:“陛下且耐心再等一兩個月,就可以全部嘗到了……”

金絲燕、鮑魚和人參、蟲草,張越并不為它們擔心。

就是那鯊魚……

張越在心里默默的給它們說了一聲抱歉。

吃貨民族提前兩千年發現它們的美味,只能說這將注定是一場浩劫!

在可以預計的未來,各大洋的鯊魚,一個都別想跑!

若諸夏民族未來君臨地球,恐怕,鯊魚這個物種,將取代渡渡鳥的地位了……

哪怕是現在,東海、南海里的鯊魚,恐怕也沒幾天好日子過了。

想想也是可憐。

鯊魚這種物種,據說在三疊紀就已經出現,在地球上繁衍進化了無數年。

它們撐過了恐龍滅絕的隕石災難,卻將要栽倒在吃貨之手。

因為,張越要讓諸夏民族重視和發展對海洋的控制,就必須得找個誘因。

美食,永遠是諸夏民族無法抵御的!

心里面想著這些事情,張越就聽到天子問道:“卿準備回新豐了?”

“回稟陛下……”張越連忙收斂心神拜道:“是的,臣已經和長孫殿下約好,明日一同返回新豐……”

“馬上就要入冬了,新豐的水利建設,臣得回去盯著……”

離開新豐也有差不多半個月,必須回去看一看,并制定計劃了。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得保持低調,爭取盡量在這幾個月不要出現在人前,搞出什么大新聞了。

安安穩穩,過渡到明年。

等到新豐的麥子一豐收,那就大事將成,一切牛鬼蛇神都將被歷史的車輪碾碎!

天子聽著,點點頭,笑道:“那卿便放手去做吧!”

“朕會授給卿全權的!”

這一次,張越可不僅僅幫他搞定了古文學派,樹立了權威。

更重要的還給他提前撈到了一個廟號。

雖然其實,他一點都不想要什么廟號,但倘若長生不能得,廟號就成為了最后的追求了。

立了這么大功勞,天子當然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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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21 20:36:0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節 張子重老師

出了建章宮,張越就回了家。≯雜≌志≌蟲≯

只是這個家,暫時來說,還有些陌生。

“主公……回來了……”田苗恭身將張越迎到正廳,拜道:“這些日子,主公不在家,小人就自作主張,按照主公的意思,去扶荔宮要了兩千斤葡萄回來,與諸位師傅,一同裝缸釀酒……”

張越聽著,微微點了點頭,這個事情是他吩咐田苗去做的。

葡萄酒的釀制,其實很簡單。

算的上是最容易釀制的酒類了。

只是……

“兩千斤?”張越微微有些驚訝:“今年扶荔宮葡萄產量這么高?”

“是呢!”田苗恭身答道:“據說是因為今夏光照足,所以扶荔宮里的葡萄,比去年多產了數萬斤……”

張越聽著,微微皺眉。

這就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了。

關中夏季持續的酷暑,讓幾乎整個關中的農民都陷入了滅頂之災。

哪怕現在,國家進行了干涉,實施了配給制度。

但其實也只是保證了基本的民生需求而已。

百姓的日子,依然受此影響很大!

旁的不說,因為土地產量銳減,百姓的口糧因而嚴重不足,只能買米維生。

由之導致了一筆對于自耕農和佃戶而言的巨大支出。

哪怕國家進行了限價,但,一石糧食一百錢,一個月就要支出數百甚至上千錢!

普通農民,哪里有這么多資金?

只能想盡辦法,去打零工賺錢來養家。

甚至不得不賣掉一些土地和不動產來維系家庭的支出。

等到明年,關中的貧富差距和土地兼并情況,可能會進一步擴大和惡化。

這也是小農經濟的脆弱之處。

在沒有工業化前,農民基本沒有太多的賺錢門路。

手中資金不足,儲備不足,稍有風吹草動,就是滅頂之災!

這還是國家進行了強力干預和組織,盡了最大的努力后的結果。

可以想象,若沒有國家干預,今年的關中,一定會是一片哀嚎。

數十萬人將淪為破產的農民,變成他人的奴婢。

但……

扶荔宮里的植物,卻反而因此,長的非常好,產量還提高了許多!

沒辦法,再窮不能窮皇家,再苦不能苦劉氏。

對吧?

真真是諷刺!

“得提高農民收入啊……”張越在心里想著。

這個命題,哪怕在后世,也屬于天天講,年年談的課題。

能把這個事情做好的,基本都能坐火箭,升官如尿崩。

好在,具體到如今,還算好做。

無非是發展第三產業,特別是發展農民可以就近工作和賺錢的副業。

譬如,馬上要搞的水利建設,就是一個不錯的機會。

但問題是,這個模式恐怕很難套到天下去。

新豐能大搞水利建設和基礎建設,那是因為,新豐作為一個特殊的政治試點,有這個資本和資源。

而其他地方?哪怕就是新豐隔壁的那幾個縣,誰有這個資本和資源?

想要學羅斯福,靠著基建翻身,暫時來說,還是有難度的。

資源和資本,都需要時間來積累。

所以,這次回去,張越打算探索一下,看看能不能發展出一條,能適用大半地區的道路。

心里面也有幾個想法,只是不知道,合不合實際,能不能行。

帶著這樣的念頭,張越一頭扎進了書房里。

這個新家的書房,特別大。

幾乎相當于,兩個張越在宮里的那個堪輿室了。

藏書更是無比豐富。

數百上千卷,張越剛剛從太學化緣來的簡書,擺的密密麻麻。

這次,張越是打著‘學術交流’的幌子,從董越哪里搞來的。

不止有太學生們平時閱讀和學習的簡書。

還有著百余卷當世大儒們平時研讀和注解的書簡。

就連看張越不太順眼的夏侯始昌,也將他平日讀書的幾卷手稿和幾個得意弟子的書稿送來了。

美其名曰:請侍中斧正。

實際意思就是來示威。

想要讓張越認可甚至贊同他們的理論。

只是……

他可能怎么都想不到,張越要他的書稿,只是拿去當肥料的……

但其他人的書稿,就不是這么好處理了。

因為……

張越掃視著整個書房,嘴角微微抿起來。

“這是讓我當批卷老師啊……”他微微嘆著,有些皺眉。

這些書稿大都是董越、欒大、贏公以及歐陽高、林尊、楊何等今文學派大儒送來的他們的弟子的手稿。

人家送來的時候,已經說得很明白了——愿請侍中不吝指教。

言下之意呢,就是讓張越打白工,給他們的門徒批閱一二,給些意見。

畢竟,張越現在的名聲很大,至少在理論這塊,在今文學派內部都屬于公認的天才大牛。

人們普遍認為,他的理論水平已經和賈誼賈長沙,終軍終童等曾經的天才少年相差無幾。

現在,他主動提出想要看一看年輕學子們的手稿‘共同進步’。

這些人都快高興瘋了!

馬上就塞過來一大堆門徒的手稿。

甚至,張越可聽說了,很多大儒門下的弟子們,都以自己的手稿能送到他手里面而驕傲。

甚至,許多人都是翹首以待‘等候侍中公斧正’。

哪怕是出于為未來考慮,也不能傷了這些年輕人的心。

得仔細審閱、批閱,給些意見。

沒辦法,想要持續不斷的肥料供應,他就只能硬著頭皮,干起這閱卷老師的活。

而另外一個,張越也明白,這其實,也是一場對他的考試。

其他人很輕易的就能從他的批閱里,看出他的屁股坐在那里?

甚至說不定,還能有聰明人輕松從中窺出他的真正主張。

這也是個麻煩事情!

張越自己心里面明白,他壓根就不是什么公羊學者。

對于公羊思想,他是欣賞,但絕沒有什么虔信或者深信。

他真正想做的,只是借公羊學派和董仲舒的虎皮套套,掛羊頭賣狗肉。

公羊思想里,他喜歡的才會接受,那些糟糠與陳腐之物,當然是會被毫不客氣的丟掉。

董仲舒要活著,估摸著能把他腦漿都噴出來。

拿起筆,張越坐下來,嘆了一聲:“也是麻煩啊……得玩cos了!”

好在,他可以回溯后世的大量文獻,筆記,代入一下梁啟超、譚嗣同、康有為。

只是,這是一個技術活!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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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21 20:36:2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零一節 趙柔娘成了皇后義女

批閱了整整一夜的卷宗后,饒是張越也是頭昏眼花,渾身無力。

長長的伸了一個懶腰,張越看著自己一晚上的成果,微微的出了口氣,一夜時間,看了三十多個年輕人的書稿,然后,又玩了類似精神分裂一樣的cos,代入了何休、龔遂、梁啟超等大能的視角來審閱這些人的文字。

最后還得用自己的想法來修改措辭,盡力做到傳播正能量。

“我也是苦逼……”張越搖了搖頭。

但沒辦法,想要做導師,想要影響他人,特別是這些年輕人,就得用心。

這個工作,在現在來看,是純粹的苦差事。

但假如將時間放大到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為單位來看。

影響力恐怕會超乎想象!

因為,張越批閱的書稿的主人們,每一個都是今文學派的未來大能。

其中能在青史留名者,起碼有二三十人。

哪怕剩下的那些人,其實,單論影響力,恐怕也不會遜色于那些留名史書的人物。

畢竟,兩漢時期的史書記述,基本只記錄大人物和曾經影響國家、天下的名人。

一般的名人和兩千石,基本都是被無視,最多只能在書上扮演路人甲乙丙丁。

譬如,著名的鹽鐵會議上,和桑弘羊對噴的上百鴻儒,卻只有幾人有幸留名。

后來的石渠閣會議上,參與者數以百計,但同樣能留名者,十指之數而已。

只是,沒有名字,不代表他們不牛逼,影響力不大。

所以,若能影響這些人,哪怕只是在他們思想里種下一顆種子,未來的收獲都將是大的驚人!

走到窗前,推開窗戶,呼吸了一下早上的新鮮空氣,讓腦子稍微清醒一點。

張越又想起了另一個事情,腦袋便又疼了起來。

他走到書房的一個角落,拿起被他前兩天借助回溯功能,復制于這個時代的《傷寒雜病論》的書稿,眉頭都要皺成一團了。

這抄書當然是簡單。

無非是費點體力而已。

但怎么讓這部書進入大眾視線,并且被天下人熟知呢?

這就是一個天大的問題了!

自己推廣、宣傳?

可以是可以。

借著現在基本控制和治愈傷寒的東風,這部書稿只要打上‘張子重’的名頭,就不愁沒人追捧。

但問題是……

張越沒這個精力,也沒有這個能力去做這個事情。

畢竟,中醫是很吃專業的。

什么陰陽辯證、脈象、對癥下藥。

都是需要很扎實的基本功和豐富的經驗才能玩得轉的事情。

到時候,別人要問起,某某病人該如何救治?

張越怎么回答?

答不上來,那不就是虎皮戳穿了?

再一個,現在天子正到處宣揚,自己夢高帝神靈教授,而得藥物,最后無私奉獻,拿出來給天下人共享。

這時候,冒出一本幾乎完美解決傷寒疫病的神書。

那不是打這位陛下的臉嗎?

所以……

“再等等看吧……”張越放下這部書稿,揉了揉太陽穴,心里面尋思著:“再過些時日,找個機會,將此書做舊一番,然后拿去給天子裝x好了……”

這倒是一個解決思路,甚至可以說是最好的辦法了。

這年頭,啥事都講一個逼格。

古文學派的鴻儒們,將自己的著述,做舊一番,當成先人之作,然后到處忽悠。

醫學界也是如此。

很多人都將自己的著述,包裝成什么扁鵲、神農氏的遺作,借此擴大影響力。

若將此書,偽裝成某個古人or神靈的著作,譬如赤帝……

然后……

一切就都可以完美解釋了。

赤帝之作《傷寒雜病論》,乃赤帝子高祖皇帝以授當今!!!

不對……

張越想了想,覺得應該是高祖皇帝神靈不忍見天下蒼生陷于水火之中,乃私盜赤帝寶書,以授當今,天子得書,不敢藏私,乃公之于眾,授給天下,以解黎民之倒懸。

這樣想著,張越就笑了起來。

只是……這樣一來,這部書稿的一些內容就得刪改一番了。

這個工作量,稍微有點大。

主要是要將此書之中的那些病例的描述文字改正一下,改成古代背景下,神農氏診治病人。

還有就是,好像有點對不住張仲景先生。

但回過頭想想,若此書提前問世,張仲景先生的宗族就不會大半死于傷寒。

而且,到張仲景的時代,若張越沒有失敗的話,那么那個時候,他假如依舊醉心醫學,恐怕他的研究方向,也將不再是區區傷寒了。

而是……從中醫基礎發展出來的,現代醫學科技。

畢竟,只要能踏上正規,兩百多年時間,至少足夠讓漢室的科技水平,追上后世的二十世紀初葉甚至中葉的水平。

對此,張越是非常有信心的!

正想著這些事情,書房的門,被一個小小的身影,輕輕推開。

張越聽到聲音,回頭一看,正是趙柔娘。

這小丫頭今天穿了一件特別漂亮的裙子,粉嫩粉嫩的小臉蛋,可愛極了。

“小叔叔……”趙柔娘看到張越,雀躍了一聲,蹦蹦跳跳的跑過來,蹭到他身邊,問道:“小叔叔今天可以帶柔娘去長樂宮玩嗎?”

這幾天,這丫頭在宮里面和南信組成了瘋狂搗蛋二人組。

幾乎將建章宮和未央宮里所有好玩的地方,都破壞了一遍。

據說,連天子最愛的七寶床都被她們搞了個亂七八糟,讓宮里面的宦官們差點嚇死。

這兩天,她們兩個又盯上了長樂宮大夏殿前的始皇金人,非要爬到金人的臂膀上去玩耍。

嚇壞了整個長樂宮的宮女。

偏生衛皇后很喜歡這兩個小丫頭,對她們幾乎予取予求。

便下令讓人磊了幾個安全的木梯,又架起人墻,將這兩個小公主送上金人的臂膀,讓她們好好的玩了一天。

可憐秦始皇帝當年,鑄造十二金人,想要震懾天下。

如今卻淪為兩個漢家loli的玩物……

也不知道始皇帝看到這個情況,會不會氣的從驪山爬出來找她們算賬。

“柔娘乖……”張越抱起這個小丫頭,滿是寵溺的道:“小叔叔呢今日要和長孫殿下回新豐,所以,這長樂宮過些時候再去好不好?”

“可是……”趙柔娘一聽,立刻滿臉可憐巴巴的樣子,望著張越,嘟起小嘴:“柔娘都答應了皇后大人和南信,今天去長樂宮玩的……”

“皇后大人?”張越聽著,眼皮子一跳。

漢家秩序井然,上下尊卑等級森嚴。

大人這個稱呼,可是隨便什么人都可以對高位者叫的。

假如現在有個傻瓜,跑到張越面前,見面就磕頭叫‘張大人’。

張越能把他的腦漿都打出來!

哥還沒死呢!

一般意義上來說,有資格被人稱呼‘大人’的,一定是直系的長輩或者親密無比的師徒關系。

稍微關系疏遠一些或者出了三服的人,都不可能被人稱為‘大人’。

大人大人,為大者尊,為尊者諱。

也就后世那幫被人洗了腦,打斷了脊梁骨的腐儒,才會那么不知廉恥和禮儀的胡亂叫人‘大人’。

別說孔子了,便是朱熹,恐怕見了這群渣渣,都能被他們氣的再死一次!

趙柔娘看著張越,一臉天真無邪的點頭道:“是呀,皇后大人,收了柔娘做義女,所以叫柔娘稱為大人……”

“哦……”張越點點頭,這倒是能夠解釋了。

只是……

衛皇后忽然收趙柔娘為義女……

這個事情……

就聽著趙柔娘驕傲無比的說道:“皇后大人說,柔娘像大人的平陽主……所以叫柔娘經常去陪陪她……”

“大人說,自己很孤單……柔娘覺得,大人人很好,而且挺可憐的……”

“平陽主?”張越聞言,心頭稍微松了一口氣。

所謂平陽主,就是已故的衛長公主,曾經被當今天子嫁給欒大那個大騙子的可憐公主。

她是衛皇后最喜歡的女兒,含著金鑰匙出生,據說聰明伶俐乖巧,可惜命運多舛。

先嫁給了一直與劉氏聯姻的平陽侯曹襄,可惜,老曹家是出了名的病秧子。

衛長公主嫁給他還沒有三年,就得病死了。

次年,守寡的長公主被天子下嫁給了他當時的寵臣,劉家遇到過的最大的騙子欒大。

這可把這個長公主坑苦了!

嫁給欒大沒幾年,欒大騙局敗露,千夫所指。

而這位長公主,亦從此抑郁成疾,年紀輕輕就撒手人寰。

以張越所知,當今天子和衛皇后,一直在心里有愧。

特別是衛皇后,幾乎日日思念愛女。

她更是從不承認自己的愛女曾經嫁給欒大的這一事實,一直以‘吾的平陽’稱呼那位已故的公主殿下。

只是……

張越看了看趙柔娘的模樣。

這個小丫頭,最近是越發的水靈俊俏了。

小小的身子,也開始發育,一頭秀發更是烏黑靚麗。

看上去仿佛是一個從二次元走出來的可愛loli,確實很招人喜歡。

但……

她真的和衛皇后的已故長女長的很像嗎?

張越想了想,就明智的終止了自己的思路。

人家是皇后,皇后都說像了,臣子還能說不像?

況且……

這個事情,無論對自己還是趙柔娘都是好事!

有著皇后義女這重身份加持,這長安城里,這小丫頭幾乎可以橫著走!

于是,揉著趙柔娘的頭,笑道:“那柔娘就在長安多陪陪皇后吧……”

哪怕是假的,也可以發展成真的!

若是真的,那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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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二節 矯正(1)

抱著趙柔娘,張越將她送到了長樂宮宮門。

早有女官在此等候了,而且還是熟人,長樂宮謁者令淳于養。

“辛苦侍中了……”淳于養笑著從張越手里接過趙柔娘:“皇后命奴婢轉告侍中:侍中忙于政務,令妹自有吾來照顧,望侍中不要擔心……”

張越連忙笑道:“皇后厚愛,柔娘與臣皆是惶恐不已……”

“侍中言重……”淳于養深深的看了眼張越,忍不住道:“皇后對于柔娘,非常喜愛……”

可能別人不知道,但淳于養很清楚,自從諸邑公主遠走異鄉后,皇后這些日子,幾乎哭瞎了眼睛。

她的意志和精神,都受到了極大打擊!

作為一個母親,她只有一子三女。

長女和次女都是早夭,現在幼女又遠走萬里之外,可能今生都不能再見。

這種痛苦是外人所無法想象的。

好在,這個時候南信小公主帶了一個小女孩,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而這個小女孩,無論是鼻子眼睛還是性格,甚至連說話的方式,都特別像已故的衛長公主小時候。

很多宮中老人,都幾乎以為是衛長公主靈魂歸來呢!

皇后見了,更是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和泛濫的母愛,錯非知道對方是侍中張子重的長嫂之妹,恐怕當時就已經要留下她常伴身邊,即便如此,衛皇后也還是沒有忍住,當即認了義女。

小姑娘也很懂事、可愛,與南信小公主一起,成為了衛皇后的開心果和小棉襖。

昨夜,趙柔娘回家后,衛皇后幾乎一宿沒睡,一直在擔心這個小棉襖有沒有睡好、吃好?

今天早上天沒亮就起來了,想要派人去張府接人。

還是淳于養攔住了母愛泛濫的皇后。

沒辦法,淳于養伺候衛皇后幾十年,深知衛皇后對衛長公主的感情與愧疚。

沒見這些年來,愛屋及烏,對長公主的遺子平陽侯曹宗百般寵愛,隔三差五就派人去送黃金。

生怕這個外孫短了吃穿。

就連她并不承認的衛長公主與欒大所出的那個信武君欒夫人,其實也挺疼愛的。

要沒有皇后撐腰,這個寡居的婦人,哪里能如此逍遙快活?

如今見了神似愛女的趙柔娘,立刻就將其對愛女的寵溺、愧疚以及思念,全部投注了進去。

旁的不說,淳于養就知道,衛皇后甚至打算謀劃著,讓天子封自己新認的義女一個名號。

她甚至,打算將當利那塊地方,也送給這個義女!

要知道,當利可是富庶無比的!

當地不僅僅人口繁多,更關鍵的是——有鹽池!

而且鹽池的產量還很高!

在如今,鹽就是錢!

只是顧忌朝野輿論和天子可能不會同意這么胡鬧,才強行忍住的。

自然,淳于養知道,這個小姑娘的未來有多么美好!

不夸張的說,她將可能成為類似太宗朝時的鳴雌亭侯許負一樣bug的貴女!

只要衛皇后變成衛太后,這天下都得巴結她!

當然,這些是以后的事情。

只是……

“這個侍中官真是命好呢……”淳于養在心里說著。

本身,得天子和長孫喜歡,現在,又有一個家人,成為了皇后的小棉襖。

這誰還能動的了他一根毫毛啊?

張越卻是沒想太多,將趙柔娘送到淳于養手里后,就與之揮別。

然后驅車轉道,回了家里。

回家后就開始收拾衣物、書簡等行李,裝了足足五個車廂!

沒辦法,僅僅是各位學子的書稿,就差不多占了三輛馬車。

要不是他是侍中官,有資格享有十輛國家供養的馬車以及相應車夫資源,恐怕在長安和新豐之間多跑幾次,就要破產了。

把這個事情搞定后,張越就拿起昨夜批閱好的那些書稿,自己仔細審議了一遍,從中挑了五份出來,叫來田禾,吩咐道:“汝持吾印璽,去太學面見董先生,將此五份書稿還給先生,就說:晚輩才疏學淺,唯愿與諸君共同探討,共同進步……”

田禾聽著,在心里認真的記下來,便對張越一拜,道:“諾!請主公放心……”

別看他們兄弟出生貧寒,基本不識字。

但隨著張越崛起,南陵縣里的三老與地方士紳,早已經教育過他們。

將如何打理和照顧公卿家族的本領和技能,傳授給了他們。

甚至還有人曾手把手的教他們做事。

這也是這個時代的特征之一。

鄉黨之中有人幸貴,全體沾光。

然后,為了這個貴人能走的更遠,幾乎會全縣總動員,幫他將一切事情都搞定。

而這是雙贏的事情。

畢竟,鄉黨中有大人物,哪怕彼此其實不熟,但對鄉黨其他人本身也是利好。

尤其是出門在外的時候,說一句‘侍中張子重,我鄉黨也’,便是盜匪也不敢輕易加害。

萬一惹毛了對方背后那人,如何是好?

對吧!

更不提,其實幸貴后的鄉黨,根本不可能不照顧自己的同鄉,也不可能不給自己的鄉親爭取福利、政策。

在現在,給故鄉爭取福利,政策,是每一個士大夫的義務與天職!

所以,當張越將田家兄弟帶來長安后,愕然發現,這幾兄弟居然已經知道如何處理家中事務,如何與外人交談,如何維護本家家主的面子與體統。

這可怕的封建制度,讓張越目瞪口呆,驚訝萬分!

但這卻是漢季社會的特征與特色。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送走田禾,張越就傻笑了起來。

他很期待,自己送出去的那五份手稿,到了他們的主人手里,會發生怎樣的事情?

因為,這五份書稿,都是來自公羊學派的治學系巨頭贏公門下的弟子。

其中最有名的人叫做眭弘。

是的,你沒有看錯,就是那個在歷史上作大死的家伙!

不過,現在眭弘先生,還是一個小鮮肉,張越查了一下對方的資料,眭弘先生今年才二十二歲,正是風華正茂,意氣風發的青年。

他在長安的士大夫圈子里,也開始展露了頭角。

特別是前不久的學潮,他算是諸多激進派里的典型人物。

就差沒有喊著‘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漢家養士數十年,取義成仁就在今日!’沖進長安九市去抓不法奸商了。

這個年輕人的思想,很危險啊!

特別是張越看了他的書稿以后,深感歷史上他被砍頭,真的是自取滅亡!

小小年紀,就已經敢非議朝廷,了!

長大了還了得?

必須仔細矯正,甚至得請楊教授治療!

而其他四位,也與這位眭弘先生,有著差不多的相同思想。

這些年輕人,滿腦子的危險思想,讓張越看了,都有些毛骨悚然。

甚至,還有人在書稿里,公開說什么‘上蒼置君以保萬民,非為君置萬民以養君王,故人主布德,不為仁義,則無道也,無道之君,桀紂也!既桀紂之君,則湯武革命,順天應人!’。

這要讓天子看到了,肯定是下月腰斬名單上有名啊!

本著懲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則,張越義不容辭的承擔了起了改造這些家伙思想的責任。

這些祖國的花朵,必須改造過來。

當然了,順便塞點私貨,甚至刺激刺激他們的神經,只是順手而為。

只是,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認可和接受自己的觀點?

張越對此,也是有些忐忑。

若是可以的話……

未來漢室,肯定能按照他的計劃,向前前進了!

“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接受康南海那套工業黨的思想啊……”張越喃喃自語著。

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康有為康南海同志,在臭名昭著之余,還是晚清第一個堅定的工業黨。

在這位保皇黨兼公羊大儒眼里,唯一能救‘我大清’的辦法,只有工業化。

可惜……

此君選錯了站邊,也選錯了幫助對象。

不能順應歷史和人民的呼聲,于是被歷史的車輪,碾成了渣渣!

而張越,則毫不客氣的借用了這位先生的一些觀點,然后摻了點私貨,作為回復。

若是可行,并且可以被接受的話,工業黨或者說以工商發展帶動社會發展,生產力發展的思想,就有興盛的基礎!

因為,在如今天下,戰斗力最強、影響力最大、最有意愿和動力去宣傳的群體,就是公羊學派的那票理想主義者和激進派。

說服了他們,幾乎就等于說服了目下最強力的一個團體!

田禾帶著張越的書稿,驅車來到了太學門口。

老實說,他有點發憷,甚至有些戰戰兢兢,看著太學的大門,手心都有些出汗。

沒辦法,這可是太學!

賢良文學和博士先生們的大本營!

在過去,他連正眼都不敢看的地方!

勉強整理好心緒,讓自己鎮靜下來,他走下馬車,拿起書稿和印信,走到太學門口,探頭看了看,便拱手高聲拜道:“小人奉我家主公,侍中領新豐事、欽命長安除疫大使張公諱毅之令,特來太學,求見太學祭酒領光祿大夫事董公諱越足下,煩請通傳,不勝感激……”

連說了三次,太學門內終于有了動靜。

一個守門的軍官,從門內走出來,同樣戰戰兢兢的看著田禾,小心翼翼的問道:“閣下是張侍中的家臣?”

田禾點點頭。

對方立刻就擦了一把汗,連忙恭身道:“既是張侍中家臣,快快請進……”

這讓田禾都有些措手不及。

我家主公,原來已經如此有名了啊!

一種自豪感立刻油然而生。

連原本有些怯懦的腰桿,也立刻挺直了起來。

可不能給主公丟人!

太學算什么?

俺可不能怕!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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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三節 矯正(2)

“《春秋》有內外之分,親疏之別……”

“何以內?何以外?內中國、諸夏、王周!而遠夷狄、無道、不義不仁!”

“何以親?何以疏?親中國,親諸夏,親周,親父母君王,而疏遠夷狄、不義不仁之事!”

“故春秋不與夷狄之執中國,不言祭伯之奔……”

“故《春秋》言戰,有克、入、伐、取、敗、圍、戰、侵、滅、潰、平、襲、殲、墮、獲之分……”

一重簾內,一位頭戴博冠的大儒,緩緩而談。

簾外弟子,皆頓首而聽。

更有數十上百名太學生與其他大儒子弟,在門外靜坐,聽著這位鴻儒講義。

因為,這位講義者,不是別人,正是目下公羊學派內部最強力的山頭之一——治學派的精神領袖贏公。

近年來,隨著贏公本人年事漸高,已經很少舉行這種公開的對外講義了。

故而,此番開講,吸引了大批大批的青年才俊。

而其所講,確實引人發省,甚至讓人聽得如癡如醉。

幾如夫子在世一般,常常能一針見血的指出問題所在。

讓很多人都頓感受益匪淺。

講義結束,簾內的贏公在兩個子侄的攙扶下,緩緩起身。

眾弟子立刻恭身拜道:“恭送老師……”

門外聽講的諸生,也都長身作揖:“謝明公之授……”

就在這時,一個下人,輕身走到贏公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贏公聽著,頓了頓身子,滿臉的驚訝。

贏公回頭,對正在離去的弟子們說道:“眭弘、楊喜、陳番、李序、葛先……爾等五人留下……”

“諾!”立刻有五個年輕人停下腳步,留在原地。

只是,他們眼中,都略有些疑惑。

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

甚至有些人內心還是挺忐忑的。

“難道,吾昨日與人比劍的事情,被人告發了?”眭弘更是滿心疑慮,忐忑不安。

作為公羊學派的少壯派里的后起之秀,眭弘本人的性格,素來很奔放。

這和他的出生有關。

他本不過是魯國蕃縣的一個以斗雞走狗為樂,酷愛模仿游俠的不良中二少年。

直到遇到了贏公,才終于被領上正路,開始讀書學藝,與過去的自己劃清了界限。

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眭弘雖然不再中二,但做事做人,依然帶著濃厚的市井風氣。

動不動就喜歡和他人決斗。

連學術糾紛也愛用拳頭來分對錯。

好在,在公羊學派內部,像眭弘這樣情況的人很多。

關鍵時刻用拳頭說服對手,也算是公羊學派的一個標志。

但老師,卻一直不是很喜歡這種方法。

每次被他發現,都免不了一頓訓斥。

在旁人面前,眭弘可以很飄逸,但在恩師座前,他卻老實的猶如最溫順的小貓咪。

贏公卻也是滿臉疑惑的看著這五個年輕門徒。

雖然,他們都是很不錯的年輕人。

年紀最大的葛先也不過三十歲而已。

最小的小弟子眭弘甚至不過二十有二而已。

在自己門下諸弟子中,雖然屬于‘才俊青年’,但講道理,無論名氣也好,地位也罷,都還只是一個小蝦米,哪怕是在自己門下,也沒有幾個人知道他們的才華。

就連自己,也只是知道,這幾個弟子比較聰明。

那張子重是如何從自己數十名弟子里,精確的找到這五個人,首先回復了他們的手稿?

這是無意的巧合,還是別有心意?

贏公不得而知。

但對方既然做出了這樣的選擇,贏公知道,自己應該尊重。

畢竟,人家馬上就要成為‘小師弟’了。

雖然他本人在這個事情上持保留意見。

但,大師兄褚大和先師長子董越,都是全力支持和游說其他人。

加之,這個年輕人,確實還不錯,董師若在世,恐怕也會見獵心喜,甚至收為衣缽弟子。

這樣想著,贏公就對這五人道:“吾剛剛得到太學的消息,侍中張子重,已經將爾等五人的書稿送了回來,皆有批復和點評,爾等自去太學領吧……”

眭弘等人聞言,先是一楞,隨即就狂喜不已,要不是恩師當面,他們都忍不住想要跳起來揮拳了。

在公羊學派內部,現在張越的評價,頗有些兩極分化。

在老一輩和資歷比較深的年長者們看來,這個年輕人,雖然和董師的路子還算合拍。

但……

沒有必要,玩的這么大,拿著已故的先師的名頭給他保駕護航。

而且……

一下子蹦出個小師弟、小師叔,很多人面子有些掛不住。

保守派和災異派的一些老人,更是對此,持有嚴重的不同意見。

夏侯始昌說的最為露骨——彼為天子近臣,國家重臣,吾等貿然親之,以董子弟子納之,恐為天下笑!況,此子行事兇厲,恐難長久,不如……靜觀其變。

但在年輕人中,特別是二十多歲左右的少壯派中,張越幾乎就是他們的代表、象征、偶像和圖騰了。

在這個年紀的公羊學派學子之中,張越的腦殘粉,一抓一大把。

贏公門下的激進派和理想主義分子們也就算了。

甚至就連靠講災異聞名的夏侯始昌門下,也有大批年輕人,被張越圈粉了。

沒辦法,年輕人嘛,崇拜偶像,推崇英雄,本就是正常。

此刻,聽說自己的書稿,被偶像批閱了。

眭弘等人激動的臉色潮紅,紛紛對著贏公拜道:“諾!弟子領命……”

等出了石室,眾人就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仰天長嘯起來。

眭弘本人更是高興的,差點沒忍住在地上打滾。

其他人見了,都是怪異,問道:“君等有何喜事?竟如此高興?”

眭弘年輕,藏不住心事,當即就答道:“侍中公回我書稿了!哈哈哈哈……”

周圍人一聽,紛紛羨慕嫉妒恨的看向眭弘。

哪怕是那些其實對張越不是很友好的人,也都是一副恨不得自己取而代之的表情。

沒辦法,不喜歡和不贊同對方是一回事,親近和靠近對方又是另一回事。

誰叫對方,現在不僅僅是炙手可熱的政壇明星,就連學術界的地位,也在冉冉升起呢?

眭弘等人,卻是急急忙忙,馬不停蹄的直奔太學。

作為贏公弟子,他們雖然不是太學生,但進出太學,還是相當輕松的。

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阻攔,他們就來到了董越面前。

“晚輩等見過先生……”規規矩矩的在董越跟前,大禮一拜,眭弘上前問道:“聽老師說,侍中公,將晚輩等人書稿,都已經批復了?”

董越看著這幾個迫不及待的年輕人,笑著點點頭。

贏公的入室弟子,他當然基本都認得。

對這幾個年輕人呢,他也一直頗有好感,甚至打算將他們納入太學明年招生的考察范圍,而且是郡國推舉的范圍。

所以,他也不需要一一甄別他們的身份,就命人取來剛剛得到的書稿,然后封入一個個匣子里,送到五人手里,囑托道:“爾等回去后,仔細看看,若有不太懂的地方,可以隨時來問我……”

作為董仲舒之中,董越在公羊學派內部的地位還是蠻高的。

特別是欒大、贏公等師兄們,一直很給他面子,經常送弟子門徒到他門下聽講,給他刷聲望。

所以,他也有資格插手和指導各位師兄的門徒。

“多謝先生!”眭弘等人捧著匣子,笑得都要合不攏嘴了,便恭身作揖,然后各自退下。

捧著手里的書匣子,就像捧著一個絕世美人一般,小心翼翼的包了起來,然后直奔回家。

他們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偶像對于自己的指點和意見。

董越卻是看著他們的模樣,臉上滿是笑容。

每次看到這些年輕人,他都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輕時候的影子。

雖然莽撞、天真、無邪,但,沒有虛偽做作和被名利腐蝕。

有著一顆赤子之心。

而這,正是現在的他所沒有的。

眭弘等人,卻是激動的帶著書匣子,一路狂奔,回到家里。

眭弘在長安的家宅,位于長安城外的一個莊園。

這個莊園是太常卿禮官大夫袁德臣的一個好朋友的莊子。

而恰好眭弘的父親和袁德臣是好朋友。

所以,在眭弘來長安后,就特地將這個莊子清理了一下,作為眭弘在長安的落腳之地。

還送了許多黃金、錢財,給眭弘日常用度。

一回莊子,眭弘馬上就跑進書房,然后吩咐下人,道:“吾要焚香沐浴,恭讀侍中指教,爾等非有要事,勿要擾我!”

“諾!”下人們一聽,立刻應命。

眭弘于是沐浴一番,換上新衣,穿上木屐,這才重新回到書房。

將書匣子認認真真的擺到案幾上,激動無比的將之拆開,露出裝在其中的書稿。

這次,他送去給偶像斧正的是他一直在讀和學習的《公羊春秋》《尚書》以及一部《陰陽災異解》。

這幾部書,他讀了數年,也揣摩了數年,在恩師指點下,更研讀了數年。

只是畢竟年輕,很多地方都是一知半解。

而恩師又歲數大了,沒有那么多精力。

所以,眭弘知道,這次恐怕是一個天大的機會,能得到一個同僚的,但在學術造詣上遠超于他的人的指教和指導。

這種機會,可是非常非常難得的。

說不定,一輩子就這么一次機會!

想當年,左傳的貫高,捧著書稿,在賈誼賈長沙的門前跪了三天三夜,終于得到賈長沙三天指點。

從此,貫高就以賈長沙衣缽弟子自居。

不然,天下誰知道貫高是誰啊?

而,現在這個年紀比自己還小一些的侍中,在學術界的地位,已經是公認的賈長沙第二。

甚至有人以為,此子恐怕將成為超越賈長沙的存在。

能超越賈長沙的人,在未來是一定可以在自己的名字后面加一個‘子’字的。

所以,眭弘知道,自己再怎么鄭重其事,都是必要的。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眭弘用顫抖的雙手,將匣子里的書稿取出來。

然后鄭重的打開,只是看了一眼,他就已經幸福的想要昏厥過去。

因為,書簡之上,赫然已是密密麻麻的寫滿了文字。

眭弘輕易的就能分辨出來,那些文字是他曾經的注解,而那些又是那位偶像的字跡。

因為,他的注釋和抄寫,用的是小纂,而對方用的是一筆剛勁有力,又清晰可見的隸書。

“侍中官喜隸書?”眭弘在心里疑惑著,有些不解:“難道,隸書才是未來?”

如今的漢家學術界,流行著一股歪風。

無論是今文還是古文,大都信奉著‘越古老越好’的信條。

能寫小纂,絕不用隸書,平時私底下說話,能用齊魯雅語,絕不講長安官話。

一個賽一個的追求古老。

在整個圈子都被這股風潮侵襲的時候,已經很少有人,肯用隸書行文了。

沒辦法,你若用隸書,基本相當于‘自絕于人民’,是low逼。

但……

現在見到偶像用隸書,眭弘卻開始動搖了起來。

尤其是,當他看到簡書上的文字,剛勁有力,龍飛鳳舞,自己的小纂文字與之相比,就差不多是丑小鴨遇到了白天鵝一樣,簡直丑爆了!

這種帶有藝術性質的文字書寫方式,一下子就抓住了眭弘的視線。

讓他生出:“這才是隸書的正確寫作方式!”的想法。

事實上,書法的進步,也確實是推廣文字的最好方法。

當初李斯就是因為能寫一手漂亮的小纂,才讓小纂這種字體,迅速被人接受和使用。

而現在,出現在眭弘眼前的這種隸書字體筆法,乃是張越在后世臨摹過無數書法大家的作品后鍛煉出來的。

雖然因為在竹簡上書寫,頗有些難受,所以沒有發揮出最佳實力。

但也足夠震撼人心了。

畢竟,那可是隸書在后世數百年的發展演變的結晶。

是無數代書法家的心血!

所以,簡簡單單的,一下子就俘獲了眭弘,讓他下意識的在日后開始臨摹和模仿這些簡文上的文字。

而隸書和小纂兩種文字,同時存在于這些簡書上,也讓眭弘可以一覽無遺的知道,那些是他的手筆,那些是偶像的批復。

于是,他捧著書簡,認真的看了起來。

只看了第一行文字,他就已經大驚失色,甚至難以自抑的屏住了呼吸。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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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四節 矯正(3)

“元年春王正月……”

眭弘捧著書稿,輕聲的念了起來。

書簡上的文字,因為有著小纂與隸書兩者完全不同的字體,所以,他很簡單的就認出了那些是自己的?那些又是偶像所寫。

《春秋公羊傳》一書,其實很簡略。

連經帶傳,全文四萬四千余字。

這還是經過董仲舒和胡毋生兩位大師,共同增改之后的結果。

據說在數十年前,這部書稿的全文連三萬字也沒有。

是故,讀和學習公羊傳,對于當世任何一個學子來說,都是一件艱苦而枯燥的事情。

想想看,不過四萬四千余字,卻要述隱恒莊僖文宣成襄昭定哀二百二十四年歷史,還要恢弘大義,宣揚大一統、尊王攘夷等核心主張。

對于公羊學派的學者們來說,這本書,一個字可能就蘊含了無窮大義!

故而,自董仲舒以來,摳字眼,蔚然成風。

一千個公羊學者眼中,可能就有一千個不同的解讀。

當然,總的方向和思路,都是沿著董仲舒和他的門徒弟子,開創的道路。

眭弘也是如此,這部書稿上,他做了許多自己的理解。

寫了許多自己對《春秋》大義的見解。

就像這《春秋》抬頭的第一句——元年春王正月,他就模仿著老師和前人的思路,在其旁用著小纂注釋著:此蓋春秋之義,大一統也!大一統者,文王之道。

這也是當世公羊學者的統一注釋方向。

可是在現在,他卻發現,在這些小纂文字之旁,出現了許多隸書小字。

仔細辨認后,他忍不住讀了出聲:“王正月,蓋王者受命布政、施教、所料之月也!”

“大一統,王者受命,制正月以統天下,令萬物無不一一奉之為始!故曰大一統!”

“夫子何以如此?此蓋三代不同法,五帝不相復禮,故孔子對丁公以徠遠,哀公以論臣,景公以節用!”

“昔者夏人殯于東階,周人殯于西階,而殷人殯于兩階之間!故自古王者出,無不改制更化,棄舊揚新!”

“故此孔子以告后王,當以維新改制,更化新道,建不世之功,立萬世之法之訓也!”

“王者之制若定,自是天下皆從,由是大一統,天下萬物無不一一以奉王者之道!”

這些文字,看的眭弘真是熱血沸騰,難以自抑。

“此真夫子之道也!”他深深的吸了口氣,不敢再看簡書,抬起頭,細細揣摩自己方才所看的文字。

越想越覺得,真是至理名言!

眭弘想著自己曾經受過的教育,更是深以為然。

夏商周三代先王,不僅僅不同禮、不同法,連其正月也完全不同。

甚至連占卜的方法和所用的龜甲,乃至于民風、國政、社會都截然不同。

換而言之,漢若要受命,就必須走出一條有別于夏商周的道路。

就必須用與先王不同,但合乎時代發展趨勢的道路。

“我曾聽聞人言: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眭弘在心中感慨著:“今吾讀侍中之訓,不過數十字而已,就已遠勝我昔者四歲苦功!”

“大哉張公!”

心里面更是滿滿的都是崇拜,對于那個素未謀面的偶像的好感與崇敬、敬仰之情,立刻如滔滔江水延綿不絕。

這崇敬之情一起,自然是覺得張越說什么都是對的。

眭弘深深吸了一口氣,低下頭,繼續看下去。

接下來的篇幅之中,這位侍中公,好像是收筆了,也可能是覺得,這些內容前人已經講得很仔細了,又或許是因為這位侍中公不太想談這些事情。

總之,接下來的整整一卷書簡上,都很少再看到他的字跡。

最多是幫他改了一下某些錯別字或者錯誤的解讀方式,在旁邊畫下了圈。

眭弘檢查了后發現,確實是自己錯了。

內心頓時慚愧不已,汗顏萬分。

直到……

隱公三年這一條目錄下,侍中公的興趣忽然爆發了。

而且,爆發在一個眭弘以及他的老師甚至董子也沒有注意或者說太特別留意的地方。

“夏四月辛卯,尹氏卒。尹氏者何?天子之大夫也。其稱尹氏何?貶。曷為貶?譏世卿……”輕聲念了一遍經文,眭弘將視線挪到了旁邊,那些密密麻麻的隸書上,仔細一看。

整個人立刻就轟的一聲,炸了!

“何譏世卿?蓋王者無內也,而世卿父死子繼,兄終弟及,而卿大夫、士官,以選賢任能,方能佐天子以治元元,且若有世卿,則必上奪君主社稷之權,下侵黎庶人民之利,故春秋譏之、刺之、誅之!”

“譏世卿,刺亂臣而誅齊田、晉之趙、魏、韓而已……”

“大而化之,至于天下則曰:世襲者衰,任賢者興而已……”

這一段話,可真是撓到了眭弘的癢癢處。

反世襲,就是給士大夫爭權力啊!

特別是給像他這樣的出身低微的士大夫爭權力。

簡直就是至理名言!

更是給天下開創一條全新道路!

世襲無能之輩,就該退位讓賢啊!

眭弘只覺得,自己渾身的熱血都在沸騰,腎上腺素瘋狂分泌,腦子里仿佛有無數聲音在吶喊著:“世襲乃世間最大弊端!君子之澤,三世而斬!除世襲,必新王之道!”

繼續看著,很快,眭弘就發現,自己根本停不下來。

簡書上,一條條新主張、新理論,不斷的出現。

而且,看起來,邏輯自洽,合理合情合法。

直到將所有簡書看完,眭弘抬起頭,愕然發現,已是日暮黃昏時分。

但他的整個人,卻已經處于一種莫名的亢奮之中。

“這才是真正的道路!”

“這才是真正的真理!”眭弘喃喃自語著,握緊著拳頭。

假如說以前,他還只是單純的崇拜對方,仰慕對方的話。

那么現在,他覺得,自己已經全然信服了對方,為他的淵博學識與卓絕眼光所折服。

恨不得,為王前驅,粉身碎骨!

和大多數的年輕人一樣,眭弘,現在腦子里,只想著馬上去找志同道合之人分享自己的發現和主張。

那么,現在誰和自己可能志同道合呢?

眭弘下意識的想到了那四個師兄,和他一樣,得到了侍中指點和回復的年輕人。

于是,他收拾起書簡,就要出門。

卻迎面撞上了行色匆匆,滿臉興奮而來的楊喜、葛先、李序、陳番四人。

“四位師兄……”眭弘看著四人,就是一楞,連忙拱手道:“快請進……”

楊喜等人,都是滿臉興奮,對著眭弘一拜,就一起進了書房。

“眭師弟,可已經看過了侍中回復的書稿?”剛剛進門,門都沒有關好,葛先就迫不及待的問道。

眭弘點點頭,嘆道:“盛名之下無虛士,侍中公真乃當世豪杰,所言所述所訓,字字珠璣,震耳欲聾,令小弟心悅誠服啊……”

“吾等亦然……”葛先嚴肅的道:“讀侍中之訓,吾深以為,此必天下未來必經之路!”

葛先從懷中取出一份帛書,遞給眾人,道:“諸位請看,此吾從侍中所批復吾之諸書稿中,抄錄而出最令吾震撼及發省之句……”

眾人圍在一起,攤開帛書,就看著上面的文字,五雙眼睛相對而看,紛紛嘆道:“吾等亦然……”

對于這些年輕人來說,今天是他們打開新世界大門后的新生。

書稿之字,不止令他們對《春秋公羊傳》有了全新的體會和認知。

更加堅定他們本來就無比堅定的樸素諸夏民族主義。

更緊要的是,批復之中,出現了無數新詞匯、新主張和新要求。

譬如,談齊恒公時,明確提出了‘昭昭天命’,主張恒公受命,攘夷狄救中國,是恒公之昭昭天命。

而現在,中國也當有自己的昭昭天命。

士大夫們應該去找到這個昭昭天命,并將之實現。

因為‘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任務和使命。

也正是因此,眭弘、葛先等人才如此興奮。

昭昭天命在我,這是漢人的本能和潛意識。

只是在今天以前,沒有人公開提出和總結而已。

如今,這個概念被具體提出,立刻就讓他們腦洞大開,難以自抑的陷入了狂想。

既然,中國有昭昭天命和實現天命的任務。

那么,諸夏就當是特殊的,有別于夷狄藩國的神圣之國。

既然諸夏特殊,那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就是理所應當。

因為,特殊的諸夏中國,負有對全世界義不容辭的責任。

而這個責任就是海內混一!

“中國凡五百年必有圣人出……”眭弘就激動的說道:“自周公迄今,已有數百年未聞圣人教誨……是該當有圣人降世,教化世人,明確道路,砥礪前行,為我中國制法……”

其他四人聽著,都是點頭:“確實如此!確實如此!”

“那么吾輩的責任與任務,就當是為圣王降世,做好準備……”大家目光灼灼,幾乎異口同聲的道。

“夏以忠,殷以敬,周以文,而漢之政風,吾等未知……”李序忽然嘆息著,有些惆悵。

對于谷梁學派或者其他主張守舊的派系而言,當然會抱著過去的老黃歷不撒手,認為‘夏政以忠,忠之弊,小人以野,故殷人承之以敬,敬之弊,小人以鬼,故周人用文救之,文之弊,小人以塞,救塞莫如忠’主張回到夏代來救世。

但對于公羊學派的年輕人,特別是這些滿腦子危險激進思想的家伙來說。

這是胡扯蛋!

三代之治,固然輝煌。

但它們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的情況和夏代的情況能比嗎?

更別提,現在夏之政到底是怎么個運作法,根本沒有人能講得清了。

就連周制、周禮,也早就失傳了。

回去?回得去嗎?

“不然……”眭弘卻輕聲道:“侍中公,曾在吾之書稿之上,訓示說:子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故復興之路,必自據舊而起……”

“或許,吾輩可以從百家之書中,尋求到一些答案與線索……”

葛先也是點頭,道:“或許正是如此,欲要興盛大道,不可不據舊,正所謂天地不變,不成施化,陰陽不變,物不昌茂,故易曰:通其變,使民不倦,詩云:九變復貫,知言之選!”

“可是……”眭弘喃喃自語著,問道:“吾等當復興什么呢?”

從諸子百家的思想里尋找智慧,汲取營養,這是公羊學派的看家本領。

今日之公羊學派能有這么強盛,靠的就是從法家、陰陽家、黃老學派的思想里吸取大量的營養,并消化成自己的思想。

可問題是,前輩董子等人,已經差不多把能走的路走完了。

再去汲取……

恐怕不是什么易事吧?

“或許,吾等將來有機會,當去當面問一問侍中公……”一直有些沉默的陳番忽然道:“或許侍中公能給吾等答案……”

“嗯……”眾人都是點頭。

也只能如此了!

“對了……”葛先忽然看向眾人,問道:“諸君對侍中公的這些言論如何看待?”

他從懷里取出一份簡書,遞給眾人。

眾人接過來,看了看,然后看著葛先。

“葛師兄,您的膽子真大……”良久眭弘嘆道:“這種話,也敢寫于書上……”

“有什么不能說的?”葛先笑著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自古獨夫民賊,膽敢暴政殘民,則天地不容,書曰:時日皆喪,予及汝皆亡!桀紂之君,當然人人得而誅之!湯武革命,從來順天應人!”

他指著書簡上的那幾行楷書,道:“關鍵是,侍中公的回復……”

“諸君請看……”

眾人將視線匯聚過去,看了一眼,然后都是深吸了一口氣。

眭弘甚至忍不住小聲的念了起來:“吾聞太宗皇帝曰:天生蒸民,為之置君以養治之,自古人主在位,自當以保民、養民為任,而天下人皆當一一尊奉之,何也,此春秋之大一統也,少數服從多數,局部服從全體,郡國服從朝堂,朝堂服從天子,敢有亂命者,人人得而誅之!”

“且夫,桀紂之失道,其臣獨無辜乎?”

“亡道之君,必有亡道之臣,必用亡道之策!”

“一人可亂天下乎?必天下人自亂天下也,不然,孔子何以書《春秋》?書周天子之失德足矣!”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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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五節 烽火逐塞(1)

當眭弘等人議論的時候,張越已經回到了新豐縣縣衙官邸。

早就已經得到了命令的新豐上下官吏,都匯聚于此。

“侍中神武!”

“驪鄉父老托下官向侍中致意!”

“新豐鄉父老托下官向侍中致意!”

“枌榆社父老也托下官向侍中致意!”

“還有吾等臨渭鄉父老,也托下官向侍中問好……”

“下官代表工商署有司同僚,向侍中問好……”

一個個官員,紛至沓來,人人臉上都洋溢著熱情、亢奮的笑容。

就連太學生們,現在也都是滿臉真誠的祝福。

現在的新豐,與張越上任之前,已經發生了徹底的改變!

特別是夏季旱災歉收之后,立刻補種的冬小麥,現在長勢良好。

在各種土化肥和人畜糞便的滋養下,現在,整個新豐縣數萬畝宿麥地,一片盎然的綠色。

而隨著關中,主要是長安的公卿貴族們接受和追捧各種小麥制品。

將面餅、面條等麥粉制品,推崇為‘人間最美最精致之物’。

帶動了整個小麥行情的上漲。

等到明年夏初,新豐宿麥收獲,每一石小麥的賣價可能會與粟米齊平,甚至可能會超越粟米!

若將之精加工為麥粉,賣到長安市場上,一石麥粉恐怕能賣數百錢!

所得利潤,將是過去種粟米的好幾倍!

而誰都知道,小麥的產量比粟米高的多!

受到這個利好刺激,整個新豐縣的所有階級,對張越和他的新政都是贊不絕口。

在新豐縣境內,張越現在已經儼然是人民的大救星……

高漲民望,帶來了無比便捷和良好的施政環境。

現在,新豐各鄉基層官府的指令與命令,幾乎都得到了百分百的貫徹執行。

過去,經常出現的拖沓、阻擾、抗拒、陽奉陰違,現在統統不存在了。

百姓只要聽說是‘張侍中的命令/要求’都不需要官府督促和監督,自己就會主動動員起來,把事情給做好。

甚至,就連曾經是官府的對手和擔任敵人角色的地方豪強地主,現在也一下子變成了溫順的小貓。

叫他修地窖,他就真的修地窖,讓他組織百姓,收集村亭的人畜糞便,他就真的去組織百姓,干這個事情。

由之,產生了一連串的連鎖反應。

首先就是貢禹等太學生和其他懷揣著‘太平理想’的士子們。

現在,他們真的從心底相信了,張越描繪的小康之治和太平盛世了。

因為,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良好環境。

上無昏官,下無刁民,民風淳樸、良善。

仿佛一夜之間,地主士紳們就良心發現了,農民百姓也變得勤勉無比,就連過去一些村亭里出了名的懶漢、無賴子,現在也扛著鋤頭在地里勞作了。

就連市井之中的商賈之家,現在也是朗朗讀書聲不絕于耳。

孔子數百年前的預言,似乎正在照入現實:圣人之治國百年,可以去殘勝暴!

新豐在賢能士大夫們的治理下,連半年都沒有,就已經準備跑步進入三代之治。

這讓這些理想主義者,如何不歡欣鼓舞?

于是,做起事來,就跟打了雞血一樣。

張越不在新豐這些日子,他們中很多人,都選擇了放棄休沐,加班加點。

甚至還有人,白天忙著在官邸辦公,晚上帶著大批公文回家繼續工作。

爭取不讓信賴他的百姓失望。

結果,這讓百姓們看在眼里,紛紛覺得,自己真是走了大運了!

居然遇到這么多好官?

對于他們更加信賴和信服。

良性循環由此開始。

哪怕是陳萬年和桑鈞這樣其實從來都不信儒生們嘴炮和忽悠的官僚,現在也是一口一個‘張三世’,逢人就談‘垂三統,明三科九旨之教’,儼然化身為純正的公羊官員。

誰要是膽敢質疑新豐的‘建小康’的偉業。

他們都能拔刀!

一個全新的利益集團,正在漸漸成型。

雖然,大多數參與其中的人,依舊懵懂無知。

但,整個新豐上下官吏甚至士大夫貴族、人民的利益,卻已經被捆綁在一起了。

只是,無人察覺,也無人知曉罷了。

就像前不久,長安那邊傳來消息,說是有人暗害張越,還有古文學派的一些大人物參與其中,當時,整個新豐就炸鍋了。

甚至有游俠拿著刀子,要去長安找古文學派的人‘講講道理’,還好被人攔住了……

但這些人,回家后卻都被左鄰右舍,乃至于新豐本地的士大夫豪強以為是‘豪杰’。

各種禮物和拜帖,立刻堆滿了這幾個游俠的家宅。

“多謝諸君……”張越笑著對眾人拱手道:“也請代我謝過新豐父老盛情!”

他雖然不知道,自己曾經憧憬過的事務——一個有戰斗力的利益集團,正在緩慢成型。

但看著這些屬官的精神面貌和滿臉的興奮,他心里面也是高興不已。

帶著眾人,一起進了縣衙。

“長孫殿下,還要過幾日才能回返新豐……”張越一邊走一邊道:“不過,本官也已經和長孫殿下商量過了,新豐縣接下來的首要大事,就是冬訓!”

“是故,當要辛苦諸君,接下來得發動全縣,進行動員了……”

眾人聽著,先是一楞,大家原本還以為,張越這回來就是要開始著手準備,做好冬季水利興修工作了。

怎么是冬訓?

但,卻沒有人有疑義。

紛紛恭身道:“愿聽縣尊示下!”

在漢季,郡縣當局,組織民兵進行冬季演練和軍事訓練,其實是每一個郡縣地方官府的最基本工作要求。

這也是秦漢以來,諸夏民族的傳統。

冬天農閑季節是最好的培養和訓練人民的時節,也是向國家輸送優秀兵源的重要渠道!

只是……

隨著漢軍北伐匈奴,將戰火燒到了匈奴人的腹地。

曾經無時不刻都要承受可能的匈奴入侵的關中,早已經不見烽火好多年。

地方承平日久,維系冬訓的動力,早已經蕩然無存。

現在的漢室,除了邊塞地區,依然是全民皆兵。

每到冬天,地方郡守都要組織大規模的民兵訓練甚至舉行大規模軍事演習,模擬匈奴騎兵入寇的動員和反應速度外。

自太原以北的郡國,早就已經刀槍入庫,馬放南山。

秦帝國仗之獨步天下,漢帝國仗之曾以步兵集群抗衡匈奴騎兵集群的原始總體戰思想,更是無人問津了。

地方官有心的就做做樣子,叫點民兵來點個名,吃一頓,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沒心的連樣子都懶得做。

宅在官邸春花秋月,舞文弄墨。

也就是一些軍功貴族家庭和少數有心沙場的士大夫們會在冬天組織子弟和下人,訓練軍事,演練戰術。

具體到新豐,更是除了枌榆社的幾個軍功貴族比較集中的亭里外,其他地方的百姓,除了家里那張掛在墻壁上的弓矢外,已經很少有人會操練武器了。

張越之前,已經有連續六任縣令,沒有組織過任何軍事訓練。

在這些官員心中,可能或許會覺得,若是教會了人民使用武器和如何殺人。

那自己的小命,恐怕就危險了。

而這在張越看來,幾乎是不可接受的。

這次,劉進之所以會晚回來幾天,主要原因就是他被張越說服了,此刻正在長安城里的武庫打秋風。

等他回來的時候,他將帶著數千件封存在武庫的軍械回來。

這些被封存在武庫的武器,大多數都是漢軍淘汰下來的青銅兵器和舊刀劍,雖然對于漢軍精銳來說,這些武器簡直就是一堆破爛。

但用來操練民兵,教導民兵陣戰之事,最是合適不過。

更可以借這個機會,在新豐建立一個近現代的預備役動員制度。

甚至進而在未來,組織起一支用全新武器和戰術思路武裝起來的新軍!

張越帶著官員們,走進縣衙的正廳,自己一屁股坐到上首,然后看著眾人,道:“冬訓人民,操練武藝,演練戰術,此國家制度,先王之道!”

“子曰:以不教民戰,是棄其民!”他看著眾人,補充道:“猶令民赴湯蹈火,而坐觀其亡也!”

諸夏民族為何能從遠古一直昌盛至今,無論過去的南蠻北狄西戎東夷,還是現在的匈奴,都無法動搖中國文明的存續與發展?

靠的就是槍桿子夠硬啊!

錯非當初,漢家槍桿子夠硬,能守得住籬笆,能在不利情況下和匈奴的騎兵集群這在長城腳下打個五五開。

匈奴人早就沖進中原的花花世界,燒殺搶掠了!

就像遼金蒙元在歷史上sm北宋的那幫渣渣一樣。

宋人文明再高,財富再多,在異族野蠻人的馬蹄面前,終究是化作虛無,化為灰燼、廢墟。

但漢室面對著北方草原上第一個統一的游牧民族帝國,而且是稱霸了整個東北亞,無敵世界的匈奴帝國。

卻在臥薪嘗膽六七十年后,逆推了回去,甚至最終讓匈奴單于跪到了漢天子腳下。

這就是區別!

可惜,在現在,中原地區在遠離了危機后,卻似乎落入安逸享受和亡戰的陷阱之中!

這怎么行?

好戰必亡,忘戰必危,幾百年前司馬鑲且先生就已經明明白白的告訴了天下人!

心中想著這些事情,張越面朝長陵方向拱手道:“高帝當年,也曾明詔天下:不教而征謂之罪,不教而誅謂之虐!”

“當今天子也多次訓示天下:民不教不得征!”

“故而,諸君當嚴肅看待,認真對待,此事,非小事也!乃關乎國家安危,社稷穩定和子孫未來的大事,請諸君務必鄭重以待!”

眾人聽著,連忙紛紛恭身作揖,拜道:“諾!謹遵縣尊之令!”

張越看著,滿意的點點頭。

這次冬訓,不僅僅是一次軍事訓練。

他還打算,將之常態化,立為制度。

無論什么時候,諸夏民族都不能放棄手里的刀劍與心中的弓弩!

因為,它們才是真理!

放棄了它們,就等于放棄捍衛真理,捍衛文明的權力!

“請諸君回去后,告訴各亭里正、鄉官吏,要廣泛的動員和曉瑜百姓,務必要令二十歲以上三十歲以下,身無殘疾的男丁皆來應訓!”

“此番,新豐當如邊塞郡縣一般……烽火逐塞!”

“烽火逐塞?”眾人一聽,都是吃了一驚。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烽火逐塞,哪怕在邊郡,也只有少數幾個郡玩得起這種規模的民兵訓練。

因為,所謂烽火逐塞,就是大規模的應急機動。

對民兵來說,這會消耗大量體力,更將考驗民兵的軍事素養。

一個不小心,可能跑著跑著,整個隊伍就稀稀拉拉,無數人掉隊。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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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31 17:01:2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零六節 烽火逐塞(2)

張越看著眾人,微微笑著道:“諸君不必擔心……”

“前時公考之時,本官就已經有所準備了……”

“現在新豐有司,別的可能還缺,但獨獨不缺,能訓練人民的官吏!”

上次新豐公考,最后錄取了兩百三十七名官吏,分散在工商署、縣尉、縣衙以及地方鄉亭之中。

這些人已經經過了張越的調、教,知道了一些近現代的軍隊操典常識。

而張越最近這兩個月也沒有閑著。

一方面,他日常閱讀霍去病的書稿,在長安之時,更隔三差五去找趙破奴聊天,借閱了這位老將的許多書稿。

對于當代漢軍的訓練、操演、編制也已經了然于胸。

另一方面,蘭臺的大量藏書與報告,也為他提供了大量軍事知識。

雖然,到現在為止,他還沒有上過戰場,更不懂為將之道,指揮的藝術。

但是……

軍事理論知識,卻已經無比扎實了!

在扎實的軍事理論知識的基礎上,結合后世近現代軍隊的操典,張越甚至開始私底下悄悄撰寫漢家的《步兵操典》,打算將自己看過的霍去病、趙破奴乃至于蘭臺藏著的許多名將、老將的練兵心得總結起來,進行改良、規范。

使之成為一部標準的指導性的練兵之書。

這次冬訓,正好拿來實踐一下。

也好發現問題,改正問題。

“可是……”陳萬年起身,微微皺眉,拱手問道:“侍中,若要組織如此規模的軍事演練,下官擔憂,恐怕百姓不會很樂意……”

這也正常,新豐承平日久,除了那些醉心軍事,靠著軍功立家的家族外。

其他人對于軍事的熱心程度不高。

雖然,在社會上尚武成風,百姓也普遍希望自己的子女,能掌握一些軍事技能。

但,假如肚子都吃不飽,誰還有心思去練習武藝?

再一個,新豐的百姓,因為長期貧困,營養不良的比例很高。

貿然讓他們投入一場可能消耗巨大的軍事訓練之中,百姓恐怕會有意見。

張越聽著,卻是微微一笑:“告訴百姓,就說此番冬訓之后,將要立刻興修水利,官府將優先選用那些在冬訓之中表現出色的勇士!”

對于人民,張越知道,無論是哪個時代的人民。

誘之以利,就是解決一切問題的良方!

若現在,他能拿出手的最大的胡蘿卜,當然非‘修水利’不可了!

要知道,這興修水利可是有工錢的,而且官府還包兩餐,發給衣物和其他勞動工具。

故而,每次官府組織大修水利,人民從來都是無比踴躍的!

這種既能省下糧食給家人吃,還能賺到五銖錢的事情,誰不喜歡?

只是,長期以來,國家的水利工程的用人問題,一直被地主豪強們所把持和壟斷。

這些家伙蓄奴的動力來源之一,就是可以靠將奴工送去水利工地或者邊塞修路、修長城!

而且一次賺兩份工錢一份是國家給的,一份是征調民夫給的責庸錢。

簡直賺的不要太爽!

這次新豐傳出了要大修水利的風聲,不止新豐境內,幾乎整個關中的地主豪強都已經盯上了。

只是,張越早已經打定主意,會將這個事情,留給廣大的新豐農民。

讓自耕農和中小地主們來賺這個錢。

借此給中產階級補血回魔,好讓他們能發展壯大。

一聽張越這話,其他人都是竊竊私語起來。

不過,新豐目前的情況,非常好。

幾乎百分之九十的官員,都是新提拔和新挑選的。

與本地地頭蛇們沒有什么牽扯,故而,大家也都只是議論議論而已。

并沒有人反對。

“正要和侍中談水利的事情……”陳萬年也只是頓了頓,就拱手拜道:“侍中此去長安將近半月,下官等在新豐與諸鄉亭三老、士紳商議興修水利之事……”

“只是……下官等愚鈍,遇到了許多問題,還請侍中提點……”

“說說看……”張越起身問道。

“主要是,下官等不知道,這些渠道,該如何修建……”說這個話時,陳萬年羞愧的低下頭。

在場的很多官吏也都是一臉尷尬。

本來,張越離開新豐后的最初幾日,大家還是很開心的。

因為,他們發現,似乎自己的能力也很強啊。

縣中事務,都被打理的井井有條。

以至于陳萬年有時候在心里面想著:“或許,吾也可以獨當一面了……”

貢禹王吉等人更是飄飄然,覺得自己已經學的差不多了,將來完全出任地方郡縣長官,造福一方。

直到,當大家伙開始準備籌備水利建設的準備工作時,忽然坐蠟了。

雖然‘張侍中’跟大家伙一起規劃了許多條渠道的線路,甚至還定下了最初幾條開工渠道的地址。

可是,當眾人初初開始接觸時,準備擼起袖子大干一場時,他們才愕然發現。

他們其實根本不懂怎么修水利!

別說陳萬年,就是貢禹王吉甚至是新豐本地的鄉紳們,也是撓著頭,急不可耐的左思右想,卻想不出辦法來。

本來,在沒做這個事情以前,很多人都覺得,修渠道嘛?誰不會?

就是挖坑而已。

也只有等到真正動手準備的時候,他們才發現,需要做的工作,似乎有很多很多!

而新豐縣的地質情況,又非常復雜。

最最重要的是他們沒有前人經驗可以借鑒。

在過去,大家關注的焦點,從來都是鄭國渠、龍首渠、六輔渠這種超級工程。

像新豐這樣的小水利,最長撐死也就十來里的小水利,幾乎無人問津,也很少有人研究。

于是,怎么修?修多大?多深?用什么材料?怎么設計?

一無所知!

本來,若只是單獨一條,可能硬著頭皮也就上了。

但偏偏,整個新豐的水利渠道,最終將要連成一條網絡!

這就……

讓人有些無從下嘴了。

哪怕是陳萬年這樣的積年老吏,也是兩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從哪里下嘴?!

也是直到這個時候,眾人才猛然清醒,為自己的自大與無知,深感慚愧。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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