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迷彩君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狀態︰ 離線
471
發表於 2018-3-10 08:52:2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七十五節 震撼(1)

對于公羊學派來說,不,應該說是,對于所有的士大夫而言。

怎么限制君權,是一個從漢室建立開始,就橫亙在他們面前的命題。

董仲舒發明天人感應,引入陰陽學家的五行理論,通過一個大而化之,擁有感情的天來制約君權。

用春秋的災異,進行恐嚇。

以達到讓君王畏懼和害怕,從而自我約束的目的。

只是……

隨后的事實證明,皇帝只想要對他統治有利的大一統。

至于天人感應?災異說?

他是直接拋棄了的。

董仲舒生前,就被當今和他的弟子呂步舒,聯手上了一堂課。

自那以后,董仲舒再也不敢隨便談論災異了。

而現在,若張越所說有確證,那么……

大家手里就有了一張新的牌了!

但其他人,卻更在乎張越所言的所謂‘古之君卿大禮’。

諸夏民族,自古是禮儀之邦。

而對漢代儒生來說,他們做夢都想要恢復禮樂!

為什么?

因為,直至如今,世人公認,現在依舊是禮崩樂壞的世界!

秦末的戰火,幾乎將春秋戰國數百年的文明發展成果付之一炬。

戰爭夷平了數不清的繁華大邑,毀滅了無數傳承悠久的古老家族,更令無數禮儀失傳。

叔孫通為漢制禮法,攪盡腦汁,也只制定了一套不倫不類的大朝議。

至于其他禮法?

抱歉,沒有功夫去做。

于是,漢季不僅僅缺失了古代的君臣禮儀。

更缺失了那些重要禮儀的程序。

就連當今天子封禪泰山,所用禮法,也都是靠著向齊國的老人打聽加自己開腦洞搞出來的。

所以,后世的司馬光,因此捶胸頓足,在資治通鑒里責備叔孫通:惜夫,叔孫生之為器小也!徒竊禮之糠枇,以依世、諧俗、取寵而已,遂使先王之禮淪沒而不振,以迄于今,豈不痛甚矣哉!

百年后,大儒劉歆寫信給揚雄,對此同樣痛心疾首的說:“今……有鄉禮二、士禮七,大夫禮二,諸侯禮四、諸公禮三,而天子之禮無一傳者……”

東漢鴻儒王充,同樣對此深表痛心,其在著名的經典中說道:“案今禮不見六典,無三百六十官,又不見天子,天子之禮何時廢?豈秦滅之哉?”

在恢復禮法,重建禮樂這個事情上,不分今文古文,都是相同的——不惜一切代價,找一切機會,也要重建禮樂。

蓋因為,這不僅僅關系到他們的自身利益,更關乎他們所共同認定的價值觀。

如今,張越言之鑿鑿,所謂‘古之君卿大禮’。

若能證實,恐怕除了左傳外,人人都將無比高興!

張越微笑著,轉過身去,看向那個老儒生,長身拜道:“不敢欺瞞zhang者,小子偶從蘭臺所遺舊秦七百余萬片殘簡之中,發現了數十片秦人自楚所得的簡書,雖然很多都被戰火所焚燒,字跡模糊不清,但小子還是從中整理出了一篇較為完整的簡牘,其為楚國所記鄭國史料,晚輩命名為……”

后世的清華簡,張越在網上看過許多整理出來的內容。

而蘭臺和石渠閣之中,藏有蕭何當年從秦阿房宮廢墟之中清理出來的成千上萬片殘簡。

蕭何在世時,動用了舉國之力整理了其中百余萬片,并在這些殘簡的基礎上,重建了漢室的制度和法律。

只是剩下的,就再沒有人有這樣大的毅力和功夫去整理了。

一直以來,都藏在蘭臺和石渠閣。

故太史令司馬談在世時,曾花費無數精力整理和重建它們。

其子司馬遷繼任后,為了編纂,同樣將全部精力投入其中。

可惜……

這個工程量實在太大了!

大到,哪怕司馬談父子不吃不喝,用盡一生,也無法完成。

事實上,他們父子兩人一生只整理其中不過一成的殘簡。

即使如此,也讓司馬遷得以寫成號稱無韻之離騷,史家之絕唱的史記。

但,剩下的那些殘簡,在司馬遷死后,就再無人過問了。

等到西漢王朝滅亡,王莽篡漢,以及隨后的新王朝毀滅,戰火重燃。

這些蕭何花費無數精力,從秦代廢墟搶救出來的典籍,大部分被付之一炬。

剩余的一小部分,為東漢繼承。

三國時代,董卓火焚雒陽,這最后的遺存,也消失無蹤。

不得不說,這是諸夏民族文化的莫大浩劫。

而現在,作為穿越者,張越自然明白,那些殘簡的重要性。

正好,有空間在手,只要他想,幾乎可以將任何見過的文字,全部記憶下來。

于是,他就去了蘭臺,將藏于蘭臺的兩百余萬片殘簡,整理了一番。

雖然因為時間太少,暫時只整理了大約十幾萬片。

其中只有七千多片,能夠辨認或者有研究價值。

但這已經足夠了!

因為,他從這些簡牘里,找到了小半部楚國史書。

其中,正好就有。

總計二十一支竹簡,差不多一千兩百字,雖然都是以大纂寫成的,且散落在數以萬計的簡牘之中,錯非張越,開了外掛,不然其他人再強也無非將它們整理起來。

也正是因此,張越才有這個底氣。

當然,其實哪怕沒有找到這篇簡牘,張越也能‘發明’一篇。

反正,蘭臺堆磊的簡牘,成千上萬,大部分都沒有人關心。

他隨便在里面找幾個已經字跡模糊的簡牘,再做舊一下,誰能知曉?

這個時代沒有后世的那些測定技術,基本上是不可能有人搞清楚的。

眾人聽著張越的話,一下子就都激動了起來。

那個老儒生甚至淚流滿面,哭著說道:“其文安在?愿侍中與我一閱……”

再沒有比士大夫們更關心這種事情的了!

關乎禮法,誰不重視?

也正是因此,古文學派,才會層出不窮。

只是,古文學派的大部分所謂‘古文經典’,出現的太蹊蹺,而且,其文法、用詞和經義,都和現存的今文學派的經義,背道而馳。

很難讓人信服。

但石渠閣和蘭臺的殘簡就不一樣了!

眾所周知,秦始皇雖然焚書坑儒,盡毀六國史書。

但是……

他沒有做絕,當年他曾下令,將六國史書和其他所有搜集到的諸子經典,運到咸陽,藏在阿房宮之中。

是項羽的那一把大火,葬送了這些珍貴史冊和先賢智慧的結晶!

大量的珍貴史冊與先賢典籍,幾乎都被焚燒的干凈。

其實儒家,還不是最慘的。

真正悲劇的是墨家與楊朱學派。

墨家的著作,現存只剩下了一書,其他經典,特別是在秦國的相夫氏之墨兩百年的心血結晶,全部被毀。

楊朱學派就更慘了。

連渣都沒有剩下來……

張越這次整理簡牘,就整理出了大量相夫氏的殘簡。

其中記錄大量技術和先人的智慧結晶。

有不少,完全可以在現在復制出來,依然能領先世界!

張越聞言,微笑著道:“蘭臺殘簡,國家機密,漢家制度不許外傳……”

“不過……”張越面朝建章宮方向拱手拜道:“天子圣德,許小子可以抄錄部分……”

他從懷中摸出一張白紙,遞給那老儒生:“zhang者請看,這就是小子所抄錄的一文……”

那老儒生幾乎是顫抖著雙手,上前接過那張白紙,將之打開來,看著上面的文字,只是讀了一遍,就笑著哭起來:“是先王之書也,是先王之書也!”

先秦的史書,其書寫是有其公式和規格的。

其文字、詞語的用法,都與現今大不相同。

而恰好,這位老儒生是專門研究和鉆研先秦典籍的老人。

只是看一遍,他就知道,這是真的!

因為,現在的人,幾乎無法再模擬古人的文法和寫法了。

不是因為能力不行,而是時代背景不一樣,就算勉強模擬,也模擬不出那種風骨和氣度來。

更不提這紙上不僅有文字,還繪了副圖,正是鄭武公去世后,鄭國人卜于宗廟的卜噬圖。

這就更做不得假了!

而其他認識這老儒生的人看到這個情況,紛紛湊上前來,拜道:“王公,請予晚輩一觀……”

老儒生看了看張越,在得到張越同意后,將手里的紙張,遞給了其他人,讓他自由傳閱。

眾人看了一遍,眼中都滿是震撼。

“是真的……”眾人對視一眼紛紛點頭。

沒有辦法,紙上的文字,不僅僅行文和用語,幾乎和大家所讀的其他古代經典如出一轍。

更重要的是,其中鄭武夫人所規勸孺子的話,完全符合其當時的心態。

只是,終究,這紙上的文字只是手抄的。

在沒有見到蘭臺殘簡,親眼看到那些用戰國大纂寫成的文字前,沒有人敢下定論。

畢竟,茲事體大!

眾人相互看了看,然后不約而同的面向張越,拱手拜道:“侍中公,吾等這就去向天子請命,請入蘭臺,一觀簡牘原貌!”

張越自然微笑著點頭,道:“小子與諸公同去……”

至于楊宣?

他此刻,已經成為了路人,變成了配角。

在如此大事面前,他和他的左傳學派,已經變得微乎其微了。

沒辦法!

在重建天子之禮,重建王道禮法的大事面前。

區區左傳學派的生死存亡,無足輕重!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狀態︰ 離線
472
發表於 2018-3-10 08:52:3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七十七節 震撼(2)

于是,眾人立刻浩浩蕩蕩的組隊前往建章宮。

足足二三十位鴻儒,僅僅是博士就有十幾人!

至于尾隨其后,跟在后面的士大夫公卿,更是有數百人之多。

沒有辦法,這種大事,人人都想露個臉,占個坑。

不然,日后別人問起來:“當初張侍中發現《鄭武夫人規勸孺子書》君何以不在?”

怎么回答?

等大家走到建章宮門下時,在京兩千石以上大臣,也紛至沓來。

就連那些很久不露面的列侯勛臣們,現在也火急火燎的聞訊趕來。

等大家走到鳳凰闕下,守門的衛尉候司馬看到這個陣仗,被嚇了一大跳。

他甚至嚇得趕緊命人將宮門關閉,幾乎就要敲響代表著警戒的銅鐘。

還好,他的理智還在。

他微微探出頭,看著在宮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

其中帶著博士冠帽的人,有十幾個。

身穿兩千石衣冠的人,數以十計!

至于列侯冠冕,更是不知道多少了。

“怎么回事?整個長安的公卿士大夫都來了?”他撓撓頭,一邊連忙派人去通知執金吾領衛尉事王莽,一邊問道:“諸君何來?”

張越走上前去,舉起自己手里的宮籍,大聲喊道:“吾乃侍中張子重……”

他轉身看向其他人,道:“至于諸公,皆在京博士、士大夫、兩千石公卿列侯……”

“吾等來此,乃是欲要入宮,向天子請旨,請入蘭臺,借閱蘭臺殘簡……”

那司馬狐疑片刻,開口道:“侍中請稍候,茲事體大,請容末將通稟天子……”

而此時此刻,天子正站在玉堂的高臺上,遠望著對面的神仙臺。

他心情很不錯。

因為,他已經得到了報告小留候在尚冠里大道,將左傳學派,錘成了豬頭!

這讓他很得意。

叫爾等古文諸生,跑去諸侯王那里?

叫爾等私底下和朕唱對臺戲!

這就是下場!

至于,左傳楊宣所說的那些諂媚的話?

若他現在只是二十歲的時候,大約還會信……

但現在嘛……

被魯儒和董仲舒忽悠了以后,他已經學會對儒生的諂媚和迎合進行分析。

就左傳那些渣渣,天天嚷嚷著‘莫如和親便’,死都不肯支持他對匈奴的復仇戰爭。

更緊要的是,他們還反對鹽鐵官營,不許自己干這干哪。

就算扶持了起來,除了搗亂和添亂外,大約也沒有別的用處了。

所以呢,他就算聽了,也是無動于衷。

甚至,他還感覺有些作嘔。

“左傳楊宣,連士人的原則和立場也能拋棄……”天子在心里冷笑不已:“朕安能指望他們?”

當了四十七年皇帝,他早已經明白,除了少數人外,大部分的蕓蕓眾生,都是嘴上嚷嚷著忠君,實則私底下打著自己的小算盤。

中飽私囊、貪贓枉法、陽奉陰違者數之不盡。

身為君王,他與這些渣渣周旋已經夠辛苦的了。

再來一幫,除了嘴上喊著‘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實則幫不了他半點忙,只會給他添亂,和在朝中爭權奪利的腐儒。

他又沒病!

事實上,最近十余年來,他的統治策略,已經從儒法并用,轉為儒為外衣,內為法政。

所用大臣,現在更是清一色的法家臣子。

執金吾王莽、御史中丞暴勝之、尚書令張安世,身上都帶著濃厚的法家色彩。

就連現在的這個小留候,別看表面上是公羊學派的人。

但觀其在新豐的施政,卻是法家和黃老雜治!

最多只是披了一層儒皮而已!

所以呢,左傳的獻媚,等于獻給了空氣。

“陛下……侍中張子重與大量博士、公卿、列侯,在宮闕之下,請求陛下許其等入蘭臺借閱蘭臺所藏殘簡……”一個侍從輕輕走過來稟報著。

“朕知道了……”天子微微笑著,臉上洋溢著得色。

蘭臺和石渠閣所藏簡牘,自蕭相國外,迄今百年沒有幾個人關心。

北平文侯張蒼曾一度決心,將其整理清楚。

可惜,每次想要動手,不是遇到匈奴入侵,就是國家發生災害。

自先帝迄今,除了司馬談父子外,其他人都毫不關心。

至于他?

即位之初,確實雄心勃勃,想要整理好這些秦代簡牘。

然而……

沒幾年就發生了建元新政被廢的事情,等竇太后去世,他開始親政,就開始對匈奴用兵。

久而久之,這事情就擱置下來。

卻沒有想到,在這晚年,小留候開始了整理。

其實最初,他以為,小留候是不可能做出什么成績的。

畢竟,蘭臺和石渠閣所藏的簡牘,是蕭何從秦宮廢墟里挖出來的。

能夠被整理和可以被整理的部分,在蕭何手里都已經完成了。

剩下的,都是東一支,西一支,散亂無序,前后不搭的簡書。

很多簡書都被戰火燒過,字跡模糊。

更麻煩的是,當初將它們挖出來的時候,很多簡書都沒有得到保護,通常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丟到一個籮筐里。

于是,可能這一支簡書還在講齊宣王,下一支就在講越王勾踐。

天子曾經也以為,它們已經不可能被整理了。

但在昨天,小留候卻報告自己他在蘭臺,經過與尚書令張安世、御史中丞暴勝之的通力合作,同心協力,整理出了數千支竹簡,并將它們編列成書。

得到了數十篇涵蓋經、史、法律以及祭祀、占卜等十余個內容。

成果斐然!

這令天子真是欣喜若狂。

自董仲舒開始,他就處心積慮,想要統一思想。

做到像秦始皇那樣的言出法隨,號令天下。

奈何,儒生們根本不聽他的。

甚至有很多人,不屑于出仕,就想窩在老家搞學術。

這讓他的面子很受傷。

但偏偏,他沒有辦法,他總不能將他們綁來長安吧?

現在好了!

有了小留候整理出來的這些東西,攻守之勢,立刻轉換!

現在,輪到那些窩在老家的老頑固來長安求他了!

只要想到這個,他就笑的幾乎都要肚子疼了。

于是,他微笑著道:“傳朕的命令:諸生要觀蘭臺殘簡可以……只是,人數要限制……只能選派二十人入宮……”

現在……

你們都得來求朕!r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狀態︰ 離線
473
發表於 2018-3-10 08:55:5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七十九節 震撼(3)

蘭臺,曾經未央宮之中最安靜的場所。∝雜√志√蟲∝

但此刻,卻是熱鬧非凡。

二十位戴著儒冠的大儒,神色肅穆,圍著一個石臺,石臺上擺著十幾支竹簡。

這些竹簡從外觀上來看,很破舊,有不少上面甚至還有煙熏過的痕跡。

數百年前的先人,在其上所留的字跡,也已經有些模糊不清了。

大部分依舊可以辨認。

“這確實是戰國文字”長期研究先秦典籍的田何學派當代領袖楊何,認真的觀察了一番這些簡后就下了結論:“且其行文方式,應該是楚國宮廷史官的習慣”

戰國,或者說春秋列國的宮廷史官,都是世襲。

一代傳一代,因而有著其特殊的獨特寫方式。

不同的史官,所記錄的史,其筆畫、寫都是截然不同。

他人想要偽造、模仿,無比困難。

蓋因為這些字跡,是那些史官數代甚至十幾代人,堅持不懈,形成的獨特字跡。

此外,各個不同的史官家族,還有其獨特的用詞癖好。

譬如,有些喜歡將汝寫成女,也有些愛將恭寫成共,更有些會故意省略某些特定的字詞。

而,列國史官又會為尊者諱。

避諱各自國家的先君、當政卿士以及周天子的名字。

由是,偽造難度進一步加大。

這也是古文學派,廣受質疑的緣故。

那些家伙拿出來的典冊和文字,幾乎就是亂彈琴。

號稱齊國出土的古文,卻連齊國歷代先君的名諱也不避諱。

據說是從魯國挖出來的先人藏,卻連周公的名字也忘記了要避諱,甚至有些家伙夸張的在古文里直稱先君大名!

這叫別人怎么相信嘛?

但眼前的簡文就不一樣了。

不僅僅文字寫方式,符合楊何所見的楚國典冊。

更做到了完美避諱,楚國歷代先君之名。

其他大儒,看著也都是點點頭:“確為先人之!”

齊詩學派的博士袁賢甚至道:“以老朽之見,此簡,當作于楚威王時代”

既然真偽已分,眾人的眼神,立刻就變得狂熱無比了。

看著這些簡,人人都是雙眼放光,難以自抑。

“昔吾先君,如邦將有大事,必再三進大夫而與之偕圖,既得圖,乃為之,毀圖,所賢者焉申之與龜噬”董越幾乎是用著顫音念著簡文:“君恭而不言,加重于大夫,汝慎重!”

其余博士則聽著董越的念誦,神色凝重,甚至有人老淚縱橫:“這就是先王的垂拱而治啊!”

“吾錯矣!吾錯矣!”齊國大儒顏聞哭著道:“孔子之言,竟為我所曲!無顏見先師于九泉之下”

顏聞是當代研究的鴻儒,當初,他在解讀之中的‘高宗亮陰,三年不言’時,就告訴他的弟子們,所謂亮陰乃‘梁暗’也,梁者,守孝的穹廬,暗者,黯也,意為高宗守孝時,因為過于傷心,所以哭嗓了喉嚨,故三年不能說話。

由之引申出,高宗及先王的大孝!

在現在,在確鑿的事實面前,他當初的所作所為,成為了徹徹底底的曲解先師之意,上綱上線一點,甚至可以算的上是‘欺師滅祖’了。

顏聞這一哭,歐陽學派的歐陽高,也是老淚縱橫,掩鼻抽泣,跪下來面朝曲阜方向,頓首拜道:“罪人歐陽高有罪,曲解先王之道,死罪!死罪!”

他犯了和顏聞相同的錯誤。

只是,解釋不同。

他在注解尚。無逸時,錯誤的將亮陰,注解為亮者諒也信也,陰者猶默也。

將這個詞語當成了通假字去理解。

結果,導致了先王、先師的理論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對于他這樣的大學閥來說,這簡直是難以接受的錯誤!

不僅僅完全曲解了先師和先王的意思,更誤導了萬千學子,導致他們的理解發生了偏差。

簡直是罪不可恕!

完全無法原諒!

不止是他們。

三家詩的博士們,現在也都低著頭,沉默不語。

他們同樣干過相同的蠢事。

用自己的想法去理解先師的訓誡,結果南轅北轍。

而就在這些博士官哭哭啼啼的時候,博士常思的眼睛卻忽然瞄到了旁邊的一個架。

他走過去,拿起一卷簡文,只是看了一眼,他就張大了嘴巴,完全說不出話來。

“這這這”他的舌頭仿佛打結了一般,哽咽著:“這這是這是這是文王訓訓武”

董越耳朵特別尖,聽到了常思的喃喃自語,他走過去,湊到常思面前,側頭一看,也變成了結巴:“文文王”

他的手指在發抖,身子在戰栗。

終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聲道:“諸公這里有文王的”

立刻,所有人都像猛虎一樣頭,看向董越。

歐陽高更是猛地吞咽了一口口水,然后就一個健步沖了過去。

作為今文尚的巨無霸,歐陽學派的領袖。

歐陽高對于尚的每一篇,都無比熟悉!

當初,先王所遺的古代經典,記述了從五帝時代迄今的先王、圣王言行和事跡的不朽巨著,毀于秦末戰火。

漢興之后,自惠帝開始就孜孜以求,想要重得尚傳續。

在事實上來說,也好,、易經也罷,甚至包括,都不是儒家的專利。

這些經典,諸子百家共尊。

尤其是詩與(尚)。

前者是先王之跡,后者是圣王之光。

哪怕是號稱‘拔一毛以利天下不為也’的楊朱學派,也是尊奉這兩套典籍為至高學問的。

只是現在,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故而,儒家毫不客氣的將這些經典據為己有,說是自己的專利。

反正,也沒有人能搶了。

現在,黃老已衰,法家俯首,墨家瀕臨滅絕,雜家、名家、陰陽家,不是退化為民間的神棍,就是消失在歷史長河之中。

誰也可以發出聲音,告訴天下人:這些經典,非儒家獨有呢?

所以,在當時,執政的黃老學派,對于重建尚,也是無比熱衷。

最終,經過不懈努力,在太宗朝時,國家發現了,在濟南還存活了一位曾經學習并且依然記得的老先生。

濟南人伏生!

可是,這位老先生,是將尚記在腦子里,靠著記憶強行記住的。

更麻煩的是,他所講的語言是當世已經很少有人會說的齊國雅語。

太宗皇帝問遍朝野,也只找出了一個人會說這種古老的語言。

于是,就命此人前往濟南,跟隨伏生學習尚,并將其記憶的尚整理出來。

此人的名字叫晁錯

于是,尚得以重建。

只是,因為種種原因,伏老先生只能記得二十八篇尚。

剩下的,因為記憶缺失或者遺忘等緣故,再不能得。

只有一些篇章的名字,流傳下來。

作為伏生的嫡系傳人歐陽高的父親歐陽和伯先生,就是伏生的入室弟子。

歐陽高,記得每一篇失傳的尚名字。

正是失傳諸篇之中最重要、最關鍵,同時也是最讓人扼腕嘆息的一篇。

因為,這一篇傳說是文王臨終,訓誡武王的篇章!

對于尚來說,這是一篇承上啟下,有著重要意義的篇章。

它的缺失,甚至使得尚變得不再完整!

而如今,在這里,在蘭臺居然有?

歐陽高覺得,這簡直是自己人生中最大的驚喜!

他立刻跑過去,跟護犢子的母虎一般,將那簡從常思手里奪了下來,然后立刻就開始。

只讀了一便,他就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兒師啊!先父啊!高總算可以向你們交代了”

這一刻,歐陽高只覺得,自己就算是立刻去死,恐怕也值得了!

他像個孩子一樣,緊緊的抱著手里的簡,他發誓,絕不會讓它們再次失傳!

即使是死,他也會用生命來捍衛它!

這先王的不朽篇章,這蘊含了先王智慧的無上經典!

但很快,歐陽高就發現,不僅僅是自己。

其他人,其他的博士們,現在也都陷入了狂熱的喜悅之中。

“天哪!這是”楊何像看著初戀情人一樣,捧著一卷不過十幾支竹簡編在一起的簡文:“這是失傳數百年的宗周噬法!”

董越則像傻子一般,站在某個角落,捧著手里的幾卷殘簡,笑的如同一個童子:“這是?哈哈哈哈”

“失傳幾近三百年,不想今日能重見天日!”

就連博士常聞,也找到了屬于的寶藏,他拿著十幾片殘簡,跟小偷一樣偷偷摸摸的縮在一角,嘴笑的跟呆子一樣:“哈哈哈哈哈哈先王的冊封大典程序原以為此生已不能再睹!”

他的眼睛,看著竹簡上標明的那一個個不同等級的器皿,心中陷入了狂喜。

有了這個,他就有機會重建先王冊封之禮!

于是,幾乎所有人,都在這里,找到了他們想要的,夢寐以求的先王之。

每一個人都心滿意足。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狀態︰ 離線
474
發表於 2018-3-10 08:58:3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八十節 天子的野望

張越和天子,站在蘭臺的閣樓上,看著下面的博士們,跟個孩子一樣,哭哭啼啼,又像個護食的熊孩子一樣,捧著一冊冊簡書,生怕別人搶走。

天子看著,有些忍俊不禁。

心中更是得意萬分!

“卿這次為朕立下大功了!”天子贊賞道:“說說看,卿想要什么賞賜?”

張越立刻拜道:“臣豈敢居功?”

“微臣只是做了點微不足道的拾遺補缺之功,真正的功勞,乃是陛下所有……”

“哦?”天子笑了:“此話何解?”

“錯非陛下圣主臨朝,嘉以大德,上蒼感知,以臣之手,令先王經書得以重現人間,不然以臣之微末之能,淺薄之才,如何可以如此順利的整理出這些先王經典?”

張越頓首拜道:“臣自知卑鄙,故不敢居功!”

天子看著,滿意的點點頭。

這才是真正的好臣子!

這也才是他喜歡的大臣!

他生平最討厭的就是那種有了一點功勞,尾巴就要翹上天的家伙。

尚書說的好!

臣不得作威,臣不得作福!

作威作福,自取滅亡!

當然了,自己的寵臣,既然如此聽話,那就得賞。

更不提,他還獻了白紙之法。

天子是很清楚的,白紙加上這些整理出來的先王典籍,其效果將是爆炸性的!

它們加在一起,效果堪比鳳凰來翔,河洛出圖。

是最最頂級的祥瑞!

除了元鼎元年他在汾水之中得到的寶鼎可以與之相比外,其他在他統治期間,得到的祥瑞與寶物加起來,也不如這兩個事情的一成威力!

它們將告訴天下人,特別是古文學派和今文學派里的緩則——渣渣們,睜大爾等的狗眼,仔細看看,這是什么?

朕受命于天,天授朕以如此偉業!

還不趕緊納頭就拜,收起你們那點小心思?

不然,就是獲罪于天,無可禱也!

只是,在心里面仔細想了想,天子發現,好像也沒有別的什么東西可以獎賞了。

實在是小留候現在太年輕!

以他這樣的年紀,就擔任侍中領新豐事。

若再加官,恐怕以后可能要面臨升無可升的困境。

更重要的是,他擔心,小留候若是太顯眼,可能會和冠軍侯一樣早夭。

所以,在心中想了想,他就道:“卿太謙虛了,若無卿,即使朕有此功德,恐怕亦無法如此輕易得到這些寶書……功必賞,過必罰,此先王所以治太平也!”

“尚書令……”他扭頭對張安世道:“制詔吧……侍中張子重,忠于王事,勤勉有功,朕甚嘉之,其封侍中張子重為建文君,食邑兩百戶,升爵為左庶長,賜宅邸一棟,奴仆十五人……”

升官,是不可以的。

但賞爵、給房子、奴婢,卻是可以的。

畢竟,小留候在長安一直沒有可靠的落腳點,一直住在宮里。

他現在年輕,倒也無妨。

但將來,總要成家立業的嘛。

再說,堂堂國家侍中,自己的寵臣,爵位卻連大夫都沒有,這傳出去像什么話?

建文君?

張越一聽,卻是一楞,想起了明朝的那個悲劇的建文帝。

但,他還是立刻乖乖跪下來,歡天喜地的叩首拜道:“臣謝陛下隆恩!”

天子卻是哈哈大笑,道:“卿起來罷,此卿應得的賞賜!”

他頓了頓接著道:“此外,尚書令張安世、御史中丞暴勝之,相助侍中張子重,整理先王之書,重立國家大典……賜尚書令張安世御劍一柄,黃金一百金,御史中丞暴勝之如尚書令,其余參與之人,各自有賜……”

張安世和暴勝之聞言,馬上拜道:“陛下厚恩,臣等感激不盡,唯效死而已!”

其實,這次的事情,他們就是打了個醬油,壓根沒有出什么力。

不過是行了個方便,派了點人幫忙而已。

卻沒有想到,居然還能撈到這么大的便宜!

他們心里面清楚的很,別看現在,天子的賞賜很輕,但實際上的好處,卻遠在這些賞賜之外。

旁的不說,就是這次立功之事,肯定在天子心里面有所印象。

就這一個,就抵得上黃金千金了!

更不提,此事帶來的其他好處了!

特別是暴勝之,他心里面明白,就這個事情,就已經足以為他在未來鋪平通向御史大夫的道路!

那可是御史大夫!

三公之一,丞相的副手!

強行壓抑住內心的狂喜,勉力讓自己維持平靜。

張安世和暴勝之抬起頭來,向張越投以感激的眼神。

兩人都覺得,這個小兄弟,果然給力!

“都起來……都起來……”天子卻是笑著拉起三人,道:“往后,卿等當通力合作,團結一致,輔佐朕,治平天下!”

現在,這位陛下心里面,可是燃起了如同年輕時候一樣的雄心壯志!

經過借小留候的手,打壓了古文學派,又利用了這些整理的先王典籍,拉攏今文學派的博士們。

然后放出白紙,爭取天下士大夫的心。

如此,他的統治,將迎來一次自元封元年后的新高峰!

若再順利的平安度過這次因為夏季旱災歉收帶來的危機。

那么……

他的聲望與民望,將臻于元狩以來的頂峰。

屆時,民心擁護,士大夫忠心,手里面又有錢有糧。

這么好的形勢,他當然知道,自己應該做什么?

打tmd匈奴賤婢!

貳師將軍李廣利,帶著他的軍隊與樓蘭王質子返回居延,并已經派大軍將質子與公主送到了樓蘭即位。

西域的局勢,必將因此產生巨大的變化。

遲則一兩年,短則七八月,匈奴人必將有所動作!

而到那時候,他打算和匈奴人玩一把大的。

北軍六校尉,已經很久沒有出征了,他們的刀與劍,都有些生銹了。

是得讓這些新生代見見血了!

張越等人,卻不知這位陛下,已經重新燃起了斗志,想要與匈奴人再打一次決戰。

但三人也不傻,聞言立刻俯首拜道:“唯陛下能洞察陰陽,履則乾坤,臣等戰戰兢兢,唯命是從而已!”

“善!”天子點頭贊道,他揮了揮袖子,豪情萬丈的道:“現在,朕與卿等去見一見諸位博士吧……”

那些先王典冊,現在就是最好的胡蘿卜!

有了它們,這些鴻儒博士們,就只能對自己俯首稱臣,唯命是從!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狀態︰ 離線
475
發表於 2018-3-21 20:24:2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八十一節 驕傲的天子

閣樓下,二十位博士官,依然沉浸在幸福之中。

幾乎每一個人都覺得,這是自己這一生最幸福的時刻!

以至于,連天子帶著張越等人走下來,他們也無法發覺,直至一個宣禮官贊禮道:“圣駕蒞臨,諸官恭迎……”

他們才醒悟過來,連忙簇擁著上前,恭身問禮:“臣等恭問陛下圣安……”

“朕躬安……”天子笑呵呵的看著這些博士,天下鴻儒,眼皮子微微有些上抬,臉上更是掩飾不住的得意。

多少年了!

這還是他第一次,得到這些博士官們,如此發自內心的尊崇和恭敬!

這很好!

“爾等就該如此……”天子在心里想著:“也應該如此!”

可惜……

天子很清楚,這幫讀書人,都是些理想主義分子。

或者說,腦子秀逗了的笨蛋!

自元光元年,他接受董仲舒的建議,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于是改革太常卿的博士官系統,立《尚書》《詩經》《春秋》《易經》《禮》《孝》六經博士。

將博士官的地位,從原來的顧問性質,轉變為現在的教育官。

本以為,能夠實現思想領域的大一統,不說如上古三王五帝一樣,言出法隨,口含天憲,起碼也可以讓天下人都尊奉他的命令,讓士大夫們順從他的心意。

哪成想,卻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董仲舒那老貨帶頭搞事。

其他五經博士,也沒有閑著。

從對外擴張的戰和問題,一直到國內的經濟政策和法律制度上。

這些渣渣,就沒有幾個跟他合作的。

相反,搗亂的多!

天子也是在很久以后才明白了過來。

他想要大一統,儒生們卻想要按他們的意思來治理國家。

兩者的矛盾,雖然說不上不可調和,但卻也是充滿矛盾。

有時候天子真是恨不得,干脆廢黜博士系統得了!

只是,奈何儒家已經坐大。

貿然動手,得不償失,才不得不做罷。

于是,就這么拖下來。

拖到今天,才終于有了轉機。

靠著這些小留候整理出來的先王典籍,再加上即將出世的白紙。

他總算搶回了先手,重新掌握了主動。

更令這些原本心思各異,想法不同的博士們,終于在自己面前俯首稱臣。

這感覺,可真是太爽了!

董越卻是領著眾博士官們,上前拜道:“先王之書,重現蘭臺,此文教之盛世,蓋陛下之圣德也……”

“臣等誠惶誠恐,為天下賀之!”

現在,哪怕是過去最挑剔,最不喜歡現在的漢室制度的人也對天子和漢家充滿了感恩。

尤其是董越等公羊學派的博士官們,幾乎幸福的都要昏厥!

這些先賢和先王典籍的出現,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個再明確不過的信號了!

此天之意也!

蓋天之賞也!

原因很簡單,蘭臺和石渠閣所藏的秦宮簡牘,博士官們都曾經來看過,也都曾打過從中找點什么東西出來的算盤!

可是,在經過嘗試后,每一個人都放棄了!

因為,這根本不是人力可以做成的事情!

數百萬片凌亂無序的殘簡,分散在不同的角落里。

哪怕他們動用自己可以動用的全部力量,究其一生,恐怕也做不出什么成績來。

但現在,卻有人將其整理了出來。

而且,不是一份,或者單獨的某一篇。

而是數十篇先王之書,且每一篇,都是那么的重要!

《鄭武夫人規勸孺子》佐證了先王的君卿之大禮,證明了《尚書。洪范》所說的‘汝則有大疑,謀及乃心、謀及卿士,謀及庶人,謀及卜筮。汝則從,龜從,筮從,卿士從,庶民從,是之謂大同。’

更為之提供了完備而詳細的程序。

更重要的是,證明了先王的‘亮陰制度’,向天下人證明‘垂拱而治圣天子’,不是謊言而是事實。

先王們,確實曾經垂拱而治。

雖然,這篇文章的出現,打了很多人的臉。

很多人都覺得無比羞愧,感覺臉上火辣辣的。

但這個臉,他們甘愿被打,而且打的服服帖帖,心甘情愿。

而《保訓》的出現,令尚書接上了殘缺的一章,從此變得更加完整。

《周公之琴舞》,讓公羊學派得以窺見當初周公在宗廟之中,還政于成王時的場面!

《封許之命》能讓人重建先王的冊封大禮。

而這些加起來,就能讓他們差不多有了重建天子之禮的基礎。

天子之禮一建,則禮崩樂壞的世界,將重新走上修復的道路。

禮樂齊備,則圣王出焉!

而將如此多的先王之書和典冊重現,且是在蘭臺的數百萬片殘簡之中重現。

這根本不是人力可以做到的。

必是天授!

正如董仲舒當年所言的一般:天之所以大奉而使之王者,必有非人力所能致,此受命之符也!

現在,就是‘非人力所能致’,這些典冊和經文的出現,在他們眼中,等于是一種另類的受命之符。

對今文學派的這些博士官來說。

既然受命之符已經出現,那么……只要沒有出差錯。

他們就會全心全意的服從和聽從受命之君的命令與號召。

只要這些命令和號召,不是違背他們本心,并踐踏他們底線的。

他們就會全力去協助。

知識分子嘛,都是這樣。

他們會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哪怕再不合理,再不正常。

尤其是在現在這個時代,這個社會。

連讖諱他們都能信,更不提這種確鑿的事實!

天子聽著他們的話,再看著這些博士官們的神色,內心之中,甚至自己也相信了。

天有大任降臨,他將接受這個重任,帶領天下人,篳路藍縷,披荊斬棘,克服重重困難!

而張越上次與他對奏時所說的話,更是浮現在他心中。

“孟子曰:故天將大任于斯人也……”

“天將降大任于人主亦然……”

眼前,不就有明證嗎?

關中夏季旱災,本是危機,但因為應對得當,反而令他和他的國家,得到了無數人擁戴。

現在,更有了白紙之獻與先王典冊之出!

這樣想著,天子的心情就變得激動了起來。

若,這個天命他接受了,哪怕不能在自己手上完成。

就像周之文王受命,武王功成一樣。

也值得了!

因為那樣,他將與三王五帝一樣,死后升天,成為神明,久視天下!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狀態︰ 離線
476
發表於 2018-3-21 20:25:2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八十二節 大漢帝姬

提著綬帶,天子微笑著上前,將博士官們一一扶起。

現在在這個蘭臺,天下還活著的六經博士們幾乎到齊了。

只差了公羊學派的贏公、尚書系的林尊等寥寥數人。

不過,天子相信,就連這幾人也會很快屁顛屁顛跑來長安的。

誰能拒絕這些先王之書的召喚呢?

“諸位先生,這幾日就在這蘭臺,好生研究這些先王之書吧……”天子微笑著道:“朕會命令尚書令和御史中丞,給諸位先生最大的方便……”

眾人一聽,高興的不能再高興,紛紛拜道:“陛下隆恩,臣等無以為報……”

對大部分博士來說,這輩子已經別無所求了。

唯一的希望,也只剩下了,能夠多研究這些先王與先賢的經典,以期自己能夠更加接近先王與先賢!

也就夏侯始昌等少數幾人,心情復雜,難以言說。

天子卻沒有管他們,他走到董越面前,笑著問道:“董先生,朕看過先生所上的奏疏了……”

董越連忙恭身道:“臣謹候圣裁……”

“先生的建議,朕思慮再三,還是決定批準……”

董越一聽,大喜過望,正要謝恩。就聽天子道:“只是……太學既然要擴招,那太常卿那邊,就要做好準備……卿自去與太常卿商量出一個對策,再上個奏疏給朕,朕看過之后,再交付百官公議……”

董越聽著,當然明白了這位陛下的意思。

他和他老爹,伺候了這位陛下幾十年。

早就磨煉出了,從其話里聽出暗示的本領。

與太常卿商議?

那不就是等于,擴張方案,得聽他的安排嗎?

但無所謂!

董越,想要的只是太學規模擴大,以及辟雍與明堂的建立!

這兩個事情做成,他這一任太學祭酒就沒有遺憾了。

可以收拾起包裹,回廣川老家繼承先父的事業,繼續搞他們董家的廣川學苑去了。

故而,董越立刻就拜道:“臣謹遵詔命!”

天子聽著滿意的點點頭,他又和其他博士們,說了些話。

找的也都是各自領域的領袖。

結果讓他很滿意,六經博士們的態度都是‘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若是臣子,他可能還會試探試探。

但這些讀書人,就不需要了。

這些笨蛋,還沒有學會撒謊和敷衍。

更沒有學會奉承與吹捧。

換而言之,今文學派的大儒們,已經攝于他的豐功偉績,俯首稱臣。

就像元鼎年間,他得到寶鼎后一般。

只要未來不出差錯,不遭受毀滅性的挫折。

基本上,今文博士們起碼五年內會聽話,會主動維護他的地位。

這就夠了!

他需要的也只是這個!

擺平了這些博士,在輿論方面,漢室就會贏得一個有利的寬松局面。

他微微松了松綬帶,滿懷壯志!

幾乎與此同時,萬里之外,玉門關之中。

一支漢軍騎兵,正護送著一個車隊,從關塞之中駛出。

當頭的漢將,跨在戰馬上,持著手里的天子節,高高的舉起來。

身后,上千名騎兵,排成標準的戰斗隊形,在一望無垠的草原上呈扇形散開,警惕著可能出現的敵人。

三千步卒,則列著隊,簇擁著車隊,走向異域。

剛出玉門關不久,就有著數百名騎兵,從遠方出現。

一個戴著樓蘭國傳統氈帽的貴族,走在前方,見到漢軍立刻迎上前來。

“下國樓蘭相奢靡安,恭迎天使,恭迎我王……”他畢恭畢敬的跪到地上,將整個身子,都匍匐在漢軍的馬蹄前。

持著天子節的漢軍大將,策馬上前,來到他面前,將手里的節旄舉起來,高聲道:“奉大漢天子詔命,吾——漢假玉門校尉、車騎將軍長史趙充國,奉命護送樓蘭王子、漢諸邑公主,與歸樓蘭!”

奢靡安聞言,神色一凜,連忙拜道:“天子圣德,下國臣民,誠惶誠恐,感恩戴德……”

他抬起頭,看著面前的這個漢將,他很清楚,此人是誰?

趙充國!

漢軍的第一猛將!

據說,此人有萬夫不當之勇,他曾與數百名漢軍騎兵,被數萬匈奴騎兵團團圍困。

但……

在這樣的絕境之中,他卻以自己的勇猛和膽色,率部突出重圍!

此戰讓他聞名天下,西域三十六國,更是將其視為神明一樣的人物。

據說連匈奴單于,也曾嘆道:“匈奴為何不能有如充國一般的勇士!”

而他最近數年來,一直擔任玉門校尉,負責與樓蘭對口。

老國王在世之時,在其面前,也是戰戰兢兢。

他和他的那支玉門校尉部,就是懸在樓蘭人頭頂的利劍。

老國王在臨終時,曾拉著他的手,告訴他:“我死,即迎漢質子歸國即位……漢國大,匈奴強,樓蘭小國,置于兩大國之間,若欲求存,必兩屬方能自安……”

“而漢人強,其兵悍,且近我國,若不能安其心,則樓蘭必亡也……”

“故,樓蘭欲安,當親漢而不惡匈奴也……”

可是……

現在,奢靡安看著那殺氣騰騰,精銳無比的漢軍。

心里面有著無數的疑問。

樓蘭,真的能在這樣的強國、強軍面前維持相對獨立和存在嗎?

如此的龐然大物,恐怕只是張張嘴,就能將樓蘭吞下去。

而自己,又沒有先王那樣高超的手腕,可以在匈奴與漢之間維持巧妙的平衡。

況且……

現在,漢天子將一個公主,一個帝姬,放到樓蘭。

這是樓蘭的無上榮譽!

自漢匈開戰以來,西域列國,只有烏孫能與漢和親,得漢公主!

而現在,樓蘭這樣的小國,也能有公主下嫁!?

這是樓蘭的榮譽!

西域三十六國,人人艷羨。

樓蘭人自己也是無比驕傲。

可……

這也是大大的禍患!

一個漢公主在樓蘭,其地位,將遠超歷代樓蘭王后,甚至說不定可以以王后之名,凌駕于國王之上。

更麻煩的是——漢家公主,沒有一個等閑之輩。

烏孫的解憂公主,整個西域誰不知道,那是一個厲害角色?

連匈奴人,也奈何不得了她!

更何況,樓蘭這樣的小國?

“唉……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奢靡安在心里哀嘆著。

他也沒有什么太好的辦法。

西域諸國,除了烏孫國力強盛,可以在漢匈之間擁有靈活地位外。

其他小國,都是這樣。

在兩個龐然大物面前,所有人都只能瑟瑟發抖,誠惶誠恐。

而他們的命運與未來,從來都不歸他們自己掌握。

在身后,被漢軍團團簇擁著的一輛華麗馬車上。

諸邑公主劉璇,一身華貴的公主冠冕。

身為大漢帝姬,天子之女,皇后幼女。

她本來是不可能下嫁夷狄之國的。

然而,命運弄人,讓她遭遇了巫蠱之禍,錯非侄子的大臣給力,她此刻已經和陽時一樣,被一杯毒酒送下黃泉。

可……

“本宮今日始知,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倚……”她微微踮起自己的腳尖,將頭探出窗外,仔細打量著這個異域國家的土地。

入眼所見,是青草連綿,是群山環繞,是流水潺潺,是一望無垠。

這個異國小邦,雖無中國之繁華,沒有長安和關中的富饒。

但卻也是別有格局。

身為劉家的女兒,劉璇從小就生活在宮廷之中,學習了無數技能。

長大后嫁人,更是將這些知識與技能融會貫通于婚姻之中。

寡居之后,又學會了更多能力,點開了更多天賦。

作為女人,她的權力和掌控非常非常強!

這也是劉氏帝姬的天性!

所以,此刻,她嘴角溢出了一絲笑容。

一點也沒有流落夷狄的悲傷與落寞。

因為……

她知道,一個人口數萬,土地數百里的國家,正在等著她去掌權。

呂后以女主臨朝,鎮壓中國,讓群雄俯首。

一直就是她崇拜的偶像。

魯元長公主和館陶長公主,長袖善舞,縱橫朝野,更是她羨慕的對象。

現在,她也有了一個向偶像們致敬的機會!

樓蘭雖小,但……她相信,在她手里,一定能有所表現!

她要在這里,向天下人證明——誰說女子不如男!

至于她名義的丈夫?

劉璇微微回頭,看向那個,蜷縮在坐位上,連看都不敢看她的所謂‘丈夫’。

那個被廷尉卿割掉了小勾勾的樓蘭王子。

“夫君為何如此憂傷?”劉璇笑意盈盈,坐到他旁邊:“是妾身服侍的不好,還是……”

安循看著自己面前的這個嬌艷如花的漢家帝姬,嘴唇抖抖索索,連話都講不全了。

他不敢看自己的‘妻子’的眼睛,從長安到這里,這一路上,對方的手段與威勢,已經在他心里和身體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讓他明白了,什么叫‘女人是老虎’。

劉璇看著這個連話都已經說不完整的‘丈夫’,輕輕笑著,拉著他的手,道:“夫君,一會可要聽話哦……要是不聽話的話,妾身可是會失望的……”

安循如蒙雷擊,連忙點頭,道:“公主請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劉璇聽了滿意無比的點點頭。

怎么對付男人,如何讓他們聽話,劉璇早已經無比熟練。

“真是要感謝那位張侍中呢……”劉璇巧笑嫣然的想道:“錯非是他,本宮如何能有今日?”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狀態︰ 離線
477
發表於 2018-3-21 20:25:4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八十三節 負荊請罪(1)

長安,人們依舊沉浸在蘭臺經書帶來的震撼之中!

尤其是整個士大夫階級,幾乎所有人都在討論這些重新出世的先王之書。

對于士大夫們來說,這幾乎是他們所有人的榮譽!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高興。

楊宣和他的弟子門徒以及師兄弟們,就陷入了無邊的恐懼之中。

人人都迷茫無比,不知道未來該何去何從?

左傳學派,先遭伍子胥鞭尸之傷,現在又受鄭武夫人規勸孺子重錘。

一個地方出錯了,還可以假裝沒有這個事情。

連續兩個地方出錯,卻將被天下人認為,他們的一切都是假的。

現在,就已經有人開始在宣揚,左傳是偽書了。

經義上已經一敗涂地了。

但更危險的是,來自政治上的壓力。

現在,人人都知道,左傳諸生,已經深深開罪了張蚩尤。

那位天子的寵臣,那位整理了蘭臺藏書的侍中官,那位發明了白紙的張子重。

對方位高權重,若是想要報復左傳諸生。

在現在的情況下,沒有人會說什么。

甚至,左傳諸生,已經被古文學派拋棄了。

孔安國現在就已經在公開宣稱:左傳諸生非儒也。而他正是看破了這一點,才毅然撥亂反正,站到了正義這邊。

其他曾與他們往來密切,甚至提供了無數幫助的古文系統的大儒們,也跟著宣稱自己早已經識破了左傳的真面目,只是與他們虛與委蛇而已。

就連那個卜者丘子明,也變臉了。

這個混蛋,居然厚顏無恥的說什么,自己的卜算結果是正確的!

因為他卜算的對象是張侍中,壓根不是他楊宣。

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在短短一天內就讓楊宣真真切切的感受了一回。

讓他知道了什么叫前倨后恭。

“怎么辦?”楊宣,陷入了徹底的迷思。

現在的情況,對于他和他的弟子門徒來說,已經糟糕至極!

左傳學派,成為了世界的孤兒。

輿論唾棄他們,權貴遠離他們。

至于百姓……

每天都在朝他的院子里丟臭雞蛋、石頭和爛菜葉。

就連自己內部,也出現了無數叛徒。

每天都有人不告而辭,甚至有門徒弟子,公開宣布,與左傳脫離關系。

再這么下去,都不用那個張蚩尤動手,左傳自己就會滅亡。

可是……

“《左傳》不該滅亡……”楊宣坐在書房里,看著自己面前擺著的那一卷卷簡書。

簡書上,一個個故事活靈活現。

鄭伯克段于鄢,燭之武退秦師、趙氏孤兒、還有曹劌論戰、弦高犒師、申包胥哭秦庭……

這些……

都沒有錯!

宣揚的是仁義,講的是君子,恢弘的是大義,頌揚的是英雄!

“有罪,也該只是我……是利欲熏心之人……”楊宣回顧自己的這一生。

他無比清楚的明白,是他,和他的同門們,將這些左傳的故事,變成自己爭權奪利的工具和籌碼。

現在……當危機發展到這個地步,楊宣知道自己和他這一代左傳之人,已經是身敗名裂。

但……

他心中最后的良知,讓他明白,必須給自己和自己的學派,留下道統。

左傳和它的文字,不該在自己這一代人手中斷絕!

哪怕……放棄所有……縱然賭上一切!

這樣想著,楊宣就站起身來,他從墻上取下自己的佩劍,將之系在身上,隨后走出大門。

院落里,曾經的學生與門徒們,都在收拾包裹,他們都用著復雜的眼神看著他。

楊宣看著他們,動了動嘴唇,沒有說話。

他知道,就連夫妻,尚且遇到大難,也會各自飛。

何況師徒?

且,他更明白,這么多年來,這些弟子跟隨他,只是為了出人頭地而已,只是為了利益而已。

現在他和左傳都已經臭掉了。

這些人沒有落井下石,真的已經很不錯了。

提著劍,楊宣徑直走出門。

立刻,周圍市民,都以不屑和唾棄的眼神看著他。

甚至有人當面罵道:“沽名釣譽之人,為何還不死?”

楊宣閉上眼睛,這個世界成王敗寇,莫不如是。

他已經是沒救了!

世人的觀念和想法一旦形成,除非發生奇跡,否則不能扭轉。

但……

左傳這本先賢之書,卻還有救!

確實,楊宣知道,他曾經宣揚的左傳傳續是他胡扯的。

但……

左傳是前人所遺,卻是事實。

他昂起頭,直面著眼前和耳邊的種種唾棄和謾罵。

“吾還要去做最后一件事情……”楊宣握著拳頭,告訴自己。

他個人死不足惜了。

也不得不死。

不死,何以謝天下?

但,左傳要活,卻必須去請求那個侍中官的諒解。

也只能寄望于對方寬宏大量,不計前嫌!

雖然,從種種傳言和對方的性格來看,這個事情的機會不大。

對方可是張蚩尤,還是信奉大復仇思想的公羊學派的人!

以直報怨,一直就是他的標簽!

可,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他也要爭取!

也必須去爭取!

戰國的廉頗負荊請罪,從而與藺相如和解。

如能得到對方諒解和不再追究,甚至給左傳說點好話。

他負荊請罪,乃至于肉袒謝罪,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這樣想著,楊宣就踏步向前,迎著世人的冷眼和唾棄,走向建章宮方向。

坐在案幾前,張越拿著一卷書簡,仔細的閱讀著。

他現在在看的是,從蘭臺取來的李廣利大軍遠征大宛時的相關報告。

這些報告來自于各級將領,包括隨軍軍法官,向御史大夫衙門發回來的簡報。

其中描述的戰爭細節以及沿途地理、地貌,讓張越受益良多。

畢竟,西域地區,對于他來說,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冷兵器時代的戰爭,也是他不可能接觸到的事情。

而后世的那些地理知識與地貌、地圖。

講老實話,在這個時代,幾乎沒有什么價值。

因為,兩千年時間,足以令滄海變桑田。

后世的戈壁,在如今是綠洲。

而后世的綠洲,可能在現在是戈壁。

更重要的是河道的改道與風沙,足以改變一切地理地貌。

他正看得入神之時,一個宦官,躡手躡腳,走到他面前,稟報道:“侍中公,司馬門衛尉派人來稟報,有人在司馬門前長跪不起,求見侍中……”

“誰?”張越問道。

“據說是那左傳楊宣……”這宦官有些猶豫,最終還是答道。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狀態︰ 離線
478
發表於 2018-3-21 20:26:5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八十四節 負荊請罪(2)

“楊宣?”張越放下手里的竹簡,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這個來通傳的宦官。

宮廷的宦官,是出了名的見錢眼開。

而且,還有著利益鏈條,存在著生態圈。

但張越懶得點破,宮里面有宮里面的潛規則,在沒有足夠的力量前,貿然捅破,是自找煩惱。

況且,這個事情還沒有觸及他的底線。

當然,以后是得小心一點了。

宮中不是保密的地方,也無法保密。

但那個宦官,卻被張越這么一瞪,嚇得魂飛魄散。

幾乎就想要跪下來謝罪,完全是靠著毅力在強撐!

沒有辦法,他很清楚,眼前這個侍中官的能耐!

捏死他這樣的小蝦米,都不需要自己動手!

好在,張越的聲音,及時拯救了他的心臟。

“他來見我做什么?”這個侍中官站了起來:“索性無事,那便見一見吧……”

雖然說,在漢季,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對付敵人,誰手軟誰倒霉。

但,張越心底明白,他與左傳學派,本來沒有什么仇怨。

若說有仇,那也不過是左傳擋了他的路而已。

現在,左傳一系已經不可能再擋他的路了。

身為勝利者,自要有些度量。

得做個樣子給其他人看看!

不能動不動就學孔子誅少正卯,殺了別人,還要將他的思想、文字,徹底湮滅!

這樣的話,始作俑者,其無后乎?

未來,萬一別人有樣學樣呢?

而且,那么多優秀的故事,就這么消失在歷史之中,實在有些遺憾!

最重要的是興滅國,繼絕世,這是公羊學派推崇的君子風度。

張越也需要這么一個借口或者說理由,從而在未來復興一些已經消亡或者即將消亡的思想。

譬如,墨家,譬如法家的申不害系統,更譬如黃老學派!

所以,楊宣若是識相,張越并不介意高抬貴手,給他們指一條生路。

半個時辰后,張越就來到了建章宮外的宮闕下,見到了長跪宮闕之前的楊宣。

與數日前相比,現在的楊宣,早已經沒有了當時的意氣風發和成竹在胸。

他整個人都變得無比頹廢。

張越見了,嘆了一聲,問道:“楊公何苦如此?”

楊宣抬頭,看著張越,立刻頓首拜道:“侍中公,在下不得不如此,若不如此,侍中公安會見我?”

“見了又如何?”張越玩味了一聲,道:“楊公還是請起來說話吧……”

楊宣聽著,卻是心頭落下一塊大石。

他其實最害怕的是這個侍中官不來見他,或者見了也只是嘲諷。

若是那樣,那他就可以回去洗干凈脖子等死了。

沒有辦法,左傳一系現在的生存空間,已經變得無限小了。

從前,他們想過的最壞情況,無非是再不能入長安,但照樣可以在雒陽、臨淄、睢陽玩的很嗨皮。

但在現在……

當蘭臺簡文出現,左傳的整個結構,都轟然倒塌。

本來,在當世,就有許多學者和士大夫,質疑左傳的真實性。

最最簡單的一個質疑法就是既然左傳記錄的如此詳細,那么為何,谷梁和公羊會存在?不是應該是左傳的存在,導致《公羊》《谷梁》不需要再傳世了嗎?

那么為何是谷梁與公羊,先于左傳,廣為人知?

更顯而易見的是倘若左傳先于《公羊》《谷梁》傳世,哪怕是同時存在,以其豐富的史料和詳實的故事,必定會受到戰國列國君主和名士的閱讀。

孟子、荀子、莊子、韓非子,都會議論或者引用左傳的內容與故事來為自己的主張伸張。

然而,沒有!

戰國諸子,沒有人談論左傳,也沒有人引用左傳!

故而,在整個漢季,一直有人在拿這個質疑左傳的真實性!

只是苦于沒有實錘,無法證明而已。

現在實錘一出,左傳立刻潰敗千里!

現在已經有人在說,是陸賈或者什么人,在漢初偽造了左傳,并在之后,經過百年的不斷發展和刪改,形成今天的左傳一書。

證據也有很多。

甚至還有人拿出了三十年前,流傳的左傳一書與現在的左傳一書進行了對比,結果發現,存在了三十多處不同,甚至自相矛盾的說法。

這就尷尬了。

眾口鑠金之下,左傳學派,現在已經沒有什么生存機會了。

雒陽、睢陽和臨淄的貴族地主豪強們,也不可能再投資他們了。

楊宣想著這些事情,心里面就滿是苦澀。

他微微頓首再拜,道:“侍中若不寬恕左傳一系,在下不敢起……”

“本官寬恕與否,重要嗎?”張越笑了:“楊公與其來此求我,不如回家多想想未來,《左氏春秋》何去何從?”

楊宣一聽,立刻拜道:“其望侍中公指點,吾與吾的門徒弟子同門當何去何從?”

“聰明人納……”張越在心里贊了一句。

只能說不愧是曾經在歷史中興風作浪,稱霸一時的大學派!

果然深得儒家識時務者為俊杰的真諦!

當跪則跪,該降就降,絲毫也不拖泥帶水。

“楊公若是有心……”張越走上前去,扶起楊宣,寬慰道:“或許可往番禹、交趾一行……”

“當初,楚國先君,篳路藍縷,于蠻荒之中,大啟群蠻,由是締造了今日的吳楚之地……”

“楊公等人,若能扎根交趾之地,教化士民,倡導王化,百年之后,《左氏春秋》或可在官學之中占據一席之地……”

交趾、日南、珠崖、詹耳等郡,就是現在漢文化普及率最低的地方。

當地雖然已經并入漢室二十余年,但因為種種緣故,依舊是父子同川而浴,相習以鼻飲,地方上的控制,也依舊掌握在土人貴族手里。

這些地區的漢化形勢和文明發展進程,在過去二十余年,幾乎沒有太大變化。

可以這么說,出了漢室控制的郡城以及少數關鍵地區外,其他地方和漢室沒有進入之前,沒有區別。

依舊是蠻荒之地,原始社會。

百越各族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而漢家高層,卻是無動于衷。

士大夫們甚至嫌棄無比,很少有人愿意主動前往當地,傳播文化,普及諸夏文明。

尤其是在楚詩學派漸漸衰落的今天,那些曾經為了傳播文化,可以不惜千里艱辛的士大夫儒生,越來越少。

以至于,朝堂和輿論界里,已經開始出現,要求放棄珠崖、詹耳、交趾、日南、鍵為等地的呼聲。

理由是,這些地方本來就不是中國的。

而且,人民又蠢又笨,還喜歡造反,占據這些地方,浪費資源,不如舍棄。

不止古文學派,今文學派里也有很多喜歡跟著喊的笨蛋。

當張越卻是無法接受這些。

所以,他鼓動了當今,拿著燕窩、魚翅當幌子,企圖增加國家對這些地方的關注力。

但,只靠著投入資源和兵力,用刀子統治,只能維系一時。

要真正消化,還是要靠文化,靠軟刀子。

左傳學派雖然小了點,現在更是遭受了重創。

但……

張越相信,只要他們愿意去,不出十年,他們就能在這些地方生根發芽,發展壯大。

一百年就能徹底將這些地區的人民,變成了真正的諸夏人民。

讓漢文化和禮儀,在這些地區,深入人心!

“若楊公與《左氏春秋》諸生,愿往當地,本官愿意向天子上書,歲給補貼……”張越看著楊宣,拿出了胡蘿卜:“此外,還將請求陛下,準許諸公如蜀郡文翁故事,許公等在彼開設官方學苑,招收門徒,其支出也將由朝堂、地方共同承擔!”

楊宣聞言,神色一凜!

文翁!!!!

他當然知道,這是誰?

在漢季,有一個流派,獨立于今文與古文兩大陣營之外,超然物外,而且人才輩出。

這個流派,甚至對整個天下的學派發展都起到了引導和催化作用。

它就是蜀郡學派!

建立于先帝時期,乃是名臣文翁秉政蜀郡時,發展起來來的。

現在的天下大儒名士們的講義、收徒甚至入室弟子與記名弟子的區別,都是從文翁的石室官學那里學來的。

若他和他的左傳學派,能夠得到這樣的待遇,能和文翁一樣,可以在地方建立官營的學府。

哪怕是在交趾、日南這樣的蠻荒地區。

對于現在的左傳一系來說,也屬于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甚至可以說是最好的出路了。

仔細想想,除了去日南、交趾,他還能去那?

臨淄、雒陽和睢陽的金主們,是肯定不會再支持和資助他和他的同門了。

在整個中原,長江以北,黃河以南的廣大地區,左傳諸生,都無處可去。

只能,也只有去偏僻的蠻荒之地,去沒有其他學派存在的百越地區,學習先賢,篳路藍縷,開拓基業。

當然……

楊宣抬起頭,看著張越,心悅誠服的拜道:“小人謝侍中寬宏,謝明公指點,再造之恩,無以為報,余生獨為明公牛馬走,以效犬馬之勞而已!”

他很清楚,眼前的這個侍中官,沒有落井下石,甚至趕盡殺絕,真的已然是胸襟寬廣,真的是不計前嫌了。

更何況,他還允諾上書天子,讓國家能資助左傳在日南與交趾的開拓。

這就是再造之恩!

必須傾盡所有來報答!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狀態︰ 離線
479
發表於 2018-3-21 20:27:1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八十五節 冥土追魂張子重

望著楊宣遠去的背影,張越微微的抿了一下嘴唇。

“左傳與谷梁,過去宣揚‘莫如和親便’,鼓噪‘鹽鐵官營與民爭利’,乃至于宣揚‘機變械飾’,豈是彼輩的本心?”張越目光灼灼,輕聲笑著。

作為一個曾經的公務員,廝混過十余年機關的老油條,張越早就已經不是初出校園的那個(熱rè)血青年了。

生活與經歷,早已經告訴了他。

所謂的政黨或者類似的團體。

從來都沒有自己的意志或者說立場。

某些人的主張和聲音,哪怕外人看上去再蠢再壞,其實也不是他們真的這么蠢這么笨。

而是,背后的利益集團,讓他們這么蠢這么笨而已。

主子讓他們說話,他們難道還敢不說?

旁的不說,看看米帝每次大選的那些奇葩,就能明白了。

(屁pì)股決定腦袋,既得利益者和想要利益者,彼此糾纏,造就了奇葩。

換而言之,左傳、谷梁或者其他什么學派、團體、個人,鼓噪的那些聲音和輿論。

其實,是站在他們背后的利益集團的需要而已。

換而言之,張越哪怕打死了左傳,將他們挫骨揚灰。

也會有東傳、西傳什么的冒出來。

與其這樣,不如留下左傳,甚至嘗試馴服和收復他。

也是現在,張越才總算明白了,當年董仲舒為何不趁著狄山一案,對谷梁一系窮追猛打,甚至趕盡殺絕了。

打死了谷梁,那不是給左傳機會嗎?

谷梁是惡心,但左傳更惡心啊!

現在,張越放左傳一馬,甚至特地給他們機會。

想法也是相同的。

搞死了左傳,那就是便宜了谷梁啊。

(春chūn)秋三傳,左傳再弱,也是其中之一。

左傳在,谷梁就無法統合其他反對者,至少,會被左傳分作和吸引走一部分力量。

若沒了左傳,那么其他人就只能在谷梁和公羊之中二選一了。

顯而易見的一個事實是——想選公羊的,早就選了。

剩下的都是不喜歡公羊,或者不能選公羊的。

換而言之,搞死了左傳,等于將這些人全部推給谷梁。

一個成熟的政治家,自然知道,要給自己的對手,留下一個扯后腿的。

現在多好,左傳傷而不死,谷梁就無法統合其他所有反對者。

既然谷梁統合不了所有反對者,那它的威脅,也就大大降低了!

只是……

張越心里面跟鏡子一樣清楚。

其實,谷梁與左傳的問題,都是浮現在表面上的問題。

關東那幫只想著關起門來,自己過自己的小(日rì)子,或者只想著要權力而不想要承擔義務的貴族地主豪強們,才是真正的帝國癌癥!

正是這些人,在谷梁和左傳以及其他學派背后,興風作浪,((操cāo)cāo)作著輿論,鼓吹什么‘莫如和親便’甚至開歷史倒車。

就像明末的東林黨一樣。

東林黨是問題嗎?

東林黨背后的地主商人貴族,才是明朝的病因所在。

是他們給了東林黨,敗壞明朝政治,讓農民起義,席卷全國的機會與能力!

所以,解決問題,要對癥下藥!

左傳和谷梁,不是問題。

關東的地主豪強貴族士大夫們才是問題!

而這個問題的形成原因,其實也很簡單。

就是蛋糕分配不均,權力分配不均,利益分配不均。

漢家定都長安,整個國家的權力和資源,都向北方傾斜。

又因為與匈奴戰爭,對外開拓,基本都是用力北方。

得益的也只是北方的貴族地主豪強,隴右北地和邊塞的軍功家族。

而關東的人?

準確的說是齊魯吳楚的廣大區域的貴族地主豪強們,根本沒有在其中獲得任何利益。

恰恰相反,因為北方軍事貴族的坐大,導致他們根本沒有辦法在朝堂上發出屬于自己的聲音。

但國家卻要他們承擔大量的軍事支出。

尤其是鹽鐵官營的推行,讓他們的利益深受打擊!

過去,曾經靠著煮鹽、冶鐵和鑄錢發家致富的貴族豪強們,更是痛苦不堪。

時間一久,齊魯吳楚,當然要撂挑子了!

特么你們吃香喝辣,俺們卻要吃糠咽菜?

所以,現在南方的亂象,是可以想象的。

任何一個國家內部,出現了這樣的事(情qíng),分裂與矛盾,都是在所難免。

講道理,漢家到現在都沒有發生內戰,真的只能說是諸夏民族凝聚力強大,劉氏的根基穩固!

你像米帝,不過是南北發展方向不同,就玩了一次南北戰爭,喊出了廢奴宣言。

高盧雞更是因為利益分歧,弄出了一二三四五個共和國。

故而張越知道,必須給關東,特別是齊魯吳楚地區的地主豪強貴族和人民,說話的地方,也必須得給他們一個發財的機會,一個分配利益、財富和權力的渠道。

不然,時間越久,矛盾越大。

現在,齊魯吳楚的貴族地主豪強們,還只是扶持谷梁、左傳和古文學派,順便在地方上,放縱盜賊,給國家添堵。

未來,沒準他們會用腳投票,搞一個大新聞!

想到這里,張越也就嘆了口氣:“李少卿若是沒有沒于浚稽山就好了……”

其實,漢室特別是當今天子,也早已經注意到了這個問題。

當初,就特意從丹陽等地,選拔了五千良家子,交給李陵訓練。

可惜,李陵沒于浚稽山,他麾下的五千丹陽精銳,幾乎全軍覆沒,南方貴族地主們,想要在軍事上有所作為的夢想破滅了。

若李陵所部,沒有折損在浚稽山,甚至反而立下大功,涌現出一大批軍功貴族。

南方地主豪強們有了在朝堂的代言人。

矛盾與分歧或許還不會這么大!

所以,未來有機會,張越還是得鼓動國家,從南方征兵,重新組織一支齊魯吳楚的軍隊。

更得大力鼓勵和組織,南方的人們,尤其是貴族地主豪強們,出海經商、捕魚甚至是殖民才行。

得讓他們有事(情qíng)做!

楊宣得到了張蚩尤諒解,甚至是支持他和左傳學派,前往交趾、(日rì)南開拓的事(情qíng)。

立刻就在整個長安,引發轟動。

張蚩尤的腦殘粉們,特別是那些年輕的貴族子弟和士大夫子弟們,當然是對此大唱贊歌。

說的好像,張越抬了左傳一手,真是(胸胸)襟寬廣,宰相肚里能撐船!

但谷梁學派,尤其是江升,卻好像被人在嘴巴里塞了一個臭雞蛋,難受的想吐。

本來,江升都已經做好了準備,只要張越開始對左傳打擊報復,他就跟在后面落井下石,最好趁機將整個左傳學派都吞并!

將左傳一書里的那些經典故事,改一改就放進谷梁之中。

反正,百年以后,左傳已經消亡。

誰會知道,這些東西,不是谷梁的原創呢?

但現在……

連張蚩尤都高抬貴手,不計前嫌了。

難道他這樣自詡君子的大儒,還能去窮追猛打?

況且?

左傳一系剩余的死忠和中堅,已經在準備收拾包袱,打算前往交趾、(日rì)南了。

倘若谷梁在這個時候貿然出手,非要搞死左傳。

那哀兵效應之下,難保左傳的那些死忠,會不會做出什么過激舉動,甚至干脆直接投靠公羊……

所以,沒有辦法,江升也只有強忍著惡心和難受,派人送了點錢和盤纏去給楊宣,甚至還公開表示‘教化夷狄,化夷為夏,此中國之所以強盛也,有教無類,撫遠方之人,此先師之教訓也’。

沒辦法,江升知道,自己若不這么做。

那好人就全給公羊學派做了。

這怎么行呢?

好在,左傳的潰敗,至少讓谷梁撈到了無數好處。

特別是,那些曾經的左傳的金主和支持者們,紛紛轉投谷梁。

谷梁一系的力量,因而得到了大大增強。

也算沒有吃虧。

比江升更惡心的,卻是孔安國。

“張侍中,果真對楊宣是這樣說的?”孔安國一臉的不敢相信。

講好的張蚩尤呢?

說好的睚眥必報,以直報怨呢?

他感覺自己被耍了!

本來,他轉換立場,主要是見風使舵,想通過這個事(情qíng),揚名立萬,樹立權威。

為自己和自己的學派撈點好處。

但現在,卻毛都沒有撈到一根!

就連最大的餐點,左傳一系的尸骸,這煮熟的鴨子,現在眼看也要飛掉了!

本來孔安國,還想著,趁著左傳的消亡,從其中挖一批弟子門徒,壯大自(身shēn),順便吃掉一部分的左傳經典。

然而……現在……本來已經必死的左傳,絕處逢生,甚至還可能得到官方支持,在交趾、(日rì)南,有創立官學的機會!

這特么是傳說的冥土追魂啊!

死人都能重新拉起來!

張子重難道還是扁鵲不成?

但孔安國卻也只能跳腳罵娘,甚至只能在心里面跳腳罵娘。

“關中之人,人心實在太險惡了……”孔安國罵罵咧咧:“從今往后,我不該再相信關中之人了!”

這種忽悠,上一次當就已經夠惡心了,再來幾次,還不得惡心死?

但……

孔安國的這個想法,只維持了大約零點零一秒。

因為,他的管家進來告訴他:“主公,侍中張子重命人送來請帖……”

孔安國內心的不滿與憤懣,立刻不翼而飛。

他立刻笑意盈盈的接過請帖。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狀態︰ 離線
480
發表於 2018-3-21 20:27: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八十六節 釣魚執法

“子國先生……請……”

上林苑中,張越笑意盈盈的將孔安國請上昆明池畔的一座高臺。∑雜☆志☆蟲∑

此地,舊為漢軍樓船訓練基地之一。

在三十年前,漢家為了掃平南越與閩越的分裂割據勢力,在昆明池之中,曾經大練水軍。

最鼎盛時,昆明池內有著一整支滿編的艦隊!

擁有包括樓船、艨艟與斗艦在內的大小百余艘戰船。

每次訓練,都是戰鼓隆隆,船帆漫天。

不過,當南越、閩越授首,國家完成了對舊秦南方疆土的大一統后,這支艦隊就已經轉變為了內河漕運船隊。

現在,行駛在黃河與渭河之間,淪為了漕船。

命運相同的還有當初那支龐大的樓船水師。

在南越與閩越覆滅后,曾經無敵的艦隊,就沒有了用武之地,變成了大司農衙門的海官船隊,舊日馳騁大江大河甚至是海疆的艦隊,現在變成了近海捕撈船隊。

而這昆明池,更是徹底淪為皇室游樂園與資源儲備湖。

就像現在,隨著關中夏季旱災的危機,少府卿徹底解除了對昆明池和上林苑內所有水域的禁捕政策。

在短短的一個月內,少府發動了數千名漁夫以及大小數百條漁船,在昆明池與整個上林苑的河流之中作業。

至少向長安和京畿一帶的士民提供了十萬石以上的魚蝦。

加上開放上林苑,許民捕獵。

一時間,整個京畿地區的糧食供應,居然達成了平衡。

而隨著,大量的蹲鴟和蒻頭制品,投入市場,配合配給制度,整個關中的物價和民心,一下子就穩定了下來。

人民對國家的信心,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巔峰。

雖然,漢室也為此付出了巨大代價!

旁的不說,僅僅是將那些從西南地區運來的蹲鴟、蒻頭,變成蹲鴟豆腐、蒻頭粉絲以及其他食物,少府卿每天都要往這里面燒數百萬的資金。

這還是蹲鴟、蒻頭,幾乎都沒有花錢的緣故。

而負責實施配給制度的各級基層官府,也同樣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來維護。

不客氣的說,為了維穩,漢室投入巨大!

不過,這些錢,當今天子花的爽!

反正現在他有錢,非常有錢!

而拿錢買民心,買擁戴,這是所有統治者,都夢寐以求的事情!

尤其是關中是劉家的基本盤、老巢所在。

這個錢,他花的就更加痛快了!

站在高臺上,看著昆明池之中往來作業的漁船以及昆明池四周繁忙的清洗和蒸煮蹲鴟、蒻頭的工地。

張越也是頗有些自豪。

“子國先生……”張越微笑著扭頭,對孔安國道:“今日冒味請先生來此,乃是有事情,想要拜托先生……”

“侍中請說……”孔安國毫不猶豫的笑著道:“只要鄙人能夠辦到的,一定竭盡全力!”

“是這樣的……”張越輕笑著道:“太學已經決定要擴招了……”

“此番太學擴招,將分作兩個部分,其一為太常卿官派學子……”張越笑著道:“其二則為訾算選生……”

“太常卿官派部分,自由天下郡國舉薦,太常卿篩選……”

“而訾算選生,則由天下郡國士大夫自決……”

這兩者的區別,其實就是公費生和自費生的區別。

前者,是太常主持的國家選拔。

從地方郡縣選擇那些各方面條件都特別好的年輕人,選入太學,作為未來的國家官僚培養。

而后者,就是花錢到太學來求學。

而且,很有可能,花了錢也未必能入選。

畢竟,如今的太學生,可是搶手的很!

有錢,也未必能入選!

錢只是一塊敲門磚,給了錢,只代表你有資格獲得一個證明自己能夠在太學立足的機會。

能不能成,卻還要看真本事,需要通過太學本身的考試。

但只要入讀太學了,那就沒有官派和訾算選生的區別了,都是未來的國家棟梁!

孔安國當然知道此事!

所以,他連忙豎起耳朵,聚精會神起來。

“子國先生,乃齊魯大儒,素王之后,本官希望子國先生回去之后,將此事告知齊魯士民,使之踴躍參與……”張越笑著道:“不瞞子國先生,這次,天子和朝堂,已經決意將本次訾算選生,按州郡來分配……而下官則在陛下面前舉薦了先生,主持青州的訾算選生一事……”

孔安國聞言,眉毛都要笑開花了。

主持青州的訾算選生?

這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更是他借機擴大自己在齊魯影響力的大好良機啊!

心里面那點對張越的不滿,立刻煙消云散。

當即,他就拍著胸膛保證:“請侍中放心,在下必定不辜負侍中的一片良苦用心,努力王事……”

張越聽著,呵呵的笑了起來。

你高興就好!

這個事情呢,確實是張越的手筆。

甚至就連按州郡分配太學名額,也是他的主意。

目的,當然是為了防止某些家伙腦子抽了,將所有的好處,全都內部消化。

那樣的話,齊魯吳楚的貴族地主們,還不得跳腳?

而,按州郡地域分配名額,雖然看起來,不是很好。

但最起碼,能最大限度的保證公平。

尤其是對于欠發達地區的公平。

齊魯吳楚,三越地區、朝鮮四郡,都將獲得名額。

這對于國家的統治,有好處。

當然,這舉薦孔安國為青州地區的訾算選生負責人,張越卻沒有安什么好心。

在事實上來說,甚至可以算得上其心可誅了。

要知道,青州刺史可是雋不疑!

眼睛里不揉沙子的存在!

孔安國,要是能在雋不疑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那可是一定會被逮到的!

而雋不疑背后是暴勝之,只要被其抓到把柄,孔安國大約就可能……

這也算是一種另類的釣魚執法了。

關鍵是看,孔安國會不會搞小動作。

他一旦搞了,那就gg!

一旦爆出這個丑聞,曲阜孔氏名聲就要臭了。

說不定,張越能趁機讓未來的衍圣公家族變成了蕓蕓眾生之中的一員。

千年世家什么的,張越一向很討厭!

當然,其實一切主導權都在孔安國自己。

是非成敗毀譽,都由他自己決定!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4-20 17:59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