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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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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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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7:59:3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百三十九節 浪潮(2)

在自愿或者被迫自愿在公車署登記,留下了姓名、籍貫、住址的士子們離開后。

王安嘴角溢出一絲笑容。

他招招手,幾個四十余歲的文人,立刻湊上前來。

“吾吩咐汝等的事情,可都記住了?”

“記住了!”這些人都是低著頭,服服帖帖。

“那就去做吧!”王安揮揮手,道:“記住,此事成功與否,關乎爾等的未來前途……”

“諾……”文人們深深俯首,眼中滿是忌憚。

王安目送著這些人離去,微微伸手,撥開自己的衣襟,長出了一口氣:“此事功成,吾也算出頭了!”

方才,聚攏而來的士子人數并不多。

大約也就是一百來人!

這么點人,連給那位侍中塞牙縫都不夠!

所以,需要加一把火。

讓整個長安的文人士大夫,都卷入進來。

與往常一般,邵未央步入了他平常最愛去的酒肆之中。

此時,酒肆內與往常一般,已經聚集了大量的士人,正在飲酒作賦,評判文章。

當然,也有人聚攏在一起,神神秘秘的不知道議論什么。

“邵兄……”有人湊過來,對邵未央拱手道:“許久未見,兄長可是有富貴事?”

邵未央白了那人一眼,故作嘆息,搖頭道:“哪有什么富貴事?不過是運氣好,承蒙長安陽慶里袁公厚愛,為其子西席而已……”

“陽慶里袁氏西席?”那人長吸一口氣,看邵未央的眼神都變了,神色也立刻不同,低頭道:“大兄高材,吾早知之,今為袁氏西席,飛黃騰達,怕是不遠矣……”

邵未央卻是自謙道:“不敢,幸袁公不棄,知遇之恩,必報之以涌泉而已!”

內心之中,卻是不免驕傲起來。

陽慶里袁氏,傳說與先帝年間的名臣袁絲有著關系,乃是名門之后。

其本身,又是長安城中有數的富貴人家,訾產千萬。

能夠成為袁氏西席之一,哪怕只是給袁家重金聘請來的名師打打下手,這也是榮耀。

更乃是他在長安獲得立身之地的證明!

“邵兄自謙矣……”那人親熱無比的靠近邵未央道:“正好今日,吾與諸友皆在,若邵兄不棄,可否與吾等同席,也好叫吾等能得邵兄一二指點……”

正好,邵未央來此的目的也是如此。

富貴不歸鄉如錦衣夜行!

漢人骨髓深處,有著深厚的裝x因子。

炫耀更是文人士大夫們的通病。

更是他們的命根子!

概因,若有了好事,不講出去告訴別人,別人如何知道自己牛逼?

若他人不知,就算做出了什么好詩賦、好文章,也不會有欣賞者。

邵未央在這友人引領下,來到了酒肆內的一處廂房。

這種廂房,是標準的漢代民居。

外部用竹木裝潢,內部鋪設地板,在四周鋪著涼席,放著案幾。

眾人就圍坐在一起,談天說地,指點江山,激揚文字。

邵未央的到來,自然引起了在坐士人的轟動,待聽到邵未央成了長安陽慶里袁氏的西席后,士人們看他的眼神徹底變了。

一個個都熱情起來,連主位都讓給了邵未央來坐。

邵未央假意謙虛一番,就毫不客氣的坐到了上面。

“諸位在談些什么呢?”邵未央拿起一個木勺,為自己舀上一碗溫酒,然后問道。

“不滿邵兄,吾等在談論那張蚩尤所謂的募士書……”有人說道。

“募士書?”邵未央立刻來了精神,以為這幾日自己在袁府,錯過了什么大事情,連忙問道:“敢情兄長教之……”

眾人聽著,卻都是哄笑起來。

然后就你一言,我一語,將事情向邵未央介紹了一番。

邵未央聽完,心里也是一顆大石落地。

原來,是張蚩尤要招募自愿去漠南烏恒各部,與夷狄相處的士人。

雖然條件開的極好,也說的天花亂墜。

但……

“胡天八月既飛雪!”邵未央心想:“便是那粗鄙武夫,亦不能在塞外久居,何況吾輩高雅士大夫?”

當然,嘴上自然是不能這么說的。

文人嘛,需講些風度,要擺些架子,得站在更高角度,至少也得是天下、道德、仁義的高度來談論事情。

不然,那不就要被人笑話?

所以,邵未央沉吟片刻后,道:“夷狄禽獸,不可親昵,吾輩士人,受圣賢教誨,切不可自甘墮落,行此莽撞之事……”

“邵兄所謂甚是……”立刻便有人附和:“夷狄是膺,荊舒是懲,春秋有內中國,外夷狄之教,今中國尚有百姓未慕教化,何以教夷狄?”

“張蚩尤想法固善,奈何亡春秋之大義……”

大家都是點頭,紛紛道:“兄臺所言甚是……”

就在這時,忽然,砰的一聲,廂房的南側墻壁忽然被人重重一腳踹在其上。

很顯然,這種只是用著竹木簡單的圍了起來的墻壁,是非常不牢固的。

咔噠一聲,整個竹墻結構就支撐不住,轟然倒塌。

“一派胡言!”一個身著戎服,頭戴進賢冠的男子,持著腰間佩劍,從倒塌的墻壁處,走了進來,眼睛微微一掃諸生,嘴角恥笑不已:“汝等安敢稱士,吾羞與汝等為伍也!”

“汝是何人?”邵未央立刻就站起身來,將手放在腰間的佩劍身上,面帶不悅。

漢家士人,一言不合,拔刀相向,這是日常。

每年,長安城里的命案,起碼有四成都是士人之間的矛盾導致。

矛盾的原因,千奇百怪。

有時候,甚至可能只是某人評判別人詩賦用詞不當,就可能導致一場決斗。

故而,在長安城里,沒有戰斗力弱雞的士人。

或者說戰五渣們根本不敢招搖過市。

“吾?”戎服男子呵呵一笑,輕蔑的看了一眼邵未央,道:“吾乃雍州李元!”

他持著劍,直面邵未央,冷然道:“吾聞士者,任事之人也,凡能事天下事者,方可為士,天下有事,旦旦而坐,安逸高臥,與酒色為伴,引朋黨為友者,安可稱士?”

“所謂士人,見天下人民之憂,便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聞邊塞有警,則與諸子同袍,修我戈矛可也!”

“我觀汝等,見天下之憂而安于酒色,聞國家有事,則漠不關心,聽邊塞之警,卻高談闊論!”

“故吾曰:羞與汝等為伍也!”

“你……”邵未央被氣的幾乎就要拔劍出鞘,與之決斗。

只是,看著對方戎裝在身,身材健壯,自知若是上前,肯定是自取其辱,才狠狠的罵道:“豎子安敢欺我?汝又為天下做了何事?”

李元聽著,微微一笑,彈力彈衣袖,瀟灑無比的說道:“在下不才,已投書公車署,請纓而往漠南,為國效命,教化夷狄!”

“卻不像汝等……”李元伸出手指,指著邵未央,又指著在場的其他士人,最終輕蔑的看向整個酒肆的士大夫,他驕傲的昂起來頭,大聲道:“皆是蠅營狗茍,自悲自憐之輩!”

“吾為大丈夫……”李元背過身去,大步向前:“而爾等不過竊據名位的碩鼠而已!”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汝,莫我肯顧……”

“碩鼠碩鼠,無食我麥!三歲貫汝,莫我肯德……”

高唱著《詩》之碩鼠,李元像個英雄一般,走出酒肆。

在整個酒肆的伙計與掌柜的崇拜與仰慕之中,在門外無數圍觀群眾的驚嘆之中,像個英雄一般的走到了太陽下。

無數人歡呼,為他致意。

“公子真丈夫!”

“明公真英雄也!”

而鄙夷與不屑,則投射到了酒肆內原先高談闊論的士人身上。

讓他們羞愧的低下頭來,甚至掩面逃避。

沒辦法,漢家士人,最畏懼的和最害怕的,就是春秋之誅!

而春秋之誅,說白了就是誅心。

現在,酒肆內,數十士人,皆被誅心。

邵未央更是后悔萬分,趕忙低下頭來,藏到人群里。

他知道,今天的事情,一旦傳到袁家人耳中,他那好不容易得到的西席之位,就要泡湯。

整個長安的官宦貴族人家,都肯定不會再用他。

因為,不會有人,用一個名聲有污點的人

哪怕只是傳說有污點,也不會用。

李元卻是神清氣爽,感覺心曠神怡。

有生以來,他還從未如此的舒爽過。

“果然,天地有正氣,持正而行,則無所不能!”享受著群眾的擁戴與仰慕,李元知道,自己這波賺了。

一個好名聲,勝過黃金千金,良田萬頃。

昔年,商山四郜,居于深山,不問世事。

呂后卻需要重金延聘,以為太子師。

這就是名聲的力量!

想到這里,李元就不由得感激起,那位來指點自己的前輩孝廉。

若無對方指點迷津,自己如何能想到這一遭呢?

提著腰間的劍,李元闊步向前,心里琢磨著:“吾該再去何處找人挑釁呢?”

刷聲望這種事情,漢家士人,是不用教都會的。

但他卻不知,此時,長安城中,像他這樣的士人,還有數十人之多。

基本上都是之前在公車署,被大勢脅迫,不得不自愿報名,請纓從侍中張子重往幕南之行的士人。

最初,他們在離開后,懊悔不已。

特別是,當他們看到后來者,聽說了實情后,紛紛唯恐避之不及。

只有少數寒門士子,才愿意加入他們,賭上這一把。

這懊悔情緒就更濃厚了。

奈何,都已經簽名,還留下了姓名、籍貫與住址。

若是毀諾,倒不是不行。

漢家士大夫們,當官當的不如意了,掛印而去的人都有。

只是……

若是這樣,那就此生都休想入仕了。

更可能會開罪那位張蚩尤……

一個不小心就是萬劫不復!

所以,他們內心別提多郁悶和悔恨了。

就在此時,幾位公車署里待詔的老孝廉、老賢良,卻是找到了他們。

言辭之間,挑起了他們對其他人的嫉妒。

讓他們內心都深處了為什么是吾要往漠南,而爾等卻在長安逍遙這樣的想法。

正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

這個念頭一起,便一發不可收拾。

接著,那些老孝廉,就提醒他們既然都已經這樣了,大丈夫就不該沉淪往事,應該抓住這個機會,為自己謀求更大的好處。

話都說到這里了,傻子都能想到自己應該怎么做了!

于是,數十名內心不平的士子,踏上了打臉踹門之旅。

而他們和李元一樣,一旦開始,就根本停不下來。

狹大義而舉高論,逮著那些認識的、不認識的文人,一路打臉。

長安士子圈中,立刻就掀起了風暴。

事情,于是越鬧越大。

八卦黨們,適時加入,推波助瀾。

一時間長安城到處都在議論這個事情,文人士子,一下就面臨了尷尬境地。

街坊鄰里,看他們的眼神,都是怪怪的。

仿佛,他們沒有去公車署報名,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壞事一樣。

更恐怖的是,長安的貴族官宦和富豪們,也隨之而動。

首先是袁廣國召集他家的食客與賓客,宣布:“我聞賢士憂國,上士猶民,其次猶主,今國家有事,公等豈可安坐?”

然后,就是另一位大賈,楊孫氏也布告上下,說:“吾雖婦孺,亦知國家興亡,在士人之責,公等安能不如妾身?”

其他貴族、官宦人家,也都紛紛跟進。

畢竟,他們不傻,知道得給那位即將離京的張蚩尤面子。

不然的話,若是因此惡了他,讓他在離京前,在天子面前給自己塞點黑材料,那就慘了。

再說,這對他們也是好事。

說不定可以趁機甩掉一些負擔,節省開支。

還能順便在天子面前表現一波,刷些存在感。

于是紛紛告誡家中食客、賓客,表明養士三年,用在一時,今國家有事,公等豈能安坐?。

于是,風暴變成了海嘯。

道德綁架,第一次出現在了世界上。

無論士人們愿意還是不愿意,他們都不得不去公車署走一遭。

不得不表明自己并非自私自利之徒,確實心懷天下。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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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8:02:5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百四十節 公羊未來(1)

外界紛紛擾擾,張越卻并不是很在意。小說

因為……

別看現在,好像公車署那里,報名者車水馬龍。

但實則,最終能有多少人真正愿意去?

還是未知數。

到了地方,肯留下來的,又未知能有幾個?

反正張越對此不樂觀。

這次的事情,更像是一場狂歡。

一次宣傳,一個廣告而已。

所以,在看到勢頭起來后,張越就沒有再管了。

回過頭來,他開始專注自己的事情。

首先,就是召集新豐、臨潼官吏之事。

這個事情,劉進已經在辦了。

應該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了。

此事,張越不打算參與,而是讓陳萬年和桑鈞主持。

原因很簡單如今太孫宮已立,莫府也在籌備。

劉進的太孫屬官,也會在未來兩三個月內陸續到齊。

這樣,就會產生一個問題。

依照舊例,儲君食邑與屬地的日常行政,是要接受舍人、家令以及其他儲君大臣指導甚至是節制。

然而……

劉進這里情況特殊,比起這些新來的什么太傅少傅,舍人洗馬、家令門大夫一類的屬官。

新豐系才是劉進的元輔、從龍之臣。

反倒是,屬官是后來者。

這就形成了一個問題:在日常行政上,到底是家令舍人指揮縣道有司,還是實際在一線的元輔、從龍之臣,繼續把持權力,乃至于反過來,搶走太孫諸官的活?

這個問題,若在其他朝代,倒還好解決。

但在西漢,卻是麻煩無比。

概因漢室官場,素來有為小吏必陵上官,居副手則架空主官的優秀官員。

天下人也都習慣了。

所以,這太孫屬官和新豐臨潼官員們的沖突,在所難免。

要是張越會一直留在長安,這個問題倒也不大。

以他的權力與地位,一切牛鬼蛇神,都得跪下唱征服。

完全可以強力彈壓,讓兩方各安其事。

但問題是……

張越馬上就要去烏恒,然后就正式踏上征服世界的道路了。

新豐、臨潼,哪怕再算上即將歸入劉進治下的那幾個食邑縣,對張越來說,也不過是一個戲水的澡盆子。

終歸是太小了。

也瞧不上!

只要,別人不破壞他的計劃和既定的發展方向與制度。

那么,新來的屬官們也罷,原先的舊人也好。

誰有本事誰上!

不行別bb!

這次會商,就會是這兩個系統的第一次碰撞。

以漢人的性格,必然是火星撞地球。

所以,張越遠遠的躲開,不想參與。

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

而另外一個事情,張越卻是非得親自參加不可。

“太學啊……”摸著手里的請帖,張越輕聲嘆息。

這是董越剛剛派人送來的,邀請張越明日前往太學觀摩明堂辟雍這兩個建筑的動工儀式。

摩挲著請帖,張越知道,這其實是董越在提醒他,是該舉行儀式,拜入乃父門墻了。

可是,又不好直接說,于是只好用這個辦法來提醒張越。

“也對……”張越放下請帖:“占了董家這么多便宜,是該要有所回報了……”

董仲舒是面好旗幟啊!

就和孔子、子夏一樣好的旗幟。

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僅此一項功績,就足可讓無數儒生,感恩戴德。

董系也是因此,才能在董仲舒去世后,諸弟子凋零的今天,依然能坐穩公羊學派共主的地位。

對張越來說,他借著董仲舒的虎旗,也是做了很多事情。

在將來,更需要利用這塊招牌,來改造公羊學派。

所以,他與董越和董系之間,屬于共存共榮。

至少目前是這樣的。

于是,第二天一早,張越便驅車離開長安,前往城外的太學。

當他抵達太學之前時,天色尚早,太學門口,卻已經是人山人海。

數不清的人,從四面八方齊聚于此。

長安城中的士子們,更是早早的等候在這里了。

太學擴招,早已經不是什么秘密。

而是公開的事情!

董越和太學諸博士,也從未隱瞞此事。

相反,這幾個月來,他們大張旗鼓的到處化緣。

長安城里的兩千石、列侯與勛臣元老,幾乎都被請了一遍。

在捐助金額,達到某一水平,可以送一個子弟入太學就讀的誘惑下。

長安權貴們,紛紛慷慨解囊。

富商豪強,更是爭相奉獻。

甚至,還有臨淄、雒陽、邯鄲的貴族富商,帶著大批財富,遠道而來,送到太學。

短短三個月,董越就籌集了超過價值五萬萬的資金。

不止是太學擴建和明堂、辟雍的經費有了著落。

就連張越曾提議的建設太學大藏書閣的資金也有了保證。

等到了西南夷諸王與烏孫小昆莫來了以后,太學連可持續發展,給與貧寒士子獎學金的資金也都有保障。

連天子在看到這個情況后,都有些眼熱,想要從太學打點秋風,回去改善一下建章宮的宮室。

錯非張越拼命勸諫忽悠,以子產和三代先王重教的借口,勉強勸說天子同意了太學的資金,專款專用,不然,董越怕是得抱著五銖錢痛哭流涕了。

有了錢,太學自然也就闊氣起來了。

張越到的時候,就看到了,從太學門口直至長安魯班橋,數里之間,處處有戲臺。

數十支關中有名的蚩尤戲團體,都被請來,表演蚩尤戲和雜耍,給周圍群眾與士子欣賞。

太學的正門,更是張燈結彩,披紅掛綠。

真真切切的讓人知道了,什么叫有錢才能為所欲為!

這要換過去,太學每年的那幾百萬錢撥款,連太學本身都很難維系下來。

如今,太學卻可以一次性拿出數百萬的錢來為明堂、辟雍動工慶賀。

張越看著,都是有些恍惚。

因為,貌似漢太學的發展軌道,被他拉去一個奇怪的地方。

從前,太學生是榮譽,是地位,更是認可。

但以后的話……

當一個學校,有至少三分之一的學生,是用錢開路進去的。

這個學校還能純粹嗎?

輿論怕是不會放過,將銅臭味帶進這光榮與夢想并存的太學的董越等人。

攻仵與非議,已經蓄勢待發,只等太學擴招,出現第一批是用錢而非學術、人品、道德進入太學的學生。

不過,這個事情,張越早就幫董越想好了解決辦法。

很簡單,采用特長生招錄程序。

選錄在御、畫、書、琴,以及其他方面有著杰出能力之士。

素質教育,全面發展嘛。

如此一來,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你好我好大家好。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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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節 公羊未來(2)

第八百四十節公羊未來(2)

張越的到來,讓整個太學上下歡呼雀躍。

尤其是太學的年輕人們,更是滿臉崇拜的凝視著張越的身形。

對這些年輕人而言,張越的崛起與言行,簡直就像是夢中發生的事情。

完全契合了他們曾經所有的憧憬與夢想。

而太學博士們,則是意味深長的看著張越步入太學的殿堂內。

許多人的心情都很復雜。

尤其是,其他幾個非董系的公羊巨頭代表,人人神色凝重。

“此子會是漢之子夏嗎?”有人輕嘆著。

其他人聞言,都是默然不語。

孔子之后,門徒弟子們分裂,子夏遠走河西,成為了公羊、谷梁、易經諸派源頭。

而子夏先生最大的貢獻,莫過于對《春秋》的再整理和再傳授。

谷梁學派的祖師爺谷梁赤與公羊學派的祖師爺公羊高,皆是子夏門徒。

可以這么說,沒有子夏先生,可能就沒有今天的春秋學派了。

“哼……子夏?”

“依吾看,怕是要成為孟軻!”角落里,有人冷哼著。

孟子思想,在漢代對各學派都形成了巨大影響。

但孟子本人和他的學說,在漢代的地位,卻是很尷尬。

在儒家內部,周公、孔子第一,子夏、子張、子游、子路、曾子可以排進第二序列。

而孟子在地位排序上,甚至還不如被皇室嫌棄的荀子。

更被天下大部分儒生視為離經叛道與異端別立的典范。

所以,這人的指責真的是很誅心。

只是……

再怎么不忿,再怎么不愿。

所有人都只能用著注目禮,看著那個年輕的新貴,步入那至高的殿堂,只有鴻儒與名士才能踏入的太學正殿。

接受著,太學祭酒、公羊博士董越與整個太學博士們的親迎之禮。

許多人內心,此刻猶如毒蛇一樣嘶鳴。

“他才不過二十歲……”

“他連一個門徒,一個學生也沒有……”

更有甚者,在內心痛罵:“諂媚權貴,無恥小人!”

沒辦法!

每一個人內心都清楚,倘若張子重真的順利成為董仲舒的再傳弟子。

那么……

未來數十年的公羊學派內部,他會成為唯一的權威!

真正的大學閥!

尤其是,在這個老一輩的公羊名宿已然漸漸凋零的今天。

吾丘壽王早夭,殷忠、呂步舒先后辭世。

當今世上,還存活的董仲舒入室弟子們,已經只剩下了董越、褚大、贏公等聊聊三五人。

而這些人里,最年輕的董越都已經五十五歲了,而且身體一直不好,實在是因為他的父輩不給力,兄弟昆仲又沒有能打的,才不得不勉強在長安撐場面。

而剩下的最年長的贏公,馬上就八十高齡,褚大也有七十多了。

本來,等這些一去,董系就大廈將頃,霸權必定旁落。

接下來,所有人都能有機會,搶班奪權。

但現在,只要這張子重拜入董仲舒門下,董系就將擁有一個年輕、有為而且權勢爆棚的新領袖。

所有人都將失去機會。

這叫他們如何不憤恨?如何不瘋癲?

“呂兄,許久未見,一向安好?”張越卻是絲毫也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悄悄的和引領他的呂溫敘舊起來。

“托侍中之福,吾一向安好……”呂溫輕聲答道,內心卻是百感交集。

八個月前,他在太學門口初見此子,仿佛還在昨日。

但一眨眼的功夫,人家便已經是國家重臣,太孫肱骨、潛邸核心,更是天子最信任的親信,真正的權臣。

傳說,朝會時,連丞相、御史大夫,也要征求他的意見。

九卿之中,更是有好幾個盟友。

反觀自己,依然只是一個即將畢業的太學生。

在政治上的地位,甚至還不如當初他送去新豐的那幾個學弟。

“呂兄……”張越卻是湊到呂溫身邊,輕聲道:“我將使烏恒,深感前路坎坷,未知兄長可愿來助我一臂之力?”

說完,張越就直直的看著呂溫,等待著呂溫的答復。

呂溫算是穿越之初,張越遇到的最合他脾氣與性格的文人了。

是真正的君子人物。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原則、底線都把握的非常好。

更緊要的是,呂溫為人開明,接受能力強,不似其他儒生,一談義利就要跳腳,仿佛被人扒了祖墳。

這樣的人,不該被埋沒。

呂溫聽著,卻是有些遲疑。

出仕?

每一個文人當然都想!

更何況還是張越主動伸出的橄欖枝,幾乎沒有人能拒絕!

呂溫也是一樣!

他知道,自己只要答應下來,那么,有了這位權貴的幫襯,二十年內拜為九卿,是可以預想的。

只是……

“承蒙侍中厚愛……”呂溫低下頭來:“只是,在下不敢拖累侍中名聲……”

他的父親,曾經名滿天下的大儒,董仲舒最喜歡的弟子,如今卻是聲名狼藉。

全天下都知道,當年呂步舒對董仲舒的所作所為。

欺師滅祖的帽子,扣在其頭上,怎么都摘不下來!

哪怕董仲舒多次公開表示:‘步舒我徒,二三子當尊而敬之’。

但這并沒有卵用。

連公羊學派的董系內部,都有無數不恥者。

乃父晚年,更是長期在自責與悔恨之中度日。

身為人子,呂溫不可避免的受到影響。

所有人,每一個人在聽到他的名字時,都會私底下悄悄議論:看,那就是那個欺師滅祖之徒的兒子!

所以,直到今天,呂溫依然是太學生。

不是不能出仕,而是不敢。

他怕,別人會議論和非議他,會將父親再次卷入輿論的洶涌浪濤之中。

所以,呂溫早就已經決定,此生只做學術,而不入仕。

張越看著呂溫,搖搖頭,笑道:“世俗之見,何足掛齒?”

“周公尚且為流言所毀,吾輩大丈夫,何必擔憂世人俗見?”

“子惠兄!”張越第一次喚起呂溫的表字,真誠的道:“化夷為夏,千古之業,還請兄長襄助!”

呂溫終于沒有再拒絕,但也沒有答應,只是道:“請容我考慮幾日……”

張越聽著,自然知道,其實呂溫已經答應了。

這世界上,沒有人愿意自甘寂寞。

哪怕是莊子也不行!

更何況是滿腦子都是建功立業思想的公羊之士?

招募呂溫成功,對張越有著特殊的意義。

呂溫不僅僅是一個好幫手,還會是未來他在學術界上的臂膀。

更難得的是,因為呂步舒之故,呂溫不可能背叛他!

在與呂溫的交談之時,張越也走到了太學大殿之中。

無數的鴻儒,都將目光投注到了他的身上。

今日,太學聚集的不僅僅是公羊學派的博士、名流。

官方承認的其他學派的博士們,也都蒞臨于此。

谷梁、易經、詩經、尚書、禮記、孝經……

一位位博士,臨襟正坐。

更有許多雖然不是博士官,未得國家承認,但在民間享有巨大聲望的名流到場。

其中,就有數位黃老名宿。

比起儒家的博士名士,黃老諸生們的神色,顯得又尷尬又欣慰。

尷尬的是,原本張越是黃老道德之士,奈何被那驪山黃氏逐出門墻。

現在,隨著張越地位升高、名聲響亮,黃老學派的名宿們,也都受到了壓力。

而欣慰的,也是如此。

數日前,東宮皇后,請了他們中的兩人入宮,請教了《道德經》與黃老無為之術。

這是自竇太后薨去后,首次有黃老道德名士,能夠直接和東宮女主人對話。

而這個機會,正是眼前此子創造的。

故而,黃老名宿們,心情很復雜。

想要上前,與那位如今炙手可熱的新貴攀上交情,卻又擔心受到冷遇。

在這種糾結的心態中,他們看到,那位戴著貂蟬冠的年輕人,昂首闊步,走到了所有人的視線中間。

然后,他微微躬身,作揖拜道:“末學晚輩,南陵張毅,見過諸位明公!”

語氣之中,沒有絲毫的卑下,更沒有半分的屬于年輕人的慌張與拘謹。

有的只是,無窮的自信與驕傲。

一時間,無數鴻儒側目,數不清的名流震驚。

黃老諸位名宿,更是皺起眉頭。

“他怎么敢?!”

“這里可是太學!”

“往來皆鴻儒,談笑盡名士的太學!縱然是三公九卿,也不敢如此倨傲!”

但是……

在下一刻,數位《詩經》博士,卻已經起身,來到了那個年輕人面前,長身作揖,見禮拜道:“張子安好!”

更有韓詩學派的大儒,起身上前,執弟子禮問好:“張子安好,吾師韓翁托吾向張子問好……”

“韓師托吾,轉告張子,若有幸張子蒞臨邯鄲,必掃榻以待,與張子坐而論道!”

無數人震驚,側目。

那個大儒,很多人都認識。

乃是韓詩學派的第四代弟子,當代韓詩學派的精神領袖趙安國的弟子蔡誼。

而其口中的所謂韓翁、韓師,毋庸置疑當是韓詩學派創始人,詩經系統的巨無霸,曾與董仲舒齊名的漢家鴻儒,第一位詩經博士,韓詩學派的創始人韓嬰之孫韓延年。

韓延年雖然名聲不彰,在學術上的造詣也不高。

但其為人寬仁,平易近人,在燕趙一帶,很受人崇拜。

燕趙人民以‘韓翁’呼之,以示親近。

韓詩諸生,更是皆視其為師長!

如今,這樣的人物,居然對一個小年輕以‘張子’呼之。

無數人屏息凝神,神色緊張。

張越卻只是微微一笑,就朝那幾位詩經博士拱手回禮,道:“不敢稱張子,愿與諸公,共承圣王之跡而已……”

詩經,是公認的記錄先王之跡的寶典。

是三代先王,留給后世子孫的指引。

詩經各派,在這個問題上的認知是相同的。

就如春秋各派,一致認定,孔子作春秋,亂臣賊子懼一樣。

張越此刻所說的話,落在其他人耳中,不啻核彈一般的影響。

但……

詩經諸位博士,卻都是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

實在是……

張越當初,拿出的那篇《詩經序》,太過bug了!

后世毛詩學派,仗之以橫掃詩經所有派系,混一天下的綱領一出現,立刻就吸引了所有詩經學派的注意力。

后來,張越又是玩起了大派送活動。

派人給五家詩,每家都送了一份后世成熟的詩經國風劃分法。

這兩者加在一起,立刻發生了劇烈的化學反應。

讓各個詩經學派,獲之如獲至寶。

然后紛紛推出了有自己學派特色的不同《詩經序》與不同的國風劃分方式。

于是,詩經學派,陷入了大亂斗。

張越也由之,變成了詩經各派眼中的香餑餑。

每一個學派,都希望能與他結盟,至少與他交好。

而在這些詩經學派的大儒名士眼中,張越已經是足可與他們平起平坐,乃至于在學術上要高一等的人物了。

敬重與敬意,自然隨之而來。

但,其他儒生看著,卻都是震驚、莫名又疑惑。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詩經諸派如今才剛剛調整自己的方向,引入新的概念。

影響和能量,還未釋放。

不是詩經學派的核心人物,或者對其關注足夠的人士,是察覺不到這一點的。

在這些人注目下,張越走到了蔡誼,雖不認識此人,但是……

既然都送上門來商業互吹了,張越也沒有拒絕的道理。

于是長身拜道:“承蒙尊師厚愛,若過邯鄲,必登門拜訪!”

蔡誼聞言,受寵若驚,立刻躬身謝道:“張子言重,若蒙張子不棄,韓師闔府生輝……”

張越謙虛的一笑,再拜還禮。

這下,連董越都坐不住了,連忙帶人上前,對張越道:“侍中,請上座!”

然后就攔在了蔡誼身前,像宣誓主權一般,微微瞪目。

韓詩學派,乃是儒門諸派中,唯一一個曾在學術領域,擊敗過公羊學派的存在!

韓詩學派的創始人韓嬰,更是唯一一個在正面辯論中辯倒了董仲舒的大儒!

對于祂,公羊學派從來不敢掉以輕心!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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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8:08:2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百四十一節 領袖(1)

董越領著張越,入座位于左側下首的位置。

這個位置很敏感。

因為在其左手,就是公羊學派大儒褚大,其右手就是另一位董仲舒的入室弟子贏公,同時也是如今聲勢漸長的公羊學派治學派的領袖。

而其身后,則站立著一位位年輕學者。

皆是天下郡國中的公羊精英。

等于是眾星拱月,襯托著坐在中間的張越。

不啻于宣告天下——這就是我們的未來!

公羊學派的下一代共主,公羊思想未來的領導者!

而張越更是連絲毫遲疑與謙讓都沒有,徑直坐了上去。

這讓無數的其他公羊山頭的學者見了,內心吃味無比。

董系的行為,本來就已經很招人恨了。

張越的表現,更是連遮羞布都不要。

很多的其他公羊系山頭的名士與大儒互相看了看,每一個人內心都清楚,倘若自己不出聲,那么就等于默認。

未來,所有人都將不得不臣服。

可是,卻又沒有那個膽子站起來質疑與對抗。

因為……

人的名,樹的影,張蚩尤的威名,誰不知曉?

而且,很多人都懷疑,就算起來反抗,下場也好不到哪里去!

谷梁與左傳的前車之鑒,可沒有人會忘記!

就在這時,左側的席位上,一個年輕的人影,忽然起身,捻起衣角,趨步而前。

無數人的視線立刻投注過來。

“是夏侯公子!”有認識的人低聲驚呼。

“夏侯先生要出手嗎?”更多的人,互相看了看,眼中露出喜色。

尤其是其他儒家學派的代表,紛紛面帶笑容,禮貌而不失幽默的笑了起來:“想不到,還能看到公羊學派禍起蕭墻之日!”

“也對……”

“自董江都辭世,夏侯始昌就以公羊共主自居……如何能忍耐,這張蚩尤搶班奪權?”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

自儒家獨尊,儒門內部的硝煙就沒有一日止歇過。

最嚴重的時候,甚至讓天下都來圍觀。

譬如,公孫弘放董仲舒于江都,還有呂步舒奉旨訓師。

那可真的是讓全天下都看了一場好戲!

作為霸主的公羊學派,更是在當時顏面掃地,狼狽不已。

如今……

又要開始新的演出了嗎?

無數人期待不已。

那年輕人盯著無數人的壓力與視線,走到張越身前,微微拱手,作揖而拜,用著濃厚的魯地口音道:“寧陽夏侯勝,見過侍中公……”

他抬起頭,面無表情的看著張越,問道:“侍中國家大臣,社稷股肱,何故在此?”

“今日,本是諸子之會,侍中身為國家大臣,理當退避三舍,以顯侍中重教禮文之心!”

在場諸子聽著,都是點點頭,紛紛附和:“夏侯公子所謂極是!”

“自董江都以來,顯宦者不論書,論書者不仕宦……”

“侍中公雖然高才,也不能壞了規矩啊……”

這倒是一個事實。

自儒家獨尊,便有了這樣的風氣。

治世者不會干預學術,立志于學術之路的人,也不會輕易參與政治。

董仲舒就一輩子都在治學。

其門徒弟子里,像吾丘壽王、呂步舒、殷忠這樣的入仕高官,就鮮少在學術層面上發表意見。

所以,漸漸的,就形成了潛規則。

想要話語權,想要當領袖,就不能為國家政事官,不能參與主持具體事務。

因為,如是學術領袖為國家高官,很多人擔心,會影響到公正與公平,更有可能玷污純潔的思想輿論。

而國家大臣,也會注意,不去刻意影響和插手學術界的事情,免得引發天下人的反彈。

張越卻是充耳不聞,只是微笑著。

“侍中何故發笑?”夏侯勝盯著張越,問道:“是在下說錯了嗎?”

“我勸足下多看書……”張越搖頭道:“莫要在此貽笑天下……”

“嗯?”夏侯勝不解:“敢請教侍中……”

內心卻是蹭蹭的火了起來!

叫我多看書?

吾四歲發蒙,六歲便通《論語》十二歲治《公羊》十六歲學《易》,然后讀誦《尚書》《詩經》,二十二歲便開始游學天下,與天下郡國英杰交往,所過之處,無人不服。

連叔祖父,也要夸贊,說:能承我衣缽者,必子長(夏侯勝表字)。

故而,夏侯勝是驕傲的。

在他眼里,這個世界上能指教他的人已經不多。

肯定不包括眼前這個張蚩尤!

故而,連看張越的眼神,都有些鄙夷了。

在夏侯勝看來,這個權貴,雖然有些能耐,但他過線了!

自董江都迄今,儒家各派,還沒有誰是既身居高位,又掌輿論之喉舌的。

張越看著眼前的這個儒生,呵呵的笑了笑,道:“讀書的目的,是為了做學問嗎?”

“周公、仲尼,及三代先王,有說過這樣的話?”

“治學的目的,乃為治國,是為匡扶天下,是為造福社稷……”

“可不是為了,讓君等在此高談闊論,卻無益天下……”

“是故,仲尼曰:圣人之治國百年,可以去殘勝暴!”

“故能垂于青史,為萬世祭祀者,三王五帝,伊尹周公、子產管仲者!”

“是故禮曰:修身治國齊家平天下!”

“先賢與先王,何時說過,治學不治國這種話?”張越直視著夏侯勝,揮手道:“小兒輩,且先退下,多讀書,不要好讀書不求甚解!”

說完這些話,張越神清氣爽,內心成就感爆棚。

眼前此人,張越自然知道,他就是未來的尚書系巨頭,大夏侯學派的創始人。

雖然目前,他還沒有發育完全,不是那個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儒,只能算是一個儒家的俊杰青年。

但這種騎在未來巨頭頭上,指點江山的感覺,依然很爽!

這就好比重生文里的主角,將杰克馬當小弟訓一般。

但夏侯勝卻沒有絲毫退縮,他直直的看著張越,強自辨道:“好叫侍中知道,此乃數十年來,天下固認之規則!”

“胡臨淄(胡毋生)、韓燕薊(韓嬰)、董江都、轅西安(轅固生,齊郡西安人),皆遵而循之,侍中豈能毀歷代先賢、鴻儒之制?”

“如此,吾恐天下笑之!”

其他儒生,也都跟著起哄:“是極!是極!數十年來天下皆公認如此……”

張越看著,搖了搖頭,內心嘆息了幾聲。

儒家獨尊,這才幾十年吶,這個曾經奮發、激昂、向上的學派,就已經淪落至斯了!

想當初,先帝時,轅固生與黃老學派的黃生,君前辯論,湯武革命、武王伐紂的正確與否時,據理力爭。

堅持湯武革命順天應人,武王伐紂,吊民伐罪,乃是最正確不過的大義。

直面黃老霸權時,更是寸步不讓,步步緊逼,即使被竇太后丟下獸圈,也不改本色。

更有楚國大儒申公,在建元新政時,被恭迎到長安。

面對毛躁的天子和激進的大臣,明知道自己說的話,別人聽不進去,也堅持勸諫天子:“為政者不在多言,顧力行何如耳!’。

元光之交時,在黃老學派的大臣貴族們,全部主和,統統主張‘莫如和親便’,不敢開戰,害怕開戰,畏懼戰爭的時候。

還是儒生們,力挺開戰。

高舉大復仇的旗幟,以‘襄公復九世之仇,春秋大之’為法理,全力支持國家開戰。

即使馬邑之謀失敗,也不改其意。

而現在呢?

張越掃視著在場的儒生們。

現在,獨尊儒術的國家政策,養肥了這些博帶羽冠的士大夫們。

他們已經忘記了當年被秦始皇追的東躲西藏的日子。

更忘記了,孔子、孟子、荀子等人曾經矢志追求的理想。

一個個,都已經吃的紅光滿面,大腹便便。

就連公羊學派,都有很多人,沉迷于文章詩賦之中,張口仁義,閉口道德,獨獨忘記了公羊的根本——更化與革新!

董仲舒以三統論為包裝,提出的革命性理論,更是已經變成了很多人的口號。

竊譬之琴瑟之調,甚者必解弦而更張之……為政而不行,甚者必變而更化之……

連清末的維新黨人,都要撿起來,當成自己綱領的思想,在現在,卻已經很少人談及了。

很多人,更愿意去談讖諱,玩‘災異’。

因為這樣省力,而且更容易傳播。

在未來,連治學派的贏公門徒們,都玩上了讖諱,迷信其中。

整個學術界,越發保守、越趨頑固。

自是之后,所有的名士、大儒,基本上都是以災異起家,以讖諱聞名。

就像眼前的這個夏侯勝,也像在此殿中的無數人。

想到這里,張越就站起身來,冷笑著發問:“天下人的規矩?”

“誰定的?”

“天下人又是誰?”

“汝能代表天下人?”

“或者是說,汝覺得自己超越了周公、孔子與三代先王?”

張越提起腰間的嫖姚劍,步步趨前,如泰山一樣,俯視著夏侯勝,道:“若按照汝之說辭,昔年仲尼便不該周游列國!”

“應該在家著書立學!”

“若是如此,仲尼還能作《春秋》?”

“自古以來,吾未聞閉門造車,出門能合轍者!”

“更不聞,居于家中,可知天下事,能為萬世師者!”

“爾等口口聲聲天下,何曾為天下做過半分有益之事?”

張越拔出腰間的嫖姚劍,持劍而立,傲然道:“吾今日始知,孔子當年何以誅少正卯!”

“蓋異端邪說,有甚于暴政!”

“暴政不過殘民,邪說殘心去智!”

夏侯勝被張越一連串的攻擊,打的心神動搖,特別是當張越抽劍而出時,他才終于想起來。

眼前的此人,可不是一般人。

他是天子近臣,是在長安城里可止小兒夜啼的張蚩尤!

是自崛起以來,腳踩無數骸骨,踩著谷梁和左傳上位的張蚩尤!

傳說中,兵主門徒,額間生目的張蚩尤!

連丞相、九卿、諸侯王、外戚都栽在他手里!

與這樣的人直面,他連一個指頭都招架不起。

哪怕是拔劍殺之,也沒有人敢放半個屁!

但……

夏侯勝卻在這樣的情況下,倔強了起來。

他迎著張越的目光,頂著無窮壓力,頑強的辯解:“那閣下,又為天下做了何事?”

在他想來,這張蚩尤再牛逼,也不過是仗著權勢,依仗著天子寵愛胡作非為而已。

豈能有什么作為?

然而,當他這句話出口,他忽然發現,整個大殿,一片寂靜。

無數人都低下頭來。

而在張蚩尤身后的公羊士子們,卻都露出了笑容。

“張侍中治政,豈是汝可以揣測的?”一個自信而驕傲的聲音,在諸生之中響起來。

一個身著儒袍的年輕人,走出人群,昂首道:“吾乃贏公門徒,如今為新豐縣縣衙書吏龔遂……”

“自去歲九月,奉師命從于張侍中,耳聞目濡,躬學治政之事,迄今雖不過三月,然張侍中在吾眼中,已可與古之子產、管仲相提并論!”

“孔子曰:圣人之治國百年,可以去殘勝暴!”

“張侍中治新豐,不足一歲,便已去殘勝暴!”

“今新豐,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百姓躬耕于鄉野,樂于田園!”

“此乃吾親眼所見,親耳所聞!”

龔遂說完,就朝張越深深俯首:“為侍中下吏數月,下官深感侍中治政之學,浩瀚無窮,此生愿隨侍中,建小康,興太平,至死不渝,九死不悔!”

龔遂之后,又有人出列,昂首道:“吾乃太學貢禹……”

“吾乃太學王吉……”

“吾乃太學楊增……”

一個個太學生,不斷出列,足足十余人,每一個人都是名聲鵲起,關中有名的人物!

尤其是貢禹、王吉,更是夏侯勝也耳聞已久,仰慕的俊杰。

然而,此時,他們卻全部一臉崇拜,滿臉熱忱的看著那個張蚩尤。

言語之中,將新豐、臨潼的變化,娓娓道來。

特別是貢禹所言的新豐臨渭鄉的變化,讓夏侯勝聽得毛骨悚然。

一個人口近萬的鄉亭,在八個月以前,有七成的人都是佃戶。

無數人衣衫襤褸,饑寒交迫。

但現在……

整個臨渭鄉已經基本實現了,家家有三十畝之地,一畝之宅,種一桑,有半畝葵,養一母彘、兩鴨一鵝的愿景。

未來三年內,新豐全境就有可能實現當初孟子的愿景了。

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饑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

僅僅只是此事,便令無數人眼露光明,內心震撼不已!

特別是公羊學派的董系的儒生們,像是贏公、褚大的門徒們,都已是心曠神怡,難以自持!

這是他們第一次,如此詳細的了解到新豐的情況。

而情況的美妙,遠遠超出他們的想象之外!

很多人都在心里想著:“三年踐孟子之愿,豈不是說……小康可期?太平有望?!”

這個念頭一起,他們就無法按捺了。

便連讖諱派等其他別系,都是面色潮紅。

哪怕是夏侯勝都是失魂落魄,悵然若失。

沒辦法!

對春秋系的儒生們來說,致太平是永恒的愿景。

特別是,當這些人想起了曾經在長安城一度沸沸揚揚的三世理論的描述。

這一刻,名為理想與信念之物,在無數人心頭沸騰。

激進的人,已經忍不住高呼起來:“張子!張子!請受我一拜!”

接著,是太學諸生,也高呼起來:“張子!張子!受吾等一拜!”

然后就連董越、褚大、贏公,也都起來。

無數人環繞著張越,如眾星環繞。

“張子……”董越上前拱手。

褚大與贏公,緊隨其后。

最后,其他旁系的公羊儒生,甚至連詩經博士們,也都圍了上來。

于是每一個人都知道。

新王登基了!

公羊學派,從今天開始,有了新的核心!

夏侯勝,失魂落魄的看著這一切。

猶豫片刻后,他也不得不低下頭顱,膜拜新的領袖:“張子!”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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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24 08:14:3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百四十二節 領袖(2)

太學的動靜,自然瞞不了人。

很快就傳到了長安城中。


“這豎子……”韓說聞之,差點砸了手里的寶玉。

公羊諸子,眾星拱月,口贊:張子。

這等于是說,那張子重未來將會執掌整個公羊學派的牛耳?

而在一般情況下,公羊領袖,就是儒門領袖!

誰敢不服?

那就等著挨揍吧!

公羊的霸權,可不是只靠天子的喜愛。

更是來自于天下州郡的公羊之士!

自董仲舒廣川立學,胡毋生授書臨淄以來,公羊學派的人數,就一直冠絕天下。

錯非一直以來,公羊內部紛爭不休。

激進派、理想派、治學派、讖諱派,各自為政。

而法家、黃老、名家甚至墨家的殘余力量,也混雜其中。

叫其施展不開手腳,處處受制。

這天下早已經被公羊思想一統了!

如今,張子重入主,雖然不可能馬上就統合起來。

但,未來數十年,天下文壇,受制于其的姿態,幾乎不可更改了。

萬一,他再立下不世武勛……

那便是……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便是未來的天子,恐怕也要在其面前低頭!

想到這里,韓說就只覺得心煩氣躁,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他知道,自己其實不是恨張子重。

而是恨自己!

他也曾熱血沸騰,也曾滿懷理想。

也曾矢志致君堯舜上!

可是,現實讓他撞的頭破血流,讓他無語哽咽。

于是,便棄而舍之,做起了曾經最痛恨的人。

結果發現,官越坐越大,地位越來越高,權力越來越大,財富越來越多。

女子、黃金、美男,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而那張子重,與他一般。

年少成名,滿腔熱血,矢志于理想。

他本期待著,這個人和他一樣,墮落為泥,和光同塵。

然而……

現實卻給他了一巴掌。

張子重向他證明了,不必跪著,也可以成功!

這是對他一生的完全否定與徹底羞辱!

無數個日夜以來,韓說都在做噩夢。

他夢到在夢中,他的大兄,策馬而來,甲胄鮮明,剛毅如舊,一雙眸子,更是閃爍著讓他害怕的光芒。

“吾弟,今匈奴已滅否?”大兄騎在馬上,低聲問著:“當初的誓言,可實現了?”

他無言以對,羞愧難耐。

他甚至不敢說話。

因為他怕大兄知道,他,韓說,曾經與大兄立誓,要做漢家的南仲與管仲的弓高候子孫,卻墮落到了靠著打壓前線有功將士,靠著盤剝光祿勛的官吏斂財,靠著與人聯盟,暗地里陰謀作亂的小人。

那樣的話,九泉之下,大兄恐怕不會瞑目!

更讓韓說膽顫的是,他還夢到了很久很久沒有夢到的終軍。

“韓兄啊韓兄,當初出使南越前,兄曾言歸來之日,必與吾攜手北伐,立功于大漠之中……”提著自己腦袋,任由鮮血滴下的終軍,一步步從血海向他走來,那無法瞑目的眼瞳,使勁的睜著,血與淚就從眼眶留下,如珠如玉“如今,韓兄可愿與吾,北伐大漠?”

在終軍身后的血海里,當初隨他南下,平定南越呂嘉之亂的英靈們,奮力掙扎著,要爬出血海。

“將軍!將軍!”

無數人吶喊著,朝他而來。

當他恐懼著想要逃離,轉過身去的時候,卻看到了那鋪天蓋地的戰船,順江而下,在當頭戰艦的甲板上,一個年輕的將軍,意氣風發的拔出了自己腰間的長劍:“掃平叛逆,一統江山,興盛漢室,就在今日!”

那將軍的面目,格外清晰,格外清楚。

正是他——二十余年前的漢橫海將軍、龍額侯韓說!

不是現在的光祿勛韓說!

夢醒時分,韓說發現自己,已是淚流滿面。

而現在,他覺得,夢魘離自己又近了一步。

今天晚上怕是又要夢見大兄和終軍,還有那些無數的曾在他麾下舍生忘死,奮力作戰,力竭而亡的英靈們。

“父親大人……父親大人……”

門外忽然傳來喧嘩聲。

韓興、韓文兄弟,手舞足蹈的闖入門中,歡天喜地的拜道:“張侍中在太學為公羊諸生共尊張子!”

“父親大人,還請快快入宮,去向陛下請求,讓央妹配為南陵主之姊妹啊……”

“晚了,可就來不及了啊!”

韓說看著這兩個傻兒子,微微握緊了手里的寶玉,臉色凝重,冷哼著道:“小兒輩休要胡鬧!”

“吾乃弓高候之孫,安可做此羞事!”

“快快去讀書!”韓說跺腳訓斥道:“休要再提此事!”

韓興與韓文面面相窺,難以理解自己父親的腦回路。

在他們看來,沒有比偶像更適合娶自己的寶貝妹妹的人了!

也只有偶像,才配得上自家那位美貌動人,博學多才的胞妹!

“大人……”韓興拜道:“您再考慮考慮……”

“窈窕淑女,需君子才能配之……”

“央妹自幼孤苦,望大人憐之……”

韓說聞言,猛然轉身,道:“不知所謂!”便揚長而去,留下韓興兄弟莫名其妙。

“父親吃錯藥了?”韓興非常不解。

“大概是吧……”韓文點頭道:“且不管父親了,吾等入宮,去見大兄,請大兄拿主意!”

韓興聞言,點頭道:“長兄如父,大兄自也做得主!”

只要生米煮成熟飯,老父親不同意也得同意!

再說,如今胞妹除了偶像,誰還敢娶?

兄弟倆于是興沖沖的出門,準備驅車去往建章宮。

結果,卻被負責管理馬車的家臣告知:“主公方才已經吩咐,令吾等備車,準備往建章宮去……”

“二位少主也要去建章宮?”

“到底發生了何事?”

兩兄弟聽著,滿臉不可思議。

根本不知道,老父親這是要鬧哪樣?

而此時,建章宮里,已經比朝會時還要熱鬧了。

無數貴戚與勛臣,紛紛聚集于此,連丞相劉屈氂也親自來了。

太學發生的事情,已經讓他們無法安坐了。

“這張子重,是該得到些教訓了!”很多人都說:“真叫如此囂張下去,將來,安有吾等之地?”

在他們看來,太學發生的事情,就是一個警訊:真叫其得逞了,以后大家就都別混了。

一個掌握了學術,還擁有兵權的權貴。

比衛霍還要恐怖!

劉屈氂更是不愿見到這個情況出現。

因為,那意味著他的姻親李廣利,將很難壓制那個侍中官的崛起!

然而……

“諸位都回去吧……”天子的近臣,大宦官郭穰走到臺階上,朗聲道:“陛下已知諸位來意,然則陛下不愿與諸位相見……”

“這…………”劉屈氂遲疑片刻,上前問道:“陛下難道不知太學之事?”

“陛下自然知道……”郭穰瞥著眼睛,對劉屈氂道:“丞相難道以為,陛下會是那種能被人蒙蔽的人?”

“天子圣明,明見萬里!”郭穰語帶三關的提醒起劉屈氂來:“且夫,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丞相莫要自誤!”

“不敢!”劉屈氂連忙低頭:“陛下圣明,吾豈敢非議?”

“只是……”劉屈氂上前,將一塊寶玉塞到郭穰手里,壓低聲音,懇求道:“吾素來愚鈍,難明圣意,還請郭公指點一二……”

“嘿嘿……”郭穰摸了摸手心的那塊美玉,想了想,對劉屈氂耳畔道:“在陛下眼中,張子重譬如霍去病……”

“丞相以為,陛下會覺得大司馬驃騎將軍才華太多而有忌憚?”

劉屈氂聽著,滿臉的不可思議。

天子居然將張子重與霍去病對等?

這……怎么可能?!

霍去病,可是天子親手撫養和教育長大的,彼此感情,如父如師。

所以視為子侄。

那張子重何德何能?

但……

劉屈氂猛然想了起來,似乎,好像那張子重與霍去病,還真有許多相同的地方。

都是天子發現的,都是天子培養的,都是天子一步步的扶持起來。

而且,兩者都從未讓這位陛下失望過……

“多謝郭公……”劉屈氂渾身一戰,立刻低頭:“今日指教,來日必有厚報!”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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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三節 茂陵

延和二年,春正月二十五(庚申)。

茂陵東北園區。

一早,此地道路就已經被打掃的干干凈凈,甚至還有太常官員,派人在路面上灑了水。

茂陵令與茂陵尉,更是帶著上下官吏,早早的等候在了園區門口。

而整個茂陵的百姓,也都聞風而動,將園區外的道路,擠得水泄不通。

不過,到底是茂陵,民眾與別處不一般。

基本上,人人都是新衣高冠,就連錦繡綢緞,也不罕見。

道路兩側,更是停滿了馬車。

甚至還有著兩輛新豐制造的價值千金的寶車,停在路邊。

其裝飾著的黃金珠玉,盡顯華貴、富態。

讓其他所有馬車,立刻相形見絀,黯淡無光。

袁廣國坐在車內舒適、寬敞的床榻上,手里捧著一卷書簡,靜靜的閱讀著。

“主公,張侍中與諸生,已出長安,正向茂陵而來……”一個家臣策馬而至,到袁廣國車前拜道。

“知道了……”袁廣國點點頭,道:“吩咐下去,做好恭迎張子的準備,務必不可有半分紕漏!”

“遵諾!”家臣恭身退下。

袁廣國則放下書簡,看向站在自己身側的愛子,臉上浮出笑容道:“吾兒,此番張侍中來茂陵,務必要請侍中來我袁林做客啊……”

袁常聞言,卻是搖頭,道:“兒子不敢保證……”

袁廣國聽著,臉色一變,但又不好發作。

若是旁人,拿了他袁廣國那么多好處,是不敢不聽取和接受他的一些‘意見’的。

即使三公九卿,也要講基本法的,對吧?

但是,那個人卻不一樣。

袁家是為他的事情,出了很多很多錢。

還為他捧場了無數投資。

然而……

沒有一樣是沒有回報的!

當初,承攬下的債券,現在已經成為了關中無數富豪與權貴爭相搶購的硬通貨。

愿意溢價接手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因為,人們發現,新豐的財政,完全償還得起這些借款。

而出借的資金,又給他本人和家族,帶來了無數正面名聲。

現在,已經沒有人再說他袁廣國為富不仁了。

恰恰相反,他袁廣國在輿論的眼里,形象非常光明。

甚至有人以‘儒商’稱之。

這帶來的好處,無窮無盡。

首先,第一點就是,現在袁家的生意與商鋪,再沒有什么不開眼的人敢上門打秋風了。

甚至還有地方官府,請袁家去當地做生意。

然后,也是最關鍵的就是今歲新年,天子例行遣使慰問關中三老、元老和名流時,破天荒的派了使者順路到了他家進行了慰問,還賜給了禮物。

雖然很少,只是一石酒、半石肉和布帛各三匹而已。

但這顯露出來的政治意味,卻是讓袁廣國做夢都想笑出來。

當初,他前后花費了價值數萬萬的黃金、絹布,將武功爵買到了第九級的執戎,天子也沒派人來慰問。

現在,只是隨便拿了幾千萬出來,天子就派人來慰問了。

這其中的落差,讓袁廣國感嘆萬千!

更不提,當年買武功爵,那是將錢向外潑。

如今的債券,卻還在升值……

而當初投資新豐的工坊,如今更是袁氏最重要的現金奶牛。

所以,當新豐推出價值千金的馬車時,袁廣國想都不想,馬上讓人去訂購沒辦法,他心里面也慌啊。

就怕這條金大腿不帶他玩了。

想到這里,袁廣國就忍不住露出笑容,對袁常道:“我兒,坐下……”

袁常看了看自己老爹,試探著坐了下來。

看著這個兒子,袁廣國也是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道:“吾兒啊,你可知曉,我袁家是如何富貴的?”

“兒子隱約聽說過……”袁常答道:“仿佛是當年大宛戰爭,父親承攬了貳師將軍的戰利品銷售……”

“確實如此!”袁廣國道:“當初,貳師將軍初伐大宛失利,大軍退回敦煌,隨軍商賈紛紛借故四散……”

袁廣國回憶起當初的情況,不由得就帶上了幾分自得與驕傲:“而獨為父知,貳師將軍必定再征宛,且必定得勝!”

“故而不僅未離大軍,反而加大投入!”

“果不其然,貳師將軍終破大宛,獲其寶馬、財寶而歸!”

“為父靠為大軍將士,出售繳獲所得,一夕賺得數萬萬!”

“只是,之后貳師將軍功成名就,自用其宗族為賈,販其繳獲,為父才退回茂陵,以經商為業!”

袁常聽著,有些明白,自己老爹要說什么了?

只是……

他看著老父親,忍不住問道:“大人,吾家如今,早已不靠那軍售為業了,吾家財富,也不靠那軍售了啊!”

“糊涂!”袁廣國怒道:“錢多有什么用?”

“那槐市周氏,自先帝迄今,富貴數代,家訾十萬萬,富比諸侯王,然而一朝惹怒天子,立時灰灰!”

“這世間,有錢,一無是處!”

“且不聞,關中有諺語曰:以末致富,用本守之,以武一切?”

“有錢算什么?!”

“能賺錢又有什么用?”

袁廣國語重心長的道:“若不能接近權力,靠攏權力,不過水中花而已……”

“而天下最長久,最可靠的權力,便是軍功!”

“因大政有變更,朝臣有升貶,而軍功永存!”

漢家開國迄今,百五十年,加上前朝秦國兩百余年。

軍功始終是最堅挺、最可靠與最強大的權力。

祂是財富中的黃金,布帛里的錦緞,香料中的胡椒。

只要不蠢,人人都會想靠近、接近,并為祂付出一切!

“我兒……”袁廣國看著自己的獨子,低沉著道:“汝師將使烏恒,為父希望,汝能跟隨左右,侍奉在前,奔走在后……”

袁常目光怔怔,終于還是拗不過父親,點頭道:“小子愿意嘗試,只是不敢言成功……”

“茂陵將至!”張越掀開車簾,極目遠眺。

遠方,浩瀚而莊嚴的茂陵景象,就已經映入眼簾。

茂陵是漢家在關中的第二大城市與第一大人口聚集區。

茂陵人口,甚至高于長安僅僅是其常居人口,就多達三十萬之眾,這還未計算茂陵的少府工匠、刑徒與軍人、官吏。

故而,茂陵邑的規模,不下長安城。

擁有兩百三十一閭,幾近八萬戶!

其中,一半以上的戶口,都是中產以上的家庭。

百萬、千萬、萬萬家訾之戶,數不勝數。

故而,茂陵也因此成為了天下最富裕的城市。

但,與其西部的茂陵園一比,茂陵邑就渺小的如螻蟻。

自建元二年,選址茂陵開始,這個偉大的工程就已經持續了四十五年,并還將繼續修建下去。

以至于,張越抬眼,就能看到,那矗立在遠方的茂陵。

漢家自高帝以來,歷代天子陵,都是高十二丈,但獨有當今天子茂陵的主陵,高十四丈。

遠遠的看去,就像一座真正的山陵一樣。

張越緩緩的呼出一口氣,在心中搖了搖頭。

老劉家從高帝開始,就大力投資帝陵,以達到‘強本弱末’的政策目的。

同時,因為漢家盛行的‘侍死如奉生’思想,故而帝陵通常不惜血本。

自建元以來,漢家歲入,有三分之一是投資在茂陵之中!

四十余年來,累計投資在茂陵的資金,甚至超過了漢匈戰爭的總支出。

所以,難怪元帝玩不起祖宗的陵邑制度,只能廢棄了。

未來,若劉進即位,以其性格,大約也不會玩這種勞民傷財還得罪人的陵邑制度了。

“我得想個辦法,在未來保留下遷陵之制……”張越心里暗想著。

陵邑制度,耗費巨大,一般人真的玩不起,也不要玩。

但遷陵制度,卻是福澤百代,造福天下的良政!

可以這么說,西漢王朝前中期,社會矛盾能夠緩解,人民還能忍耐的根本原因,就是這遷陵制度。

劉家皇帝,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將天下豪強、富商、貴族強制遷徙到帝陵。

使得地方根本不可能形成足以與官府抗衡的鄉賢勢力。

地方官遇到搞不定的人,塞進遷陵名單就可以了。

今天茂陵的三十萬人口,九成以上,都是從天下州郡遷陵而來的富商豪強貴族家庭。

“若帝陵工程縮水,遷陵制度肯定會廢棄……”張越在心里盤算著:“我必須想個辦法,給遷陵制度換個名稱……”

可一時之間,還真沒有什么好主意。

畢竟,遷陵制度,乃是絕妙的創造。

打著的是為天子守陵的大旗,誰不愿意,誰就是不忠!

可換一個名頭,就沒有這么給力了。

更將失去強制性的法理來源。

心中想著這個事情,馬車就已經駛到了茂陵園的大門前。

早已經等候在此迎接的茂陵邑官員們,一擁而上,紛紛拜道:“下官等恭迎侍中公,恭迎諸位先生!”

左近,無數圍觀群眾,則都紛紛伸長了脖子,將視線聚焦過來。

人人都想要,目睹傳說中額間生目,連傷寒也能祛除、消滅的張蚩尤。

而在眾人的注視下,張越提起腰間的嫖姚劍,走下馬車。

于是,立刻引發了無窮議論。

“張蚩尤怎么沒有三頭六臂?”有稚童不解的問著長輩:“阿耶你騙人!”

“那是因為,張蚩尤如今沒有發怒,收了神通啊……”長輩尷尬的解釋起來:“若是張蚩尤發怒,額間神目睜開,自然三頭六臂,鬼神辟易……”

說到這里,連他們自己也開始相信這個說法了。

長安的消息,是不會騙人的。

侍中張子重,神威蓋世,天下無敵,更是無數人親眼見過的事情。

如此人物,當然不會隨隨便便的展現神威嘍。

而更多的人,卻是互相議論著,滿眼困惑。

侍中張子重,怎么看著文文靜靜的,滿臉和氣,不像是傳說中的樣子啊?

反倒是,和個文人差不多,看上去弱不禁風的。

雖然有俗語說,人不可貌相。

但這張子重也太不能貌相了吧?

不過,茂陵的游俠兒,卻都激動了起來,朝著張越,大聲的吶喊起來:“張侍中公侯萬代!”

對于游俠兒們來說,義氣最大!

而張越曾救過他們的大哥朱安世,這就等于是救了他們!

張越自然聽到了人民的議論和游俠們的吶喊。

不過,他充耳不聞,保持著微笑,為漢臣,面對人民的議論甚至是當面責罵,而面不改色,這是基本功。

連這個都受不了,就不要來當官了!

等到董越、褚大、贏公等人漸次下車后,張越就迎上前去,與眾人匯合。

然后在茂陵邑與茂陵官員的簇擁下,從茂陵園的大門,進入陵區。

“董師之冢,在茂陵東北之南側……”褚大拄著拐杖,一邊走,一邊與張越介紹著:“太初元年,董師辭世,天子恩澤,準許董師陪葬茂陵……”

“此乃無上榮耀!漢家文士,獨董師一人獲此殊榮……”

張越聽著,點點頭。

在后世,董仲舒墓被人們認為是在長安城南的下馬陵。

連辭海和辭源也犯了這個錯誤。

然而,穿越后,張越才知,董仲舒的墓冢,是在茂陵之內,與后人以為的董仲舒墓離了幾十里。

這中間的誤會,恐怕是在無數歲月之中,以訛傳訛造成的。

不過……

就在這時,所有人忽然停下腳步。

站立到了路邊以避讓前方而來的一支隊伍。

上百名白發蒼蒼,拄著拐杖,或在年輕人攙扶下,緩緩走在道路中的老人,在一支軍隊的保護下,從遠方而來。

“這些是來給冠軍景恒侯上香祭祀的老兵……”望著這支隊伍,遠遠離去,董越低聲道:“冠軍景恒侯絕嗣,故每歲都有從天下郡國而來的老兵,來此為景恒侯上壽……”

張越聽著,肅然起敬,又深感震撼。

“有的人活著,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卻依然活著……”

“冠軍景恒侯,會永遠活在人們心中……”

張越沉聲道:“但愿百年之后,吾尸骸雖朽,卻還能有人記得吾的名字……”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沉默起來。

文人追求的終極夢想,也正是這個。

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都是追求萬世不滅,永垂不朽。

而霍去病,顯然已經做到了這一點。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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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四節 知恥之士

繼續向前,霍去病與衛青的陵冢,便映入眼簾。

霍去病陵在東,衛青陵在西。

大漢帝國的雙子星,就這樣長眠在這青山綠水之中。

霍陵像祁連山,高達數丈,宛如真正的山陵。

冢前神道兩側,立有無數石雕、浮刻,最著名的當屬哪怕在后世也是赫赫有名的馬踏匈奴雕像。

可惜,張越無緣親眼一見,只能在陵區外遠遠眺望,低頭致敬。

而衛青陵在西,冢如廬山,比霍陵要高個兩丈左右,其上松柏如蔥,香火熾烈。

陵前神道兩側,同樣列了無數石雕、浮雕,描述和贊美著這位大漢大將軍、長平烈候生前的功業。

只是……

衛青可能永遠都想不到,兩千年后,只是因為經濟原因,其與霍陵的待遇便有了天壤之別。

霍去病陵在博物館內,因為完整保存了大量的西漢雕像,更因為有那著名的馬踏匈奴石雕,可以為博物館提供大量的創收,所以被妥善保存和照料。

而一墻之隔的衛青陵,卻因為歷經戰亂與時光侵襲,神道石雕與浮雕盡毀。

在博物館眼中,成為了雞肋。

于是便任由其風吹日曬,甚至被無知游客褻瀆。

衛青陵的墳冢,甚至經常能看到無數垃圾與塑料,還有那不知歷史的游客,在冢前大小便。

盡管有崇拜衛青的志愿者,組織了志愿隊伍,進行維護和清理。

然而,這位曾經保衛了國家,保護了人民的龍城飛將的墳冢,卻還是遭受了種種羞辱與褻瀆,志愿者隊伍疲于奔命,顧不暇接。

也不知,衛青若九泉之下有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待我得勝歸來,再來祭奠兩位將軍神靈……”張越望著這兩座如今依然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神圣肅穆的將軍冢,在內心許下承諾。

而董越等人,也在經過霍去病陵與衛青陵時,鞠躬致敬,以示尊崇。

走過霍、衛陵冢,一直向南大約數百步。

又一座陵冢便出現在眼前。

冢高三丈有余,封土之上,依照漢代制度,由巨石覆蓋,其間栽有松柏,遠遠的看著郁郁蔥蔥。

董越看著,立時激動起來。

贏公與褚大,更是淚流滿面。

“大人……”

“老師……”

“不孝子孫弟子,再拜大人老師神靈……”

其他隨行的儒生,也都是低頭自哀。

張越也是面帶尊崇,鞠躬致敬。

董仲舒是真正的大儒!

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漢代少有的真儒了!

其一生,淡泊名利,醉心教育,在其手中,公羊學派與公羊思想臻于極盛。

若摒棄讖諱、災異之說,那么其倡導與提倡的思想與學術,大都都是健康、積極、向上的。

且多數是有利于國家、人民的。

在其主導下,公平與公正,篆刻進了公羊思想的骨髓之中,成為了核心理念。

在公羊學者眼中,倘若人民遭遇不公,而國家與司法不能維護其利益,那么,人民就有權拿起武器,自己討還公道。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成為兩漢社會的主流聲音。

所以,兩漢之間,才會出現那么多的英雄豪杰。

這與后世的腐儒,真的是有天壤之別,不可同日而語!

對這樣一位大儒,張越自然是發自內心的尊敬。

“董先生……”張越在心里說道:“數十年前,您以天人三策,行大一統之法,欲用天人感應而制衡君權,企圖將皇權關進籠子里……”

“晚輩不得不告訴您,您的圖謀,必然失敗!”

“歷史已經證明,虛無縹緲的天,關不住皇權!”

連大慫的皇權,都不怵所謂的天變、災異。

遇到災害,象征性的發個罪己詔就算了結了。

其他王朝,更是將天人感應,當成了擦屁股的紙,有用就拿來用,沒用就丟一邊。

“晚輩不才,愿為皇權,編織一個牢固的籠子!”

“書云:四海窮困,天祿永終!”

“經濟,人民的生活水平,晚輩以為,比天人感應更可靠!”

心中想著這些,張越就跟著董越等人,從陵前的青石小路,進入了董陵之中。

漢人講究侍死如奉生。

先人魂魄,在九泉之下,要與陽世一般。

故而董陵神道兩側的石像與石雕,皆是以讀書的文人,持簡的士人為主。

在神道的盡頭,立有一塊石碑。

其上書云:漢博士故江都王相故膠西王太傅董子仲舒之陵。

隨行而來的下人,將三牲祭品,陳列到陵前。

董越與褚大、贏公,各自上前,跪到石碑前,有人將早已經寫好的祭文攤開,沉聲念了起來:“唯漢延和二年春正月庚申,歲在庚寅……”

與此同時,在遙遠的漠南草原上。

一騎東來,背插令旗。

所過之處,無數部族、部落,紛紛避道,戰戰兢兢的看著這代表著漢朝信使的騎兵。

“為什么我們要如此畏懼這區區的漢騎?”有部族的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問著部落的酋長。

“漢朝神威,誰敢不懼?”酋長答道:“而且,漢人于我烏恒有大恩呢!”

“若無漢朝,你們恐怕連活命都是一個奢望!”

二十年前的烏恒,只是白山黑水之間漁獵的小族。

人丁加起來,不過數萬。

部族上下,全靠漁獵所得果腹。

一到秋冬季節,全族就要挨餓。

還要忍受匈奴人的盤剝與打壓,每年都要獻上珍貴的牲畜,以換取匈奴人的慈悲。

即使這樣,烏恒人也常常要被匈奴的貴人欺辱和折磨。

很多人受不了,逃入烏丸山中,與山川為伴,為猛虎為鄰。

直到那一天,漢朝騎兵從東而來。

那個騎在在戰馬上的少年將軍,將他的威嚴與神圣,照入每一個烏恒人的內心,讓烏恒人戰戰兢兢,匍匐在其馬蹄前。

然后,他將公平與仁德,帶給了烏恒人。

更將烏恒人從寒苦的烏丸山,帶到了這溫暖的漠南。

將這肥沃的草場與樂園,賜予了烏恒人。

自那以后,烏恒人就成為了他的走狗、鷹犬。

為其鞍前馬后,效死于戈壁沙漠之中。

想到這里,酋長就心懷感恩,又帶著些畏懼的道:“漢朝是神明一樣的國家啊,祂富裕而強盛,偉大如天上的日月,漢人更是比蒼鷹與白狼還要強盛的族群……”

“十個烏恒的勇士,也打不過一個漢朝的小兵……”

“我們能夠居住在這里,全靠了漢朝人的仁慈與慷慨,你們年輕,不知道這些,但一定要記住,絕對不能得罪漢朝人!”

年輕人們聽著,卻是不以為意。

甚至有人嘴角溢出冷笑,在心里說道:“哥哥烏恒人將首領稱為哥哥老了,怕是老糊涂了!”

“漢朝人有什么好怕的?”

“我曾在放牧時,遇到過漢朝的騎兵,與他們接觸過……”

“這些所謂的天兵,與烏恒勇士相比,只是兵器精良,身材高大一些而已……”

“但若論勇武,這些漢人不如我烏恒勇士!”

望著那漢騎遠去,這年輕人在心里說道:“等哥哥老死,我當了首領,必定不會讓族人在漢人面前這樣怯懦!”

漢騎一路向北,從一個個部族奔馳而過。

途中,不斷換馬,終于抵達了漠南的明珠,曾經的匈奴右賢王王帳所在之地南池。

巍巍南池,碧波無窮,水草豐盛。

哪怕如今只是早春,也隱隱有著綠意出現。

有青草冒頭,更有候鳥飛來,落在已經開始化冰的湖面上。

這里是漢護烏恒校尉的治所。

同時也是烏恒九部頭人在冬季聚會之地。

“長安天子有詔!”騎士落馬下地,高高舉起手里的一個密封竹筒,直入營壘中。

當他到來,營中立刻想起了鼓聲。

“嗚……”

更有士兵,吹響了召集烏恒九部貴族來此的號角。

而騎士則充耳不聞,直入中軍營帳。

護烏恒校尉的上下將官,早已經甲胄齊備,在此等候了。

“天子詔:護烏恒校尉臣楊永,不能護朕欽使,致有此失,即刻回京述職!”

“罪臣永謹奉詔……”一個大約四十余歲的將官聞言,渾身虛脫了一般,癱軟在地,又似解脫了一樣,長出一口氣,恭身拜道。

“護烏恒校尉,更為護烏恒都尉,將軍司馬玄,為都尉,他如故!”使者卻是接著念道:“護烏恒都尉上下佐官,原地候命,待司馬玄之令!”

“罪將等謹受命!”十余軍官,紛紛俯首,人人心中,卻都如寒霜一樣冷冽。

使者在自己轄區被刺,更驚擾圣躬,使天子憂心,最緊要的是,幕后黑手居然還逃之夭夭了!

這是大罪!

更是莫大的恥辱!

在這過去的半個多月,整個護烏恒校尉上下,都是不安與惶恐。

如今,天子詔書,宣布升格整個護烏恒校尉為護烏恒都尉。

這在這些將官耳中,相當于告訴他們我們全班都沒有用,統統是廢物,有負君恩!

不然天子何必升格官署制度,甚至派遣大將來此坐鎮?

若不能戴罪立功,很顯然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將終身蒙羞,甚至可能會禍及子孫。

日后,子孫想要為將時,說不定就會被人拿這個當借口來阻止當年某某父輩為護烏恒校尉xx,天子欽使任立政于其轄區遇刺,xx卻連半點辦法也沒有,甚至事后還不以為恥,不思戴罪立功,報償君父,如今某某居然還有臉來這里?

只是想到這里,人人都是渾身一顫,將手指深深的掐進手心,掐皮了厚厚的老繭,掐進皮肉之中。

恥辱,必須用血才能洗掉!

勾踐受辱,臥薪嘗膽,于是三千越甲可吞吾。

襄公九世之前的祖先,為紀候讒言所殺,身死鼎烹,九世之后,襄公滅紀國社稷,為先君復仇!

對漢人來說,祖先的記憶和故事,是如此的鮮明!

以至于,每一個有良知的人,都深知恥辱兩字是何等的沉重。

而雪恥,更是所有人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自己受辱,都要盡可能報復。

何況連累君父為之擔憂?

“敢問使者,陛下可是令司馬將軍來此主持調查?”有將官問道。

“非也!”騎士答道:“圣天子對此另有安排……”

眾人聽著,更加不安。

連輕車將軍司馬玄,都不是主使……

大家到底犯下了多大的罪孽啊?

長安天子又該是何等震怒?

眾人紛紛俯首再拜:“敢問使者,可知圣意究竟如何?”

“吾聞天子圣意,欲命侍中領新豐令,太孫家令、欽命京畿除疫大使,張公諱毅為天使,持節、建節、全權烏恒大使!”

“張子重?!”本來已經不關心烏恒事務的楊永驚呼。

“張蚩尤!”帳中將官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騎士。

每一個人的內心都充滿著震撼!

哪怕是遠在漠南,他們也聽說過一些長安的事情。

知道長安崛起了一個全新的權貴,據說乃是留候之后,文武雙全,備受天子寵愛。

如今,聽著那騎士所述,更是讓人驚懼不已。

只是聽著對方頭銜,大家就知道,這位侍中公與傳說中的地位,真的相差不多啊!

太孫家令,更是聞所未聞之事。

而其持節、建節、全權烏恒大使的派遣,更是意味著,其已經獲得了全部的特權。

擁有了自由處置所有相關事務的大權!

但這些都不是關鍵!

關鍵是,天子居然派出了這樣的親近大臣、心腹來此。

“罪將罪孽深重,不敢望再見天顏……”楊永忽然面朝長安方向,叩首再拜:“罪將聞之:主辱臣死,今罪將之罪,無可恕悠,獨死而已!”

說完,他便拔劍自刎。

沒有任何人阻攔。

因為這是游戲規則。

驚動天子,派遣這樣規格的大臣,在漢代的官員們看來,只有一個意思:爾等何不速死?

其他將官看著在地上掙扎,抽搐的楊永,每一個人內心都如墮冰窟。

人人都知道,這一次沒有人有退路了!

必須在那位侍中到來之前,為他做好一切。

將幕后黑手與那些與之勾結的人,統統揪出來!

不然……

若等其持節而至,開始調查的時候。

每一個人都將被釘在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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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五節 膨脹的烏恒

(第1/1頁)

很快,烏恒九部中的六部頭人,先后來到了帳中。

他們先是看著,那在地上已經停止了掙扎的楊永尸首,人人驚懼。

對烏恒人來說,除了那已經內遷到了上郡、上谷與漁陽居住的三部外,其他六部都是受制于漢護烏恒校尉的。

護烏恒校尉,對他們來說,就是太上皇!

現在,太上皇卻死在這里。

而其他護烏恒校尉的將官,都是一臉驚懼與憂愁。

“諸位哥哥,怎么回事?”一位烏恒貴人問道。

“楊公自知罪孽深重,自裁謝罪了……”有人悠悠的說著。

自殺是漢家大將最不愿意接受與做的事情。

馬革裹尸才是每一個軍人的最終理想。

特別是有罪自殺,不到萬不得已,沒有人會做。

因為,這樣做了以后,史書上只會記錄:延和二年春正月,護烏恒校尉永有罪,自殺。

其曾經的一切功勛與功勞,都會被這一句話抹掉。

只留下永恒的罪與恥,彪于青史之中。

更會給子孫留下一個永遠無法抹去的黑點。

自有漢以來,自殺的大將,其子孫最后多半都改姓了。

就是因為承受不起這種壓力。

烏恒貴人們聽著,面面相覷,他們不明白也無法了解,漢人的思維方式與腦回路。

“長安天子,已經下詔,詔以護烏恒校尉為護烏恒都尉,輕車將軍司馬公,將為首任都尉……”舊護烏恒校尉司馬彭萬年悠悠的道:“天子遣使,侍中張公,大約也在準備啟程了……”

“爾等烏恒各部貴人,舊日如何,吾等可以不計較……”

“但這一次!”彭萬年盯著那些穿著羊皮、狼皮襖子,戴著氈帽的烏恒貴人們,惡狠狠的道:“爾等必須全力配合吾等,不然,欽使一到,天子震怒,休怪烏恒全族,化為齏粉!”

護烏恒校尉,原本只是漢家戰略版圖上的一個偏僻角落。

朝廷的意思,本來也只是讓護烏恒校尉,鎮壓烏恒各部,防止烏恒人與匈奴人勾結,同時讓烏恒人做好漢家長城屏障的工作。

主戰場是在居延、九原的長城西線。

但現在,因為任立政遇刺,烏恒就暴露在長安天子眼中。

一個不好,天子震怒,果真遣大軍來伐。

烏恒六部,固然統統要被碾碎。

他們這些將官,有一個算一個,統統會淪為楊永一般的下場!

春秋罪人無名號,為盜也!

只是想著這一句話,每一個將官都握緊了拳頭。

烏恒六部的首領與貴族們看著,嘴上當然應承的很好。

但內心,卻都是冷笑連連。

“漢朝人也未免太自大了……”出了營壘,就有人冷笑著,用烏恒話說道:“真把我當漢朝人的狗了!?”

“我又不是那赤落、玄林、服匿三部的蠻子!”

烏恒九部,有三部在當年跟隨那個男人,奮勇作戰,立下無數功勛,于是在論功行賞時,這三部頭人懇求內附,為那個男人答允。

于是被安排在了上谷、漁陽與上郡長城的腳下,過上了半游牧半農耕的生活。

這就是赤落、玄林、服匿三部。

其中赤落部遷入了漁陽塞下,玄林部居于上谷塞下,服匿則居于上郡狼猛塞下。

自內遷后,漢人教他們種植作物,給他們建起了屋舍。

而這三部也從此與在塞外的六部,漸行漸遠。

到得今天,漢朝的長水校尉里的烏恒義從,基本都是從這三部之中遴選了。

而他們,也漸漸學會了漢人的禮儀,風俗。

據說,部落里甚至有人還成為了漢朝人里的讀書人,學會了許多文字,甚至懂得兵法、地理。

而留在塞外的六部,則依舊逐水草而居,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

隨著時間流逝,彼此越來越生疏。

到得如今,塞外六部和塞下三部,不像同族,反倒像是仇寇了。

塞外六部指責塞下三部背棄傳統,不敬神明,而塞下三部嘲笑塞外六部,粗鄙野蠻,被發左衽,乃是蠻子。

尤其是因為塞下三部,幾乎全部壟斷了與漢朝商人的榷市、漢天子的賞賜以及選拔為漢義從的資格。

更是激化了彼此的矛盾。

不患寡而患不均,從來如此。

游牧民族也是一樣!

憑什么別人吃香喝辣,我們要吃沙子,逐水草,過的如此艱苦?

“哥哥……”一個年輕的烏恒貴族,策馬追上來,道:“聽說漢朝這次要派他們皇帝的親信大臣,親自來此……我們是不是多少做點樣子啊?”

“做什么做?”那首領不屑的冷哼:“現在,又不是老家伙活著的時候了!”

“我,偉大的太陽之子,呼嗜屠各,才不怕什么漢朝人!”

“上次,不也是來了一個漢朝皇帝的親信嘛,一樣是所謂的侍中……”

“見了我,還不是要好好說話?”

最近十余年,隨著漢匈主戰場西移。

烏恒人在幕南,已經休養生息了十幾年了。

無論是漢,還是匈奴,都沒有人來打擾他們。

于是野心勃勃的年輕人,愈發膨脹。

“可是……”年輕貴族卻還是忍不住勸道:“哥哥,除了我們之外,可還有三部頭人,是那種頑固的老頭子啊……”

“這些老頭子,都被當年那個漢朝人嚇破了膽子,都是以為漢朝是神明一樣的國家的頑固……”

“若是他們出力了……”

呼嗜屠各聽著,臉色冷冽,揚鞭罵道:“這些老家伙,怎么還不死?!”

烏恒的塞外六部,最近十余年,到了換班的時候。

老酋長們紛紛病逝,而年輕一輩不斷上臺。

野心勃勃如呼嗜屠各這樣的人,虎視眈眈的觀察著局勢,想要制造混亂,趁亂而起,統一漠南。

只是,還是有老人,沒有死完。

這些老家伙,平時搶牧場的時候,倒是膽子很大,不怕開戰。

可是一旦涉及漢人,就怯懦如鼠。

他們都被當年的那個漢朝的驃騎將軍嚇破了膽,寧可去和匈奴人死斗,也不敢對漢人彎弓,更不提齜牙了。

想到這里,呼嗜屠各就轉過身去,看向那個年輕人,對他道:“匈奴的那個什么右賢王,你不是和他有聯系嗎?再去聯系他,讓他再帶人來,再殺一個漢使……”

“我就不信了……”呼嗜屠各冷笑著道:“漢朝人真敢發兵!”

“必須讓漢朝人知道,漠南的事情,我說了算,烏恒人說了算!”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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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六節 別離(1)

第八百四十六節別離(1)

春雷炸響,大雨傾盆而下,頃刻間就將整個世界卷入雨霧之中。

西元前的鄉村,更是瞬間安寧下來。

除了轟隆的春雷與滴吧滴吧的雨水聲外,整個世界再沒有其他聲音了。

坐在自家莊園的涼亭下,張越望著莊園外川流不息的長水河,笑了起來:“好雨知時節啊!這場春雨來的及時,今歲父老春耕無憂也!”

“全賴二郎福澤……”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坐在張越對面,笑吟吟的說著:“錯非二郎在長安貴幸,長水父老安有今日?”

張越聽著,笑而不語。

但心里如何不知道,這是太常卿在照顧他這個侍中的鄉黨。

取消了過去所有攤派給長水鄉的苛捐雜稅,讓長水鄉人民一夜之間,減負n倍。

這也是,多數漢室重臣享有的隱形福利了。

某地只要出一個兩千石以上的大員,當地的苛捐雜稅,一秒全消。

這還是張越現在官階還不高的緣故。

若是將來做到三公九卿了,整個南陵都會沒有苛捐雜稅。

這就是漢代為何會出現‘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個成語的社會背景。

因為,現實真的發生過無數次類似故事了。

培養出一個九卿級的重臣,那么只要其一日不倒,鄉黨就一日不用為苛捐雜稅和攤派擔憂。

也沒有什么傻瓜,敢攤派一個有九卿級別的大臣為鄉黨的農民。

萬一,這個泥腿子不要命了,上吊或者投河,然后其遺孀哭哭啼啼去長安告狀。

誰擔得起這個責任?

誰又可以承擔一個九卿的怒火?

漢家百年,連主父偃這種‘吾日暮,故倒行逆施’的殘暴之人,都不能不顧忌鄉黨,要拿錢出來接濟和打發,何況其他人?

老人看著張越的神色,笑呵呵的道:“二郎難得回鄉,不如在長水鄉多居幾日,也好叫父老子弟,都來拜謁,感念恩德……”

張越聽著,搖搖頭,笑道:“老大人言重了!”

“吾生于此,長于此,父老恩德,永世難償!”

“無論小子走去何方,去到何地,小子魂魄永念長水!”

“只是……”張越起身拜道:“小子此番回鄉,乃是奉圣命來調長水校尉,國事緊急,就不與父老子弟敘舊了,待功成回鄉,再來拜謁老大人及父老,屆時必與父老痛飲三日,不醉不歸!”

老人聽著,也早知是這么個情況,就笑著道:“二郎既然國事在身,老朽不敢強留……”

“不過,老朽聞詩云:兄弟鬩于墻,外御其侮……二郎既有君命要務,何不帶上幾位長水子弟?”

張越聞言,道:“小子久在長安,不知父老英雄,敢請老大人推薦!”

老人聞言,暗自點頭,但他知道分寸,更明白,眼前這個年輕權貴能在自己面前以弟子禮執之。

不過是因為自己乃是這長水鄉三老,而且,還曾教過這權貴幾日,算是他的半個蒙師。

這兩重身份加在一起,才能讓自己在其面前,得到如此待遇。

但……

這臉面,都是互相給的。

若自己糊涂了,不識好歹,不知分寸,推薦一批酒囊飯袋與關系戶過去。

恐怕,不止一個人都不會被取用,或者即使取用了,也只是隨便安排個閑職。

更將從此,失去在其面前的榮遇。

甚至說不定,從此都不可能再見到對方了。

這種撿了五銖錢丟黃金的事情,他可不會做。

再說了……

老人清楚,長水鄉所有階級的未來與子弟們的前途,其實都與眼前這個長水鄉百年才走出的權貴息息相關。

只有對方越來越好,大家,包括自己的家族與子孫才會越來越好。

故而老者只猶豫了一秒鐘,就摒棄了自家的那幾個年輕人,對張越道:“老朽雖然老眼昏花,行將朽木,不過,鄉中豪杰,卻也有所耳聞!”

“東亭的郭四郎,年二十四,鞍馬嫻熟,已是取得光祿勛的騎士之銜!”

張越聽著點點頭,騎士?!這看著似乎像是西方中世紀的貴族頭銜。

但其實,這是漢室的發明。

漢家文人讀書,可以舉孝廉、賢良,農民種田種的好,可以舉力田。

而武人子弟與軍功貴族子弟、邊塞豪強子弟,則可以舉騎士、材官。

這同樣是一條入仕途徑,更是一條康莊大道!

翻開漢書、史記,你可以找到無數名臣大將,都是騎士、材官出身。

譬如李廣、李蔡、趙充國、趙破奴、公孫賀、公孫敖等等……

一般來說,邊塞多騎士,內郡多材官。

在政治地位上,騎士、材官不比孝廉、賢良、方正、力田低。

甚至在某種意義上,還要高一些。

漢律之中,就有著:三老、北地騎士,比山東復的記錄。

山東復是什么?

當年跟著高帝劉邦,打天下的山東老兄弟。

就是漢家的老紅軍、老八路。

而騎士、材官,只要得取,就可以獲得比照從龍元勛的政治地位。

這可是比孝廉還要優越的政治待遇。

依照劉邦制度,山東老兄弟們擁有列市賈肆不租,出入官邸節第,行馳道中等等特權。

長水鄉居然能出一個有騎士功名的人才,真的很不錯!

以張越所知,騎士、材官的名額每年都是有限的。

像是去年關中的騎士、材官,才不過一百人的名額!

長水鄉居然有人搶下其中之一!

此人,肯定是有真才實學的!

這就好像后世,通過高考,考進北大清華的,必然沒有弱渣!

每一個人都是擠下了無數競爭對手,走過了那條獨木橋的天之驕子!

就聽著老人道:“此外,放馬亭的黃大郎,善望風之術,可辯方向!”

“長水亭的王家昆仲,則素有勇名,可為二郎帷幄之侍……”

“…………”老人一連推薦了好幾個人。

張越聽著,點頭道:“既然是大人所舉,必皆英杰,小子這便派人前去迎娉!”

老人聞言,非常開心,但嘴上卻是道:“二郎乃是長水鄉飛出的鳳凰,霍驃騎一般的人物,長水父老,皆以為二郎效命而自豪,這幾個小子能得二郎抬舉,必定歡喜不已!”

張越跟著笑了起來。

陪著老人,說了一會話,張越才告辭,叫來下人,服侍這老人入張府客房歇息。

張越自己則走到了莊園的主宅之中。

宅院中,傳來了嫂嫂的聲音:“叔叔要遠行,爾等都需麻利些手腳,快些為叔叔備好旅途所用之物……”

張越推開門,就見到了十幾個下人,在一個嫂嫂督促下,正在忙著將一罐罐已經腌制好的肉醬,裝入一種小巧的陶瓷甕里。

這種肉醬,乃是灞上原百姓的最愛。

其以灞上原的浐灞兩水及其支流中的小魚小蝦為原料,佐以自家所種的豆子,用去年家里釀的黃酒和之,再加入各種灞上原山陵的野菜、茱萸,最后密封于甕中,經過半月發酵后所得。

乃是灞上原的南陵與霸陵百姓,從小的記憶。

更是很多人,遠行時必備的物產。

因為,當你離家千里、萬里,這時能讓你與家鄉產生聯系的,只有這些帶著濃郁家鄉特色與家鄉偉大的醬料。

在飯食之中,放上一小勺,便能讓味蕾充滿了家鄉的山水與風土之味。

縱然遠隔萬里,依然可與家鄉桑梓在夢中相見。

張越看著這個場景,卻不由得回憶起了當初,原主與亡兄遠行前,嫂嫂為兄弟兩人準備肉醬時的場景。

那日與今日,幾乎沒有差別。

唯一不同的時,當日,嫂嫂是親自動手,將兩小罐肉醬小心翼翼的裝入陶瓷的小甕里。

而今天,她可以安坐一側。

但眼中卻依舊與當年一般,充滿了不安與擔憂。

“嫂嫂……”張越上前,拜道:“您去歇息吧,這些事情自有下人來做……”

嫂嫂搖搖頭,對張越笑道:“叔叔不知,老人們都說,這肉醬是有味道的,須得親人親自看著裝入甕罐,這味道才不會散逸……”

張越聽著,感動不已,叩首拜道:“嫂嫂養育之恩,撫養之恩,毅此生不忘!”

嫂嫂聞之,卻是笑了起來:“叔叔又在說傻話了!”

“至親之間,何須如此?”

張越聽著,只是再叩首而拜,道:“嫂嫂在家,還望保重身體,小弟此去,多則半年,少則三月,必有捷報回傳!”

嫂嫂看著張越,卻是笑道:“叔叔休要做此婦人之態!”

“大丈夫生于世,自當建功立業,光宗耀祖!”

“家中諸事,叔叔都莫要憂心,妾身會與少夫、文兒商議、決定……”

“叔叔丈夫,只管去追求自身的功業就好了!”

張越聽著,再拜起身:“嫂嫂教訓的是!”

“且請嫂嫂在家靜候,毅必立不世之功,取萬里之疆而歸!”

今天,已經是二月初了。

距離他在董陵之前,在公羊董系諸生見證下,向董仲舒神主牌執弟子禮,獻上束脩十條臘肉為祭,正式成為公羊門徒,已經過去了六七日。

在那以后,張越就回了一趟建章宮,好好的伺候了天子三日。

然后就帶著淳于文回到了長水鄉,一方面是要回鄉祭祖,祈禱祖先保佑。

另一方面,則是長水鄉諸事都要處置。

尤其是長水校尉的征調之事。

如今,此事已經交給了續相如去辦。

昨日,續相如來報,長水校尉上下,已經做好了出征準備。

張越留在關中的日子,進入了倒計時。

明天一早,他就要回轉長安,準備去建章宮陛辭。

也正是因此,那位長水鄉三老王申,才會在今日明明天氣將要下雨時,不顧惡劣天氣,親自驅車來訪。

大雨到下午時,終于停歇下來。

長水鄉三老王申就提出要辭別。

張越自然不肯,好說歹說,將這位父老中的代表慰留下來。

同時,派出下人,前去迎娉王申所推薦的那幾位鄉黨里的人才。

自己則來到了后宅,召見了田禾、李苗兄弟。

這半年來,田禾兄弟隨張越在長安,打理家宅,而李苗四兄弟則留在長水鄉,照料莊園和亭中的圖書館。

雖然,袁常等人會時不時的來幫忙,且嫂嫂的那幾個閨蜜也會派家臣過來幫襯。

但田李兄弟確實是辛苦了。

這個張越是看在眼中,記在心里的。

如今,他將要前往烏恒,開始自己的偉業。

當然,也要對田李兄弟論功行賞!

很快,田李兄弟就來到了張越面前,恭身拜道:“田禾率諸弟拜見主公!”

張越看著自己面前的這六個年輕人。

想起了當初他們的父親將他們帶到自己面前時,依舊恍如昨日。

從貧寒到今日的富貴,很多東西都變了。

但這六人忠心卻始終不改!

張越甚至曾私底下叫人測試過這幾兄弟。

黃金、女人和官爵,都不能讓他們動心。

當然了……

張越也知道,人心是受不得太嚴格的測試的。

所以,他做的那幾個測試,都只是淺嘗即止。

譬如,故意在家里的案頭上,放下麟趾金,好幾天都不去管。

也譬如,故意讓他們去處置幾個犯錯的侍女,然后就不管后續,隔了半個月才假裝想起來,問他們結果。

這樣做的好處是,不會讓人察覺到測試的存在。

也可以避免萬一測試出問題,而引起尷尬。

但所有測試的結果,最終都證明了這六人的忠心。

隨便放在床頭,假意‘忘記’的麟趾金,在第二天被他們呈遞到了面前。

送給他們去處置的犯錯婢女,最終都是依照張越定下的規矩處理,處理結果還建了文檔,放到了張越本人的案頭。

如今,這六個家臣是張越最放心的人。

“我將奉詔遠行,爾等應該已經都知道了……”張越輕聲道:“爾等父祖,與我之父祖,有世代之交,而爾等素來忠心侍奉,故而我欲賞之!”

“爾兩家兄弟,各出一人,隨我遠征!”

田李兄弟聞言,狂喜不已,跟隨主公遠征,那可是可以立功的機會啊!

家臣雖然卑下,但也不是沒有富貴的可能。

這跟隨主公征戰,就是少數的家臣名正言順的富貴的機會!

只是……

他們互相看了看,然后就各自謙讓起來。

哥哥覺得應該讓弟弟去,而弟弟以為哥哥們素來辛苦,應該讓兄長去。

張越見著,卻是不去調解,只是道:“爾等自己決定,明日一早,將結果報告與我就可以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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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30 09:55:0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百四十七節 別離(2)

第二天,一大早,田李兄弟就將結果稟報了張越。

兩家不約而同的,都選擇將機會讓給了幼弟。

張越卻并不意外。

因為,這是諸夏民族的傳統。

張越在后世,也曾經親眼見過和聽說過無數類似的事情。

貧寒的農家子弟家庭的哥哥/姐姐,將上學/入廠的機會讓給弟弟/妹妹,自己則背起行囊,遠走廣東,踏上艱苦而漫長的打工生涯。

并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將自己打工收入所得,用于支持弟妹的學業。

張越的一個朋友,就曾經做出了這樣的選擇。

只是……

后世的那個物欲橫流的社會,經常讓好人受難,惡人逍遙。

好人沒好報,甚至漸漸成為社會新聞。

張越那位朋友就不幸遇到了白眼狼,他千辛萬苦培養出去的弟弟,最后連門都不肯讓他進,生怕他去借錢。

穿越前,張越最后見到那個朋友時,他在家鄉開了一個廢品回收站,每天與妻子起早貪黑的工作著,只為了讓他們的孩子,能夠接受最好的教育,考上好學校,不必重蹈自己的覆轍。

可是……

彼時,素質教育浪潮襲來……

想到這里,張越就嘆了口氣。

為田李兩家感到慶幸,因為,現在是漢室。

所以,他們的付出,必定會得到回報。

蓋有恩必償,有仇必報,乃是漢季社會的基本道德觀。

所以,張越也就沒啰嗦了。

直接讓田水、李池回去準備行囊。

田李兩家自然是興高采烈的去給兩個幼子置辦行囊了。

到得中午,長水鄉三老王申推薦的長水豪杰,來到了張家園林。

一共是五人,都生得很高大,身高至少七尺以上,四肢孔武有力,一看就是那種漢代標準的‘丈夫’‘豪杰’。

這些人見了張越,都很激動,紛紛拜道:“粗鄙野人,拜見侍中公!”

“都是同鄉,不必拘禮!”張越笑著上前,將他們扶起來。

對于鄉黨,張越一直不憚以最大善意來對待。

除了這個時代,鄉黨意識濃烈外,最大的緣故是張越很清楚,兩漢間的鄉黨的力量有多么牛逼!?

劉邦、項羽的舊事不提,在未來,直到三國,鄉黨都是任何有志于天下的英雄、梟雄的第一助力!

就連大魔導師阿秀哥,也要依仗南陽子弟兵來打天下!

云臺二十八將中,南陽子弟占了三分之一還要多!

其中包括了鄧禹吳漢這樣的猛將!

故而,在鄉黨面前,張越永遠保持著親和與笑容。

但這五人,卻是感激不已,紛紛道:“明公厚愛,吾等無以為報,唯效死而已!”

漢代社會,依然濃郁著厚厚的‘士為知己死’之風。

而很顯然,張越如此親和,厚遇,在這些年輕人看來,已經是值得效死了。

更不提,他們本來就很崇拜這個同鄉。

張越看著,笑道:“諸君言重了!”

卻是等于接受他們的效忠!

在這個時代,鄉黨是最適合培養和扶持的對象。

從前,張越一則沒有時間,二則沒有機會。

如今,有了時機,當然要抓住了。

“未知君等名諱?”張越笑著問道。

五人互相看了看,其中四人就自動退下,將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頂在前頭。

“長水鄉郭戎拜見侍中公!”年輕人納頭拜道:“愿為明公驅策!”

張越一聽,就知道這位大概就是王申所謂的‘東亭郭四郎’,也就是長水鄉里現在唯一的一個騎士了。

便仔細打量了他一番,然后在心中滿意的點點頭。

漢家騎士、材官的選拔,是有一個無比嚴苛的程序的。

其嚴苛程度,甚至比孝廉、賢良的選拔還要復雜。

除了要檢驗被舉者的身高、體重、騎術、戰術外,還要考核其各種兵甲的使用。

而且,每年被選為騎士、材官的人,都必須接受一次復核。

復核中發現不合格的話,是會被清退的。

《漢書。趙廣漢傳》中就記載了趙廣漢指使他的屬下,陷害一個叫蘇賢的騎士的過程。

因而惹惱了蘇賢之父,上書宣帝,最終導致趙廣漢被誅。

從這里就可以知道,騎士們的素養與政治身份都很高。

高到出了問題,能直接呈遞君前!

而這位郭戎,確實有著大將胚子。

身高起碼七尺五寸,四肢健壯,尤其是一雙手臂,非常粗壯,只是掃了一眼,張越就知道,他拉五石弓是沒有問題的。

甚至說不定可以獨力操作大黃弩!

這樣的人,一旦有足夠的作戰經驗和指揮經驗。

假以時日,肯定可以獨當一面!

“郭君果然豪杰!”張越上前扶起他,滿臉欣賞的贊道:“能得郭君之助,吾之幸也!”

郭戎誠惶誠恐的道:“明公抬愛,某愧不敢當!”

“請容某為明公介紹……”

郭戎退后一步,向張越介紹其他四人,將這四人的姓名、長處都詳細的說了一遍。

放馬亭的黃延年,家族世代都是獵戶,從小就在灞上原的山陵,與長輩捕獵,所以箭術很厲害,而且還掌握了在野外和深山辨識方向、尋找水源與探尋道路的技能。

據說其曾經單人匹馬,進入秦嶺深山之中,獨自生存了一個月之久!

這就很了不起了!

要知道在后世,就算有著各種高科技手段,接受了嚴格訓練的荒野冒險家,也未必可以獨自在如今有著無數猛獸與毒蟲的秦嶺里生存一個月!

長水亭的王安、王遠昆仲,則是烏恒義從之后,雖然到了他們這一代,已經徹底漢化。

但祖上的技能卻沒有忘記,特別是騎術與馬上格斗很強,據說可以一挑三。

最后就是一個戴著獬豸冠的法家士子,名叫鄧爽,長水鄉乙亭人,熟悉軍法,對漢家軍法倒背如流,本來他打算去居延投軍,但聽說了張越將要出使烏恒后就特意留了下來,本是打算自己隨軍的,哪成想還能遇到鄉黨禮聘,立刻就來了。

張越與他們互相認識了一番,立刻心花怒放。

這五個鄉黨都是人才啊!

事實上,這正是自秦以來,諸夏基層教育的成果。

因為重視蒙學,推崇三老教育制度。

所以,使得很多地方,都能儲備一批優秀人才。

只要時機合適,遇到一個優秀的大佬統帥,自然都能成才。

這就好比劉邦在沛縣當亭長的時候,蕭何、曹參、樊噲,誰知道他們是誰?

但,當他們跟著劉邦打天下后,經過大量戰爭練手,發育起來后,每一個人都可以凱爾世界了。

當天中午,張越自是在莊園設宴招待郭戎等人。

吃完午宴,剛剛送走郭戎等人,讓他們回家做好準備,續相如就來了。

如今,續相如已經是張越的副使兼任長水校尉。

這是天子最新的任命!

長水校尉,別看兵不多,也就一千多人。

但,卻是秩比兩千石的高官。

所以,續相如很感恩,這幾天一直呆在長水校尉大營,熟悉上下事務,為開拔做好準備。

而長水校尉,本就與張越關系很親密,故而續相如雖然是空降,但卻也沒有遇到什么阻礙,很快就接受了整個長水校尉大營,還與上下將官都熟悉了起來。

“侍中公,長水校尉全軍,已經可以出征了!”續相如信心滿滿的報告道:“只是,營中將佐,皆殷切期盼,侍中能去營中訓話、勉勵……”

張越一聽,就笑了起來:“什么出征?”

“烏恒,亦是天子臣,此番只是出使、宣慰而已!”

對烏恒,并不需要大動刀兵,一個有漢家駐軍,且深受漢軍影響和羈絆,還一盤散沙的部族,何須用出征這個字眼?

而且,長水校尉基本都是由烏恒義從組成。

即使這些人,或許根本不認為自己是烏恒人了。

但貿然用一個‘征’字終究不美。

烏恒不是敵人!

至少現在還不是!

既然如此,那就不應該將其推到對立面去!

作為一個前公務員,張越對于統一戰線的相關理論與文章,當然是背的滾瓜爛熟的。

續相如聽著,連忙低頭道:“侍中說的是……”

“不過……”張越笑道:“也確實是需要去與長水校尉將校見一見了……”

長水校尉,是漢家精銳,也是他此番最為依仗的利劍!

自然需要與全軍將士們見個面,打個招呼。

當然,根本還是許下承諾!

當兵打仗,多數人當然是為了發財、富貴、光宗耀祖。

這就和文人讀書是為了貨與帝王家,求得功名一般。

其他什么道義、光榮、使命,對于多數人來說,真的沒有什么吸引力。

甚至連聽都聽不懂!

所以,司馬鑲且說:軍賞不逾月,欲民速得為善利也!

張越自然也懂!

好在,他也確實為長水校尉的將士們,準備了一塊大蛋糕。

足夠讓他們每一個人今夜失眠,為之輾轉反側,為之念念不忘,為之興奮難耐!

于是,在續相如的陪同下,當天黃昏時分,張越來到了位于長水河南岸的長水校尉大營。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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