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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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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假面的盛宴]王府寵妾(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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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8 10:57: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一章

  肖家一家人都是匆忙而來,連早飯都沒用,索性便讓丫頭把早飯擺了,一家人圍坐吃了一頓。

  吃罷,去看了看琰哥兒和珠珠,才各自散去。

  肖二爺和二奶奶相攜往住處走,二奶奶孫氏有些猶豫地看了看丈夫。

  不用她開口,肖二爺就知道她想說甚,一雙虎目瞥向她:「先提前跟你打聲招呼,我就柔兒這一個妹子,她受了委屈,就是我受委屈。你平時心眼小,喜歡和大嫂斤斤計較,那是你和大嫂的事,我跟大哥心知肚明,反正不會傷兄弟之間的感情。柔兒如今回了娘家,名義上是外客,可咱家沒一個把她當外客來看。你若是拿你那一套去對付她,在她面前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就別怪我翻臉不留情。」

  這話說得二奶奶面色尷尬,十分不樂意地嗔道:「你把我想成什麼了?你和大哥平時在外面忙,我和大嫂也是閒來無事,牙齒和舌頭還有打架的,你看我幾時和大嫂爭吵過。柔兒是你妹子,自然也是我的妹子,我肯定會待她好的。」

  「那最好不過。」

  其實肖二爺清楚大嫂和自己妻子吵不起來,是因為彼此的男人都管著。就應了二奶奶說的那句牙齒和舌頭還有打架的時候,婦人家心眼都小,成日待在一個屋簷下,免不了你的鼻子我的眼睛。

  肖家老兩口心裡也清楚,不過渾當不知,而肖大爺和肖二爺都重視兄弟情分,女人家的小矛盾並不能影響兩人之間的感情。

  「你就喜歡污衊我。」二奶奶委屈上了。

  肖二爺雖為人粗莽,但懂得夫妻相處之道,也是從小看爹娘恩愛場面看多了,自然深諳其中道理。

  他是肖家人中唯一長得不像肖家人的,而是隨了他的外公,也是肖夫人的親爹。外形偏粗獷,身高馬大,長相堅毅,一看就是個硬漢子。而二奶奶卻是嬌小玲瓏,相貌俏麗。

  肖二爺伸出結實的手臂,環上了二奶奶的肩,將她摟了過來:「咱家的情況你是清楚的,爹嚴於律己,剛正廉潔,娘雖是陪嫁多,但那是娘的體己,給了咱們受著,不給咱們不惦記。咱家就這麼多祖上傳來的家底兒,以後就算分家,也大半都是大哥的。不過你放心,男兒志在四方,當建功立業,封妻蔭子,我一定不會讓你吃苦的。」

  男人都剖心析肝了,二奶奶哪會還顧得自己的小心眼,尤其她愛得不正是二爺這股男人勁兒,當即靠在肖二爺胸前道:「坤哥,我再不懂事,這上面也不會不懂事。你放心,我一定待妹妹好。」

  「你乖就對了。」

  而同樣的話題也重複在肖大爺和大奶奶之間。

  不過相較於肖二爺的言行粗放,大爺很明顯就是內斂派人物。

  他並未直接點明這事,而是事無鉅細地吩咐柳綺軒那邊丫頭婆子的安排,乃至於從吃穿到用住,無一不包含。

  一聽到這樣的話,大奶奶嗓子眼裡的話自然嚥了下去。

  其實她也不是嫌棄小姑住在家中,只是小姑子的身份畢竟不一樣,姑爺又是皇子是親王,和皇子和離,這事從大乾朝建朝以來就沒發生過。

  尤其還有倆孩子,怎麼和離?

  可從公婆到丈夫小叔都鼎力支持,她自然不敢再多言。本打算和弟妹合計合計,總是要勸勸小姑,可誰知二奶奶不接茬,自然進行不下去。當然這是後話了。

  慶王妃回娘家的第三日,慶王來了。

  也沒讓人安排車駕,一個人騎馬來的。

  消息沒送去柳綺軒,而先送去了大房和二房,肖二爺歷來是個行動派,當即在門房裡把慶王堵了,狠狠地揍了一頓。

  「別看你是個皇子,老子想揍你還是揍你!」見二爺上來就打人,還打的是姑爺,門房裡的兩個小廝都嚇跑了。肖二爺又揮了一拳頭,才恨恨地罵道。

  慶王沒還手,有點慘,被打得鼻青臉腫的。

  挨了打,還要求二舅哥:「二哥,你讓我見見繼柔吧。」

  「呸,老子才不是你二舅哥。你當初怎麼答應我的,你是忘了吧?你和柔兒大婚之前,我和大哥可是找上門特意跟你說過,如果你做不到真心實意地對她好,就別娶我肖家的姑娘,你是怎麼回答的?」

  他說,他一定會對繼柔好,拿她當寶貝捧著,一輩子就只對她一個人好。

  可是他沒做到!

  到底為什麼沒做到?慶王至今都還有些恍惚。

  皇子身邊是少不了女人的,哪怕他大婚之後,父皇還賞了他幾個。可他卻一個都沒碰過,他心裡眼裡就只有繼柔一個,他看不進別人。

  他現在心裡也只有繼柔一個,可為什麼就把人逼跑了,逼得要和他和離?

  這兩天慶王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他怎麼也想不透,恍恍惚惚的,就來到了肖家。

  他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求了繼柔原諒他。

  「二哥,你罵我打我都沒關係,我只求你讓我見見繼柔。」

  肖二爺冷笑:「讓你見她,讓你繼續傷她?你就好生抱著你那高麗的表妹過去,我肖家還是養得起幾口人的。」

  說完,肖二爺就將他推出了門房,狠狠地摔上大門。

  慶王看著眼前緊閉的大門,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

  他沒有敢多留,心裡清楚自己身份不一般,恐會招來矚目。若事情鬧到父皇面前去,給肖家招來禍事,到時候他就再也挽回不了繼柔了。

  慶王回了府,就將自己關在書房裡。

  這兩日他就是在書房裡過來的,誰也不見,包括韓側妃。

  韓側妃來了兩趟,都被擋在書房外頭。今日她聽說慶王臉上帶傷回來了,便又往書房來了。

  慶王喝得大醉淋漓,地上到處都扔著酒罈子。下人們若是進來收拾,就被他罵走了,這些酒罈子都是這幾日攢下來的,足以看出慶王喝了多少酒。

  韓側妃走進來,房中光線昏暗,她差點沒被地上的酒罈子給絆倒。好不容易站穩了身子,就看見桌角倒了一個人。

  正是慶王。

  慶王模樣狼狽,鼻青臉腫的,爛醉如泥地癱在地上,渾身都充斥著酒氣。

  韓側妃走到近前來,正想去扶他,哪知慶王還有知覺,伸手將她推開了。

  慶王睜開醉醺醺的眼睛,看著她:「你來做什麼,給我出去!」

  「表哥,你這樣是不行的,會弄壞身子。我扶你起來,你別躺地上。」

  「你走,滾開,滾出去!」

  「表哥……」韓側妃哭了出來,十分可憐:「你就算再討厭我,再不想見到我,你也別拿自己的身子當兒戲。這麼冷的天,你躺在地上,怎麼受得住。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騙你的,其實我也不是故意的,可是你一直不理我,我怕你忘了我,怕你嫌棄我,才會騙你自己有了……」

  「我在大乾沒有親人,沒有朋友,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每次進宮,我都不敢說話不敢吱聲,生怕惹來了嫌棄。去各家各府上,那些王妃夫人們,看似都對我笑著,實則眼裡根本沒我這個人……我知道是因為什麼,因為我是高麗人,我不是大乾人……」

  「同樣都是側妃,你看蘇側妃,在陛下皇后娘娘跟前都得臉,王妃也跟她好,別人提到她,都是羨慕。提到我……不,沒人提到我,她們連提都不願意提到的……」

  慶王恍恍惚惚地聽著,與以往不同,以前他每次聽到這些話,總是會覺得心有感觸,而現在卻是厭惡。

  非常厭惡。

  不想聽,恨不得把耳朵捂著。

  「你別說了,出去!」

  「表哥……」

  「都是你,若不是你,繼柔不會走!」慶王突然一下子情緒激動起來,嘴裡胡亂嚷道:「我不該對你心軟的,我應該早就把你送走。繼柔說得對,我是個懦夫,我就是個懦夫,我總是困在以前走不出來,我應該把你送走的……」

  韓側妃如遭雷擊,萬萬沒想到慶王竟然動了這樣的心思。她滿心憋屈悲憤夾雜,渾身克制不住顫抖著。

  不過她還是上前要去扶慶王,想得到他的原諒。兩人拉扯之間,從慶王懷裡落下一物。她眼光閃了閃,鬼使神差地伸手將東西收入袖中。

  這時,傳來一陣腳步聲,卻是總管福喜來了。

  他一看就韓側妃就嚷上了,「側妃娘娘,您怎麼來了?您看殿下這兩日心裡不爽,唉,您就別添亂了。」

  韓側妃想說什麼,福喜卻是使了個眼神給她,她當即不再多言出去了。

  走到外面還聽見慶王對福喜道:「以後別再讓她進來,我不想見到她……」

  福喜道:「小田子去恭房了,都是老奴沒被人看好,以後定然不會發生這種事……」

  *

  知道慶王妃在娘家過得不錯,瑤娘就放心多了。

  可轉眼間又一項事情擺在眼前,那就是正月十五上元節宮中會擺宴。

  慶王妃如今和慶王鬧成這樣,怎還能一同入宮赴宴。幸好晉王回來說,今年上元節的宴與以往不同,乃是與民同樂,是時慶王妃出不出現都可以。

  為了掩人耳目,瑤娘還是決定邀了慶王妃出來,真有個什麼也能有託辭。慶王妃本是不願出門的,賴不住瑤娘一再命人去邀,只能答應了。

  到了這一日,晉王先入宮去了,瑤娘則在府裡陪著慶王妃。

  慶王妃是提前就來晉王府,不光是慶王妃,琰哥兒和珠珠也來了。

  見到闊別已久的小夥伴,琰哥兒和珠珠總算露出了些笑容,這幾日琰哥兒和珠珠臉上的笑容少多了,慶王妃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免不得愁眉不展。

  這幾日家裡人的態度她也看在眼中,自然明白無論她做出什麼決定,家裡人都會支持她,甚至會盡最大努力幫她。

  可她怎能罔顧家人的安危,若她真要和離,那對抗的可是皇權。即使成了,會不會招來陛下的厭棄?她會不會連累父兄?還有琰哥兒和珠珠,不可能讓她帶走。普通人家都沒有這種事,更何況是皇家。

  只要一想到這一切,慶王妃就有種不能呼吸的窒息感。

  可若讓她再回到那座府裡,她也是萬萬做不到的,也因此這幾日慶王妃一直糾結焦慮,實在想不出個什麼好辦法,只能就如同她爹說的那樣,等年節過了後再說,能拖一日就是一日。

  慶王妃本以為瑤娘會問她一些事情,哪知瑤娘從頭到尾都沒有問起這一切,她心裡不禁鬆了口氣。幾個孩子玩在一處,見著孩子們臉上的童真,慶王妃也漸漸忘了煩擾。

  榮禧院裡掛滿了燈,大的小的,五顏六色。

  瑤娘和慶王妃陪著孩子們玩了一會兒,吩咐下人們照顧好幾個孩子,就收拾出門了。

  弘景帝今日在午門樓宴請百官,並在端門前設了鰲燈和燈棚。其他眾王公貴族勳貴大臣們,自是每年不拉的在棋盤大街上設起了燈棚,綿延一直到正陽門。

  夜幕已經降臨,方出王府,就能感覺到空氣中蘊含著一種屬於狂歡的躁動。

  出了王府所在的大街,牌坊那裡設了一個龐大高聳的燈塔,這是晉王府命人設的。從馬車裡往外看去,各種樣式顏色的燈塔、燈樹鱗次櫛比,排列在一家一家一戶戶每個街口巷口前。四處都是人頭攢動,車馬如龍。

  晉王府的馬車先去了棋盤大街,遠遠就見到那條矗立在端門前張牙舞爪騰空欲飛的五爪金龍鰲燈。

  瑤娘還沒見到這樣的場面,簡直都看呆了。慶王妃與她講,每年的上元節都是京中最熱鬧的時候,這鰲燈更是每年都會有,只是形狀不同。

  一直走到馬車不能再走,瑤娘二人才下了車來,讓護衛們護持著往裡面去了。

  再往裡就是老百姓的禁區了,說是與民同樂,弘景帝也不可能真就毫無顧忌地融入在其中,若是出個刺客什麼的,江山動搖,社稷不穩。

  晉王府的燈棚設在比較靠前的位置,臨著弘景帝列坐的燈棚,瑤娘一路走來眼都看花了。越是往裡,這燈棚外面所懸掛的燈越是好看,瑤娘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花燈也能玩出這麼多花樣。

  午門那處的宴剛散,瑤娘到時晉王已經在那裡等著了。弘景帝和魏皇后還未到,慶王府的燈棚就在旁邊,緊鄰著晉王府的。

  看得出慶王府的燈棚並未用心認真準備,花燈式樣平常,在一眾皇子中怕是落了下層。

  慶王面色蒼白,看模樣有些憔悴,欲言又止朝這裡喊了一聲:「繼柔……」

  慶王妃往那邊看了一眼,慶王似是受到鼓勵,就想抬步走過來,卻看見在流彩的光芒照射下,慶王妃眼神突然冷了下來,嘴角也勾起一抹冷笑,轉過頭不再看這邊。他扭頭就看見韓側妃被幾個護衛丫鬟擁簇著來了。

  他心中著急,下意識道:「你怎麼來了?!」

  韓側妃委屈萬分:「殿下,難道妾身不能來麼?這家家戶戶都有女眷到,若是慶王府沒有……」

  一聽這話,慶王就心中一疼,斥道:「誰讓你來的?誰讓你來的?你以前不是說不喜歡這種場合,你跑出來做什麼!」

  韓側妃哭了出來,一下又一下抹著淚也不說話。

  慶王當即想讓人把韓側妃送走,卻想到今日場合不同,恐會招來矚目。他又看了慶王妃背影一眼,滿心喪氣,也沒再去看韓側妃,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韓側妃盈盈楚楚地站在那裡,袖下的手卻是忍不住摸上袖兜裡一個硬塊兒。

  那邊,瑤娘猶豫地看了慶王妃一眼。

  慶王妃對她笑了笑,小聲道:「我沒事,你不用擔心我。」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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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8 11:01:5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二章

  弘景帝悄無聲息的就出現了,直到看見最前方的那個燈棚裡出現了一個明黃色身影的人,瑤娘才發覺。

  有內侍過來叫走了晉王,慶王也離開了。

  不多時晉王回來,慶王隨後。不過慶王的臉色有些白,大抵是發生了什麼事。

  晉王說帶瑤娘去逛逛燈市,瑤娘問不用在這裡陪著麼。這種情況下,若是弘景帝不離開,當兒子的是怎麼也不能離開的。

  之後瑤娘才知道,弘景帝的龍體有些不適,提前回宮了。

  慶王妃同瑤娘一起出來的,自然要一同走。慶王本是失魂落魄地站在自家府上燈棚裡,見這邊晉王帶著人走了,想叫沒叫出口。

  「他怎麼了?挨訓了?」瑤娘小聲問。

  晉王道:「父皇知道了,將七弟訓斥了一頓。」

  其實晉王說得比較含蓄,實則弘景帝大發雷霆,也不知是誰把這事捅給了出來。弘景帝罵慶王治家不嚴,寵妾滅妻。

  這言語看似簡單,實則是頗為嚴重的了,這種事對尋常官員來說都是大忌,更何況是封了王的皇子。

  讓晉王來看,弘景帝肯定是有什麼煩心事,才會發這麼大的火,慶王是受了池魚之殃。可這事乃是事實,慶王連辯駁的機會都沒有,除了跪下磕頭認錯,也不能再做其他。

  當時所有皇子都在旁邊看著,慶王十分狼狽。

  晉王知道父皇待老七這是過了,父皇雖稱不上是什麼慈父,但一向在人前給兒子們留面子。從小到大,諸皇子中也就待老七不加以顏色,說是兒子,很多時候連個奴才都不如。

  所以晉王能明白慶王為何會在他那個高麗人的表妹身上摔跟頭,這大抵就是一種類似於物傷其類的感同身受。這種事旁人勸不了也勸不得,只能看著他繼續往下走去,看他哪日自己能明白。

  換成以前,晉王多少都是要為慶王說幾句話的。這次卻是沒有開口,一直保持緘默。

  聽完晉王的敘述,瑤娘除了咂舌也沒敢說什麼,因為慶王妃還在身後跟著。她和晉王說了兩句話,便去了慶王妃身邊與她同行。

  「殿下說要帶我去燈市逛逛,咱們同行吧。」

  慶王妃搖搖頭:「我就不去了。」

  瑤娘急道:「難得一年一次佳節,我還沒見過京城的燈市,聽殿下說是時還會放煙花。咱們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趁著機會散散心。再說了,琰哥兒和珠珠還在王府,到時候你同我們一起回去接了她。」

  慶王妃正想著怎麼拒絕,突然看到幾個往這裡走來的人,眼睛一亮道:「我不是不去逛,我是不同你和五哥一起,你看我兄嫂他們來了,我同他們一處,就不打攪你和五哥了,等到時候我去王府接琰哥兒和珠珠。」

  瑤娘也看到肖家的人。

  肖乾和肖坤對晉王拱手行禮,「多謝殿下照顧舍妹。」

  晉王眼神有些複雜,不過什麼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

  之後慶王妃和肖家人走了,瑤娘則是和晉王一路往前逛去。

  這燈市分內外兩市,內市就是方才瑤娘和晉王走過的那一片,而外市在東安門以外,另琉璃廠和米市口兩處也有燈市。

  這一入燈市,就猶如陷入一片流光璀璨的世界。

  到處都是各色的燈,一排排一列列,讓人目不暇接。花燈的類型也很多,有龍燈、宮燈、紗燈、花藍燈、龍鳳燈、棱角燈、樹地燈、禮花燈、蘑菇燈、走馬燈等等,形狀有圓形、正方形、圓柱形、多角形的,各式各樣。有大的有小的,品種繁多,最大的有幾層樓那麼高,做燈山的主體,最小的僅不過巴掌大。

  更有無數賣小吃的攤販、耍雜耍的、唱大戲的,還有賣各種器物玩意兒的攤子,四處一片人聲鼎沸,人頭攢動。

  晉王一手環上瑤娘的腰,做護持的狀態。除了福成和玉蟬跟在兩人身邊,暗十和暗十一及數名護衛則喬裝成普通人的模樣,隱沒在四周。

  一路上,瑤娘吃了一碗元宵,看了一會兒舞龍燈,還買了盞最普通的玉兔燈提在手裡,興奮的小臉通紅。

  晉王看著,心中憐愛不已,他還是帶她出來玩少了。不過當瑤娘把吃不完的元宵往他嘴裡塞,他還是選擇了拒絕。

  「挺好吃的,你為什麼不吃啊。」

  晉王都不想理她,他又不是第一天不吃甜食的。

  路過一個用竹圈套小玩意的攤子,瑤娘花了半兩銀子買了三十個竹圈。其實讓晉王來看,那地上擺的一排排小物件,看起來好看,都十分粗糙,可瑤娘非要玩,就只能任她玩。

  可惜手藝不行,三十個竹圈一個都沒套著。

  晉王就聽她『哎呀、哎呀』的感嘆著,等手裡的竹圈丟完,一個東西都沒套著,那滿身失望勁兒簡直別提了。旁邊福成和玉蟬都忍著笑,晉王無奈地看著她盯著地上那些小玩意,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再買些竹圈兒來套。

  「玉蟬,再給我來半兩銀子的。」

  玉蟬忙掏了銀子上前換竹圈。

  這一次瑤娘比方才謹慎多了,可還是一個都沒套著,套得最好的那一個只搭了個邊,不算數。

  為什麼就是套不著呢?

  瑤娘目光灼灼地盯著那些小東西看,擺攤的小販似乎良心有些過不去了,忙從地上拿了個小貓崽造型的瓷件兒,遞了過來:「這位太太,送你一個吧。」

  瑤娘覺得這個貓崽特別像花花,在上面浪費了好多圈兒都沒套中,一見老闆要送她,當即就露出個笑容想接過來。

  小販一陣目眩神迷,恨不得把攤子上的玩意都送給這位美麗的太太。而瑤娘手還沒伸出去,就被人擋下了。

  正是晉王。

  晉王看了福成一眼,福成就一擠走上前去,把小販手裡的瓷件兒拿過來,擱在原地上。並伸手管小販要竹圈,小販也不顧福成沒給銀子,就心慌意亂地把一把竹圈兒都遞了過去。

  福成拿著,畢恭畢敬地來到晉王身邊。

  晉王接了過來,也沒見他怎麼擺姿勢,那些竹圈就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飛了出去,等瑤娘俯首去看,所有玩意兒上都端端正正地套了一個竹圈兒。連那個離這裡最遠,也是最吸引人的走馬燈的一角處也套了一個。

  其實很多人被這個攤子吸引過來,就是看中了那盞走馬燈。

  那走馬燈上貼著畫兒,上面畫著溪水魚兒,因為色彩鮮豔,再加上無風之動,轉起來猶如一群鯉魚正在水中搶食,十分博人眼球。

  可這樣一盞走馬燈若是花銀子去買,需要十兩銀子,而這裡幾文錢就能買個竹圈。

  若是套中了呢?人們免不了有僥倖心和貪小便宜的心理,所以這個小攤生意才會如此紅火。

  只可惜這竹圈太小,走馬燈擺放的位置和形狀也太刁鑽,這盞燈一直沒人套中。之前瑤娘在上面耗費了二十多個圈兒,才認清事實放棄去套別的東西,沒想到竟被晉王給套中了。

  「殿下,你可真厲害。」誇完了晉王,瑤娘扭頭就去指揮福成和玉蟬把套中的東西都收拾了帶走。

  「這麼多,福成他們可拿不了。」

  經過晉王的提醒,瑤娘才意識到這個殘酷的事實。

  晉王示意福成去提那盞走馬燈,自己則俯身拾起那個像花花的貓崽擺件兒。

  他擱在手指間摩挲了一下,遞給瑤娘:「你要什麼本王都能給你。」言外之意,別人給的不准要。

  瑤娘看著他眼裡的流光,不禁紅了臉,沒想到這樣晉王也能醋。

  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招財樹被人拿走了,即使其他的貴人都留下了,小販也覺得天都塌了。可他也不敢喊,不敢攔,他可沒忽略方才那位太太稱呼那位為殿下。

  殿下,這世間能被稱為殿下的有幾個?常年混跡在皇城根兒下,小販自然知道那都是惹不得的。

  突然面前掉下來一錠銀子,小販抬眼就看見一個隨從模樣的人從他面前經過,萬分欣喜地忙一把抓住那銀子。

  貴人就是貴人,出手就是大方。他再去買一盞燈回來,生意照樣能做。

  *

  晉王沒有再領著瑤娘繼續逛下去,而是來到一座樓高三層的酒樓前。

  這酒樓賓客盈滿,人聲鼎沸,座無虛席。尤其二樓、三樓,檻窗均為大開,實在乃是罕見之事。

  瑤娘一路上見街邊凡有酒樓,俱是人滿為患,而樓上的窗子都是大開的。若是夏日也就罷,可現在還是冬天。不過很快她就知道是何原因了。

  「這麼多人,會有座麼?」

  「自然是有。」

  果然進去後,福成找了人交涉,便有人領著他們上樓。

  剛踏上樓梯,瑤娘就見門口來了一群人,正是肖家人和慶王妃。

  「繼柔,這裡。」

  瑤娘興奮太過,忍不住招呼出聲。見四周有人看她,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忙往晉王身後躲了躲。

  貓膽子!

  晉王心裡暗嗤,示意福成上前去。

  很快肖家人和慶王妃就過來了,晉王也沒多說什麼,只是道若是沒座可一同。

  還別說,還真是沒座,肖家大爺本不想麻煩晉王,可他們是臨時打算出來的,這種時候別說這裡了,恐怕到處都沒地方了。又見家中的婦人孩子都是滿臉期盼,便拱手施禮說了句打擾。

  晉王點點頭,並未多說,領頭在前。

  雅間不是二樓的,而是位置最好最高的三樓。

  別人不知,肖家大爺可是清楚這『仙客來』的三樓非達官貴人不開,有時候即使是達官貴人,也不一定能上來。能在上元節全城狂歡慶賀之時,訂到這樣的位置,晉王的手段和勢力可見一斑。

  說不定這仙客來就是晉王的,肖家大爺腦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據他所知,這仙客來背後的人十分神秘,且勢力極大,無人敢惹。

  很快就有人上了茶水、果子、點心盤,大家也都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這個雅間極大,佔據了整個三樓的一半,婦人們和孩子坐在這邊,幾個男人則是另一邊,倒是並不顯吵鬧。

  互相認識過後,瑤娘便招呼大奶奶二奶奶,和慶王妃及兩個孩子吃果子、點心。今日人多,所以肖家大房二房只帶了大些的孩子出來,小的都留在家裡,和小寶他們一樣。

  男人那邊似乎在說什麼話,瑤娘遠遠看去,心裡猜測莫怕是在說慶王妃的事。時至至今,瑤娘也不清楚晉王對慶王兩口子的打算。

  就在這時,外面的夜空突然亮了一下,緊接著響起幾聲咻、咻、嘭嘭嘭的聲音。

  肖家的兩個孩子當即跳了起來,一改方才的文靜內秀,大聲嚷道:「爹,娘,煙花!」

  說著,就往窗邊撒丫子過去了。

  大家都站了起來,去了窗邊。

  天地似乎一下子就呈現在眼底,暗藍色的夜空,高懸的明月,繁星點點。而比之更加璀璨的是不遠處的夜空中,綻放的一朵朵銀花。

  人聲喧天,以肉眼可見的程度,瑤娘看見下面街上有無數的人往那處湧去。

  『咻——嘭、嘭、嘭』,煙花的爆響聲不絕於耳。

  與此同時,夜空中開始上演一幕幕美麗的畫兒。

  各種顏色,各種形狀,那些煙花有的像火球、有的像銀蛇、還有的像一朵朵盛開的各色菊花,美麗極了。

  第一批煙花剛有消散之色,又有大批煙花從天上傾瀉下來,形成了銀色、金色的瀑布,壯觀得讓人歎為觀止。其中更是夾雜著各式各樣形狀與顏色的煙花,美得讓人窒息。

  「好美啊!」瑤娘道。

  一隻大掌握上她的手,她一時情難自禁,靠在他的胸前。

  恨不得這一幕永遠不要過去,此刻便是天長地久。

  就在大家都沉醉在煙花之美的同時,街角處有一個人正仰首看著這裡。

  慶王一路跟著肖家人走過來,無數次想上前,卻又卻了步。

  他仰首看著慶王妃在流光下絕美的臉,各種情緒交纏在心間。他並沒有發現,在他身後不遠處也站著個女人,只是那個女人卻是看著他,眼中閃過種種情緒,最終歸於沉寂。

  她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遞給身後那個人。

  「把這東西交給他。」

  此人眼中閃過一抹詫異,「你終於想開了。」

  她沒有說話。

  *

  上元節的餘韻還未散去,京中又被一片浪潮席捲。

  春闈就在二月,京中開始聚集大量從各地而來的舉人學子,到處客棧酒樓民居,甚至寺院,都人滿為患。

  京城裡十分熱鬧,走到哪兒都能聽見有人在談論春闈之事。弘景帝欽點了禮部侍郎蕭琤為這一科主考官,另一名副考官則是翰林院掌院學士田霂。

  兩人都是德高望重之輩,主持這一科的春闈,自是無人辯駁。

  春闈開考在二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每場三日,一共考九天。俗話說,進一場貢院,脫一層皮,可見一斑。

  不過十年寒窗讀,一舉成名天下聞。讀了一輩子的書,有人甚至考到白髮蒼蒼仍舊不放棄,不就是求得這一日。所以哪怕前面刀山火海,也是無數人爭前恐後。

  不過這一切都與晉王府沒什麼關係,晉王依舊還是每日照常去工部點卯,到了時間下值。

  二月下旬,春闈結束。

  可京中的浪潮依舊還沒有散去,甚至比之前更為熱鬧。會試放榜在三月,聚集在京中的這些考生,都是要等到放榜後,才能定奪是走是留。

  如今春闈既已罷,這一科考得什麼,又是什麼題,自然為廣為人知,免不了有人將自己所做的文章原樣抄寫,互相印證,廣為流傳。而各處酒樓酒肆少不了有眾多考生匯聚一堂,談論長短,研討各家文章。

  其實經過這麼長時間,能登科及第會有誰,大多考生心中都約莫有些數,即使猜不了十成十,七八成卻是沒問題。

  可就在這時候,卻出事了。

  而事情兜兜轉轉,查到最後竟和慶王扯上了關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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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8 11:02: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三章

  其實事情方一開始,不過是個考生酒後失言,說是早就知道這一科的試題,定是登科及第,不在話下。

  起先大家只當是他吹牛,畢竟此人若是成績優異也就罷,偏偏其在鄉試中也不過就掛了個末尾。一般這種人來參加會試,都是默認白考一年,不過是來長些經驗,以圖下次。

  這樣的人竟敢放言自己一定會登科及第,簡直貽笑大方!

  當時在場有不少考生,大多都是喝得醉醺醺的。有人不信,哈哈大笑罵此人吹牛,沒少嘲諷於他。有人驚疑不定,也有人信了,不過信了的人卻是諱莫如深。且不論這些,到了會試放榜這一日,此人果然榜上有名,考中了貢士。

  這一但考中貢士,過了四月殿試,再不濟也是個同進士出身,此人的前程已是板上釘釘。而與之相反卻有許多公認的飽學之士,榜上無名,名落孫山。

  最為可笑的是,與此人同鄉試被點為解元的落了榜,偏偏這掛車尾的及了第,簡直讓人搖頭三歎,直道世道不公。

  其實早在春闈前後,便有小道消息私下風傳考場關節頗多,就不提什麼拜乾爹,拜門下,甚至有人私下售賣考題,非一般人不能買到。只是大家都不相信,偏偏又發生了這樣的事,免不得私下議論此事的越來越多。

  同時又另鬧出一事,乃是一名江西籍舉子大鬧說是有官員收受了他的錢財,卻沒取他,這事情就鬧大了。

  弘景三十三年,注定是個多事之年。

  三月初二這一日,數百名應試落第的考生相攜去了位於東城國子監大街的孔廟。

  問他們幹什麼來著,自然是哭文廟。

  歷朝歷代就沒少發生過科場舞弊大案,這科舉關係的是朝廷命脈,更關係著無數人的利益,免不了有人在黃白之物面前亂了方寸,行他個一二方便。

  前朝也曾發生過一次眾學子哭文廟之事,不過那是鄉試,取的不過是舉子。即是如此,那場科舉舞弊大案也牽連無數,許多高官紛紛落馬,斬首的斬首,抄家的抄家。

  如今在自己在位時,出了這樣駭人聽聞的醜事,弘景帝聽到這一消息後,龍顏大怒。

  也是這些個考生太損,大抵也是打著破釜沉舟之心。

  哭文廟?那可是要在史書中記載,只有那君主昏庸,朝廷無道,科場黑暗,讓芸芸學子們上告無門,才只能去找孔聖人哭訴。

  一時間風聲鶴唳,整個京城都是一片陰雲密佈。弘景帝命人摘了杏榜,封存所有考生的試卷,同時命人徹查。

  這徹查自然要從鬧事的考生中查起,一來二去拔其蘿蔔帶起泥,便牽連了無數人進來。

  首當其衝就是主考官禮部侍郎蕭琤。

  為什麼說首當其中是他呢,因為目前已審問出的數多名有問題的考生,俱是由他親筆所點。

  提起這個就要說說這會試評卷制度了,前面也說了,歷朝歷代都少不了有人在科舉上動手腳,所以這防範措施也是與時俱進。

  大乾施行的就是這朱墨卷,所謂朱墨卷就是考生答完卷,便會有專門的人來收卷糊名。糊掉了捲上的姓名,這考卷主人自然不為外人所知。當然這一步還不算完,需得送到眷錄處進行眷錄,由專門的書吏用硃筆重新抄寫一遍,墨卷封存,朱卷才會送到考官手中。

  這樣做是為了防止閱卷官辨認字跡,或者考生在試卷上做記號,杜絕從中舞弊的可能。

  看似手續極為複雜,已是天衣無縫,實則只要有心,總有可供鑽的漏洞。畢竟除了兩位主考官以及其他同考官以外,貢院之中還有無數閱卷官,以及眾多小吏無數,甚至負責監考的號軍、雜役等等。

  就好比這次查出來的舞弊手段之一,關節條子。

  乃是考官與考生互通有無之後,在考生進場前約定會在試卷中某幾處用特定字眼,多是虛詞。而打通關卡之人,只用把記著關節字的條子遞給主考官,考官自會「憑條索錄,百不失一」。

  更不用說還有那其他手段,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人做不到的。

  蕭琤自是極力否認,可經過查閱卷宗,還真發現這被其取中之人有文理不通者,錯字連篇者。幾乎不用重考就可以篤定,這確實是一場科舉舞弊案,還是以主考官為首的大案。

  蕭琤辯無可辯,面色灰白供出一人,此人正是安王。

  其實像這種關節條子在每一科的會試中都並不少見,權貴們想提攜個什麼門人,座師同僚提攜個把晚生後輩,都會用這一套,算是約定俗成。但都知道過猶則不及的道理,每次會試也就只有那麼幾個。

  而這次查出經由蕭琤手的人也不多,也不過只有七八個而已。問題是事情鬧大了,還與售賣考題有關,算是大規模的科舉舞弊了。

  可這件事蕭琤卻並不承認,只說不知。

  那就只能找到安王頭上。

  而與此同時,安王府一個叫王大同的門人浮出水面。

  據查證,此人正是在私下大肆售賣考題之人。

  將此人拿下審問,五百兩一套的考題,他賣了五十多份兒。

  弘景帝龍顏大怒,親自提了安王叱問,安王卻只承認了遞條子,並不承認命門人售賣考題。

  大抵安王也是清楚辯駁無用,說的十分坦白,遞條子乃是約定俗成,他堂堂一個親王萬萬沒到要靠門人售賣考題來牟取錢財。可這王大同確實是安王的門人不假,且不提這層關係,這王大同還有個女兒乃是安王的小妾。

  難道說是女色誤人,所以才會從安王手裡走漏考題,以至於鑄成大錯?且不提安王親王的身份,他在禮部不過是個小小的主事,考題乃是重中之重,不可能會經由他的手。

  因此又牽連禮部無數官員且不提,同時王大同本人也被抄家下獄。

  抄家的過程中,從王大同家裡抄出了一樣東西,就是這樣東西將慶王牽連進來了。

  一封印有慶王印記的書信。

  *

  慶王在家中喝得爛醉如泥時,被人押進宮了。

  他那份在光祿寺的差事,無足輕重,有他沒他都可,所以他已經很久未去光祿寺點卯了。成日就在家中飲酒消愁,偶爾出趟府也是往肖家去,可肖家那邊卻一直對他閉門不見。

  所以他被押進宮時,還是醉醺醺的,根本不知事。弘景帝見之冷笑,命人好好給他醒個酒,等到酒醒後,慶王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頓時色變,渾身冷汗,連聲為自己聲辯,又請求面見弘景帝,可並沒有人理會他。

  而與此同時,慶王府裡,王爺被宮裡人帶走了,上下自是一片惶恐不安,所以也沒有人發現府裡有人不見了。

  城外一條荒無人煙的小徑上,此時行著一輛十分普通的馬車。

  馬車上除了車伕,也就只坐了兩名女子。

  韓側妃端坐在車廂裡,雙手在袖下緊握成拳,此時她已經褪去了華服首飾,只穿了一身簡陋的棉布襖裙,若不是皮膚白皙,簡直讓人認不出是那猶如空谷幽蘭的韓側妃。

  車上沒有人說話,她身邊那個丫鬟模樣的女子也是一臉緊張。

  她口裡說出一段音節難辨的話,韓側妃看了她一眼:「都跟你說了很多次,不要說高麗話,一次兩次無事,可若是成了習慣,在人前說漏嘴了怎麼辦?」

  這丫鬟翕張了下嘴唇,有些委屈道:「咱們本就是高麗人,大家都知道。」

  是啊,所以她又在計較什麼?她已經從那府裡出來了。

  「娘娘,咱們這是去通州?」

  韓側妃點點頭。

  只要到了通州,坐上了船,天下之大盡可去的,她心中總有一種危機的感覺,覺得自己必須到了通州,遠離這裡,才能安全。

  他現在肯定已經發現自己偷了他的印,並害了他,心裡大抵恨死她了。可要知道,她也是不願的……

  車聲粼粼,為了掩人耳目,這輛馬車不過是最普通的那一種,坐起來十分不舒服。這幾年韓側妃跟著慶王養尊處優,早已習慣了錦衣玉食,渾然忘了在沒跟慶王之前的經歷。

  馬車一上一下的顛簸著,韓側妃必須緊抓住車窗,才能穩住身子。

  突然馬車驟然剎住,差點沒將車廂裡的兩個女人甩出去。

  「發生了什麼事?」

  「娘娘,有人攔……」

  還不及話說完,就是一陣打鬥聲傳來,赫然是車伕與對方打了起來,刀劍相擊之聲錚錚。

  韓側妃下意識摸到腿邊放著的一把短劍,她的丫鬟也是拿出一把短刀,丫鬟去掀開車簾,外面的情形頓時落入眼底,卻是有十多名青衣大漢將他們攔下了,而她們竟一絲徵兆都未察覺,明顯對方就是守株待兔。

  韓側妃裝出一副受驚不淺的模樣,白著臉道:「你們到底是何人,竟攔了我們的去路,這裡離京城不遠,隨時都有人經過,你們就不怕被人發現?若是各位壯士求財,盡可直言,小女子傾囊相付,還請莫要為難我等。」

  沒有人理她,那幾名騎在馬上沒動手的大漢只是看著她笑。

  「你們到底是誰?我可是王府的側妃,這趟簡裝出行乃是外出燒香,不想落人耳目。你們可知襲擊皇親國戚是何等罪名,識相的速速放我等離開……」

  「行了,韓側妃,你就不用裝了。」

  韓側妃頓時色變,一時間臉上五顏六色極為精彩,她色厲內荏斥道:「告訴你們家的主子,該讓我辦的事已經辦完了,速速放我離去,免得魚死網破!」

  青衣大漢之中有一人不屑笑道:「魚死網破,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不怕實話跟你說了吧,我們即是將你攔下,就沒打算放你活著離開。」話音未落,他濃眉豎起,斥道:「磨蹭個什麼,一個車伕都解決不掉!」

  與那車伕對打的兩人當即加快了速度,旋即那車伕就倒在血泊之中,只剩下無意識的抽搐。

  而這邊,眼見對方軟硬都不吃,韓側妃也放棄了做困獸之鬥,和那丫鬟跳出車中與幾個大漢戰在一處,竟是打了想奪馬而逃的念頭。

  這韓側妃看似身材纖弱,沒想到竟是個武藝高手,與兩名大漢纏鬥不落下風。一把短劍使得是出神入化,也不知素來以為她柔弱的慶王看見會作何感想。

  一聲慘叫響起,那方才還與她說話的丫鬟卻是做了刀下亡魂。

  韓側妃從高麗來到大乾,就只有這個丫頭一直陪在自己身邊,對她也是忠心不二。此時見身邊最親近的人身亡,韓側妃五內俱焚,目眥欲裂。

  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她若想活命,就必然只能突破重圍。只可惜對方人多勢眾,她根本不是對手,很快就落入下風。

  「殿下……」一個侍衛打扮模樣的人,忍不住道。

  明明是說要活口,可殿下卻是一直不下令,眼見三人就剩了這一個,這一個也是危在旦夕,這侍衛免不了多句嘴。

  而就在他多嘴之時,場中那女子挨了一刀,血流如注。

  晉王微眯了下眼,這才微微抬起手揮了揮。

  隨著利矢破空之聲,揮刀砍向韓側妃的那名青衣大漢頓時倒在地上,沒了聲息。場中頓時一片大亂,青衣人紛紛做防護狀態。可根本沒給他們時間,就又有無數枝箭矢射來,當即有四五人中箭倒地。

  那為首之人知道這是碰到了硬茬子,他們一貫的作風是不能留有把柄,便並未再做困獸之鬥,能動的人紛紛上馬,將受傷之人馱在馬上,落荒而逃。

  「追!」

  樹叢中跑出十幾騎,追向逃掉的人。而晉王則是來到韓側妃的身前。

  「原來是你!」韓側妃嗆笑了一聲,一口血噴嗆而出,打濕了她的下巴。白皙柔美的臉,當即顯得狼狽起來。「我以為你不管他了。」

  「本王做何事,旁人無權置啄。」

  「也是,畢竟是多年的兄弟感情。」韓側妃又笑了一聲,頓時更多的鮮血流了出來。

  「你的目的,狙殺你的人是誰?」

  「我為何要告訴你?」

  「你完全可以繼續待在王府中,若不是有異,我的人不會追出來。」

  其實也是湊巧了,晉王一直命人盯著慶王府的動靜,宮裡剛來了人傳喚他入宮,就收到韓側妃偷偷帶人跑的消息。這當頭此人偷跑,再加上那事出了後,晉王就只肯定與這女人脫不了關係,便親自帶人追了出來。

  沒想到會看到一場大戲,不過也是預料之中。

  韓側妃苦笑,若不是實在無路可走,她怎麼可能會走這最險的一步棋。打從將那印交出去之後,她就知道自己必有這一日。只是她一直捨不得,總想能拖一日是一日,直到慶王被宮裡人帶走。

  韓側妃雖不知發生了何事,但宮裡做出這般陣勢,就必然不是小事。所以慶王前腳被帶走,她後腳就離開了。卻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而最後面還跟著一個獵人。

  「我為何要告訴你?」

  「你可以不說,本王並不勉強,只是由高麗細作生下的孩子,就不知那孩子是何下場了?」

  韓側妃頓時激動起來,大量鮮血從她口中噴湧而出,「你卑鄙!」

  卑鄙嗎?對孩子下手的可不是晉王,韓側妃也這麼做過的。

  晉王的表情漠然,可眼睛卻是這麼在說。

  韓側妃瞳孔緊縮,呼吸急促:「你保我兒安全,我就告訴你。」

  「本王不能保證,因為本王現在甚至對那孩子的血緣都感到質疑。」

  「晟哥兒是殿下的孩子,是親生的,是我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的……」

  然後,晉王便從韓側妃口中聽到一個故事。

  韓芷兒竟不是韓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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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8 11:02: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四章

  真正的韓芷兒已經死了,隨著親娘死於那場政變。

  而現在的韓芷兒不過是高麗現任的王往大乾插入的一根釘子。

  打從太祖之時打服了牆頭草的高麗國,高麗便對大乾俯首稱臣,使用大乾的年號,接受大乾的冊封,作為大乾附屬國的存在。

  可那彈丸之地的情況也是非常複雜的,時常有政變發生,又因其與多國接壤,這些奪權者背後盤根錯節。不過對於這種內政之事,大乾一般是不管的,只要你小國臣服於我便罷。

  高麗王本是沒想動韓芷兒母女二人,萬萬沒想到當母親的殉了夫,當女兒的也沒獨活,才會有蘭珠的出現。於是安排蘭珠前來大乾尋親,並在藉著舊情在慶王身邊站穩腳跟兒,就成了順理成章之事。

  高麗歷來不少用這種手段,包括每個幾年進貢一批女人來大乾就是如此。但凡能在位高權重者身邊站穩一個,對高麗來說便是受益無窮。雖慶王如今只是一個小小的皇子,但誰知日後會是怎樣呢?

  蘭珠冒名頂替來到大乾,來到慶王身邊。

  慶王生得高大英俊,手握權勢,又對蘭珠憐香惜玉,蘭珠免不了就心了動。再加上她雖是釘子,但類似她這種釘子本不過就是一招後手,她漸漸就忘卻了身份,只是沉醉於和慶王妃爭奪慶王之間。

  蘭珠被封了側妃,生了晟哥兒,她覺得只要讓慶王和慶王妃離心離德,以後這府裡就將是她的天下,既讓她受用無窮,又完成了主子『站穩腳跟』之言,可偏偏就在這時候突然有人給她遞了信。

  這信中的暗語只有她懂,她的主子竟將她的身份告知給一個人。

  「我起初沒打算和對方聯手,信中只說了讓我協助,但並沒有讓我受命於他,可他竟拿我的身份要挾我,我一直推脫,直到再也推脫不掉……」

  「你完全可以把這件事告訴老七。」不知出於何種心態,晉王竟說出這樣一句話。

  聽到這話,蘭珠先是一愣,再是笑道:「你以為我沒想過?可我是冒了名的……你們不會以為他真對我有什麼吧?其實我有時候很可憐他,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很多時候他都是聽我講訴我娘告訴我的,關於他娘的一些事……他不知道這些事情其實都是我編來的……」

  蘭珠的笑容很奇怪,晉王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若是讓他知道我都是騙他的,我估計第一個殺了我的人,就是他……男人的心思有時候真的很奇怪……其實不光男人,有時候女人何嘗不也是……」蘭珠的神態恍惚起來,似是陷入了回憶之中。表情十分複雜,夾雜了留戀、憤怒、蒼涼,甚至是追憶、怨毒等等。

  「你還沒告訴本王,那個聯絡你的人是誰。」

  蘭珠回過神來,看了晉王一眼:「我不知道。」

  頓了下,她又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不簡單,因為福喜是他的人。他與我聯絡,就是通過福喜。」

  福喜可是從小跟在慶王身邊,侍候了慶王二十多年的老人。

  晉王陷入沉思,顯然是在思索誰才是蘭珠背後的人。

  而地上的蘭珠,口裡冒出的鮮血越來越多,呼吸也越來越急促:「我該說的已經說完了,你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

  「這件事我希望你能再跟其他人說一遍。」

  說完這話,晉王對旁邊一名侍衛使了個眼神,便轉身上了馬。此人當即從懷中掏出一枚藥丸,捏開蠟丸,塞進蘭珠的嘴裡,道:「便宜你了,這藥可是千金難求,哪怕是將死之人也能讓她再多活半個時辰。」

  *

  乾清宮,弘景帝面色陰沉坐在寶座上。

  其下站著以惠王為首的幾位皇子,只有晉王和慶王不在,而安王面色慘白,跪在地上。

  「還望父皇明鑑,有人刻意栽贓兒臣,兒臣確實有命人遞條子給蕭琤,卻是萬萬沒有大膽到命人四處售賣考題的份上。」

  弘景帝不言。

  惠王睜著一雙渾濁的眼,在旁邊笑著道:「老二,不是當哥哥的說你,你就算是手頭緊,找咱們這些兄弟拆借一二也不是不可,怎麼吃相如此難看,連那貓狗之輩的銀子都收。不是哥哥說你,你也太不謹慎了。」

  換做以往,這種長短安王不會去爭。可現在不一樣,科場舞弊乃是大事,一個不慎他就是被奪爵圈禁的下場。安王眼色怨毒地看著惠王:「大哥你別說弟弟,這種事你可沒少幹過,需不需要我提提當年你太子門下有多少人是這麼出來的。那都轉運鹽使司……」

  惠王頓時色變,反唇相譏:「你以為別人都髒,就你乾淨,那……」

  弘景帝氣得面色紫紅,在上面罵道:「都給我閉嘴,你們這些混賬東西!枉為人兄,枉為人子……」

  弘景帝胸膛起伏不定,李德全忙湊了過來給他順氣兒,又是端了熱茶與他喝。

  下面撲通撲通跪了一片,都在請弘景帝息怒。

  可問題是弘景帝能息怒才成,他看著下面的兒子們,這些個人裡還不知有多少在其中動了手腳。栽贓、陷害、誣衊、詆毀……

  弘景帝現在終於能明白,當年父皇為何看一眾兄弟們是那種眼神了。

  就是因為是從這種情況過來的,所以弘景帝知道惠王犯了那麼多錯,有多少是自己蠢幹的,有多少是被人潑了髒水。而安王今日這事,還有慶王,又有多少人在其中動了手腳。

  天家無父子!天家無兄弟!

  不知為何,弘景帝腦中竟然閃過這樣一句話,面容頓時蒼老數十歲。

  李德全依舊在給弘景帝順著胸口,他感覺腦袋一陣陣的疼,疼得他噁心。他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壓抑下這股噁心感,正打算說什麼,突然有個小太監進來稟報說晉王來了。

  「讓他進來。」弘景帝道,揮開李德全的手,端起旁邊的茶來喝。經過這麼一會兒,他已經能夠恢復平靜了。

  他坐在御座上,高高在上,下面那些兒子們的面孔似在眼前,又似乎很遙遠。

  他看到了安王的不安,惠王的氣急敗壞,看到了代王的沉默,永王的伺機以待,魯王的幸災樂禍……

  一股高高在上,凌駕芸芸眾生感,他似乎再度回到那個冰冷無情的帝王,而不是為了子孫後輩內心焦灼的父親。

  晉王走了進來,衣衫整齊,不見一絲凌亂。他的步伐沉穩,不疾不徐,只是靴底兒染了一些灰。

  「你上哪兒去了?朕叫你進宮,你兄弟們都來了,倒是你最慢。」

  「兒臣有事。」說話的同時,晉王行了禮,便再是不言站定,似乎根本沒有想解釋自己會遲來的念頭。

  弘景帝被他氣得不輕,也就這老五從來不在乎他怎麼想,會不會惹他不悅。他抿緊唇,正想說什麼,晉王又說了一句,「兒臣有事要稟。」

  「什麼事?」弘景帝下意識問。

  晉王又不說話了,明顯就是嫌棄旁邊人太多,他不想說。

  弘景帝沒好氣地站起來,他微微一晃,不過下一刻就抓住了李德全的手肘。

  「跟朕進來。」

  去了西暖閣,弘景帝在南窗炕下明黃色坐褥上坐了下來,一手搭在迎手上:「有什麼事就說。」

  晉王卻是答不對題,「不知父皇打算如何處置二哥,又是如何打算處置七弟?」

  這話倒是讓弘景帝一愣,「朕如何處置他們,還用得著與你打招呼?」

  「兒臣拿到一人,此人乃是……」

  晉王將韓側妃的事情大概的說了幾句。

  弘景帝聽完,不驚怒反是嗤笑:「一個女人都能將他耍得團團亂轉,他可真是朕的好兒子。」

  這口氣倒是不像是在說自己兒子,反而像是一個外人,弘景帝一直對慶王有一種淡淡的厭惡感,許多人都不明白這是為何,只有晉王洞悉了些許原因。

  晉王波瀾不驚,眉眼不抬道:「兒臣希望父皇能對七弟手下留情,給他一個反思己過的機會。」

  「你這麼替他求情,倒顯得朕宛如劊子手一般,難道他不是朕兒子?」

  晉王抬頭看向他,雖是什麼也沒說,但清亮的眼中寫滿了洞悉。

  是啊,誰都知道慶王是被人栽贓了。

  這事前兩日就發生了,可弘景帝一直壓著,直到今日才命人去拿了慶王,意欲為何,不言而喻。

  弘景帝是位父親,可同時他也是一位帝王。

  帝王最怕的是什麼?除了死,大抵就是失去皇位了吧。

  父弱子強,尤其這麼多兒子都野心勃勃,恐怕換做任何一位帝王都會恐懼。弘景帝用誘餌誘之,設計幾個兒子接受削藩,將諸王人留在京中,授以官位。貌似想考察哪個兒子更具有儲君之相,實則何嘗不是一種心態的反應。

  晉王太瞭解這種人的心態了,所以篤定弘景帝還有後手。

  而這後手更是相當於殺雞儆猴,以此來警告諸王別擅動,宣示自己至高無上的威嚴。

  以晉王的性格,他就算明白這一切,也不會做什麼說什麼。可這次卻是慶王被牽扯在其中,慶王雖糊塗無能,到底是他護了多年的弟弟。

  晉王清亮卻不見底的眼睛,讓弘景帝想起一個人。

  一個讓他午夜輾轉夢間,時不時會夢到的一個人。

  「……沈鸞,你別忘了她是藉著什麼才會懷上龍嗣,你以為她單純柔弱,實則……」

  她什麼也沒有說,只用這種眼神看著他。

  在這個眼神下,他有一種自慚形穢感,更有一種洞悉——她什麼都知道的。

  她知道她的心機,她知道她為何會動心機,她更是知道他骨子裡男人的劣根性,她什麼都知道,她不在乎,她什麼都不在乎,連死都不在乎。若說在乎,大抵只有沈家人能讓她在乎,還有他……

  兩雙眼睛重合起來,弘景帝眼神顫抖。

  「朕不會怎麼樣他。」起先這聲音還是如常,旋即有些氣弱下來:「不過就是守個皇陵。」

  晉王點點頭,又道:「若是老七休妻,還望父皇不要攔著。」

  「休妻,休個什麼妻?」旋即弘景帝明白過來,說出的話有些不是滋味:「你倒是挺喜歡多管閒事的。」

  「家中婦人惦著。」

  弘景帝又被氣著了,「你可真有出息!倒是一點都不遮掩,堂堂一個親王,讓個女人把持著腦袋。」

  晉王不理他,只是說:「若是無事,兒臣就退下了。」

  「滾,趕緊滾!」

  於是晉王就滾了。

  不過晉王並沒有直接出宮,而是去了慶王被關的地方。

  晉王到時,宮室裡沒有任何聲音,慶王蜷縮在室中一角,偌大個男人像個孩子似的抱著膝埋著頭。

  「你見過她了?」

  「五哥,對不起……」

  「五哥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慶王抱著頭,痛哭出聲,「我是個混蛋,我是個糊塗蟲,我是個白眼狼……我成日沉浸在自哀自怨當中,我覺得全天下的人都欠我的,所有人對我好都是理所應當……我厭惡自己這種齟齬和弱小,總想著有一日當我強大了,我就能拋開這一切。其實沒有,根本沒有,我外表強大了,實則內心還是當年那個只會捂著腦袋躲在角落裡哭的我……」

  當年在乾西五所,晉王再度見到慶王,慶王就是如同他說的那般,捂著腦袋躲在角落裡哭,甚至連哭都不敢大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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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8 11:02: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五章

  慶王哭了很久,也說了很多話。

  從頭到尾,晉王只是聽著,沒有任何言語。

  他並不是個會勸解人的人,再說都不小了,孰是孰非也應該明白。

  晉王離開了這間宮室,臨行前只是拍了拍慶王的肩膀。

  蘭珠還沒有死,之前從慶王這裡離開,便被弘景帝的人帶走了。此時被人送了回來,還剩最後一口氣。

  她的衣衫已經被鮮血浸染透了,讓人很難以想像一個人竟可以流這麼多血。

  晉王看了她一眼,正想命人將她抬走,蘭珠突然有了動靜。就像似一具死屍,似乎不甘就這麼死去,還想做些無力的掙扎。

  「別、別忘了你、你答應、答應我的話!」

  「你似乎很在乎那個孩子,為何之前不把他帶走?」

  蘭珠喘了一口氣,此時說話對她來說,已經是很艱難了,「我們這樣的、這樣的人,朝、朝不保夕,留在王、留在王府是對他好。我、我是、我是運氣好,領到這樣的任、任務,多活了、不、不然可能、可能早死了……」

  晉王緘默。

  蘭珠的瞳孔慢慢擴散,人的意識也開始不清楚起來:「別忘了……你答應我的話……」

  「那孩子是老七的?」晉王突然問。

  蘭珠的瞳孔驟然收緊變成針尖大小,又驀地擴散,有一個聲音卡在她的喉嚨裡,可她注定是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的手半舉在空中,過了一息還是兩息時間,才啪的一聲落在地上。

  晉王蹙緊眉,看著她,半晌才道:「將她先抬走,屍體先別處理。」

  晉王出了宮,直接回了晉王府,他本是打算去一趟慶王府,可此時實在沒有心情。

  回了榮禧院,瑤娘正坐在炕上陪三個孩子玩。

  一見晉王回來,瑤娘就忙下了炕來。

  「七弟那事怎麼樣了?」

  「父皇打算讓他去守皇陵。」

  之後,晉王將事情來龍去脈說了一遍,瑤娘聽完久久不能回神,包括小寶也是。

  那韓側妃竟是冒名頂替的?可為何上輩子她卻沒有偷跑?旋即小寶明白過來,這一輩子的軌跡早與上一世不同。上一世弘景三十二年大亂,他父皇於次年登基為帝,諸王之中,除了安王、慶王、魯王、吳王,其他人俱都死於弘景三十二年。

  沒有脅迫,韓側妃自然不可能被逼逃亡,事情自然沒有敗露。那麼就是說知曉韓側妃身份,並脅迫她的人,應該是在其他死掉的皇子中間。

  小寶下意識想到了永王,旋即又覺得不是。在三十二年裡,永王下了那麼大的一盤棋,怎麼可能有多餘的心思放在一個小小的高麗細作身上。

  就在小寶想這件事的同時,晉王也在思索。

  他同樣下意識想到永王,卻又覺得這不是永王的手筆。無他,他一直命人緊盯著永王,若是有什麼異動,早該收到消息。

  那到底是誰?

  難道是魯王?

  晉王突然出聲道:「去將輿圖拿來。」

  話說出口,卻沒人應聲,他這才想起福成被他派出去辦事了。不過還有瑤娘,她知道晉王有一份輿圖是放在這邊書房裡,就忙親自去了書房,將輿圖拿了過來。

  輿圖乃是羊皮所制,經過特殊工藝製成,可保百年不風化不褪色。底色乃是淡黃色,其上標記著各種各樣的圖形和符號,反正瑤娘是看不懂。

  她幫著晉王將輿圖在炕桌上攤開,晉王的眼睛就放在右上角處的一個地方。他看了看那處,又看了看左側臨近高麗,其上寫了個『代』字的地方。

  是的,代王的封地便是臨近高麗。

  就在晉王看輿圖的同時,小寶也在看。

  高麗王不可能無緣無故讓韓側妃協助一個人,必然與其有利益牽扯,而這個人是大乾人,還是幾位皇子中的一個,那麼除過代王不作他人想。

  因為只有近在咫尺的利益關係,才能讓高麗王毫不猶豫暴露自己埋藏多時的釘子。

  代王?

  那個處事中庸,沉默寡言,平時一點都不起眼的代王。

  其實想想也是,同樣都為中宮嫡子,會動心思很正常。而在這一場局中,既把安王掀下了馬,同時害了慶王,而害慶王並不是主要,主要目的大約在於晉王。

  估計對方沒想到的是,晉王因為孫氓的點醒,並沒有在這件事裡動手腳。若是動了手腳,以弘景帝的性格必然能查到,即使弘景帝當時不發作,也會在其心中留下一個陷害手足的印象。

  人上了年紀,心境會與以往截然不同。弘景帝防範著一眾兒子的同時,私心還是希望兄弟之間能和睦相處。從當初諸王齊聚京城賀壽,弘景帝所說的那一番話就可看出。

  好深的心思,好深的謀算!

  想通其中關節的晉王,竟有一種冷汗直流的感覺。

  因為諸王之中,若是他從來沒有用心防範過的,大概就屬這個最平凡無奇的三哥。

  福成走了進來,稟道:「殿下,老奴到慶王府時,福喜已經服毒自盡了。」

  晉王並不意外這個結果,打從他猜出韓側妃背後有代王的影子,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以代王如此謹慎的性格,必然會不留任何把柄。

  「那孩子可是看了?」

  福成頓了一下,搖搖頭。

  瑤娘有些不樂意了,問:「你們這是在打什麼啞謎,怎麼我就看不懂呀。」

  若是能讓你看懂,也不叫什麼啞謎了。

  「晟哥兒耳後沒有痣。」晉王道,福成在旁邊點了點頭。

  瑤娘還在想什麼痣,小寶已經明白過來了。明白過來的他,驚訝的嘴都合不攏。直到月月問了一句:「小寶哥哥,你想吃東西麼?」

  二寶也呵呵呵地上來伸手摸他嘴,他才反應過來。

  此時二寶已經把小手指伸進哥哥嘴裡了,在裡面摳摳掏掏,小寶被摳疼了,猛地一下閉上嘴,把二寶嚇了一跳。

  似乎在想,我的手指呢?二寶發了會兒愣,然後嗷的一聲就嚎了起來。

  驚天動地!

  然後瑤娘也顧不得為腦子裡想到的東西驚訝了,一把將二寶抱了起來。二寶到了娘懷裡,委屈地在瑤娘胸前揉了揉臉,才指了指小寶。

  「二寶是說哥哥欺負你了嗎?」

  這個月份的孩子哪裡懂得這話,只知道娘說哥哥了,又見小寶露出一臉窘態,二寶當即哦哦哦地笑了起來,見牙不見眼。

  小寶瞪二寶,「小臭臭!」

  小臭臭知道這話是在說自己,一面哦哦哦地應聲,一面哈哈大笑。然後小寶也被蠢弟弟給逗笑了,月月更是笑倒在一邊。

  「二寶弟弟真笨,小寶哥哥是在罵你呢。」

  瑤娘把二寶放回小寶身邊,才分出空問道:「那意思就是說晟哥兒不是七弟的孩子,那這孩子是誰的?殿下你怎麼知道要讓福成去看晟哥兒的耳後的紅痣,是韓側妃自己說的?她怎麼那麼蠢,這種事都拿出來說?」

  韓側妃當然不蠢,只是晉王在聽她說有些可憐慶王那段話時,笑容有些奇怪,便免不了留了心,之後又見韓側妃三番二次提醒他要說話算話。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句話並不太適合放在這裡。但是人到了臨死的時候,她越是擔心的東西,越是放不開。

  按理說韓側妃不應該如此表現才是,皇家與普通人家不同,只要是皇家的子嗣,哪怕孩子的娘是個宮女,是個身份十分卑賤的人,也影響不了日後的爵位和榮華富貴。

  就好比慶王,弘景帝確實厭惡他,但該封王封王,該有的地位一應都有。

  可偏偏韓側妃卻表現的很焦慮。

  正巧晉王知曉紅痣的事,就讓福成去辦事的時候順帶看一眼。

  事實證明,果然很多事情只有人不敢想,沒有人不敢做。

  「難道陛下沒讓人檢查過?我記得當初你說小寶都被抱去看過了。」瑤娘道。

  晉王沒有說話,這大抵就應在慶王不受重視上了。弘景帝連慶王都不願見到,更何況是慶王的兒子。

  「這韓側妃可真膽大,竟然敢偷人。」

  晉王眼睛看向了瑤娘,說話就說話,幹嘛眼睛往他身上繞?

  他眯了眯眼,瑤娘當即露出一個討好的笑。

  這時,小順子也走了進來,他同樣是受晉王吩咐辦事去了。

  「殿下,找了醫婆看過屍體,醫婆說此女沒有生過孩子。」

  瑤娘眼睛一亮,明白小順子話中的意思。

  誠如她,生產前和生產後一直有人幫著調養,直到至今肚皮上還有幾道淡淡的亮白色的紋路。瑤娘見過好幾個婦人的肚皮,她娘、朱氏、她姐,那種沒有特意保養過的紋路更加明顯。

  例如她娘,幾十年了,肚皮上還有些淺褐色的斑紋。韓側妃生下晟哥兒才不過一年之久,若是生產過,還是能看出些端倪。

  「可她為何要這麼做?難道懷不上?」

  那就只有問韓側妃本人了,可惜她本人已經死了。

  至於韓側妃是如何瞞天過海,從外面抱來的晟哥兒,也許這事還應在總管福喜身上。這大抵就是晟哥兒明明不是親生的,韓側妃卻如此在乎,也許是因為相處久了總是又感情,也許是因為別的。

  可誰又知道具體究竟呢。

  只是慶王恐怕是慘了,若是讓他知道養了一年多的兒子竟不是自個的,將又是一記重創。轉念瑤娘想到慶王妃和珠珠,還有琰哥兒,當即又不替慶王扼腕了,若不是他是非不分,鬼迷了心竅,又哪會發生這麼多事情。

  *

  且不提這裡,關於科舉舞弊一案,朝廷很快就給了公斷。

  禮部侍郎蕭琤削職為民,抄家發配,以儆傚尤。其他涉案人員也一一有了處置,落馬官員無數。而最讓人矚目的是攙和在其中兩位皇子,安王被撤職回府,閉門思過,慶王則是被發配守皇陵。

  看似處置的輕了,可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那不過是老百姓一廂情願的想法而已。《大乾律例》中有『八議』,也就是說八種身份的人,各府部均無審判權利,只有交給皇帝處置,且有一定的豁免權。

  皇親國戚恰恰就是其中之一,而皇子更是皇親中的皇親。於情於理於法,這種處置也能說得過去。

  至於會試,則是擇日重考,也算是皆大歡喜。畢竟大鬧之時,眾人便是抱著破釜沉舟的心態,能得此結果算得上是好的了。

  而肖家那邊,肖大爺作為翰林院的侍講,早就知道這件事,不過一直瞞著慶王妃。直到慶王被發配守皇陵前夕,她才知道這一事情。

  慶王妃去了一趟晉王府,瑤娘也沒瞞著她,將自己知道的事都告訴了她。

  聽完之後,慶王妃陷入沉默之中,良久才露出一個說不上是苦還是澀的笑容。

  「你若是心裡難受,就哭吧,我不勸你。」

  見瑤娘這樣,慶王妃心裡的難受反倒淡了。

  「我不想哭,我就是覺得造化弄人。困擾了自己那麼久的人,竟然是假的,而那孩子竟也不是親生的。那你說,我經歷的這一切,到底算什麼,算什麼呢?」

  慶王妃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又哭了。

  她默默地流了一會兒眼淚,才擦了擦臉問道:「那孩子呢?」

  瑤娘猶豫了一下:「我聽我家殿下說,讓聖上命人帶走了。」事實上,弘景帝反應一點兒都不比晉王慢,這邊剛洞悉晟哥兒身份有問題,那邊晟哥兒就被宮裡的人帶走了。

  至於晟哥兒的的下落,沒人去關心,也沒人去問。

  左不過,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我想見他一面。」慶王妃道。

  *

  闊別已久的夫妻再度相見,竟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慶王妃還好,不過比以前瘦了一點,慶王卻是完全大變樣。不過是半個多月的時間,他竟瘦得有些可怕,以前高大健壯,如今依舊高大,卻是瘦骨嶙峋,衣衫之下空蕩蕩的。

  尤其是雙鬢,竟是泛了白絲。要知道慶王今年不過才二十些許,卻是連頭髮都白了。也不知這些日子到底經歷了什麼樣的心路歷程,才能變成這樣。

  他的眼中充滿了濃得見不到底的哀傷,是一種幾乎死寂的黑,直到看見慶王妃出現在他的面前,他的眼中才見了點光亮。

  「你還好吧?」見到這樣的慶王,慶王妃的心被揪了一下,竟有一種不敢上前的感覺。

  「我很好,讓你擔心了。」

  慶王妃想說自己也是才知道這件事,不知為何原因卻是卡在了喉嚨裡。

  慶王站了起來,面上帶著淺淺的微笑。臉上在笑,眼中也有笑,但這些笑卻只是浮於表皮,讓人感覺一戳就會破。

  慶王妃沒有敢去看他,一下子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何要來這一趟,心裡空蕩蕩的。

  「其實你離開的這段時間,我想過很多很多,終歸是我對不住你。道歉,讓你原諒我的話,我說不出口。我這趟離開,歸期無定數,你之前說的事,我答應了。」

  口氣平淡,似乎只是在說很普通的事,而當那句『我答應了』說出口,慶王收緊了袖下的拳頭。

  他屏住呼吸,才能把哀求的話語關在喉嚨裡,慢慢的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疊成四折的紙。

  慶王妃一直低著頭,看著一隻大掌進入自己的視線當中。突然一下,視線模糊了起來,在有什麼東西要滴出來的那一刻,她猛地伸手過去拿過那張紙。

  「望君安好,一世無憂。」

  慶王妃踉蹌轉過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走著。

  慶王的聲音又在背後響了起來:「繼柔,若有下輩子,我一定一定……」

  *

  慶王被送走了,只是一人一車。

  守皇陵無疑是苦寒的,雖是衣食無憂,但再回不到之前的僕從擁簇,錦衣玉食。

  臨行前只有晉王去送了,帶著瑤娘和小寶。

  晉王素來是個不會說什麼好聽的話的人,只是遠遠地對他點了點頭,慶王也對晉王點了點頭,他又一次舉目四望,才失望的進了車廂。

  車輪很快就轉動了,發出吱呀吱呀的微弱聲,緩緩往前跑去。

  遠處一個山坡上,馬車中傳來肖二爺的聲音。

  「既然來了,怎麼不出去送送?」

  「就不去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想回王府。」

  「回王府?」

  「他休書雖是給了我,但外人並不知。如今他不在,若我也走了,兩個孩子只能養在宮裡,我日後再想見卻是難之又難,且那宮裡的奴才捧高踩低,兩個孩子怕要受很多苦。我求了晉王殿下,請他和宮裡說說,我先留在孩子身邊照顧,等哪日他回來了,我再離開就是。」

  「你啊……」

  「反正休書在我手中,隨時都可以離開的。二哥,你別擔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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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8 11:03: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六章

  進了五月,天就漸漸開始熱了起來。

  瑤娘從慶王府回來,臉色有些奇怪。

  晉王也剛從工部下值,剛洗漱換了常服,正坐在臨窗大炕上看幾冊卷宗。

  一看她這臉色,就知道她心情不好。

  小寶和月月聽話懂事地和晉王問了安,就手牽手回東廂了。連兩個小孩兒都知道瑤娘最近心情詭異得很,忽晴忽陰的。

  「這又怎麼了?」

  「沒啥。」瑤娘答。

  天氣熱,她從慶王府回來正值下午最熱的時候,所以出了一身熱汗。瑤娘歷來是個怕熱的體質,一熱心裡就煩操。

  去沐了浴,披著剛洗的頭髮出來,次間裡放著冰釜,涼爽宜人。瑤娘吐了一口氣,感覺心裡舒暢多了。

  她來到炕上盤膝坐下,玉蟬站在炕下給她擦著濕髮,炕几上除了擺了晉王的幾冊卷宗,還擺著果子盤。夏天,應季的果子多,換著花樣吃都不膩。

  瑤娘吃了幾顆紫玉葡萄,才讓玉蟬將那本《千家詩》拿來看。

  看了半晌,沒看進去,她拿眼睛去瞅晉王,越瞅眼睛中的忿忿越是多。

  這些日子瑤娘怪得很,像似誰跟她有仇,其實那個誰主要是晉王,看別人的時候瑤娘不是這樣。

  晉王擺擺手,玉蟬就下去了,晉王把卷宗扔到一邊,道:「過來。」

  瑤娘不想理他,佯裝又去看書。

  「別讓本王再說第二遍。」

  她本是想暴起,不知為何卻又慫了,忍一時之氣換一夜安穩。瑤娘這麼在心裡安慰自己,磨磨蹭蹭地過去了。

  「這又怎麼了?」晉王將她拉到膝上坐下,一隻手撩了撩她的濕髮。

  「沒什麼。」

  裝!晉王沒說話,但眼裡都是這個意思。

  最後是瑤娘自己堅持不下去,主動說了:「我覺得這世道待我們女子真不公平,明明自己沒錯,是你們男人的錯,受傷的也是我們,你們倒好,拍拍屁股走了,留下女人進退兩難。你不知今兒珠珠問起繼柔,爹去哪兒了。繼柔笑著哄她說爹爹去邊關打仗了,我聽著都想哭。我特別為繼柔不值……」

  好吧,晉王就知道是這事。

  自打慶王去了皇陵,留下兩個孩子,肖繼柔沒有回娘家,反而繼續留在慶王府照顧兩個孩子,瑤娘去一趟慶王府回來,就要陰晴不定幾天。

  關鍵她還愛去,沒事就往慶王府跑,好像慶王妃是個小孩子,怕她會吃虧受委屈什麼。且特別容易義憤填膺,什麼事兒都能歸咎在男人身上,身為男人的晉王為此受了不少白眼。

  瞧瞧現在不就是,瑤娘絮絮叨叨地抱怨,晉王就只能聽著。

  他若是不想聽也可,晚上就會發現瑤娘跑東廂去了。尤其現在二寶大了,會爬會黏人了,晉王敢叫瑤娘回去,他就敢抱著瑤娘胳膊嚎。

  嚎得是驚天動地,晉王只能訕訕而歸。

  如今這兩小一大,都是不能得罪的。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都是他給慣的!

  晉王莫名有這樣一種感嘆。為了不讓耳朵受罪,也是為了少得幾個冷眼,他突然插話道:「對了,忘記跟你說件事,父皇重開了上書房,讓眾皇孫去上書房唸書。五歲以上,十歲以下,都得去。」

  瑤娘愣了一下,這事與他們有什麼關係。

  晉王又道:「父皇特意點了讓小寶也去。」

  「小寶才多大?!」旋即她又訕訕地合上嘴,小寶卻是小,可也是在弘景帝面前出過風頭的,既已啟蒙,去上書房唸書也是應當。

  「其實你教就挺好的。」

  問題是小寶最近特別不服管教,以往月月沒來的時候,可專心致志了,一門心思唸書學寫大字。小點點的人兒,連毛筆都拿不住,每天還要練上幾頁大字。勤奮到讓瑤娘覺得羞愧汗然,只能加把勁努力,免得被兒子甩在身後。

  可自打月月來了,小寶就懶怠了。

  陪著月月四處玩,換著花樣玩,唸書這事自然被扔腦勺後面。

  晉王又不好強迫他,畢竟兒子還小,也因此瑤娘的進度才又趕上小寶。

  「那你說他會願意不?」

  這不是廢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點著讓你去唸書,那是抬舉那是看中,你有不去的資格?

  要知道弘景帝說這事的時候,永王、吳王幾個,羨慕的眼睛珠子都紅了,也就是因為提起讓小寶去唸書,才會有之後重開上書房之事。

  當然小兒耍耍賴,再往後拖個一年半載,也不是不行。可問題是,這不是小寶的畫風啊。

  小寶來了後,果然說不出拒絕的話,更不用說是耍賴了。

  那就只能去了。

  事說完後,小寶就領著月月回東廂了,月月這會兒心情也不甚好。

  「小寶哥哥你去宮裡唸書,那我咋辦啊?」

  小寶也正為這事發愁著,他一去就是大半日才回,月月在家裡也該無聊死了。

  「要不我跟皇爺爺說說,把你也帶去?」

  月月沒有問能不能行,而是點點頭,露出一個大大的笑。

  在她心裡,小寶哥哥是無所不能的。

  殊不知她心裡無所不能的小寶哥哥,正在發愁怎麼說服弘景帝。

  後來他想,與其說服弘景帝,不如先說服他爹娘。是時他來個先斬後奏,再耍耍賴,事情肯定能成。

  於是小寶先把月月使去和二寶玩,自己則扭頭去和晉王瑤娘說,瑤娘不同意跟他講道理,晉王則是冷眼看著。

  「娘,你若是不答應,我就不去宮裡唸書了。」

  為了月月,小寶也是無所不用極其,眼見口頭說服不了,他便躺在炕上摔著手腳鬧。這招還是跟二寶學來的,二寶每次一用這招,誰都得甘拜下風。

  也是瑤娘太堅決,別看她平時軟軟的,也知道這種事不能開玩笑,所以一直不鬆口。

  這還是小寶第一次這麼鬧,瑤娘懵了,忍不住就去看晉王。

  晉王冷笑:「你起不起來!」

  就不起來!小寶也來了脾氣,手腳摔得越發有勁兒,嘴裡哇啦哇啦哭著,其實都是乾嚎,沒眼淚的。

  這邊晉王還沒動手,那邊月月就聽到動靜跑來了,還沒進門就嚷道:「小寶哥哥,你怎麼了?」

  這下可丟人了,小寶還怕丟臉專門把月月使走了,哪知鬧得動靜太大,還是把對方引來了。

  小寶紅著臉,翻個身趴在炕上抽抽搭搭,這下是真掉眼淚珠子了。

  不過不是氣的,是羞的,也是故意的。

  「娘——」

  瑤娘哪裡見過兒子這般,當即拍板道:「好好好,娘答應你。」

  小寶怯生生地去看晉王,瑤娘順著看去,晉王黑著臉,當即口快道:「你爹那兒,娘來說。」

  她拍著胸口保證,兩個小的手牽手又走了,輪到她對著一個大黑臉。

  瑤娘也知道自己答應太快,可——

  「殿下,你看……」

  晉王不想看,一點都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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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次日一大早,小寶和月月穿得整整齊齊,讓瑤娘送出了門。

  晉王今日沒去上值,因為他要送小寶兩個進宮。

  一路坐著馬車入了宮,晉王領著兩個小的還沒走到上書房,就見著吳王領著幾個孩子走在宮道上。不光適齡的褀哥兒來了,不到四歲的璽哥兒和不到三歲的裕哥兒都來了。

  吳王停下腳步,和晉王打招呼:「五哥。」

  晉王點點頭,看了一眼璽哥兒和裕哥兒。

  吳王笑著道:「這不父皇說讓琛哥兒進上書房,我想著家裡兩個小子成日裡皮得只差沒上房子揭瓦,就想也一同送來,左不過有先生管著,總能好一些。」

  晉王緘默不語。

  別看吳王說得好,實際上他打著什麼主意,晉王清楚,小寶也清楚。小寶就知道肯定會發生這種事,昨日才會答應帶月月進宮。

  「五哥,你這怎麼還帶了個女娃娃?」

  不待晉王說話,小寶就牽著月月手道:「我跟月月一處。」

  吳王哂笑,小娃兒就是小娃兒,表現得再妖孽,他本質還是個小娃兒。他不禁在想自己不顧妻妾的阻撓,非要把兩個小的帶進宮,到底是不是有些多餘

  不過這種想法並沒有持續太久,在見到永王家的善哥兒,代王家的焓哥兒,安王家的昊哥兒,以及魯王家的瑄哥兒,這幾個大小還沒有四歲的小傢伙都來了,吳王頓時不這麼想了。

  弘景帝剛下朝,本是召了幾個大臣議事,一見是這種情形,讓大臣們先等著,把代王等人都召了進去。

  魯王最積極,上來就道:「父皇,您看兒臣家就瑄哥兒這麼一個,這小子您也是知道的,皮得無法無天。兒臣就想,反正也錯不了多少,不如送來讓師傅管教管教。」

  此言一出,引來永王、吳王等人的紛紛附和。

  坐在寶座上的弘景帝態度不顯,瞥了下面晉王一眼,點了點月月:「你這是?」

  晉王沒說話,倒是小寶先說了:「皇爺爺,月月想跟我一起來上書房唸書。」

  「她一個女娃娃……」

  「女娃娃也能唸書啊,爹每次都在家裡教娘唸書。」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了過來,沒想到向來冷漠正經的晉王還懂得這情趣。

  即使臉皮厚如鐵似晉王,也不禁有些赧然。他忍不住輕咳了一聲,又輕咳了一聲,斥道:「不准胡說。」

  小寶不再說話,但胖乎乎的小臉上寫滿了委屈,分明就是大人強勢威逼才屈就的。

  坐在上頭的弘景帝發現,這個小孫子的表情真豐富,一般像他這麼大年紀的小娃兒,都是懵懵懂懂的,稚氣爛漫。他也是,但卻是個小機靈,聰明的不像話,還會看大人臉色。

  再聰明還是個小娃兒。弘景帝看了看旁邊站著的月月,心裡暗嘆了一聲,再想想小寶的才多大的年紀,又想若這個孫兒若真得能做到面面俱全,抹除了童心,他還真要質疑之前那些到底是受大人指使,還是孩子自己如此。到底是釋然了,反而鬆了口氣。

  弘景帝揉了揉有些漲疼的額角:「既然想念,那就念吧。上書房的規矩你們知道,不能受苦的話,就趁早領回去。」

  魯王忙笑著道:「父皇,一定不會的。」

  別家都是幾個,他家就這麼一個,怎麼也要留下來。

  話不多說,晉王幾個分別把自家的小崽子領出去,交代了幾句話,又命下人看好了。不得不說永王幾個準備真是齊全,一個小娃兒身邊配兩個人,一個太監,一個宮女,怎麼也夠使喚了。

  小寶身邊自然也有人,就是玉蟬和暗十一。

  本來是暗十貼身保護他的,可暗十長相太粗獷,實在扮不了太監,只能暗十一來。

  晉王幾個走後,李德全奉命領著幾個小皇孫去上書房。上書房位於乾清門內的東側南廡,面闊五間,不過這五間卻是極為寬敞的五間。

  小寶等人到時,幾個王府稍微大些的孩子已經在裡面學上了。

  李德全將總師傅從裡面喚出來,將弘景帝的口諭說了一遍。弘景帝的意思就是另闢一處地方,將著幾個小娃子單獨一處,讓一位先生教著。

  這總師傅叫宗牧,乃是翰林院的侍讀學士,同時又兼著內閣文華殿大學士,也算是德高望重,知識淵博。他領了弘景帝的口諭,便讓太監單獨闢了一間宮室,在裡面擺上桌椅,便領著小寶幾個還沒桌子腿兒高的孩子進去了。

  他並沒有親自教,而是由翰林院另派來的一位侍講洪虞教著。

  這洪虞十分認真,也知道教授小皇孫學業不能輕忽,一一問過小寶幾人的啟蒙情況,在得知除了小寶啟蒙過,其他俱還沒啟蒙,只能苦笑不已。

  洪虞從三字經開始教起。至於小寶,則單獨教他千家詩上面的東西。

  這時候的唸書是極為枯燥乏味的,都是從背書開始。先生念一遍,下面的小皇孫跟著念一遍,一遍一遍逐漸累加,而後讓小皇孫自己背。能背下,背熟了,再教下面的。

  學了差不多半個時辰,見下面幾個小皇孫已經有人坐不住了,洪虞便宣佈休息片刻。

  各自身邊的太監宮女入了內來,吃點心的吃點心,喝水的喝水。歇息了差不多一刻鐘的樣子,才又繼續開始。

  不過比起之前的認真,顯然幾個小皇孫的耐性已經所剩無幾了,一個個像屁股下面坐了釘子,時不時就要動一下,還不停地往外望。

  其實也能想到,這個年紀的小娃兒,更大的興趣是玩。之前之所以能忍下來,一來是父親剛交代過,二來也是初始的興起。

  如今興趣沒了,自然坐不住。

  洪虞站在上面環視,也就只有晉王府家的小皇孫,和那個小女娃還算是認真的。想了想之前大學士與自己說的話,洪虞倒也釋然,知道自己該認真教授不過是晉王府的小皇孫,其他的人不過是陪太子讀書。

  又學了會兒,便有人鬧著出去玩。不給玩就鬧,各自的宮女太監怎麼來哄都不行,只能任他出去。去了一個,自然還有下一個,甚至有人呼朋喚友的。於是總共七個人,加上月月八個,現如今只剩下小寶月月、永王府的善哥兒和代王家的焓哥兒了。

  就這樣學半個時辰,休息一刻鐘,一直到中午用膳,洪虞才宣佈結束。

  不過小皇孫還不能回家,用完午膳可休息半個時辰,下午接著來。

  等到下午的時候,除了小寶和永王府的善哥兒,其他人都跑出去玩了。月月也沒去,不過月月能坐在這裡,更多的是聽話,而不是學什麼。

  申時過半,各自出宮歸家,因為今日是小寶第一次進宮讀書,瑤娘親自來了宮門處接他。

  「可還好?有沒有人欺負你?如果有人欺負你了,你就跟娘說,娘跟你爹說。」

  小寶心道,與其這麼麻煩,那他還不如跟皇爺爺說。

  不過面上肯定不會這麼表現,而是乖乖的說沒有人欺負,說師傅很好,中午吃的好,也不累,還有點心什麼之類的。

  這個點兒也臨近晉王下值的時候了,瑤娘索性讓馬車駛去工部,打算接晉王一同回府。

  於是歷時多日,晉王又體驗了一把被人接下值的待遇。

  回去的路上,小寶狀似無事的提起琰哥兒,問到他今日怎麼沒去。

  這話題就有些沉重了,晉王難道跟小寶說,因為爹不在,所以這種事自然沒人爭取,而弘景帝不上心,就把琰哥兒忽略了。琰哥兒也四歲多了,按理是可以去上書房唸書的。

  晉王看了瑤娘一眼,瑤娘心領神會地點點頭,打算明兒上一趟慶王府去。

  而與此同時,幾個王府也差不多都知道自家孩子今日在上書房的表現。

  大些的孩子就不提了,本身已經懂事,自然知道克制己身。至於小的,不好好唸書,鬧著要出去玩耍的,無一例外挨了罰。

  尤其以瑄哥兒挨罰最重,因為就是他在上書房呼朋喚友叫著別人出去同玩的,自然算在他的身上。

  魯王素來是個暴躁脾氣,但從沒挨過瑄哥兒一指頭,今日罕見的動了手,瑄哥兒小屁股蛋子上狠狠挨了兩巴掌。若不是魯王妃攔著,並說出打壞了明天不能去上書房的話,估計瑄哥兒還要挨幾下。

  次日,當爹的都沒來,就是各個王府大哥兒領著小哥兒同坐馬車來了。

  今日可與昨日不一樣,昨天是第一日,從今天開始這些小皇孫們就必須趕在辰時之前來上書房了。

  這是因為皇孫們都不在皇宮裡住著,路上難免耽誤,像以前晉王他們這些皇子去上書房,都是寅時起,卯時之前便要去上書房,那會兒天都還沒亮呢。

  瑄哥兒今日特別不愉快,小寶從他臉上都能看出來,其他幾個也都蔫頭耷腦的。

  他挺好奇怎麼了,就問了瑄哥兒一句。

  瑄哥兒忍不住心中的悲傷,揉著眼睛抽搭出聲,卻言語倔強:「你管小爺怎麼了?小爺挨打,小爺還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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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8 11:03: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八章

  小寶噗呲一下笑了,月月也笑了。

  旁邊幾個蔫頭耷腦的哥兒都笑了。

  瑄哥兒被笑惱了,罵道:「你們笑什麼笑,再笑小爺揍你們!」

  他本就抽抽搭搭,這麼一惱,倒把鼻涕給惱了出來。亮白色液體掛在他嘴唇上面,他伸手胡亂一抹,就想暴起揍人,可惜屁股太疼了,倒是瘸了一下。

  大家又想笑,還是歷來跟他好的璽哥兒湊上去安撫他,「我們都沒有笑你,你昨天回家肯定挨訓了,我也是。」

  說著,璽哥兒黯然地耷拉下腦袋,可憐兮兮的。

  一提這事,另外幾個也都是差不多的模樣,哪還顧得去笑瑄哥兒。

  小寶眼珠一閃,也苦著一張小臉:「原來你們也挨訓了,我也是啊。」

  「你也挨訓了?」幾個挨訓的小糰子圍上來,焓哥兒比其他四個機靈一點,睜著一雙懷疑的丹鳳眼,「你肯定是撒謊,我們回去挨訓,父王都是拿你……」『拿你』後面他沒說出來,「反正你是撒謊的。」

  「挨訓這事也能撒謊?你撒一個給我看。」

  別看焓哥兒比其他幾個懂事,到底是個孩子,自然接不上話茬。而昨天和小寶一樣表現良好的善哥兒,則是冷眼看著這群人。

  「原來你也挨訓了,那我就不揍你了。我最慘,我爹說我在上書房搗蛋,把我揍了一頓,這會兒屁股都還是疼的。」瑄哥兒揉揉屁股道。

  小寶做出吃驚的樣子:「你爹可真兇,我爹就是訓了我兩句。你屁股還疼不?我這兒有藥膏,平時摔跤了撞到了,擦一擦就不疼了。」

  「我娘給我上藥了,就是還疼。」

  「那我把藥膏借給你用。」

  這邊說著,那邊瑄哥兒的貼身小太監小喜子已經走上來道:「謝琛公子了,奴才這裡帶著藥呢。王妃娘娘出來時說過了,隔一個時辰給小公子擦一遍,就不用您的了。」

  瑄哥兒斥道:「要你多話,小爺自己不會說!」又問小寶:「你這藥有用麼?我娘給我擦的好像不管用。」這個年歲的小傢伙是最討厭別人越俎代庖的,好像顯得他不會說話似的。

  「肯定有用了。」

  「那你借我用一用,我這屁股待會兒肯定坐不了。我爹太狠了,打完了我還讓我來宮裡上學。」

  可憐的孩子。小寶突然發現瑄哥兒特別好玩,以前覺得他就是個小惡霸,又蠻橫又不講道理,現在聽他一口一個小爺的,那可愛的模樣別提了。

  小寶對暗十一伸手,扮作太監的暗十一老實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遞給他。

  小寶把瓷瓶給瑄哥兒。

  瑄哥兒撓了下腦袋,為難道:「你給我,我也擦不了。」

  小寶助人為樂道:「我們都可以幫你。」

  「好好好,我看這個可以有。」

  然後幾個小糰子便找地方幫瑄哥兒擦藥去了,小喜子想跟過去都被瑄哥兒給攆了回來。月月也想跟,讓玉蟬給拉住了。

  「姑娘,不能過去。」

  這上書房門前無遮無擋,沒辦法小寶幾個在牆角處圍了個圈,幫瑄哥兒擋著。

  「你快些,等會兒先生肯定就來了。」

  瑄哥兒當即脫了褲子,露出小屁股蛋。

  小寶給他這利索的樣子,嚇得一跳。

  「你快點呀,磨蹭什麼。」

  幾個小糰子都看著小寶,他們可不會替人上藥。小寶這才摸著鼻子上前去給瑄哥兒擦藥,他挖了一坨藥膏,塗在瑄哥兒屁股上,瑄哥兒齜牙咧嘴,又想哭鼻子:「我爹真狠啊……」

  肖乾遠遠走過來,就瞧見這樣一副情形:「小皇孫們這是在做什麼?」

  幾個小糰子驚慌失措,昊哥兒催瑄哥兒,越催瑄哥兒越是提不起褲子,本來他就不會穿褲子,只會脫。

  小寶沒辦法,上前幫他三下兩下將腰帶綁好,幾個人才慌慌忙忙去了堂前,排成一排,作揖行禮。

  「先生好。」

  大乾歷來講究尊師重道,哪怕是皇孫也一樣,昨天上午學了三字經,下午弘景帝便傳話讓人教小傢伙們規矩。跟著學了幾遍,今日倒也記得,還似模似樣的。

  肖乾點點頭,翰林院派人來給皇孫們上課都是輪流著來的,今日正好輪到他。

  他率先邁入堂中,幾個小糰子才跟在後面魚貫而入。

  行走之間,瑄哥兒偷偷和小寶說:「你的藥真管用,我以後跟你好了,玩耍都帶著你。」

  小寶默默瞅他了一眼,要不是不想被人排擠當個異類,不是怕月月被無端欺負,當他耐煩哄這小破孩子。

  小破孩子還不自覺問道:「你怎麼不說話。」

  小寶只能答:「快進去,別讓先生等了。」

  因為瑄哥兒和小寶好了,今兒小寶倒不再像昨天那樣,只有他和月月玩。

  瑄哥兒有兩個跟班,吳王家的兩個小公子,裕哥兒和璽哥兒。瑄哥兒既然和小寶處的好,他們自然也就和小寶處的好。至於昊哥兒和翰哥兒,昊哥兒不像他爹安王是個老謀深算的,倒像似個傻白甜的娃娃,明明比瑄哥兒大,但最是喜歡跟在瑄哥兒屁股後面。

  焓哥兒倒是還有些不願意,不過礙於威逼——瑄哥兒說了,瞧不起小寶,就是瞧不起小爺。也只能無奈接受小寶。

  至於善哥兒還是一副離群索居的模樣,誰也不願搭理。小寶畢竟是個成人的瓤子,可鬧不出你不跟我玩,我不跟你玩的幼稚手段,倒也叫過他一次,可惜善哥兒根本不搭理他。

  小寶倒是沒氣,反倒瑄哥兒惱了。他自認小寶現在是在他的羽翼保護範圍之下,不給小寶臉,就是不給他臉。然後小破孩兒成功的聯合了昊哥兒幾個小屁孩,把善哥兒給孤立了。

  中午用膳放風時間,又是一副景象。

  有的邊吃邊玩,有的邊打邊鬧,聽話如善哥兒、焓哥兒,也是讓奴婢們餵著飯。

  只有小寶帶著月月獨坐一案,玉蟬幫兩個把膳擺好了,兩人便各自拿起銀箸吃起來。

  以前月月也是讓丫鬟們餵飯的,自打去了晉王府,在小寶和瑤娘的引導下,已經會自己吃飯了。

  瑄哥兒嘴角還沾著米粒,呼嘯而來,呼嘯而去,跑得像個小旋風,小喜子和那個宮女苦著臉在後面追。

  他跑了過來:「你們吃什麼?」

  能吃什麼,飯菜都是一樣的,弘景帝親自吩咐,由御膳房送來的膳食。不過小寶卻是帶了一小盒子小菜,這也是和晉王學的。

  小菜是油炸小銀魚和醬菜,小銀魚被炸得香酥可口,醬菜是小廚房特製的,下飯最好不過。

  「能不能給我嘗嘗?」從來沒跟人討過東西吃的瑄哥兒,似乎還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樣。

  小寶道:「你好好吃飯,別亂跑,我就分你。」

  「不就是自己吃麼,小爺也會。」

  然後瑄哥兒就招呼小喜子把他的膳也給端過來了,另置一張椅子坐下。小寶看了玉蟬一眼,玉蟬便端著小盒子往瑄哥兒碟子裡扒了一些。

  瑄哥兒伸手就上了,一條小銀魚下肚:「好吃!」

  那邊幾個見此,都跑了過來。

  「咱們坐一處吧,我看大人們吃飯都是一桌菜,咱們這些菜湊一湊,也是一桌菜了。」

  就這樣,幾個小糰子湊在一起,你吃我的,我吃你的,有的明明自己面前有,還專門去別人面前夾菜,一點兒都沒自覺幾家的爹都是死對頭。

  尤其是小寶帶來的小菜,最先被掃乾淨,還紛紛都說好吃,讓小寶明兒還帶。可把彼此身邊的太監宮女們給著急的,腦門子上出了一層汗。

  用罷膳,又玩耍了一會兒,就到了下午課的時間。

  今兒幾個小傢伙比昨日強多了,看來回家去被管教了一頓,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作用的,哪怕不用心去學,他們也都老老實實的坐著。

  就瑄哥兒一個比較特立獨行,之前用罷膳他在草叢裡捉了一隻螞蚱,就趴在書案上玩螞蚱。一隻螞蚱被他整整玩了一個多時辰,到上書房放了學還沒玩死。

  「羨慕吧!」中間休息的時候,提著螞蚱腿兒,瑄哥兒得瑟道。

  旁邊的裕哥兒和昊哥兒連連點頭,他們快無聊死了,在旁邊看瑄哥兒玩螞蚱,別提多羨慕了。

  「我家有蛐蛐,我明兒帶蛐蛐來。」璽哥兒說。

  問題是,小子你敢帶來,回去不怕挨打麼。

  幾個正議論著,有人報導弘景帝來了。

  瑄哥兒忙把螞蚱塞進小喜子手裡,老老實實跟著小寶他們去門口站好了。

  「皇祖父安好。」

  弘景帝大步走進來,在幾個小糰子面前停頓了下,才去了早已擺好的椅子上坐下。

  「皇祖父來考校你們功課,今兒都學了些什麼?」

  肖乾先答,答完了,弘景帝一一抽背皇孫們今日所學的內容。

  除了小寶和善哥兒背誦流暢,焓哥兒背的倒也都對,就是磕磕絆絆的。至於其他幾個根本背不出來。

  弘景帝倒也沒訓責他們,道:「雖是學問沒學好,但見你們兄友弟恭,相處和睦,朕心甚慰。」

  這是誇了?

  只有小寶知道弘景帝到底在誇什麼。

  人到底是年紀大了,都喜歡下面晚輩們在一起和睦相處,這大抵就是弘景帝重開上書房的寓意所在。

  *

  瑤娘今兒去了慶王府,她倒也沒遮掩,將來意說了一遍。

  其實這件事對肖繼柔來說是正中下懷,肖大爺肖乾乃是翰林院侍講,小皇孫入上書房唸書的消息自然瞞不住他。

  可惜琰哥兒年紀尷尬,弘景帝說的是五歲入上書房,可琰哥兒不過四歲多點,若是慶王在府裡,去求求弘景帝這根本不算是事,關鍵是家中沒個男人,總不能讓肖繼柔去。

  兒媳找公公說話本就是僭越,更不用說肖繼柔現在已經不是皇家的人了。雖這事沒幾個人知道,弘景帝那邊卻是知道的。

  肖繼柔也沒臉去,她正尋思著想去求求瑤娘,這瑤娘就找上門來了。

  「瑤瑤,我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真是謝謝你了。」

  「行了,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琰哥兒是個好孩子,他即是想學,自然是好的。」

  於是次日,琰哥兒便同小寶一共入宮了。

  都是皇孫,料想晉王開個口應該不會難。所以肖繼柔先帶著琰哥兒和珠珠來了晉王府,到了後等晉王這邊出門,臨要走時珠珠不樂意了,硬是吵著要和哥哥一起去。

  因為她看月月都去了,而且她也想和月月玩。

  月月看了珠珠一眼,猶豫對小寶道:「小寶哥哥,要不我在家待著吧,我今兒陪珠珠在家裡玩。」

  「我看也成,倆孩子一同玩,總算有個伴了。」

  見此,小寶只能答應了,他心裡也有數月月去不了幾次,就算現在能堅持下來,再大些照樣得分開。

  就這樣,小寶同琰哥兒入宮,月月和珠珠則是留在家裡。

  大抵是回去後都沒少問自家孩子,今日幾個小糰子都是大變樣,最明顯的就是善哥兒了,昨兒他還一副懶得搭理大家的模樣,今日倒是知道湊上來同大家一處。

  見此,小寶有些複雜,大人的心思和態度受到直接影響的就是家中的孩子。

  弘景帝昨兒說了兄友弟恭,今日果然就兄友弟恭了。

  自打上次春闈的事後,弘景帝一招殺雞儆猴,最近諸皇子都十分安分。也都不蠢,都學起晉王每日上值點卯下值回府,哪兒都不去,做派於以往簡直是大變模樣。

  而就在這當頭上,惠王世子要大婚了。

  對象是靜德侯府家的閨女,是惠王妃娘家的侄女。

  趙祚這次婚事辦得比較匆忙,等外面聽到動靜已經下聘了,而婚期就定在一個月後。至於為何會這麼急,據流傳說是惠王妃一直臥病不起,藥石罔效。實在沒辦法,世子趙祚打算沖喜救親娘。

  因為這事,趙祚又得孝名,人人都誇其乃是至孝之人。

  這種名頭下,之前一女二嫁的污名倒是洗清不少,即使有那些人暗中罵荒唐的,也都衝著惠王去了。提起惠王世子卻是惋惜不已,直道都是被當爹的給耽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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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8 11:03: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九章

  惠王府,黃梨木如意雲紋拔步床上,躺著一個形容枯瘦的女人。

  若是不點明其身份,誰也料想不到此人就是曾經的太子妃,現任的惠王妃吳氏。吳氏雖生得算不上傾城之色,但也是端莊秀麗,而如此卻是面色蠟黃,皮包骨頭,瘦得嚇人。

  世子趙祚立於榻前,聲音溫和說道:「母妃,兒子大婚就是五日後,望您的病能盡快好起來。嫣兒是個溫和的性子,品行端正,是時定能好好孝順你……」

  趙祚說了很多話,從聘禮送了什麼,到新房安排在哪處,到吳家那邊是什麼反應,事無鉅細的有些過頭。

  旁邊的丫鬟見到如此體貼入微的世子爺,俱是目中異光連連,連連心道世子爺真是孝順。這些丫鬟都是搬入惠王府中新換的一批丫鬟,據說以前惠王妃身邊的宮女,都因其生病後脾氣暴躁都換掉了。

  這些丫鬟們浮想聯翩,自是沒注意到躺在榻上的惠王妃眼中含著驚駭,面部表情也有些扭曲。

  其實即使她們看見了,大抵也不會多想,王妃生得這病太怪,整個人都癱在榻上,連一動都不能動。也辛虧這是生在王府,若是在普通人家這樣的病大概早死了。不過讓她們來看,王妃的日子也不多,就是世子孝順親娘,依舊折騰著要沖喜什麼的。

  「母妃大抵是累了,兒子就不打攪了,還請母妃好好保重,兒子還等您喝這碗媳婦茶。」

  趙祚幫惠王妃掖了掖被子,又叮囑了丫鬟們幾句,這才離開。

  惠王妃猛地急喘了一口氣,整個人癱在榻上,若是細聽就能聽見細小的骨頭嘎嘣響聲。這是僵得久了,才會造成的。

  「娘娘,您又使勁了,快歇著吧,奴婢幫您擦擦汗。」

  就這麼任幾個丫頭來回倒騰擦身,惠王妃心中一片淒涼。

  之前她還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如今竟成了這般模樣。他死了,據說死得很慘。這個據說自然是據惠王說。那件事剛發生的時候,惠王每日喝醉了都會來對惠王妃拳腳相加,這話就是那時候說的。

  惠王妃早就不想活了,可她能不能活,她說了不算。皇家不可能放任這般醜事不管,所以她安穩地度過那最初一段日子,然後某一天她就病了。

  病的那天宮裡來了人,惠王妃也是這樣躺在榻上,她的兒子也在,就在門外。卻任狗奴才糟蹋她,一碗藥灌下去,她就只能這樣數著天數熬日子。

  惠王妃知道自己生了個狼崽子,趙祚打小聰明過人,卻是心腸冷硬,一點都不像太子的種。不過以前不對自己,她沒什麼感覺,如今惠王妃才感覺到什麼叫做寒徹入骨。

  這種冷是一點點滲到骨子裡的。她兒子眼睜睜看著自己被人灌藥,一句不言,卻在之後每日晨昏定省,日日不拉,甚至會服侍她湯藥,如今又為了她要沖喜娶媳婦了。

  惠王妃冷,真得好冷,明明六月伏天,卻還是覺得冷。

  「王妃這是怎麼了?」丫鬟摸了摸惠王妃止不住打顫的身軀。

  「是不是擦身冷著了?」

  「快幫王妃把衣裳穿好,若是王妃再有個什麼,世子爺肯定會更傷心……」

  「世子爺真孝順呢……」

  陽光順著半透的窗格灑射進來,在地上投注了一圈又一圈的光柱,惠王妃只能看著那光柱裡漂浮旋轉的浮塵。

  *

  趙祚大婚這一日很快就到了,婚事自然是在惠王府辦。

  幾個王府紛紛上門道喜,不光男人們來了,家中婦人孩子都來了。

  不同以前,這次瑤娘能很明顯感覺到幾個王妃對她的熱絡,簡直當成了自家人一般,甚至拉著她的手說了不少體己話,讓她一愣一愣的。

  最後還是慶王妃給她解了惑,因為弘景帝三番二次提到兄友弟恭之言,這兄友弟恭自然不光指男人們啊,家中婦人也是,所以幾個王府在一起空前和睦。

  大的帶著小的玩,不打不鬧,個個嘴都很甜,也知道叫人了,以往都是不是大人提點,從來不會主動叫人,如今全改了。

  大點的男孩都在前院,小點的男娃和女孩兒則在後院,和各自的母妃一處。安王妃等人去探望了一趟惠王府,回來後一面喫茶,一面說著閒話。幾個年歲錯不了多少的小娃兒則在一起瘋鬧玩耍。

  「怕是大嫂活不了多少日子了吧?」吳王妃道。

  「我看著方才那模樣,恐怕是不能好了。」哪怕是安王妃,也不免有些感嘆。

  幾個婦人都有些沉默,那日宮裡發生的事,她們都知道。料想惠王妃恐怕是活不了了,只是一直沒見風聲,萬萬沒想到會事隔一年之久發生了。

  「她這個樣子,活著比死了難受,還不如死了。」魯王妃道。

  話是有些難聽,但確實是這麼個理。

  「好了好了,不說她了,大喜的日子說這些不開心的作甚,聊些別的!」

  然後幾個婦人又開始聊別的話題了,瑤娘和肖繼柔對了個眼神,眼中都有些蕭瑟。

  而與此同時,前院晉王等人那邊也是一片和諧。

  包括惠王,以往最是喜歡說些不合時宜的話,大抵今兒是兒子成親,也收斂了不少。

  代王總感覺晉王在看自己,不動聲色望過去幾次,晉王都沒有看他。最後一次,他實在忍不住了,問道:「老五,你總看我作甚?」

  晉王望著他,眨了眨眼。

  晉王還沒說話,魯王倒是說上了,「三哥,你覺得五哥像似喜歡盯著人看的性子?莫是你尋常被姑娘看多了,有些敏感過度?」

  這所謂的姑娘應在一個故事裡,幾個兄弟都知道,一提這事俱都笑了起來。

  代王道:「罷罷罷,你就會拿三哥打趣。」

  他失笑地搖了搖頭,像似非常無奈。他生得方臉細目,懸膽鼻,厚嘴唇。總體來說代王是兄弟幾個中長相最忠厚老實的,天生一張安分臉。既不像弘景帝,也不像魏皇后。

  別看惠王現在胖得走了形,以前惠王沒發胖之前,也是生得俊美無儔,集合了弘景帝和魏皇后所有的優點,倒是代王打從生下來便不起眼,兄弟二人簡直不像是同胞兄弟。

  這一笑鬧話題自然就岔了過去,也沒有人再提,可之後代王卻是有意無意地總去看晉王。

  且不提這些,用罷了喜酒,等瑤娘和晉王回到晉王府,天已經大黑了。

  洗漱更衣後,紅綢捧著一封信來,「娘娘,晉州那邊給您來信了。」

  一聽是晉州,瑤娘當即將信拿過來看,果然是姐姐的來信。

  去年年關之前,瑤娘讓人往晉州那邊送了一車年禮,順道報了平安並訴說了近況,押車的護衛回來時也給瑤娘帶了信。信裡說蕙娘和姚成都很好,幾個小的也都很好,讓瑤娘別擔心,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這封信裡的內容與之前那封別無不同,不過多了幾件小趣事。將瑤娘看得又想笑又想哭,笑著笑著眼淚就出來了。

  她想姐姐了。

  晉王一把將她拉過來,抱著:「你若真想你姐姐了,就接她來京裡住一段時間。」

  瑤娘擦擦眼淚:「還是不了,京裡最近這麼多事。」

  「有事也與他們無關,你該不會以為本王護幾個人還護不住?」

  「還是不了,等情況好些了再說。」

  在瑤娘心裡,晉王合該此時低調最好,她姐姐姐夫倒是不怕,可若那李氏來了惹上什麼人,沒得給晉王招惹麻煩。再說,她一想到姐姐姐夫來,李氏也會來,頓時就失去所有興致。

  不得不說,這李氏也算是本事了,給瑤娘留下如此多的心理陰影。

  不過瑤娘和晉王說話這會兒,並不知道姚家人如今已經在路上了,不光有姚家人,還有蘇家人。

  提起這個,就扯到瑤娘年前往晉州送的那一車年禮。

  其實這事也是晉王安排的,瑤娘嘴裡沒說,實則心裡甜了好些日子。為此晉王又收穫了許多美人恩,當然這裡暫且不提。

  年禮自然不光是給姚家的,蘇家那邊作為瑤娘的娘家,即使瑤娘對蘇秀才他們心中有隔閡,但作為女兒的也不可能不聞不問,所以年禮還有給蘇家的一些,不過比起給姚家的卻是少了不少。

  可恰恰就是這年禮,才引發了這場事,大嫂朱氏早就聽到些風言風語說是小姑子攀了高枝。只是到底是風言風語,做不得數,她倒也去過姚家明裡暗裡打探,蘇慧娘根本不願意告訴她,於是這事也就放下了。

  這趟年禮送過去,即使瑤娘已經是撿了最不起眼的送,可堂堂王府送出去的東西,怎麼可能會太差。這不就扎進朱氏的心裡,硬是和姚家那邊槓上了。

  剛巧姚家那邊有個不省心的李氏,雖李氏現在已經被嚇得不敢去追究女兒怎麼樣了,但並不代表她願意看到蘇瑤娘好,明擺著朱氏此人就是條吸血水蛭,有蘇家人出頭給其添些麻煩,李氏巴不得。

  於是她就把瑤娘給王爺做妾,在王府裡很得寵,那冷面王爺可寶貝她了,還給王爺生了個兒子,天花亂墜的說給朱氏聽。

  朱氏一聽,這還得了,她那小姑子竟然發達了。

  她就知道她那小姑子不是簡單人物,這不就應驗了。

  晉王,晉州的王!天老爺!

  朱氏回家一說,也把蘇家人驚得不輕,連蘇秀才那般不屑阿堵之物的酸腐之人,連著多日坐館教學生,也總是走神。朱氏和蘇玉成一合計,妹妹發達了,自然要提攜兄嫂,他們當即就想來投奔。可瑤娘去的地方太遠了,竟然在京城,兩人手中無錢,又沒出過遠門,怎麼也不敢貿貿然上路。

  於是不免將主意動在蘇秀才身上,兩人也是清楚自己待妹子不好,就二人去肯定會落不了什麼好,可若是父母出面就不一樣了。

  蘇秀才還要坐館,哪裡願意出遠門。

  不得不說蘇玉成此人雖是好吃懶做,沒什麼本事,但也是有可取之處的,那就是嘴皮子溜。他哄蘇秀才,京城乃是天子腳下,晉王是皇帝的兒子。爹你不是一直想中舉做官老爺麼,如今女婿就是天下最大的官老爺,有這麼好的女婿,還怕做不了官?!

  沒考中舉人,一直是蘇秀才心中最大的遺憾,至於那進士,他是想都不敢想。而做官更是他的終究夢想,十年寒苦讀到底為了什麼,說白了不就是為了變民為官。

  蘇秀才動心了,這事就好辦了,一家人商量了商量,便去找姚家人。

  其實是找姚成,說白了這一家子活了一輩子,最遠的地方就沒出過林雲縣,京城他們想去也不知道路。

  從去年磨到今年,蕙娘不答應,姚成自然也不敢答應。

  後來蘇秀才惱了,讓兒子放話,既然女兒女婿不幫襯,他們就自己上路。蕙娘無奈,也是怕這群人去,妹妹又是那種軟性子應付不了,只能答應下來。

  而明擺著這就是一場大戲,李氏自然不甘落後。

  最後兩家人加起來十多口人一同上路。

  這上路事宜自然是姚成打點的,他如今已經是林雲縣總捕頭了,縣太爺也得賣幾分面子。一聽說姚家人這是上京探望妹妹外甥,縣太爺便幫著打通了關節,讓蘇家人跟著驛站的人走。

  這驛站本就是傳遞官府文書及來往官員與其家屬途中食宿、換馬的地處,只要有官府出具的文書,不光路上安全有了保障,連食宿都是免費的。

  就是這種走法速度特別慢,因為每到一處,都得等,也因此姚蘇兩家人三月上路,走到六月還沒到。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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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8 11:04: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章

  新婚次日,趙祚帶著小吳氏進宮謝恩。

  按例,趙祚先去了乾清宮,小吳氏則去了坤寧宮。

  乾清宮,弘景帝剛下朝,一身明黃色的朝服還沒換下。

  「你能成親,朕也總算是放心了。」

  「讓皇祖父掛記憂心,乃是孫兒大罪。」

  弘景帝拍拍他肩膀:「不可這麼說,朕本是想給你選個好的,誰曾想你母妃竟生了大病,如此這般也好,你也算是盡了一份為人子的孝心,就是委屈你了。」

  這委屈之言,祖孫兩人都明白是什麼意思。

  「祖父誇讚,孫兒受之有愧,孫兒也不委屈。」

  「快去皇后那兒吧,朕就不多留你了。」

  趙祚點點頭,便躬身告退,看得出他心情似乎不錯。

  弘景帝看著他的背影,眼中隱隱有失望滑過。

  他突然站了起來,來回走了一圈,趙家男人特有的狹長眼眸望著殿門外,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上書房那邊,可還好?」

  「都好,都好,小皇孫們都很勤奮刻苦。尤其是小寶公子,宗大人說可以挪到那邊,但……」李德全頓了頓,又道:「但小寶公子他不願意,說就想待在這邊。」

  這邊和那邊不過是對上書房的一個區分,例如那邊就是指正經的上書房,裡面都是王府中符合年紀的皇孫們,這邊則是當初弘景帝因為魯王幾個提出讓府裡小點兒的孩子也來,另外闢出的一個地方。

  兩者的區別就是,前者師傅有定數,俱是一代大儒,學識淵博之人,且教授的內容十分寬泛,並更加嚴謹。而後者就是玩玩鬧鬧,師傅雖也是翰林院出來的,到底差了一層。

  宗牧所言可以將小寶挪過去,也就是認為他的聰慧完全跨越年齡界限,再繼續待在這邊虛耗時光,有些浪費了。

  可惜小寶不願意。

  弘景帝聽完失笑:「小寶那孩子最近和其他幾家的孩子感情不錯?」

  李德全點點頭,臉上不禁帶了點笑:「小寶公子是個仁義的,年紀雖小,但看得出有情有義,前途不可限量。」上書房每日發生了什麼,都會先報到李德全這裡來,他自然清楚這一切。

  認真來說,小寶如今在這邊的上書房,已經是領頭的存在。

  明明幾個皇孫中,還有比他年長不少的,可偏偏就是信服他。而這一切,弘景帝自然也知曉。

  「罷,他即願意待,就繼續待著,讓宗牧多命人從旁邊指點指點。」

  李德全點頭應下。

  弘景帝背著手,來回又走了幾步:「至於祚兒……」剩下的話他並沒有說,而是沉沉的嘆了口氣。

  不過李德全知道,陛下這是對惠王世子失望了。

  這種失望從何時起,說不明也道不清。可能是從惠王一家搬出皇宮,世子一趟一趟往宮裡跑,可能是因為朝堂之上的對世子讚譽越來越多。

  而這讚譽多指孝順,孝順長輩沒錯,可他的孝順太過,反而有種用力過猛的感覺。還有大家都知道世子因為太子殿下,受了不少委屈,可這種情緒是會隨著時間淡化的,可世子卻置若罔聞,時不時擺出一副隱忍委屈的面孔。

  一次兩次還好,次數多了難免引起人的反感。

  一個未來將會君臨天下的男人,又怎會做得這般婦人樣,即使孝順長輩,也不該是把每天的所有心思都放在如何對祖父母體現孝順。

  尤其前太子妃現惠王妃的事,雖當時在場的人並不多,但並不是沒人知道,偏偏他要大張旗鼓弄出個沖喜的事,說白了就是刻意做給人看,彰顯孝道,順便又一次提醒他受得委屈。

  這提醒的自然是弘景帝,是魏皇后。

  走歪了,終究是走歪了。

  李德全記得以前那個皇太孫不是如此的,到底是地位的落差致使心態上的改變?還是有什麼其他原因?

  可不管是什麼,這些在陛下眼裡都成了瑕疵。

  人心人性每天都在變,李德全自詡自己活了一把歲數,見識過不少大場面,如今也有些看不懂了。

  別說陛下嘆息,偶爾他想多了,也難免會嘆上一口。

  *

  趙祚和小吳氏還要回府給惠王夫婦敬茶,所以魏皇后也沒多留他們。

  兩人前腳走,後腳代王就來了。

  兩個兒子中,惠王最得魏皇后喜愛,因為惠王打小長得俊,又是嫡長子。反倒是這個中宮次子不甚得皇后喜愛,因為代王打小就沉默寡言,口舌笨拙。

  只可惜讓人想不到的是,惠王長大後,越來越胖,也越來越荒唐。魏皇后為他操了一輩子的心,最後還是把太子的位置弄丟了。反倒是這個從小不甚得自己關注的次子,自打回了京後,隔兩日就要進宮來探望自己。

  代王進來時,魏皇后眼神怔忪,不知道在想什麼。直到代王請安出聲,她才回過神來。

  「都跟你這孩子說不用記掛母后,母后在這宮裡凡事都好。」

  代王也沒有說話,就是點點頭。

  實際上這種話魏皇后沒少和代王說,但她說歸她說,代王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但不得不說魏皇后心裡還是高興的,太子可不知道來主動看她,非得魏皇后派人去三催四請,才知道來一趟。

  「祚兒剛走?」代王問。

  魏皇后點點頭,招手讓代王坐下,「你大哥真是作孽,好生生的孩子,被他給耽誤了。」

  魏皇后可惜的是什麼,她懂代王也懂。且不提魏皇后幾個親孫子裡,她本就最喜歡趙祚,若不是太子不懂事,如今她哪用愁成這樣。

  朝中讓弘景帝立太子的動靜一直沒消停過,魏國公府自然著急,就催著皇后。可皇后又哪裡能做弘景帝的主,當弘景帝的家,再說了她身份敏感,本就在這種事上不能多言。

  魏國公的意思是立代王為儲,既順理成章又名正言順,可魏皇后私心還是看重趙祚的。畢竟打小看大,這孫兒又夠孝順。

  想著自己的私心,魏皇后不免多看了代王一眼。

  代王雖是耷拉著眼皮,佯裝在認真聽魏皇后的話,實則他感覺到了這道目光。

  他這個母后心思不夠深,像個沒腦袋的木偶,從來是父皇說什麼就是什麼。雖是當了幾十年的皇后,威嚴架勢都有,卻是個空架子,他自然能明白母后眼神的意思。

  代王心裡在冷笑,面上卻是更顯平靜。聽了一會兒魏皇后的絮叨,便出言告辭了。

  走出坤寧門,他扭頭看了身後的坤寧宮一眼,看來外祖父那邊該加把勁兒了,明擺著父皇已經改變了越過兒子的想法,不然也不會廢了太子,那麼多兄弟虎視眈眈,再耽誤下去就是傻子。

  *

  瑤娘收到下人傳話,說是她爹娘來了,還有些不敢置信。

  她才收到姐姐的信,信裡也沒有說這事,為了確認此事真假,她讓紅綢去看看。

  不多時,紅綢回來了,來人果然是姚蘇兩家人。

  紅綢雖不認識蘇秀才他們,但卻認識蕙娘和姚成。且聽玉蟬形容其他人的樣貌體態,還真是她爹娘來了。

  瑤娘驚喜萬分,下意識就下了炕,正想往門外走,卻不知為何停了腳步。

  「娘娘,怎麼了?」紅綢問。

  旁邊的紅翡幾個也拿著眼神看她。

  瑤娘原地轉了好幾個圈,才又在炕上坐下來,她心裡似乎有些焦慮,手指竟學著晉王不停地在炕桌上敲著。

  她爹娘來了,朱氏和大哥定然也來了,事實上瑤娘更傾向她爹娘這趟來,肯定是朱氏和大哥在其中挑唆的。姐姐和姐夫不可能把事情告訴娘家人,那麼不必說從中壞事的定然是李氏。

  來者不善!

  瑤娘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既然是來者不善,她自然不能束手就擒。可她該怎麼辦?晉王此時不在府裡,她也像似沒了腦袋的蒼蠅。朱氏的真面目再也沒有比她更清楚的人了,那就是一隻吸血的水蛭,若是知道她現在是側妃了,還給王爺生了兩個兒子,定然會讓她求著晉王要銀子要官。

  她肯定不會同意,他們就會說動她爹娘,她爹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中舉當官老爺。以前瑤娘還覺得蘇秀才志向遠大,跟了晉王後才發現簡直是坐井觀天。即使中了舉,也不是隨便就能當官的,想當官至少得是個同進士,這京城裡每年有多少等著候補的官員,沒有門路沒有錢打點,只能是被扔到窮鄉僻壤苦熬。

  如今她爹知道有捷徑,自然不會放棄。他爹向來不會說軟話,只會來硬的,而她娘是個淚包,這麼一軟一硬,她的日子甭想過了。

  她倒是還有條路可走,狠心無情將他們都攆走,可這事若是被人知道,她的名聲和小寶二寶的名聲都別要了,這畢竟是孝為天下先的世道。

  瑤娘把其中關節擱在腦子裡想了又想,才吩咐讓紅綢去給她找衣裳。

  撿最舊的找來。

  紅翡幾個還有些不明所以,倒是紅綢眼中一閃,明白了瑤娘的意思。她進去找了一圈,實在沒找到瑤娘想要的衣裳,無奈就去丫鬟房裡找,最後還是在紅雁箱子裡翻了一身符合瑤娘要求的衣裳。

  瑤娘匆匆穿上,又將頭上手上的金銀首飾都給摘了,只留了一根髮簪一隻鐲子,才去了會客處。

  *

  晉王府側門的一個廳堂裡,正坐在姚蘇兩家人。

  這地方是王府平日用來接待閒人雜客的地方,視身份不等,這樣地方晉王府有好幾處。而這裡屬於中等偏上,剛好符合瑤娘一個不受寵妾室的身份。

  不過蘇家人可看不出這些,讓他們來看王府真氣派真豪華,哪怕是這樣的屋子在他們那裡也是官老爺才能住的。

  朱氏這個眼皮子淺的,見到堂中所擺的酸枝木的桌椅案几,甚至幾子上一個花瓶,都能讓她連連咂嘴地感嘆著,恨不得拿回家裡藏著。

  只有姚成和蕙娘對視了一眼,感覺出來了一些異常。要知道他們即使在當初晉州的晉王府,那裡頭的擺設也不是此時能比的,難道是晉王府出了什麼,還是瑤娘出了什麼事?

  蕙娘心裡更傾向後者,恨不得當即見到妹妹問她個子丑寅卯,心中更是對晉王充滿了無數憤怒。

  她妹妹因為他吃了那麼多苦,若是他真對妹妹不好,她非跟他拼了!

  而蘇秀才向來注重自己的體面,他最是見不得兒媳婦如此,輕咳一聲又一聲,朱氏還是沒有眼色。還是蘇玉成最明白他爹的心思,忙一把將朱氏拽過來坐著。

  「你作甚!」

  「我看看怎麼了?我那小姑這般富貴的人兒。等會兒瑤娘來了,我便與她說讓她將這些東西都給我,我帶回家去。」

  蘇玉成也被媳婦眼皮子淺氣得不輕,低聲罵道:「給你,你能帶回去?」

  「也是,那我讓小姑給咱銀子……」

  剩下的話讓蘇玉成給捂了回去,他看看門口站著的丫鬟,又看看蘇秀才黑了的老臉,朱氏這才蔫蔫閉了口。

  就在這時,瑤娘來了。

  她穿了一身藕荷色的夏衫,因為有些舊了,顏色顯得十分黯淡。梳著垂雲髻,頭上就插了根看起來不太鮮亮的金簪子,白白的手腕上環著一個玉鐲。

  身邊跟了個還未留頭的小丫頭,那丫頭看起來又瘦又小,還畏畏縮縮。

  這樣一副場景,又哪裡是什麼得寵的側妃,明明就是連那何老爺家的小妾都不如。

  朱氏心裡正覺得不好,果然瑤娘還未站定,就拿帕子掩著臉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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