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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華飛白]紅顏風華錄(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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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8 02:14: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八章 國孝舉喪

    既是國喪,家中所有器皿飾物都須得重新佈置。無須主人家吩咐,僕婢們便立即換了不該穿戴的首飾衣裳,各司其職地忙碌起來。李暇玉本便隻身著淡青色的及胸六幅長裙,丁香色的半臂,無須換裝。染娘卻穿了一身櫻草色繡蔓草紋的襦裙,她便親自給小傢伙挑了身合適的素色衣裳換上。

    謝琰示意晴娘雨娘退下,親自替她摘掉插戴的金銀寶石首飾,只留了一根羊脂白玉簪,低聲道:「你如今懷著身孕,不該去宮中哭喪,替你告病罷。」孕期未滿三個月,觀主也叮囑過須得小心些。哭喪須得時起時跪,又必須哭聲震天,疲憊不堪且不說,幾乎整日水米難進,很是耗體力,他又如何捨得她入宮去吃這種苦頭?再者,逝者已矣,心中感念杜皇后的恩情即可,又何必拘泥這些繁瑣的禮儀規矩?

    李暇玉沉默片刻,搖了搖首:「我放心不下小公主。」不知那孩子如今該有多傷心恐懼,又是否哭得聲嘶力竭。失去娘親的痛苦,若是不曾經歷過,又如何能感同身受?又如何能……同病相憐?前世今生算起來,她已是二度失去母親了,心裡很清楚,如今小公主最需要的並非欺瞞,更非各種情深意切的寬慰,而是熟悉之人的默默陪伴。

    而且,她早已被人視為杜皇后親信,就算是因孕而告病,恐怕也有許多人覺得她此舉是怠慢了已逝的杜皇后。這世間的絕大多數人,到底還是只看那些冷冰冰的禮儀規矩,而並非真情實意。眾口鑠金之下,甚至連秦尚宮等人亦可能會對她產生誤解。

    而且,正因她懷著身孕過去哭喪,秦尚宮亦會領這份情,照顧她一二。她自己也會尋著時機節省體力,必不會讓腹中的孩兒出事。退一步而言,如今主持杜皇后喪事的應當是武貴妃。便是為了結個善緣,武貴妃亦不會讓一眾老弱的命婦出什麼事,自然也會與她一些方便。

    謝琰眉頭微擰,心中明白她所言極是,只得將滿腹擔憂暫且按下:「今時不比往日,宮中定然越發守衛森嚴。你不便隨意出入,除非宮中特意遣人來接,不然還是待明日正式舉喪之後,再隨著舅祖母一同入宮罷。」

    「我省得,你安心去罷。」李暇玉幫他換了身明光鎧,將他送到外院門前,而後又去中路尋小王氏與顏氏,一同商量國喪期間家中應當遵循的規矩。兩位阿嫂都是謹慎細心之人,按理說應當不會出錯。但此事十分緊要,再如何小心些也不為過。更何況,除此之外,或許還有些王氏留下來的人又生出了什麼別的心思,不慎被人趁虛而入呢?

    翌日一早,按品級著喪服的李遐玉便去了王家,打算與李郡君一同乘車入宮。進入王家內堂的時候,正逢婢女扶著王氏過來問安,她遂規規矩矩地給王氏行禮。

    王氏難掩怨色地看了她一眼,只覺得她與李郡君身上的喪服均格外刺眼。昨日謝璞與謝琰兄弟倆便做主,給她報了病,並專程過來告知於她,講了許多大大小小的道理。然而,她卻只知道,自己依舊不能踏出王家半步,更不可能去往宮中為皇后舉喪。一想到自己以養病為名困在王家,不得外出交際,更連客人都不能見,她便難以壓制內心中的不忿之意。

    「這孩子給你行禮,怎麼不趕緊讓她起來?」李郡君橫了王氏一眼,「她如今是雙身子的人,可經不起你的磋磨。」她對這位隔房晚輩越發沒有好感,總覺得似乎連修道都無法改善她的性情了。平日裡還算不錯,看上去也頗為像太原王氏的世家貴女,然而,一見到兒子與媳婦,霎時間便原形畢露。

    王氏愣了愣,目光在李遐玉小腹上停了片刻:「想來日子有些淺罷?為何不告病?」

    她難得說出關懷之言,即使為的是腹中的孩兒,李遐玉亦覺得有些意外:「皇后殿下待兒恩情深厚,義陽小公主也不知情形如何,兒不能不去。」

    王氏又禁不住多看了她幾眼,臉上浮現出幾分矛盾的神色,索性便轉身離開了。李郡君見狀,頗有些無奈:「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倒也不是全然心惡之人,只是本性執拗,結果自己鑽牛角尖,又受人引誘挑撥,才將閤家都折騰得不得安生。說起來,昨日你們謝家有個僕婢來送東西,結果匣子裡夾帶了一封信。」

    李遐玉微驚,她並不知此事,想來是謝琰覺得這種小事不必教她知曉,所以特意瞞了下來?

    「舅祖母,信中究竟寫了什麼?兒實在想不到,阿嫂已經將家中的僕從都換了好幾回,居然還會有漏網之魚。」王氏對於謝家的掌控力,確實絕非小王氏可比。畢竟數十年間,她都是謝家說一不二的主母,僕從們自然唯她之命是從。有些家生子藏得很深,一時半會可能也甄別不出來。總不能將謝家的世僕全都棄用罷,傳出去也不像樣。

    「無非是遊說你們謝家支持楊賢妃爭奪后位罷了,只是不知究竟是何人,居然將信輾轉送到她這裡來了。」李郡君回道,又語重心長道,「你們阿家是個糊塗人,很容易做出糊塗事來。你們這些聰明孩子,可萬萬不能被人迷惑了。無論是後宮爭鬥,或是皇子奪嫡,有人認為是獲取潑天富貴的時機,卻忘了一旦失敗,也極有可能令整個家族萬劫不復。所以,切記不可輕易牽涉其中。」

    「舅祖母說得是,兒也不想讓這些驚濤駭浪將自家淹沒了。」李遐玉扶著她往外行去,心中卻琢磨著送信之人究竟是誰。

    李七娘與李八娘如今只顧著撲滅自家的火,恐怕也沒什麼餘暇再來陷害謝家。何況,鄭家與韋家官職不顯,除非集合滎陽鄭氏與京兆韋氏的宗族力量,否則楊氏一黨如何能看得上眼?當然,世家大族素來枝繁葉茂,各個房支來往甚少,有些甚至彼此爭鬥不休——就算內部再如何和睦,為了宗族發展考慮,也根本不可能舉族支持奪嫡之事。

    那送信者究竟會是誰?竟然試圖通過王氏來影響謝家的立場?可確定之事有二:其一,此人與王氏曾經來往過,認為王氏能夠代表謝家表明態度,或者只要王氏表明態度,便可大肆宣揚出去,令謝家再也無法擺脫楊氏一黨的烙印;其二,此人並不清楚王氏已經不得晚輩的信任與尊敬,更不知謝家內部發生了什麼事,可見關係並不算親近。

    一個人的形象已然隱隱浮現出來,李暇玉卻並不能完全確定。不過,待她來到太極宮中,與一眾內外命婦在杜皇后靈前跪下哭喪的時候,那個人不經意間似笑非笑地斜了她一眼,她終於能夠肯定——就是千金大長公主!

    或許,這位在宗室中聲名狼藉的大長公主正急著向楊氏一黨證明自己的能力與人脈,故而只能退而求其次,選擇了謝家與王氏。又或許,千金大長公主確實覺得王氏一定會聽從她的勸誘,日後關係日漸緊密,說不得便能一起來對付共同的「仇敵」。而楊賢妃成功地扶為繼后之後,作為杜皇后親信的「某人」自然便變成了眼中釘肉中刺。屆時,她與王氏便可順利將她驅逐出謝家,隨意報復了。

    真是可惜了,前世那麼會投機的千金大長公主,此世居然一開始便看走了眼。仔細想想,也真是可笑得很。那時候為了巴結武皇后,她甚至不惜沒臉沒皮地拜身為晚輩的武氏為義母。不但給武氏進獻男寵,曲意逢迎,最後居然放棄了「李」姓,轉而姓了「武」,簡直就是整個宗室的恥辱!

    一步錯,步步錯。她得了聖人厭惡,武貴妃這種聰明人自然不想與她來往。於是,她不得不投了楊賢妃。為了急於證明自己的能力,想來便定會有許多動作,勸誘謝家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若是武貴妃知道了這些,日後自會慢慢地收拾她。要知道,這一位素來是小心眼,記仇得很。

    想到此,她又不免望向跪在內命婦前頭的武貴妃與楊賢妃。雖說二人都是同一品級,但武貴妃執掌宮務,跪的草墊比楊賢妃略靠前些,這也足可證明她如今的地位。楊賢妃心中便是再不滿,也不敢在杜皇后靈前發作。許是心裡怨恨,她哭得越發肝腸寸斷,竟還哭喊著「隨著去」之類的話,簡直教人歎為觀止。

    武貴妃則內斂許多,絲毫不受楊賢妃唱作俱佳的影響,只是按照禮儀默默地垂淚。這般情狀,反倒顯得更真實幾分。

    內外命婦們瞧在眼裡,心中自然各有判斷,對於兩位宮妃的地位、性情也有了更深的認識。想來,只要稍稍睿智一些,便知道自己家該作何打算。只是「皇長子」與「無子」這兩樣,到底還是迷惑了不少人的眼睛。連嬪妃們都隱約分成了兩派,更別提外命婦中居然還有人感嘆楊賢妃「情意真摯」了。

    按照禮儀起、跪、哭,整整折騰了數個時辰之後,內命婦與外命婦們才得以歇息。各家內眷扶著自家顫顫巍巍的長輩,疲憊不堪地來到一旁的偏殿之中。宮婢們已經安排好了她們的坐席與食案,上頭擺著些素菜與清粥、羹湯等。眾人便默默地進了些食物,略飲了漿水,這才覺得精神略微恢復了些。

    不多時,便又有太醫署派了醫女前來診治。有些年紀大的命婦,還得了武貴妃命宮人特意熬製的參湯。自然,稱讚這位貴妃殿下不僅將宮務打理得很妥當,且為人也細心周到的官眷們亦是越來越多。

    李暇玉心中冷笑一聲,面上絲毫不露端倪。楊賢妃演得精疲力竭,卻遠遠落了下乘。而武貴妃只需要吩咐幾句,派了醫女過來,讓人熬了參湯,便已是樹立了能夠「母儀天下」的賢后形象。孰高孰低,自不必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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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9 00:30: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九章 寬慰義陽

    因崔王兩家是親家,彼此十分親近之故,李遐玉亦隨著李郡君坐在了真定大長公主與鄭夫人身側。崔家的媳婦們都知道她已有身孕,無不關心地詢問了她幾句。她輕輕撫著小腹,自覺完全無礙,反倒是寬慰她們不必擔憂。見她這般自若的態度,親近的長輩同輩們亦是略鬆了口氣,心中不免想著:果然是威風凜凜的女將,這般安定泰然,著實與眾不同。

    不過,待到醫女替幾位長輩把完脈之後,真定大長公主遂吩咐道:「替這孩子瞧一瞧罷。」

    既然是長輩的好意,李遐玉自是無法推辭,便伸出手腕讓旁邊那位年輕秀麗的醫女學徒診治:「兒覺得,世母叔母與嫂嫂們瞧著也有些疲憊,都須得診一診脈才好。」崔尚書應當即將成為宰相,封「同中書門下三品」,便是為了向武貴妃覆命,醫女們想來也不會拒絕博陵崔氏內眷的要求才是。

    於是,幾位醫女便從善如流地給崔家的內眷們都診治了一番。那位醫女學徒默默地診了許久的脈,彷彿覺得自己診錯了一般,調整了數次,方低聲道:「既有身孕……且可能是雙胎,這位郡君還需小心些才是。不妨在偏殿中多歇息片刻,再出去也不遲。皇后殿下仁慈,地下有靈,必定也是這般想法。」

    旁邊的李郡君、鄭夫人等聽了,自是覺得十分驚喜。但此時此刻,並不適合流露出任何喜色,於是長輩們便都換成了滿面憂心忡忡:「好孩子,既然醫女都這般說了,你便是多坐些時候也無妨。」

    「兒省得。」得知腹中可能不止一個孩兒,李遐玉亦是不敢再冒險,便答應下來。

    不多時,便有宮中女官前來,引著眾位外命婦繼續去靈堂前跪靈哭喪。僅有幾位白髮蒼蒼或者體虛無比的誥命留下來歇息,李遐玉端坐在其中,看起來精神奕奕,顯得格外突兀,引得她們頻頻打量。她倒是巍然不動,彷彿並未察覺她們的視線一般。

    這時候,方才那位替她診脈的醫女學徒端了一碗熱騰騰的藥過來:「郡君若有不適,可飲此藥養胎——這是奴親手熬的,絕沒有假任何人之手……」她吶吶地解釋著,彷彿有些懊惱:「對不住,奴……奴不該做這種多餘之事。奴首次診脈便遇到了郡君……方才猶豫了那麼久,郡君也不曾輕視或是斥責奴,心中實在感念。正逢師傅吩咐奴留下來看顧偏殿,奴又見宮婢們正在熬藥,所以……」

    李遐玉雙眸微動,深深地看著她純真而又有些無措的模樣,緩聲道:「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不過,這是在宮中,萬事都須得按規矩來辦。你自作主張給我熬了藥,回去之後豈不是會被師傅責怪?日後,萬萬不能再如此輕率了。」她絕不可能輕易相信一個人,當然也不會輕易得罪一位看起來對她存有善意之人。

    醫女學徒咬了咬唇,頷首道:「郡君教導得是,是奴魯莽了。但這碗藥……」

    李遐玉接過來,以寬大的袖子作為遮掩,將藥湯都倒在旁邊已經空了的酪漿壺中。遠遠看去,就像她已經將藥湯都飲下了一般。不遠處,一位宮婢望著她們二人,不動聲色地退後幾步,隨即轉身離開了。

    李遐玉敏銳地望向那個角落,卻只瞧見一個遠去的背影——看來,即使原本確實是養胎藥,如今也已經是催命藥了罷。

    她暗暗記下那位宮婢的身形,回首又見這醫女學徒懵懂無知的模樣,心中輕嘆。或許此人不過是做了旁人的棋子罷了。若是聰明人,又如何會主動攬上這樣的事?萬一出了什麼差錯,白白枉送了性命的便是她了。

    她不動聲色地將酪漿壺中的藥湯倒出來,灑在帕子上,又將帕子塞進袖中,存留證據以便查證。醫女學徒察覺有異,卻並未出言,而是皺著眉頭彷彿在想些什麼,而後露出幾分恍然大悟的神色,緊接著便微微紅了眼眶。

    見她似是想清楚了,李暇玉正猶豫是否應當叮囑她幾句,眼角餘光之中,卻倏然遙遙望見秦尚宮匆匆而來。她忙起身迎上去:「秦尚宮,小貴主如何了?」

    見著她的時候,雙眼已然哭得紅腫的秦尚宮竟是禁不住淚如雨下,臉色異常蒼白,彷彿有些搖搖欲墜了:「……貴主已經哭了整整一日一夜,水米不進。皇后殿下殯天之後,聖人抱著她大哭,怎麼止也止不住。武貴妃、楊賢妃都來勸,聖人好不容易停了下來,貴主卻哭得越發慘烈……聖人親自勸慰不成,武貴妃、楊賢妃亦是勸不成,將兩位皇子喚過來陪著她也不成……」

    「整整一日一夜過去,如今嗓子早就哭啞了,只是瞧著都教人心疼之極!我什麼法子都試過了……實在是無計可施了,只得來尋你試一試。皇后殿下將貴主託付給我,我卻毫無辦法。若是貴主出了什麼事,我便是一頭撞死也無法謝罪……更不敢去地下見殿下……也不知她會不會怪罪我……」

    「安心罷,還有我呢。貴主只是太傷心了,定不會有事的。不過,無論如何,總該讓貴主先歇一歇,略用些吃食才是。」李暇玉扶住她,回過首見那醫女學徒居然跟了過來,遂略作思索,示意她隨在後頭。秦尚宮睜著淚眼,仔細地打量了這個陌生醫女一番,不著痕跡地微微頷了頷首。

    三人繞路越過舉喪的千秋殿,匆匆往北面的安仁殿而去。義陽小公主一直跟著杜皇后住,並未遷出去。

    再度踏入安仁殿的時候,李暇玉有些恍惚起來。前日她也曾來過,彼時此殿的主人仍在,眾人雖是滿面擔憂,但心中依舊安定,便是忙碌不堪亦是井井有條。可是如今,固然一切擺設器物皆一如往常,宛如杜皇后依然在世的時候一般,殿中卻明顯地露出了些許衰敗之相,侍奉杜皇后的那些宮婢也多少有些茫然與驚惶。

    就猶如——前世蕭淑妃被廢為庶人,那些粗使宮婢毫不留情地將她拖出宮殿的時候。那時她才恍然明白,一座宮殿的所有生氣,都來自於它的主人。一旦失去主人,便立即失去了顏色,零落破敗起來。

    後殿之中,義陽小公主蜷縮在床榻上,小小的身體縮成一團,默默地流著眼淚。不過兩天未見,她便彷彿又瘦了好些,骨頭伶仃,一張小臉已經有些脫了形。因著哭了太久,她的雙眼已經紅腫得幾乎睜不開了,嘴唇乾裂,臉色青白。但即使如此,她也依然不理會任何人,只將自己埋在留有阿娘氣息的錦被中,不斷地流淚哭泣。

    李暇玉坐在榻邊,用錦被將她裹起來,摟入懷中。許是感覺到懷抱的溫暖,小公主睜著紅腫的眼睛看了她一眼,繼續無聲地哭著。

    李暇玉輕輕地拍著錦被,緩緩地搖晃著她,就宛如她還是一個襁褓中的嬰孩一般。她此舉其實略有些踰越,換了秦尚宮與宮婢們未必敢如此做。但是,義陽小公主此時最需要的,或許便是這樣尋常而又親密的動作。唯有如此親近,唯有如此陪伴,方能撫慰心中的孤寂與痛苦。

    秦尚宮擔憂地望著她們二人,欲上前再勸幾句,卻瞧見李暇玉搖了搖首,只得作罷。過了一陣之後,義陽小公主無休無止的哭泣終於漸漸變成了抽噎,秦尚宮遂略微安定了一些,一面派人去告知仍然擔憂無比的聖人,一面示意宮婢將溫熱的漿水與清粥放在觸手可及之處。而那位醫女學徒猶疑片刻,默不作聲地跟著幾位宮婢出去了,不多時便又取來些杜皇后常用的安神香。

    雖說性情有些過於純真,但確實是個聰明人。李暇玉朝著她點了點頭,她嗅聞著香片,確定於任何人都無礙之後,這才點燃了香爐。

    香爐中吐出裊裊的青煙,安仁殿內外一片寂靜。秦尚宮也有好些日子不曾安眠了,倏然覺得倦意上湧,有些昏昏沉沉地跪坐下來。而義陽公主哭著哭著,緊緊地抱住了給她溫暖的人,不知不覺地便睡了過去。她到底年幼,能強撐到如今,不過是因著心中的驚懼與悲痛而已。

    李暇玉倒了些清水,與她潤了潤唇。許是覺得乾渴之極,睡夢中的小公主微微張開唇,模模糊糊地飲了些水,進了小碗清粥之後,方又睡過去了。即使是在夢中,她也依然緊緊擰著眉,彷彿夢見的仍舊是生離死別。

    遠方隱約傳來陣陣哭聲,夾雜著規律而又莊穆的禮樂。也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漸漸暗下來,觀主緩步走入殿中,將一盒藥膏給那醫女學徒,示意她給小公主塗在眼睛附近消腫。而後,她仔細給小傢伙診了脈:「哀毀過甚,有些傷了身子,日後還需好生調養。小貴主與皇后殿下母女情深,性情中又有幾分敏感,故而反應才會如此劇烈。」

    「觀主可有什麼解決之法?」李暇玉忙問。

    觀主瞧了瞧她,又望向她懷中的小公主:「無非是多帶著她走出安仁殿,四處散一散心罷了。若是給她尋些貓貓狗狗之類的玩物,說不得能開懷一些。說起來,我略有幾分好奇——元娘,你待小公主實在太好了,除了投緣之外,可還有什麼緣由?」

    李暇玉怔了怔,想不到她竟會直言相詢。其實,她並不願欺瞞這位長輩,然而事實的真相又如何能道出口?即使說出口,又有多少人能夠相信?

    「許是總覺得有些同病相憐罷……」

    觀主似是接受了這個理由,清清淡淡地望著她,又給她診了脈:「是否雙胎尚不能確定,脈象確實稍有些差異。這個小學徒,倒是個有天分的。」

    醫女學徒雙目微微一亮,上前行禮回道:「多謝觀主誇讚,奴名為阿晩。」

    於是,在李暇玉的舉薦下,觀主當場便收了她為關門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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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9 00:30: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章 貴妃示好

    夜色漸深,渾身香火氣的武貴妃滿面憔悴地匆匆而來。見義陽公主已經安然睡著,她極力讚了李暇玉幾句,很是懇切地道:「果然令娘還是離不開定敏郡君。皇后殿下也曾托我好生照料令娘,只是我先前一直忙於宮務,與令娘並不十分親近。定敏郡君若是有什麼法子能令我們親近起來,想來皇后殿下地下有靈,心裡也會很歡喜。」

    李暇玉垂目思索,不得不承認,義陽小公主若能與武貴妃親近起來,只有好處沒有任何壞處。畢竟,武貴妃才是執掌宮務之人,日後又是十成十手握大權的繼後。若是她心裡不喜,想要為難人,只需使個眼色便自有人主動為她行事,便是聖人亦很難察覺其中的齟齬。而義陽小公主與秦尚宮無權無勢,只能靠著元後嫡出公主的身份與聖人的寵愛,又如何是她的對手?

    當然,此事於武貴妃亦是有益無害。義陽小公主既然是聖人最心愛的女兒,眼見著她們親近起來,他心裡也只有寬慰與安心。兩人彼此互惠互利,都能獲得聖人的寵愛與歡心。此外,繼後與元後嫡出公主相處融洽,前朝後宮那些別有用心之人也尋不著機會攻訐她不慈或者義陽小公主不孝。

    她確實對武貴妃並無好感,亦不願與她親近,成為支持她的人。但這種態度卻絕不能影響義陽小公主,更不能讓武貴妃發覺。必須將自己的本心深深地藏起來,直到能夠尋得合適的理由遠離宮廷為止——

    既如此,她又有什麼理由拒絕武貴妃這般合情合理的要求呢?

    諸般想法,不過是瞬間便一掠而過。李暇玉抬起眸,臉上帶著幾分感念、幾分觸動,接道:「貴妃殿下待貴主的一片心,妾真替貴主覺得高興。雖說貴主不幸失去了母親,但貴妃殿下又何嘗不是慈母之心呢?」

    武貴妃眉頭微動,輕輕撫著義陽小公主的臉頰,輕嘆道:「我知道,先前郡君對我似乎有些誤解。如今郡君能夠全心信任於我,亦很是難得。你與秦尚宮都是奉皇后殿下口諭,日後一直陪著令娘長大的人。咱們若是能同心協力,令娘往後的日子定然也能如過去那般無憂無慮、平安喜樂。」

    「還請貴妃殿下見諒,先前確實是妾無禮了。因顧念皇后殿下之故,對殿下多有冒犯之處。殿下不與妾計較,可見殿下為人的寬容。妾亦是經過這些事,才徹底看清了是非曲直,明白了之前的過錯。」李暇玉無比真情意切地說罷,不經意間對上秦尚宮的目光,二人不著痕跡地交換了眼色。

    「你也都是為皇后殿下和令娘考慮,我很是理解,自然不會放在心上。否則,今日便不會特意與你說這麼一番話了。」武貴妃揚起眉,臉上多了幾分愉悅,卻因場合不便之故並未露出任何喜色。她環顧四周,發現了醫女學徒阿晩:「此人有些面生,瞧著似是醫女學徒,怎地來了安仁殿?太醫署難不成竟只派了個醫女學徒來照料令娘?!真是豈有此理!」

    「貴妃殿下息怒,她在安仁殿只是巧合罷了。此女名為阿晩,觀主見她天分出眾,想將她收為關門弟子,便命她在此處守護貴主。」李暇玉接過話,「也是她想著點燃了皇后殿下常用的安神香,貴主才能睡得如此安穩。」

    既然是觀主想要收的弟子,武貴妃當然有成人之美。待觀主再度過來給義陽小公主診脈的時候,提起收弟子之事,她便順水推舟地答應了:「她與令娘也是有緣的,日後觀主不妨多讓她來宮中,專門為令娘診治。」

    「她剛拜入我門下,醫術不精,我可是不敢將她放進宮來。不過,若是陪著貴主頑耍倒也使得。」觀主回道,便喚阿晩過來拜見武貴妃,而後又道,「貴主既然已經睡著了,便不必太過擔憂。定敏郡君畢竟身子沉重,恐是不好在宮中過夜,不如與我一同乘車回去罷。」

    「也是,你且家去好生歇息,明日哭靈的時候在偏殿中多坐一坐。」武貴妃遂道,雙目又微微地紅了,「皇后殿下心地仁慈,知曉你的一片心意,應當也是不忍看著你和那些老弱的命婦太過疲憊的。」

    當觀主的牛車緩緩行出宮門時,謝琰正騎著馬在外頭等待。他已經聽聞雙胎的消息,滿臉急切擔憂,見到李暇玉平安無事之後,方放下心來。因長輩在場,附近又人來人往,他便暫且按捺住內心的驚喜之意。直至歸家之後,方一舉將愛妻橫抱起來,大笑著轉了好幾圈:「兩個孩兒!兩個孩兒!!」

    李暇玉攬住他的頸項,勾起嘴角,嗔道:「你也不怕嚇著腹中的孩子。」

    染娘原本正在旁邊頑耍,見耶耶阿娘難掩喜色,歪了歪腦袋,伸出胖乎乎的胳膊:「兒也想抱著轉圈。」晴娘與雨娘對視一眼,笑著想將她摟起來,李暇玉卻搖了搖首:「讓我來即可,一家人自然該在一處的。」

    於是,她便抱起了染娘,謝琰又將母女二人都摟起來,接著轉了兩圈。這回他格外小心翼翼,唯恐傷著懷中兩個最珍貴的寶物。即使如此,染娘也頑得十分開心,咯咯地笑了起來:「耶耶!還要轉!還要再轉!」

    「以後咱們家就有三個小娘子了!!」傻耶耶揉了揉女兒的頭髮,喜滋滋地道,下一刻便進入了傻了好幾歲的狀態,「我已經想過了,絕不能教她們都嫁得遠了,免得往後不好再隨時見面。三姊妹中可挑一個招贅,尋個人物品貌俱佳的寒門子弟或者已經沒落的世家嫡次子、嫡幼子,一直陪著我們住著。其他兩個的夫婿,也須得仔細好好找一找方可。定要讓她們都習武,自己練娘子軍,日後方能轄制得住夫家的人。」

    眾人聽了,無不怔了怔,不僅李暇玉失笑,連幾位貼身婢女也忍不住掩唇笑起來——這可真是不容易,當耶耶的竟然連小娘子們的往後都打算起來了,居然比阿娘還想得多些,不愧是最愛女兒的傻耶耶。

    李暇玉貼著染娘肉嘟嘟的臉蛋,眉眼彎彎地道:「連觀主如今都診不出是男是女,你又是如何斷定的?萬一若是兩個小郎君呢?難不成你這當耶耶的不喜他們?我倒是覺得無論男女都好,他們長大之後也自有自己的日子要過。咱們清閒下來,也該過一過悠閒的時日才是,管不得他們的事。」管得太多了,便像是她那位阿家一樣,只會讓晚輩不堪忍受。

    「話雖如此,到底還是要共享天倫之樂才是——」謝琰湊過來,捏了捏染娘的小臉,煞有介事地問道,「染娘,阿娘腹中有兩個,究竟是妹妹還是弟弟?」

    染娘認真地望著自家阿娘平坦的腹部,伸出小手輕輕地撫了撫,堅定地回答:「妹妹。」

    傻耶耶頓時滿足了,環視周圍,大有「你們瞧瞧,就是小娘子沒錯」的炫耀意味。李暇玉便又接著問道:「這裡頭可是有兩個呢,兩個都是妹妹麼?」她也隱約覺得稚童的直覺能夠看破迷障,說不得至少有一個是小娘子呢?

    染娘嘟著嘴仔細地想了想:「弟弟妹妹。」既有弟弟又有妹妹,多好呀!

    「……」傻耶耶難掩失落,李暇玉則笑道:「龍鳳雙胎,倒是個好兆頭。晴娘、雨娘,便按著兩個孩兒準備衣物配飾罷。無論是小郎君還是小娘子,都多備一些,以防萬一。」而後,她忽然想起觀主之前所言,便又問:「你們誰養著什麼貓貓狗狗?若有剛出世的小貓小狗,便讓我瞧瞧,好生挑一挑。」

    「娘子素來不喜這些,奴們也不愛養。」晴娘脆生生地回道,「奴去中路和東路問一問,許是有人養呢。不過,娘子才有身孕,若是被這些小傢伙衝撞了倒是不好,不若讓染娘自己挑便是。」

    李暇玉倏然想起來,許是自己以及身邊人都沾染過血腥的緣故,小動物們見了她們便瑟瑟發抖,從來不敢過於親近。若是她過去挑,說不得這些小動物會四處逃竄,反倒是鬧騰起來。當然,謝琰也同樣不適合這種差事。晴娘委婉地提醒她,只說「不喜」,倒是替她在女兒面前保留了溫和的形象。

    「這並不是挑給染娘的,是想送入宮給小貴主解悶的。不過,若是染娘喜歡,倒是正好可一同養一養。不拘什麼名貴品種,只需有靈性便可。若是實在不成,去東西市上走一走,許是能挑得不錯的。」

    謝琰接道:「據我所知,咱們家中只養了些獵犬,略有幾分兇猛,眼下並不適合貴主和染娘。不如且去王家與崔家問一問,許是能有所得。他們都是大族,這些陪著孩子們頑耍的小動物應當也不會少才是,且都是/調/教/好的,不會輕易傷人,也能放心一些。」

    染娘眨了眨眼,立即想起崔家的小夥伴曾得意洋洋地說過自己的貓貓狗狗,眼睛亮晶晶的:「崔家的六郎阿兄養了阿白!」

    「那改日便讓你耶耶帶著你,去崔家瞧一瞧罷。」李暇玉見女兒歡喜,又吩咐道,「過幾年染娘也可學騎馬了,三郎,好好地給她挑一匹溫順的小馬罷。也給貴主準備一匹,我再找個合適的時機獻上去便可。」

    謝琰見她話語之間竟是不離義陽小公主,烏黑的雙眸略動了動,頷首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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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9 00:30: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一章 愛寵風波

    杜皇后臨終之前曾留下遺言,不願大肆厚葬,更不願過於擾民。聖人心中哀痛,親自給她定了謚號為「文惠」。他原本恨不得國喪期延續至三個月,卻因杜皇后之父上摺子相勸之故,強忍悲痛,親自將國孝期定為了三十日。不過,官員及其家眷依然要守三個月的國孝。而他自己打算為亡妻服孝一年,年幼的義陽小公主則自請服母喪三年。武貴妃、楊賢妃等後宮嬪妃也紛紛表示,她們亦應當為杜皇后服孝一年,令聖人頗為感動。

    因著聖人正在父母孝期之中,即便是為妻子服孝一年,也不過仍在三年孝期之內罷了。故而群臣並未反對,心裡也越發覺得這位陛下確實是個至情至性的,與先帝很是肖似。而那幾個好不容易消停了一段時日的御史則又緊緊地抓住此事,每日繼續長篇大論。

    聖人不想理會他們,當朝諷刺道:「不知禮義者,又有何資格為御史,又有何資格為國之棟樑?」一句話,便決定了這些人的仕途永遠也不得寸進。楊氏一黨見狀,立即斷掉與這些御史的往來,接著繼續暗中勾連。他們卻並不知曉,自己做下的種種事體,皆被聖人算在了楊賢妃與大皇子身上,認為他們無情無義、不孝不敬,對這母子二人越發厭惡。

    因著聖人甫登基,尚未開始營建陵寢,便做主將杜皇后的棺槨暫時停在太極宮御苑中的佛光尼寺正殿裡。此寺中供著些已經出家的高祖、太宗朝的嬪妃,每日誦經祈福,也能令她安然享用不盡的香火。他還親自帶著義陽小公主走遍了長安城大大小小的寺廟,皆虔誠地捐造了好些佛像,心中的傷痛彷彿才稍安一些。

    待到熱孝期過去之後,已經是八月仲秋時節了。秋高氣爽,正適合出行。於是,李暇玉便時不時地帶著懨懨的義陽小公主出宮散心。因著小公主似是有些思念染娘與謝家的其他孩子,她索性帶她回了謝宅。

    染娘已經從崔家挑了好些小貓小狗,謝家所有孩子都得了一隻,簡直是愛不釋手,恨不得從早到晚都帶在身邊。於是,好不容易再見到小公主,小夥伴們便忍不住提起此事,每個人都捧出愛寵來獻寶。

    當一群小傢伙蹲下來,專注地看著這些小貓小狗們撲咬頑耍時,小公主難得地露出了幾分喜色。謝滄年紀最長,性情又穩重體貼,便提出道:「貴主喜歡哪一隻?儘管挑就是。它們都能聽懂咱們的話,很聰明。不過,這只毛茸茸的小狗有些懶……那隻三色小花貓喜歡到處串門,另一隻……」他居然不知什麼時候觀察得知了所有小貓小狗的脾性,一樣一樣娓娓介紹起來。

    長兄已經發了話,弟弟妹妹們便是心中再如何不捨,也都忍痛做出了大方之狀,附和道:「喜歡什麼就挑什麼!如果這些不喜歡,我們陪貴主去崔家挑。這些小東西都是染娘從崔家挑回來的呢!」

    小公主猶豫片刻,揉揉這只小狗的腦袋,撓撓那隻小貓的脖子,見它們都嬌憨地依偎過來舔她的手心,心裡越發柔軟。她想了想,突然問謝滄:「你的是哪一隻?」

    謝滄怔了怔,捧起一隻不甚起眼的灰色小狗:「它雖然瞧著不好看,性格卻不錯。每日都會跟著我去進學,趴在外頭一直等我放學,從未不耐煩。」

    「那我就要它了。」小公主將這只小狗抱入懷中,仔細端詳片刻,指向另一隻猶如小老虎一般的小貓,「這只好像沒有人領養?你便養著它罷。每過些時日,咱們便抱著這些小傢伙聚在一起,看看大家養得怎麼樣。」

    謝滄點點頭,抱起那隻小貓,揉了揉它的小肉爪子。

    已經是義陽公主傅母的秦尚宮看在眼中,難掩欣喜之色,越是打量謝滄便越覺得滿意。這位謝家的小郎君與貴主這般投契,這樁婚事簡直是再合適不過了。皇后殿下的眼光果然是最好的。若是這孩子長成了,全長安城的小娘子大概都會羨慕貴主得了這般優秀的駙馬罷。當然,屆時所有小郎君也都會羨慕謝家能尚元后嫡出的公主。

    自從得了這只其貌不揚的小灰狗,義陽小公主逐漸走出了喪母的陰影。聖人很是歡喜,親自命宮人們挑了更多小動物來討愛女的歡心。小公主又從中挑了兩隻黑乎乎的小狗養著,成日帶著三隻小狗在御花園中頑耍。

    大皇子與二皇子偶爾遇上幾回之後,便覺得羨慕之極,也纏著楊賢妃與劉才人索要愛寵。武貴妃很是大方,將義陽小公主挑剩的貓貓狗狗都給他們送了過去,美其名曰都是聖人親自著人養的,卻絲毫不提義陽小公主已經挑過一遍的事。

    然而,楊賢妃在宮中經營了這麼些年,豈能打聽不到這個消息?聽聞自己的兒子只能挑別人剩下的,她不禁心中暗恨,對武貴妃和義陽小公主越發怨懟起來。她堅持不許大皇子挑寵物,哄著他讓楊家送來,大皇子卻百般不願意。

    於是,兩位皇子仍是興致勃勃地挑了好幾隻貓狗,興高采烈地每日帶著去御花園炫耀。不過,他們年紀幼小,養了些時日之後便覺得膩煩了,又不知從哪裡學來了凌虐動物取樂的惡習,不知輕重,很快便將寵物們弄得血肉模糊。

    那些小貓小狗原本性情溫順,卻也忍不住反抗了一回,將兩位皇子狠狠抓傷了,險些破了相。楊賢妃怒不可遏,不但將貓狗都打死了,還杖斃了服侍大皇子的所有宮婢與內侍。

    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聖人正帶著武貴妃、義陽小公主坐在御苑中,觀看千牛衛們英姿矯健地策馬飛奔射箭。武貴妃蹙了蹙眉,輕嘆一聲:「十幾條性命,真是造孽。」她卻也並未指責楊賢妃任何話,便讓前來稟報的女官退了下去。

    聖人沉默半晌,額角青筋直跳,拍案而起:「若不是她這麼暴虐成性,好端端的,大郎又怎會去凌虐貓狗?!好好的孩子,都讓她給教壞了!!朕怎能讓大郎再跟著她?!」

    「陛下息怒。」武貴妃忙起身,懇切地替楊賢妃辯解了幾句,「賢妃也不過是愛子心切,一時氣憤,才做出這樣的事來。平日裡她並不是這樣的,想想亦不過是一片慈母之心罷了。而且,大郎如今年紀尚幼,若是讓他們母子分開,恐怕有違天和。」

    「平日裡?!平日裡便慣會裝模作樣!」聖人越發震怒,「當年若不是梓童念在她誕育有功的份上,怎會封她為賢妃?!如今倒是好,她的所作所為,又哪裡配得上稱為賢妃?梓童剛去世,她居然便耀武揚威起來!!不就是仗著與你品級相同,你便是掌管宮務,也不能隨意處置她麼?!」

    義陽小公主抿了抿唇,有些緊張地抱住自己的小灰狗。她敏銳地發覺或許有什麼事即將發生,不自禁地往後靠了靠。

    李暇玉遂將她攬進懷中,默默垂目靜思。她一點也不信,這件事自始至終沒有武貴妃的手筆。用幾隻貓貓狗狗,便將大皇子與二皇子的名聲都毀壞殆盡,為自己日後的孩兒鋪路,也唯有武貴妃才能做得出來。當然,想必亦是做得毫無痕跡,任誰都查不出些許疏漏來。

    武貴妃依舊勸道:「陛下息怒,賢妃確實誕育有功,又是潛邸舊人,位列四妃之一也是應當的。雖然一時不慎做了這等錯事,但也不至於降她的位份。妾想著,不若讓她閉宮思過一段時日便是了。閉宮的時候,也讓她替皇后殿下抄寫些經文,說不得能改一改她那個暴脾氣呢?」說著,她目光一轉,又彷彿嗔怪一般道:「陛下如此震怒,倒嚇壞了咱們的令娘呢。」

    聖人回首望了一眼,見女兒摟住愛寵阿灰不放,小臉唬得有些蒼白,心中生出幾分憐意,便按捺下了怒火,平靜地道:「那便暫且依你罷,讓她閉宮好好反省,每日給梓童的靈位前供上十篇《地藏經》。若是任她這般妄為下去,日後指不定會做出什麼事來,傷及令娘。說起來,大郎和二郎也很該尋個先生好好教一教了。」

    說著,他的目光竟落在了謝琰身上。

    謝琰抬起首,有些無奈地笑道:「陛下,臣不過是一介武官,連貢舉也從未參加過,萬萬當不得皇子的先生。」就算他是如同自家先生那般的名家大儒,也斷不可能收兩位皇子當弟子。楊家野心勃勃,自然不會眼睜睜看著大皇子的先生游離於他們一派之外。且一旦收了弟子,那他或許便永遠都背負著大皇子一派的烙印,怎麼也摘不下來了。

    聖人見他一臉無奈狀,遂禁不住笑出聲來:「朕也從未想過讓他們學富五車,你怎麼當不得他們的先生?不過,也罷,你平日忙碌得很,恐怕也抽不出餘暇來。朕再尋其他愛卿問一問罷,不然便將他們送去弘文館。」

    「弘文館中倒是有許多年紀相近的子弟,說不得大郎二郎還能尋著夥伴一同頑耍,也不至於成日困在後宮裡。」武貴妃接道,又溫柔地望向義陽小公主,「令娘,方才見你看千牛衛們騎射看得目不轉睛,想來你應當對騎馬有些興趣?」

    義陽小公主點了點頭。她知道李暇玉與謝琰正在給自己選馬,也打算教她騎射強身健體,所以並未掩飾自己的興趣。

    武貴妃笑了:「恰好,最近我給你尋了一匹小馬,你可想學一學騎馬?我的騎射技藝雖遠遠不如定敏郡君,但或許也能教授你一二。」

    李暇玉心中一動,覺得武貴妃確實是用了些心思——見小公主喜愛小動物,便打算由教騎射入手,兩人漸漸親密起來。若不是當真想與小公主親近,她又何必如此費時費力?時不時送些新奇之物供小公主挑選,豈不是更容易些?

    義陽小公主似是也感覺到了武貴妃近來的態度,也隱約明白自家阿爺很期待她們二人能夠親近起來,於是乖巧地點點頭:「兒確實想學騎馬,也聽阿爺說過,貴妃很擅長騎射。」

    聖人聞言,微微一笑,彷彿想起了多年之前的驚鴻一瞥,禁不住感慨道:「確實有些日子不見二娘騎馬了。令娘若能跟著你學一學,朕也很放心。」

    武貴妃勾唇笑起來,目光婉轉,霎時間越發容光璀璨、動人無比:「那妾今日便獻一獻醜罷。」

-------------------------------------------------------------------------------------

    作者有話要說:

   楊賢妃是爬不起來了,說阿武什麼都沒做,大家信咩?

    反正我是不信的

    不過,我喜歡這種看似順其自然,其實挖了無數個坑給人跳的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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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9 00:30: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二章 騎馬練習

    武貴妃給小公主精心準備了一匹通體雪白的小母馬。顯然,它被照料得極好,渾身打理得乾乾淨淨,毛皮油光水滑。許是已經完全馴服之故,它睜著烏黑圓潤的雙眼,安安靜靜地立在原地,並不因陌生人接近而緊張不安,完全不需要旁邊的馬奴安撫。

    雖說它確實年幼,但到底不似貓貓狗狗那般嬌小,看起來完全是「龐然大物」了。義陽小公主抱著阿灰,比較著兩者之間的體型,有些猶豫地看向李暇玉與秦尚宮,又回首瞧了瞧武貴妃,目光中帶著純然的信任與依賴。

    武貴妃微微有些恍然,猛然間似是想起了什麼,目光越發溫柔了幾分:「令娘,去摸一摸它罷。無妨,馬奴在旁邊,我們也一直跟著你呢。它是我特地挑的,性情十分溫順,你一定會喜愛它的。」

    李暇玉亦是微微頷首:「貴主莫怕,它就是生得高大了一些罷了,論年紀與阿灰相差無幾,還是個懵懂無知的小娘子呢。若是貴主能夠與它親近起來,它定然和阿灰一樣,日後都能陪著貴主一起頑耍,也只認貴主為主人。」

    在武貴妃與李暇玉的鼓勵下,小公主終於鼓起勇氣來到小母馬身邊,顫巍巍地舉起手輕輕地撫了撫它的臉。小母馬望著她,彷彿正在辨認她的模樣,而後很溫和地低頭蹭了蹭她的臉。待小公主張開手掌後,它溫順地舔著她手心中的飴糖,竟是絲毫不怕生。

    「阿爺,它很聰明,和阿灰一樣。」義陽小公主摟住小母馬,眯著眼笑了起來,「多謝貴妃費心,兒很喜歡它!兒要給它取名,就叫阿雪罷。」說著,她便與小母馬親親熱熱地說起話來:「阿雪,阿雪,你聽見了麼?『阿雪』是你的名字,我給你取的,覺得好聽麼?好阿雪,往後你要一直陪在我身邊,而且要與阿灰、阿黑和阿黛好好相處,知道麼?」阿灰、阿黑與阿黛,正是她的三條小狗的名字。

    小公主為愛寵取名的水準,李暇玉與秦尚宮都不忍心評價。便是三歲的染娘,堅持要替自己的小貓取名花花,似乎也比阿灰阿黑之類好聽些。不過,有了這些小動物之後,她的心情確實越來越開朗,漸漸走出了喪母的痛苦。此時武貴妃又適時地送了這樣一匹小母馬過來,確實是用心良苦,想必她們二人日後的感情定會慢慢融洽起來。

    「貴妃,郡君,騎馬是不是要換上胡服?」小公主雙眼亮晶晶的,「兒還從未穿過胡服呢。」其實杜皇后曾命人給女兒做了許多胡服,只是沒有合適的場合穿上罷了。且那些胡服多是豔麗的顏色,如今均不能穿了。當然,秦尚宮絕不會忽略這些,早便命人準備好了顏色素淡的。

    武貴妃便牽著她回到最近的宮室當中:「都已經備好了,咱們都換上胡服,好好騎一騎馬。定敏郡君如今身子沉重,可能一同騎馬?緩緩騎一段,應當無事罷?」她興致極好,說話間神采飛揚,比平日裡雍容優雅的模樣多了幾分生氣與鮮活。

    李暇玉看得微微一怔,越發覺得眼前的女子既熟悉又陌生。她略作思索,垂首撫了撫已經高高隆起的肚腹,笑道:「貴妃殿下都這般問了,妾自然不能掃興。腹中的孩兒們一向安穩,若只是稍微走幾步,應當是無妨。只是,不知可有適合我的胡服?」她懷的確實是雙胎,如今剛過五個月,腹部看起來卻如同七八個月一般。不過,這依然不妨礙她在家中拉弓射箭,偶爾胡服騎馬外出。

    聞言,秦尚宮禁不住看了她好幾眼,略有些擔憂:「這倒是不必擔心,宮婢們手巧得很,尋件寬大些的胡服,再稍微改一改便是了。」

    謝琰目送她們走遠,倏然失笑,也覺得自己似是太緊張了些。阿玉騎射技藝高超,在馬背上如履平地,便是如今懷著身孕,稍騎一騎應當也是無妨的。而且,前兩個月孩子們還有些折騰,如今亦是安生了不少,理應無須擔憂。

    見愛女笑容璀璨,愛妃興致高昂,聖人亦是開懷不少:「這確實是一匹通人性的小馬,很適合令娘。改日朕再著人多挑幾匹,都給她好好養著,每日換著騎也無妨。日後長大了,還可帶著出去射獵、打馬球呢。」京中的貴女們誰不會騎馬射獵打馬球?若只會待在家中琴棋書畫,女紅鍼黹,顯然並不合群,身子骨也孱弱許多。

    傻耶耶們很快便找到了共同語言,謝琰亦很是認真地點頭:「臣在家中也開始教染娘射箭了。雖是小娘子,但也應該活得肆意飛揚一些。臣真恨不得她如今就能拉開弓,可惜這孩子氣力尚有些不足,只能頑彈弓和投壺。」

    「令娘年紀大些,說不得能試試小弓小箭了。投壺確實是不錯的遊戲,前兩日朕與她們二人還頑了一陣,貴妃的準頭可比朕好多了,令娘還須多練一練。」說到此,聖人再度遙遙望向正策馬飛奔的千牛衛們,忽而生出了幾分豪氣:「來人,替朕取來袴褶換上,牽來朕的烏騅寶馬!」

    換上更加利落的袴褶,年輕的皇帝翻身上馬,揚鞭而笑:「謝愛卿,陪著朕跑一跑馬如何?不拘什麼勝負,權當活動活動筋骨便是!」

    「微臣遵命。」謝琰依舊穿著明光鎧,隨意地牽上部下的馬,催馬隨了上去。雖說聖人明言不拘勝負,但他始終維持著落後半個馬身的狀態。無論聖人如何御馬加速,或者如何稍稍減速,他都始終保持著同樣的距離。

    千牛衛們見狀,皆是嘖嘖稱奇。若要賽馬超越並不難,難的便是這般隨心所欲地控馬。而且,這匹馬還是謝中郎將隨意牽來的,絲毫不熟悉,更稱不上什麼默契。君不見那位失了馬的千牛備身——叫作權峙的,正眨也不眨地望著滿場飛奔的中郎將麼?大概已經全然被謝中郎將徹底折服了罷。

    此時此刻,換完胡服的武貴妃等人也回到了場中。義陽小公主難得見阿爺縱馬飛奔的暢快模樣,亦禁不住有幾分躍躍欲試。不過,武貴妃卻很有耐心地慢慢教她。從如何上馬,如何催馬慢行,到如何勒馬,只教了最簡單的,又親自扶著她反覆練習。

    李暇玉與秦尚宮在旁邊靜靜地望著,並不上前打擾。直到義陽小公主微微撅起嘴,嬌嗔道「貴妃,兒想騎快一些」,武貴妃卻搖搖首拒絕了:「你初次騎馬,練習這些已經是足夠了。騎馬到底有些危險,只能慢慢學。」

    李暇玉見武貴妃已是出了一身薄汗,便微微一笑,打圓場道:「貴妃殿下教了這麼久,想來也累了。貴主如今只需反覆練習即可,由妾與秦尚宮看顧著便足矣。貴妃殿下換了胡服,又牽來了愛馬,何不好生鬆散一回呢?」

    武貴妃望了她一眼,知道她許是想私下勸小公主幾句,便答應了:「聖人已經不知催馬跑了多少圈,倒教我有些眼紅了。這樣罷,我且去跑幾圈,待會兒再過來瞧瞧令娘。」說罷,她便也利落地翻身上馬,背著弓箭縱馬離開了。

    義陽小公主有些豔羨地望著她的背影:「定敏郡君,我什麼時候也能像貴妃一樣?」

    「每日不間斷地練五六年,大概便能成了。」李暇玉牽著馬韁,帶著她與小母馬緩緩地在草地上走動,「貴主,欲速而不達的道理,應當聽說過罷?萬事都須得循序漸進,誰也不可能一日便練得高超的騎射功夫。只有將最基本的上馬、下馬、催馬、控馬的動作反覆練習熟練,方能徹底掌控阿雪,令它毫無阻礙地聽從你的命令行事。」

    義陽小公主有些懊悔地點了點頭:「郡君,我明白了。只是……只是我也想試試騎馬飛奔到底是什麼感覺。這些動作一直反覆反覆,確實就像習字一樣無趣。若是郡君教我騎馬,也能像教我習字一樣,握著我的手腕帶著我寫寫畫畫,讓我覺得自己日後也能寫出那麼好看的字來,就不會覺得習字讓人不耐煩了。」

    小傢伙低著頭看過來的時候,一雙眸子裡透著幾分狡黠。李暇玉這才恍然明白,之前的不耐只是她假作出來的,她想讓人帶著她騎馬,卻不想與武貴妃同騎,這才使了個小計讓武貴妃先行離開了。小貴主比她與秦尚宮想像中的更聰敏,亦很是懂得把握時機。不過,這樣彫蟲小技偶爾使一使不打緊,卻遠遠不可能是武貴妃的對手。

    李暇玉猶豫片刻,心中雖然牴觸為武貴妃說好話,卻更清楚自己不得不提:「貴主,貴妃殿下是長輩,到底不該如此。日後對長輩只需直率一些便是,若是無傷大雅的小要求,長輩定會滿足你的。」若是不涉及利益之爭,不涉及新仇舊恨,武貴妃確實擁有常人難及的容人之量。

    義陽小公主咬了咬唇,低聲回道:「是我做得不對……以後再也不會了。不過,貴妃若是一直教我,自己就不能騎馬射箭了。今日好不容易才有了空閒,她也該像阿爺一樣,御馬跑一跑才是。」

    「原來貴主是替貴妃著想,這番話便更該誠心誠意地說出來了。」李暇玉笑道,讓她從阿雪身上下來,「作為貴主細心體貼的獎勵,妾便帶著貴主跑一跑馬罷。」說著,她發覺自己牽著阿雪,已經離武貴妃命人帶來的那些馬匹馬奴有一段距離了。正想著是否要回去挑馬,旁邊便有人遞來了馬韁,卻是另外一位千牛衛中郎將。

    這位中郎將爽朗一笑:「定敏郡君身子沉重,小貴主又年幼,再一路走過去未免有些吃力。就用這匹馬罷,性情溫順得很,保證聽話!」

    這匹棕黑色的馬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望著他們,確實能瞧得出脾性很溫和。於是,李暇玉謝過了他,便扶著義陽小公主上馬,自己也敏捷地翻身而上,沉重的腹部對於她而言彷彿並不存在一般。旁邊的千牛衛們看得呆了呆,均禁不住暗道:不愧是謝中郎將的媳婦,傳聞中赫赫有名的女將。同樣是大腹便便的漢子們,便絕不可能如她這般動作輕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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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相救猶疑

    感覺到身下的馬緩步小跑起來的時候,義陽小公主無比興奮。她笑著喚了聲阿雪的名字,雪白的小母馬立即跟了過來,毫不怕生地與這匹神駿比肩而行。棕黑大馬從鼻中噴出了一口氣,也並不將小母馬放在眼中,自顧自地小步慢跑著。秦尚宮亦騎著一匹馬,緩步在她們後頭走動,並不敢御馬飛奔。

    李暇玉抖了抖馬鞭,發出劈啪的響聲。馬鞭其實並未打在馬臀上,卻如同一種信號,已經調教妥當的駿馬立即加快了腳步,撒開蹄子帶著二人滿場奔馳起來。它的速度並不算最快,但一旦想到馬上坐著的是孕婦與稚童,秦尚宮與千牛衛們便無不替她們擔憂起來。不過,隨之而來的,卻是小公主歡快的笑聲。

    摩拳擦掌打算隨時相救的千牛衛們默默地對視了一眼,又見下場騎馬的宮婢越來越多,便悄悄地離開了這半邊馬場。雖說他們皆是能夠隨著聖人出入內宮的千牛衛,但到底還是須得避嫌,絕不能像宮外的馬場那般,郎君娘子們毫無顧忌地在一起奔馬頑耍。

    飛奔了幾圈,從聖人和謝琰身邊掠過兩三回之後,李暇玉便感覺到謝琰略有幾分擔憂的視線。這位傻耶耶最近頗有幾分草木皆兵之感,格外容易緊張,雖不會限制她的行為,卻總是默默地用目光對她表示「憂慮」,弄得她做什麼都不能盡興。

    眼下她微微出了一身薄汗,騎馬的興致亦算是暫時滿足了,於是便緩緩地停下了馬,將馬韁交給了義陽小公主:「貴主,試著讓它動一動。」

    義陽小公主小心翼翼地輕輕拉了拉馬韁,棕黑色的馬果然再度緩緩漫步起來。而李暇玉回過首,發現她們已經來到了馬場一側。許是因宮婢們都開始試騎的緣故,千牛衛們刻意避開了。偌大的半個馬場空空蕩蕩的,只有零零星星的幾人遠遠地立在邊緣警戒著,秦尚宮與宮婢們則集中在某個角落中練習騎馬。

    這時候,身著紫藤色胡服的武貴妃神采飛揚地御馬而來,彷彿一道影子似的飛速接近。因義陽小公主在,原本她該稍微控制一番速度才是,然而那匹馬卻似乎用盡了全身的氣力,嘶鳴著越奔越快。

    李暇玉敏銳地發覺有些不對勁,定睛一看,忽然覺得武貴妃的神色似乎正在不斷地變幻——方才似是還在笑著,剎那之間便像是突然失去了控制一般,眉目中竟流露出了冰冷的寒氣與怒火!

    那匹馬有問題!武貴妃控不住馬!危險了!!

    她幾乎是本能地將義陽小公主抱到了旁邊的阿雪身上,輕輕地驅趕小母馬趕緊離開。小公主似是察覺了什麼,有些驚懼地回過首:「郡君,貴妃——」

    李暇玉卻是倏然一怔,腦中竟然想到:她為何要救武氏?她殺了她的阿娘,她的阿弟,她的夫君,她為何要救這個仇敵?!不錯,她們之間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她前世便應該殺了她復仇,卻因懦弱與無能為力,只能鬱鬱而亡。今生既然已經有人替她下了殺手,她只需旁觀便能讓她失去性命——如此簡單,根本無需抉擇!

    然而,下一刻,義陽小公主恐懼的目光又掠過腦海,周圍各種嘈雜的叫喊聲似近似遠。她依稀能聽見謝琰正在呼喚著她的名字,還能聽見聖人正在大喊著武貴妃的名字,聲音都彷彿有些扭曲了。她更能清清楚楚地瞧見,武貴妃緊緊地望著她,視線堅定,毫無恐懼,彷彿篤定她一定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她該死!她該死!!讓她就這麼去死罷!

    不!不能如此!眾目睽睽之下,若是不救武貴妃,豈不是會被聖人遷怒?!誰知他的本性是不是和便宜阿爺一樣涼薄!眼下能救武貴妃的只有離得最近的她,其他人恐是趕不過來了!若是武貴妃出了事,謝家與李家定然不可能倖存!!

    前世……前世的仇恨何必牽累如今?!她的夫君、她的孩兒、她的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無數矛盾衝突與痛苦猶如呼嘯的洪流一般遠去,在無盡的悲慟哭聲中,李暇玉咬緊嘴唇,驅馬衝了上去。這是她第二回如此毫不留情地壓制前世的記憶,任憑那位義陽公主正蜷縮在角落中哀哀號哭,字字泣血。她的心神卻無比堅定,近乎冷酷地做出了決定:前世殺不得的仇敵,今生亦是不可能復仇了!絕不能因一己之恨,便帶累了所有家人!!

    所有思緒不過是電光石火,剎那間便一掠而過。在其他人看來,這位挺著腹部的定敏郡君幾乎是頃刻間便冷靜地做出了反應。她將小公主放到小母馬上趕開,自己驅馬上前,與那匹已經陷入瘋狂的馬並駕齊驅。

    武貴妃壓低身子,趴伏在馬背上。馬韁已經無法控制身下這匹發狂的馬,她的身體就像驚濤駭浪之中的一葉扁舟,稍有不慎便要徹底傾覆。然而,即便如此,她依舊沒有流露出任何畏懼的神色,雙手緊緊地抱住馬頸,並且密切地注意著李遐玉的動作,隨時準備配合。

    李遐玉很快便趕上了她,手中的馬鞭飛揚起來,捲住她的腰肢。同一時刻,武貴妃放開手,任自己被馬鞭牽拉著落在了李遐玉身後。雖然腹部被突出的馬鞍撞了一下,但並不疼痛,可見這位定敏郡君用的力道十分合適。而且,轉瞬間便脫離了性命危機,她心中已是徹底安定下來了。

    這時候,聖人與謝琰一前一後策馬飛奔過來,千牛衛們也用套馬索將那匹瘋馬制服了。口吐白沫的棗紅馬哀鳴一聲,倒在了地上,不多時便沒了動靜。所有人都出了一身冷汗,若是定敏郡君再遲上一時半刻,武貴妃便極有可能落馬受重傷了。

    「二娘!二娘你沒事罷!」聖人跳下馬,幾乎是急切地狂奔過來,將武貴妃從馬上抱下。

    謝琰雖然並未焦急地呼喚李遐玉的名字,卻也立即來到棕黑大馬旁邊,給她牽著韁繩,彷彿是在確定這匹馬不會突然發生什麼變故。李遐玉垂眼望著他,不知此刻自己心中湧動著的究竟是失落還是悵然。她唯一能夠確定的是,瞧見謝琰的這一剎那,她便堅信自己日後絕不會後悔。

    「貴妃……郡君……」義陽小公主滑下小母馬,嗚哇一聲哭泣起來。秦尚宮以及其他宮婢亦是淚水盈盈,根本沒想到竟然會親眼瞧見這般驚險的事。幾個馬奴已經驚慌的跪了一地,武貴妃選的這些馬平日都是他們照顧的,如今馬出了事,他們定然也已是性命不保。唯一的奢求,大概便是不牽累自己的家人了。

    李遐玉輕巧地下了馬,對著謝琰使了個眼色。謝琰遂立即命人檢查武貴妃準備的所有馬匹,也包括義陽小公主的阿雪。千牛衛們迅速地行動起來,將馬奴捆綁得結結實實,嚴密看守。而後,又喚來數個老道的飼馬人仔細檢查了馬匹,果然發現不少馬匹都顯得有些躁動不安,卻並非生病所致。顯然,這些馬在被帶過來之前,所用的草料或者飲水曾被人動了手腳。

    「給朕仔細地查!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誰敢動貴妃和令娘!」聖人勃然大怒,臉色陰沉得可怕,幾乎是立即便懷疑了楊賢妃,「別教朕發現與楊家有任何干係!如果查出來證據,朕絕不會輕饒他們!必要以謀害朕的罪名論處!」確實,倘若他興致一起,騎的不是自己的烏騅而是這些馬匹,說不得落馬重傷的就是他了。身為帝皇,豈能容忍暗處有人覬覦自己的性命?

    「陛下不必動怒,臣妾這不是安然無恙麼?」武貴妃握住他的手,輕輕拍了拍胸口,「方才當真是嚇得有些怕了,不過,臣妾相信,眾目睽睽之下,一定不會有事,心裡才安穩了許多。」說罷,她又含笑看向李遐玉:「定敏郡君果然不愧是赫赫有名的女將軍,身手實在敏捷得很。」

    聖人這才回過神來,神色略微和緩了些:「定敏郡君救了貴妃,定要重重地賞!」

    「重賞之事稍後再說也不遲。臣妾覺得,郡君畢竟身子沉重,還是應當先歇息一會,喚來太醫仔細診治一番,方能讓人放心一些。」武貴妃又接道,望向李遐玉與謝琰夫婦二人時,帶著毫不掩飾的感激與親近之意。

    李遐玉怔了怔,剛要謝絕,謝琰卻拱手行禮道:「貴妃殿下想得周到,臣感激不盡。」

    聖人於是也微微頷首:「不僅是定敏郡君,貴妃和令娘也須得讓太醫來診一診脈,至少開些安神的方子。」他轉身,大步走到正撲在李遐玉懷中痛哭的義陽小公主身邊,將她抱了起來。

    武貴妃也隨了過去,輕輕地拍了拍李遐玉的掌心,懇切地低聲道:「今日之事,我絕不會忘。郡君固然擅長騎射,但畢竟如今身體不同尋常,能暫時擯棄護子之心來救我,這份情誼,我定會記得清清楚楚。」

    「貴妃殿下……」李遐玉本想解釋,她並不認為自己此舉有任何危險。若不是有萬全的把握,她絕不會如此冒險行事。但看到武貴妃的笑顏時,不知為何,她卻並未說出口。也罷,就讓她這麼誤會下去罷。說不得日後她能看在今日之事的份上,待謝家、待小公主更和善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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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9 00:31: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四章 勢不可擋

    經太醫仔細診治之後,肯定李暇玉確實並無大礙,謝琰方鬆了口氣。當然,常年待在宮廷內為各種貴人看診,太醫們亦有自己的生存智慧——雖說脈象診不出任何不妥,但出了這般驚魂之事,整個內廷外朝都大受震動,更別提當事者了——斟酌著開幾個安神定心的方子總是錯不了的。

    於是,自覺安然無恙的李暇玉竟與武貴妃、義陽小公主一樣,得了好一番諄諄醫囑,又堅持讓她臥床休養一段時日。謝琰當即向聖人告了假,親自將她護送歸家,又焦躁不安地吩咐貼身侍婢們去請正留在謝家做客的藥王過來瞧一瞧。不論李暇玉如何辯解說明自己完全無事,他都恍若不曾聽見一般。

    銀發銀髯的老神仙只在內堂外頭探了探腦袋,略微打量了夫婦二人一遭,便牽著染娘轉身離開了:「分明是紅光滿面,氣血足得很,好端端的看什麼診?小染娘,你耶耶才需要開個定神的方子,是也不是?如此下去,不等你阿娘生產,他大概就要愁白了頭髮。」

    內堂之中,謝琰苦笑一聲,而後滿臉肅然地轉過頭來。李暇玉立刻合上眼,假作自己已經睡下了。他們其實都很清楚,當時由她出手確實是最為合情合理的。若是稍遲片刻,武貴妃便極有可能墜馬重傷。屆時,在場所有人恐怕都逃不脫追責。畢竟,他們都很清楚武貴妃對於聖人而言意味著什麼。

    「至少這一段時日,好好歇息罷。」於是,謝琰並未多言,只是輕輕一嘆,「若在平時,我心中定然不會生出任何驚惶。比今日更驚險的事,我們亦早已經歷了無數回,我當然相信你的騎射技藝。只是,想到你腹中還有咱們的孩兒,他們或許會拖累你,又或許會與你一同受傷……我便險些想公報私仇,動用屬下將此事的罪魁禍首查出來,千倍百倍地展開報復。」

    「三郎,此事無須插手。」李暇玉立刻接道,「武貴妃必然會查出來,給背後之人最合適的下場。」或許亦是最為殘忍的下場——畢竟,這一回馬場遭遇的驚險已經絕非尋常宮廷鬥爭,而是直指武貴妃或是義陽小公主的性命。對待這般的敵人,便是再如何狠辣,她似乎亦能夠理解。當然,人彘那種殘忍之事,依舊無法接受。

    謝琰默然,垂眼望著她因懷著身孕而圓潤起來的臉龐:或許連阿玉自己也從未意識到,她對武貴妃的觀感究竟有多複雜。仇恨與厭惡,忌憚與懼怕,讚賞與肯定,種種情緒盡數交織在一起,主宰著她的所思所想。故而,她內心中充滿了矛盾衝突,因為無論做出任何抉擇,都絕不可能令她滿意。

    除了他的公主之外,還有何人會如此看待本該十分陌生的武貴妃?武皇后?女皇陛下?

    數日之後,謝琰終於大發慈悲地給李暇玉解了禁。此時正逢中秋佳節,武貴妃特地派了宮使,送來些適合秋季穿著的名貴綾羅綢緞並桂花釀等節令吃食,又盛情邀請一家三口入宮參加宴飲。因實在有些思念義陽小公主,又見染娘頗有幾分興致,李暇玉便毫不猶疑地答應下來。

    其實,中秋並非甚麼重要節日,不但慶祝活動很少,官員們甚至連休沐一日也掙不上。故而,歷年來,太極宮幾乎從未舉辦過招待群臣與誥命們的大型宴飲活動,僅僅只是皇家小宴罷了。如今國孝期剛過不久,宮中那些貴人都身處孝期之中,所謂的宴飲大概也不過是聚在一處閒散閒散罷了,歌舞、遊戲與飲酒作樂都不可能出現。

    即便明知如此無趣,許多嬪妃亦仍是小心翼翼地裝扮妥當,呼朋結伴地來到了御花園。畢竟,馬場的險事發生之後,楊賢妃立即便被禁了足,據說極有可能被降位份,甚至廢為庶人。即使流言中說,此事並非楊賢妃做的,但楊氏落敗顯然已成定局。便是再愚鈍不堪的人也明白過來,往後宮中便是武貴妃一家獨大了。此時不好好巴結武貴妃,更待何時呢?

    對於這些低位嬪妃的慇勤,武貴妃並不在意。她親親熱熱地攬著李暇玉,不容她推拒地將她安置在了自己身邊的席位上。義陽小公主與染娘分別坐在二人身側,低聲地咬著耳朵說悄悄話,瞧起來竟是分外和諧。於是,另一側的謝琰心中安定不少,從容地與興致不錯的聖人談論起了茶道與書道。

    這本應是皇家的家宴,謝家三人坐在中間,著實有些突兀。許多嬪妃都覺得很意外,更有些平日便從未見過幾回這位定敏郡君的,實在拿不準該如何對待她。當然,無論如何眾人都能瞧得出來:定敏郡君如今頗得武貴妃的看重,她們姿態放得低些總不會有錯。

    李暇玉不著痕跡地環視週遭,發現都是些格外陌生的面孔,略有幾分失神。沒有歌舞遊戲助興,又仍然籠罩著之前的陰影,這次宴席著實帶著些許沉重的色彩。眾人不敢放聲歡笑,更不敢隨意打趣什麼,幾乎都看著武貴妃的眼色行事,可見武氏如今在宮廷中的風頭之盛。連對面的大皇子與二皇子似乎也有些垂頭喪氣,完全不似平時那般頑皮跳脫。

    武貴妃似乎察覺了她的目光,微微一笑:「大郎與二郎最近去了弘文館,有了名師教導,果然性情變得沉穩許多。聖人覺得很是高興,總算不必替他們發愁了。」

    她雖是這般說,但李暇玉其實很明白,這絕非孩子性情成熟的表現。楊賢妃失勢禁足之後,大皇子在宮中的地位自然下降了許多。他不過是個年幼的孩童,接連數日見不到母親,身邊又換了服侍的人,生活遠遠不似以往那般順心愜意,自然覺得驚恐不安,提不起精神。至於二皇子,大抵也是受了一些影響罷。

    「說起來,有件事我最近剛查出來。」武貴妃又道,「先前皇后殿下喪期內時,我安排在偏殿服侍的宮婢曾經發現,定敏郡君險些誤服了醫女學徒阿晩送的安胎藥。後來將當時的藥湯拿去給太醫看了,果然是藥性極為狠辣的虎狼之藥。」

    李暇玉怔了怔,當日她也讓觀主看了錦帕上的藥液,知道宮中有人對她起了殺心。只是那時正值杜皇后舉喪之期,不便聲張,便索性暫時放置一旁,打算日後再慢慢調查。沒想到,武貴妃居然悄無聲息地便查清楚了此事。

    「……是賢妃做的。」武貴妃搖了搖首,嘆了口氣,「她的性情素來有些偏執,大約是見你我似乎親近一些,故而才想給你個教訓。而且,我一直主管宮務,若是你出了什麼事,我大概也難辭其咎,又可離間我們之間的關係。幸好你當時警醒得很,並未飲下,這才沒有釀成大禍。」

    「妾自以為,從未對賢妃殿下不敬,完全不知她為何會生出那樣的心思來。」李暇玉只得配合地做出了驚異之色,神情中帶著些晦暗,「若是虎狼之藥,恐怕她並不僅僅是想要給妾一個教訓,還想要妾的命罷!」仔細想來,此事也只可能是楊賢妃所為。武貴妃不可能用這樣低劣的手段,更不可能在那時候對她動殺心。

    然而,楊賢妃為何那般急切?只是覺得那是一個好時機麼?竟未考慮過此事失敗的後果?其中便沒有武貴妃的人煽風點火?要知道,當初武貴妃僅僅憑著一個親近的眼神,便讓楊賢妃生出了恚恨之心。原本以為自己已經足夠不偏不倚的她,不過是一個照面,便徹底得罪了生性狹隘的楊賢妃,事後不得不做出了選擇。

    而且,武貴妃既然安排了那麼多宮婢,定然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她出事。想必當時就算是她十分相信阿晩,那些宮婢也定不會讓她將藥湯飲下去。阻止了一場楊賢妃主謀的狠辣詭計,又給她施了恩情,這才是武貴妃一貫的做法。

    如今情勢卻倒轉過來了,是她救了武貴妃。不過,結果大概也並無二致——在所有人看來,謝家與武貴妃之間已然結成了最緊密的關係,再也不可能生出什麼變故了。這應當也是聖人最期望看到的罷。武貴妃沒有強大的娘家支持,至少應該替她拉攏些擁有實權的臣子,日後也好維護於她。當然,這些臣子皆是對他忠心耿耿,並不會全然聽從武貴妃之命。

    武貴妃輕輕握住李暇玉的手,懇切地道:「如今賢妃已經禁足,此事不好再翻出來。若是日後有機會,我一定替你報此仇。」

    李暇玉本能地便想將手抽離——雖說她確實救了武貴妃,但卻從未想過與她如此親近。只要想到往後幾乎日日都須得和她虛與委蛇,她便覺得心中冰冷一片。甚至那些被強行壓制的刻骨仇恨,亦時不時會冒出來,衝擊著她的理智與冷靜。

    然而,眼前這位卻是眼中容不下沙子的。若是流露出什麼不妥的情緒,說不定她還會懷疑馬場之事是否只是一場利用,反倒對謝家李家不利。既然都已經救了她,該忍的便必須忍著,甚至必須將她當成交心之人。

    她已經做了第一步,接下來的九十九步,都是為了謝家和李家——

    「馬場之事,暫且沒有足夠的證據。不過,與劉才人有些干系。」武貴妃勾起唇角,笑了笑,接著道,「我也料不到,此事居然牽涉了她。看來,『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道理,她可是精通得很。她居然看穿了楊賢妃即將失勢,便急著趕在這個時候栽贓,也好一箭雙鵰。如此聰敏伶俐的人,心思卻這般狠毒,我日後絕不會錯待她的。」

    李暇玉忽然覺得脊背有些發寒。誠然,劉才人落到如此境地,確實是她自作自受。但眼前的武貴妃的一顰一笑,已經與她記憶中的武皇后、女帝陛下越來越像了。那些狠辣的手段,大概也並無不同之處罷。

    武貴妃又望向她,嫣然一笑,目光中湧動著幾分激賞之意:「只是,你那般好的身手,若是日後只負責教令娘騎射,未免太過大材小用了些。堂堂的女將軍,分明比男子也不差什麼,難不成只能困在內宅中了?」

    聞言,李暇玉愣住了,眼前不由自主地又浮現出大漠孤煙、萬里黃沙、風吹草低的蒼茫景象。靈州的暢快生活,確實比長安更自在、更肆意、更快活,更適合於她。然而,謝琰在此處尋著了位置,她自然也該待在他身邊。

    便聽武貴妃清脆地笑了起來:「我實在是替你抱不平,於是向聖人求了旨意——既然他有千牛衛護著,我與令娘身邊豈能沒有護衛?不然,若是像上次那樣,遇上什麼緊急之事,誰能趕來救我們?郡君,你以後便來做這個護衛的將軍如何?我已經取好了名,就叫『木蘭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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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爭執真相

    木蘭衛。

    女將軍。

    那是屬於她的疆場!那是能任她肆意馳騁的領地!

    沸騰的熱血湧入四肢百骸,驅散了慘痛的回憶所帶來的刻骨寒冷。李遐玉緊緊地攥住了拳頭,雙眸不由自主地睜大,流露出了難以抑制的渴望與激動。僅僅通過這寥寥幾個字,她幾乎就能夠描繪出屬於她的未來景象——身披甲冑帶領女兵訓練的她,從容地穿過朝臣中間的她,御馬來往於長安與邊疆的她,殺敵奮戰攫取軍功的她!!

    曾幾何時,她曾經不無遺憾地想過:若能如平陽昭公主那般靠著不世軍功獲得世人的認可,甚至與男子們比肩,該是如何暢快愜意的一生!!憑什麼只因她是個女子,獲得了赫赫戰功,卻不能軍勳十二轉?只能依附夫君取得誥命的封賞?!明明她的四品誥命是自己掙來的,憑什麼要與其他官眷一樣,關在四角宅邸當中?!

    她曾做過的那些事,這世間有多少男子能做到?憑什麼就因為她是個女子,便不能保家衛國?憑什麼就因為她是個女子,便不能獨立領軍作戰?這世間的女子,為何只有一種活法?便是金枝玉葉,便是世家貴女,也逃脫不出既定的樊籠?逃脫不出位高權重者的掌心?!從父、從夫、從子、從權——憑什麼所有女子的命運,一朝一夕之間便能被旁人翻覆控制?唯獨不能自主?!

    榮華富貴算什麼?功名利祿又算什麼?她並非為了這些而戰,並非為了這些而手染血腥!

    她唯一追求的,她最想要的,便是能夠主宰自己的生命!她可自由決定該如何生活,不必成為任何人的附庸!當父母身故之後,她能夠決意復仇,手刃仇敵!當她與人兩情相悅的時候,她能夠嫁給他,從此相互依靠、相濡以沫!當潑天大禍降臨的時候,她能夠冷靜地做出判斷,維護家人的安危,而不是躲在角落中瑟瑟發抖、流淚不止!

    她生而為女子,確實不比男兒差什麼。這世間所有的女子,亦不比男兒差什麼。然而,整個大唐,懷抱此念的女子委實是太少了,堅持實現此念的女子更是鳳毛麟角。千百年間,也唯有眼前這個女子,力壓群雄,登基為女帝,任用了女官,打破了世俗的藩籬——

    唯一的女皇帝,即使狠辣暴虐,即使龍椅底下血流成河,她也做到了許多女子從未想過之事。那些手握權柄的女子,或許是皇后,或許是太后,但從來不是皇帝!只有她肆無忌憚地揭開了最後的簾幕,直面至高無上的皇權,直面天下間所有男子的壓力。

    李遐玉目光灼灼地望著武貴妃,她首度意識到,自己在內心深處確實佩服這個女子。她實在太過特別,太過驚世駭俗。即便前世她們之間的仇恨不共戴天,今生她們的意願卻出奇地一致。然而,那又如何?仇恨,便是橫亙在她們中央不可踰越的溝壑!

    轉瞬之間,亮得驚人的眼眸便迅速地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痛苦的掙扎與衝突,是今生與前世的紛繁情緒,是仇恨與豔羨的反覆煎熬。

    就算這是她此生追逐的目標,她也不願意通過武氏來實現!

    謝家和李家能領武貴妃的情,唯獨她不行!她不僅是定敏郡君李遐玉,同時亦是義陽公主李下玉,怎麼可能接受生死仇敵的示好?!怎麼能從此都跟著她行事?!怎麼能助她一臂之力,幫著她剷除皇家宗室,踏著血肉屍骨登上帝位?!

    見她遲遲不應,武貴妃略有幾分驚訝,淺笑著暗示道:「郡君,木蘭衛不過是個開始罷了。或許旁人都只當這僅僅是個閨中玩樂的遊戲,但日後的前程誰又說得准呢?興許再過些年月,木蘭衛與千牛衛比起來亦是分毫不差呢?」

    「……殿下……」李遐玉的聲音有些艱澀。她的心彷彿已經裂為了兩半:一半如岩漿般熱烈,呼喚著她必須接受,否則便錯過了實現胸中抱負的絕佳良機;另一半卻如冰雪般寒冷,警示她絕不能倒向仇敵,絕不能忘記殺母之仇、殺弟之恨、殺夫之絕望。

    「多謝殿下。」就在此時,旁邊卻傳來含笑的回應,毫不猶豫地替她做出了抉擇。

    謝琰突然出現在兩人的食案前,舉止當中帶著優雅的儀態,眉眼間更充溢著難以抑制的驚喜:「方才聽聞聖人說起木蘭衛之事,臣喜得難以自已,故而特地過來向貴妃殿下致謝。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若是沒有貴妃殿下的看重與提點,內子不知何時才能發揮所長,真正為大唐、為聖人效力。」

    武貴妃挑起眉,笑道:「謝將軍這般反應,才教我鬆了口氣。不然,我還以為意會錯了,郡君其實並不願意呢。」

    「內子只是歡喜得呆住了,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是好。」謝琰笑著瞥了李遐玉一眼,目光中無限溫柔,「臣對她再瞭解不過,她其實就是個閒不住的。僅僅只是相夫教子、打理內務,反倒是小覷了她的能力。這世間賢妻良母何其多也,但女將軍何其稀少?臣的妻子,自然是與眾不同的。」

    「謝愛卿說得是!」聖人呵呵笑著走過來,也望向武貴妃,「唯有與眾不同,方是無比珍貴。於朕而言,梓童如此,貴妃亦是如此。」

    一時間,席間越發和樂融融,而李遐玉亦不得不露出了笑容,向武貴妃道謝,向聖人謝恩。然而,誰都不知曉,她的內心深處卻如同被撕裂了一道口子一般,湧出了無窮無盡的晦暗。這原本該是她做出的抉擇,他卻替她回應了,並未過問她的意思,也容不得她反悔。

    許多年來,這是她首次對謝琰的作為覺得不快,甚至產生了強烈得猶如背叛一般的憤怒。

    歸家的時候,謝琰似乎察覺了她的情緒有些不穩,提出入馬車同行,卻被她拒絕了。他並未堅持,只是瞧了瞧有些敏感的染娘,低聲道:「阿玉,回去再說罷。染娘也累了,早些哄著她睡下。你……也小心腹中的孩兒。」

    李遐玉冷著臉,輕輕頷首,連看也並未看他一眼。他只得苦笑一聲,靜靜地騎馬跟在車旁。車內,染娘悄悄地望瞭望自家阿娘,乖巧地趴在她的膝頭,奶聲奶氣地重複著方才與義陽小公主說的悄悄話。然而,阿娘的臉色卻始終並未緩和下來,反倒是繃得越緊,顯得越發冰冷了。

    回到家中後,李遐玉立即命雨娘晴娘帶著染娘回正房歇息,又將所有服侍的僕婢都遣退。而後,她忽然轉過身,幾乎是怒火洶洶地質問道:「三郎,你為何要替我答應下來?!這是我的事,自有我來決定!你不該貿然插手!」

    謝琰並不意外她竟會如此反應,解釋道:「你不是一直嚮往著效仿平陽昭公主麼?如此難得的良機,我想你並不願意錯過。而且,這大概也是你唯一的機會,又何須顧慮太多?我不願你日後懊悔,所以必須替你答應下來。況且,當時的情況,也容不得你不答應了,不是麼?」

    「自從你救了武貴妃,我們便已是毫無選擇。這既是聖人的意思,也並不違背先生的想法。武貴妃為繼後,是大勢所趨,於我們有益無害。既然如今謝家明面上已經算是支持武貴妃的人了,你就不必再煩惱是否會捲入後宮爭端,是否會涉及前朝奪嫡。武貴妃費了這般的心思示好,又合你的心意,接受她的好意亦不過是順水推舟之事罷了。」

    「謝家是謝家,我是我!」李遐玉幾乎是本能地反駁道,雙目微微發紅,「謝家、李家……任何人都能靠著武貴妃平步青雲,唯獨我不能!唯獨我絕不能——」絕不能忘卻那些鮮血!絕不能忘卻那些仇恨!絕不能忘卻那些痛苦和絕望!

    「你既是謝家的人,又是李家的人,為何不能?」謝琰凝視著她,難掩擔憂之色,卻依舊平靜地問道,「阿玉,我們與武貴妃無冤無仇,何必因為她即將成為繼後,取代或者抹去杜皇后的痕跡,便對她如此警惕?如此戒備?」

    「當然不僅僅如此!」腦中繃緊的弓弦已然瀕臨斷裂,李遐玉甚至能夠感覺到從渾身奔湧而出的悔恨與痛苦,「她是我的仇敵!我救了她已經是極限,絕不能助紂為虐!絕不能成為她的人!絕不能——你這些時日隱瞞著我許多事,小事也便罷了,打算借她之力也是其中一樁?!不僅如此,你還打算將我也推出去?!違背我的意願,如此利用於我?!」

    她其實很清楚,自己不過是在遷怒,不過是在衝著無辜的他發洩自己的痛苦與矛盾。她並不願意傷害他,卻完全控制不住暴怒的情緒,用無端的指責與莫須有的罪名將他們彼此都割得鮮血淋漓。

    謝琰眸光微動,並未被她的激烈反應所激怒,反倒是越發覺得憐惜與憂心,情不自禁地緊緊摟住了她:「阿玉……阿玉,冷靜一些……」

    「你根本不知道,她曾經做過什麼!你根本不會明白!」李遐玉倚靠在他懷中,緊緊地抓住他的衣袖,啜泣起來。分明渾身都沉浸在他傳遞而來的溫暖裡,分明身後的便是她深愛的夫君,她卻突然覺得自己無比孤單。他無法理解她,他根本不可能明白她的矛盾——她彷彿是一位在黑暗中踽踽獨行的旅人,環顧四周,空無一人,唯有絕望。

    然而,身後熟悉的磁性嗓音卻輕輕地長嘆起來。

    「公主,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前世縱有再多仇怨,亦與今生無關。」

    瞬間,李遐玉怔了怔,竟是猛然呆住了,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

    「公主」,前世今生,唯有一人會如此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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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此世彼世

    「公主」,聽起來甚至比常用的「貴主」還更生疏幾分。她原以為,年輕俊秀的駙馬如此喚她,不過因著奉旨成婚,故而冷淡以待罷了。他分明知道她的名字,她甚至曾親口告知自己的小名,他卻只是微微一笑,自始至終都只喚她「公主」。

    不過,結為夫婦十餘載之後,再聽他喚她「公主」之時,胸臆之間湧出的卻唯有綿綿無盡的情意,唯有全心全意的信任與依賴。他用自己的言行舉止,生生地將「公主」化作了最動人最甜蜜的稱呼,唯獨屬於他一人的稱呼——無論歷經多少年,她都絕不可能錯認的稱呼。

    他是將她從絕望與黑暗的日子中拯救出來的人;他是賦予她作為女子最美好的一段時光的人;他是她傾盡身心依賴與依靠的人。她曾經想過,便是蕭淑妃也從未待她這樣好過,便是阿弟阿妹也從未讓她如此安心過。

    他是這世間的唯一,是她歷經坎坷之後,神佛賜予她的回報。若是她二十餘年曆經的所有痛苦,便是為了與他相遇,她甚至願意放棄那些晦暗的回憶,放棄心中的恚恨,只沉浸在與他的相守之中。

    然而,最終她還是徹底失去了他。從此,她的世界完全崩塌,再也無法感受到任何喜樂,舉目望去皆是痛苦與絕望。失去了他,她無法獨活,只能怯弱地躲在公主府中,止不住悲泣,止不住懼怕,止不住懊悔,止不住思念。

    鬱鬱而亡之後,她並未進入輪迴,而是徘徊在猶如深夜一般的黑暗之中。她曾經一遍一遍地想像,他臨死前究竟遭受了多少痛楚,他究竟是否曾經懊悔——

    都是她連累了他!若是沒有她,他大概能娶個年歲相當的少女,生兒育女,而後一輩子安平喜樂地活著!然而,娶了她之後,她能給他帶來什麼?除了官職品級之外,唯有無止盡的猜忌,無止盡的逼迫。她甚至連一個撫慰他的兒女也不能給他!她甚至沒能為權家保留住一絲血脈!

    都是她對不住他!儘管她心中只有他,若有來世,卻不願再與他遇見。她希望他能獲得更美滿的生活,他能享盡世間所有的喜樂,他的才華能得到施展,他能位極人臣、名留青史——她願意失去一切,換取他的平安,換取他的幸福。

    她的駙馬……她曾經以為,此世他們終於能夠不再相遇。便是如今她已經不是她,他們或許可能遇見,但也不過是長輩與晚輩而已。她願意如同守護蕭氏、陸氏與權家一般,守護著他,讓他無憂無慮地長大,得到他本該得到的一切。

    然而,她卻從未想過,他竟然一直在她身畔……他竟然在茫茫人海當中,再度與她相遇。他們竟然能在最恰當的時候相逢,互相扶持,彼此信賴,鍾情相許,再度結為了夫婦。原來,他一直都在,他一直都守護著她,從未離開過。

    瞬間,淚水再也止不住洶湧而出。所有莫名的憤怒、仇恨與痛苦均漸漸地散去,留下的唯有重逢相認的欣喜,唯有安定與溫暖,唯有全心全意的信賴。

    「公主……阿玉……」感覺到她正在微微地顫抖,無言地啜泣,謝琰心疼得無以復加。他將她橫抱起來,放在床榻上,而後抬起她的下頜,與淚眼迷濛的她對視,「阿玉,我一直在你身邊,你並不孤獨。而且,亦無須痛苦,無須仇恨,無須矛盾。既然此生一切都未發生,我們又何必因那些前塵往事,而加罪於無辜之人?既然家人都已經忘卻前塵,擁有了自己的生活,我們又何必執著於此?」

    說罷,他輕輕一嘆,而後俯首吻住了她的唇瓣,極盡溫柔地碾磨起來。這一吻並不帶著任何欲求,而是充滿了安撫的意味,彷彿正在宣告他的回歸,亦在強調他的存在。他既是謝琰,亦是權毅,無論如何他都是她的夫君,她能夠放下一切,全然託付依賴與信任之人。

    哭泣良久之後,李遐玉方低聲地喚著他:「三郎……駙馬……疼麼?」

    看似莫名的問題,謝琰心中卻微微顫抖起來,垂眼望著她,溫柔地替她拭去香腮邊的淚珠:「不會比這一次重傷更疼,畢竟不過是轉瞬便身亡了。」死在亂箭之下,確實身體並不算太痛苦,然而心中卻始終掛唸著她,掛唸著無辜被牽累的家人們。不過,那時候他們的確已經毫無選擇。

    「只是臨死之前還唸著你,放不下你。」

    前所未有的安定,籠罩在他們身畔。彷彿回到了從未回憶起前塵舊事的時候,彷彿回到了無牽無掛唯有彼此相守的時候。二人靜靜地依偎在一起,聽著對方平緩的呼吸,感受著彼此幾乎相近的心跳,心中的幸福幾乎要漫溢出來。

    「你是什麼時候想起來的?」

    「就在頭疾發作的時候,隱約有些舊事的影子浮現出來。開始以為不過是個噩夢,後來得見阿娘與阿爺之後,便確定應當是前世,於是吩咐部曲去調查記憶中的這些人。前一陣方知曉,你居然也曾查過他們。自那時開始,我便有些懷疑你的身份。只是不知你究竟是哪一位故人,故而猶疑著不想與你相認。倘若你並非公主,前事又何必再提?否則橫亙在你我中間,反倒是於我們如今不利。」

    李遐玉不得不承認,取得前世記憶之後,謝琰後續的表現比她更冷靜一些。許是在他的回憶中,並沒有那種無邊無際的絕望與黑暗罷。而她曾經經受的那些痛苦,曾經失去的親人,卻讓她變得偏執了起來。

    「如此說來,你的離魂之症倒是福非禍了。許是天意如此罷。」

    「我亦是這般想的。每一次頭疾發作,似乎都能尋回一些記憶,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都彌足珍貴。故而,藥王與觀主每回與我看診,我都有些擔心他們將這些症狀治好了之後,便再也想不起來了。」謝琰低聲笑了起來,連著胸膛一起震動著,讓李遐玉也不自禁地彎起了嘴角。

    「阿玉,你又是何時想起來的?」

    「我年幼的時候便開始做夢,那時還曾說與你知曉,只是你大概記不起來了。後來薛延陀之戰後,因與你分離,不知你是否平安,大病了一場,就盡數記了起來。原本只當作是夢一場,尋一尋阿娘的下落便罷,卻不想機緣巧合來到了長安。見到了故人故居之後,就再也放不下了。」

    謝琰略作思索:「想來,當初我們在權家所在的永樂坊重逢,或許亦是冥冥之中的定數。那時連我也不知,自己為何會在永樂坊賃了宅院。許是覺得似曾相識罷。」

    「你說得是。不過……你是否想過,為何此世與彼世如此不同?你查到了什麼?我查了一些之後,便沒有心思再查下去了,只覺得似乎與祖母有關。許是當年祖母被藥王救了過來,並未去世,故而影響了所有人的命運罷。」

    「應是如此。藥王入長安,為文德皇后診治,令她得以恢復健康。而後又有真定大長公主推薦道醫佛醫,再度為文德皇后、長樂長公主、晉陽長公主調養。接著便是真定大長公主很是瞧不上同安大長公主推薦的王氏,於是說服文德皇后重選晉王妃。說起來,此事似是與我師母也有些干系。」

    「幸得沒有王皇后,亦沒有蕭淑妃……她如今在高家,夫婦和睦,翁姑慈愛,兒女雙全,已是再好不過了……」李遐玉頓了頓,有些赧然地道,「你說得是,是我鑽了牛角尖。今生今世,武貴妃並不欠我什麼,也並不虧欠皇家宗室。她絕不是我的仇人,我不應當將彼阿武的所作所為,栽在她身上,於她並不公平。」

    「不錯,我倒是覺得,你們二人的所思所想應當很相似。」謝琰頓了頓,認真道,「杜皇后固然對你很好,亦的確很信任你,願意將公主託付給你。但她的眼界終究是有些拘泥於賢后,固然心中許有不平之處,也未能聲張,心有餘而力不足。唯有武貴妃,方能給你一片更廣闊的天地。」

    李遐玉並未立即接話,內心深處到底還有許多糾纏雜亂的結,不可能一朝一夕之間便完全解開。謝琰便不再提此事,雙掌輕輕地摩挲著她的腹部,忽地驚喜道:「動了!也不知是哪個小傢伙,竟是踢了我一腳!」

    「這兩個小傢伙都是愛動的,染娘當初可是安靜許多呢……」李遐玉不由得也綻放出了笑顏,轉而又憶起前生,感慨萬分,「當年我被禁宮中,許是傷了身子,未能給你留下血脈,讓你享有天倫之樂,一直都頗為遺憾……如今,咱們總算有了自己的孩兒。」

    「那時境況不同,處處危機,我從未覺得遺憾過。便是有了孩兒,說不得也是來世上受苦的,倒不如彼此扶持便罷了。」謝琰倏然將她抱了起來,一步一步緩緩往外走,「如今,我們在最恰當的時候相遇,擁有曾經求而不得的一切,故而我才格外珍視。阿玉,只當前世不過是緣分的源頭罷,最重要的仍是此時此刻。」

    「我省得……不過還須些時日來緩上一緩……」

    兩人來到正房的時候,染娘已經睡著了。他們憐愛地望著女兒,一時間竟是看得有些痴了。有了家人,有了女兒,他們的人生方變得如此美滿、如此不同。作為父母,只恨不得能將世間所有的美好都蒐集起來,盡數留給她與腹中的孩子們。

    心緒格外激動的年輕父母有些捨不得離開女兒,於是便索性一起在床上躺下了。染娘翻了個身,本能地依偎進阿娘的懷中,小臉睡得紅撲撲的。謝琰將母女二人摟緊了,低聲道:「時候不早了,睡罷。」

    李遐玉應了一聲,只覺得內心前所未有地寧和輕鬆許多。

    數日之後,歇息了好些天的李遐玉終於再度入宮,求見武貴妃。武貴妃於百忙之中見了她,笑盈盈地仔細打量:「氣色確實好多了。不過,我倒是從未想過,只是略提一提木蘭衛之事,竟將你這位身經百戰的定敏郡君嚇得生了病。休養了這麼些天,才好轉過來。」

    「貴妃殿下,這可不是嚇出的病,而是驚喜得心緒難平,好不容易才喝了些安神定心的苦藥湯,勉強穩住了心神。不然,那父女二人都堅持不許妾出門。」李遐玉回道,雙目無比璀璨,彷彿完全擺脫了所有負累,一派神清氣爽,「而且,妾若不仔細想出個章程來,豈敢來見貴妃殿下?否則豈不是辜負了殿下的信任?」

    武貴妃立即提起了幾分興致:「我倒是從未細想過其中的章程,不妨說一說?」

    「妾仔細想過,千牛衛既然是高官世家子弟借由門蔭出仕,我們何不尋些擅長騎射的世家女、官家女進入木蘭衛?她們的職責為護衛殿下與小貴主,平時就練習一些騎射功夫,或者陪著殿下與小貴主在宮中行走、出遊、宴飲,便當成是儀仗的一部分即可。」千牛衛即是聖人的儀衛與護衛,木蘭衛應當也是同樣的職能。當然,日後卻未必僅是如此了。

    武貴妃略作思索,頷首道:「就如同昔日會選拔一些世家女或官眷女入宮任女官,咱們不過是將女官變作木蘭衛罷了。」

    李遐玉接道:「確實如此。且能夠在貴妃殿下與貴主身邊護衛,許多人或許都會有些興趣。京中女娘們皆以習騎射為榮,只要她們願意來,倒應該能承擔護衛的職責。若是來意不純者,或者不服管教訓練者,盡數驅趕出去,以免壞了木蘭衛的名聲。」醉翁之意不在酒者,定然也會聞訊而來,她可不能教這種人混入其中。

    「你想得很周到。」武貴妃道,「也不必著急,緩緩招些人便是。就算剛開始只有十來人,木蘭衛也可建立起來了。」

    「妾還想著,是否可讓宮中的婢女與女官轉入木蘭衛?若是她們有此意,便可放出宮去與家人團聚,或者另行安置。當然,尋常宮婢只能轉最普通的木蘭衛,女官則可成為伍長、十人長或者隊正、校尉等等。官銜皆可仿照各衛府設置。」

    「這倒也不失為一種良策。世家女與官家女或許會受到家中的約束,不准她們加入木蘭衛。宮婢與女官倒是稍好一些,於她們而言,不過是換了職責罷了。」

    兩人越說興致越發高昂,竟初步定下了不少章程。最後望著那張用飛白書漸漸寫滿的紙,她們相視一笑,彷彿所有曾經的猜疑、不滿、迷惑、糾結,都在笑容中消散了。雖說彼此之間建立完全的信任尚且很艱難,但李暇玉覺得,這或許是一個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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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唐朝大家叫公主,都叫「貴主」,所以駙馬就是不一樣啦~

    另外,元娘執念深,是因為經歷得太多了,阿武對她就是不一樣,所以對阿武的事格外糾結。三郎就理智很多,不會把前世今生搞混了,也覺得今生比較重要神馬的。

    元娘和阿武也許不會成為好朋友,但某個角度上來說,她們是彼此的知己,妥妥的~所以可以用事業夥伴(?)或者上司帶著得力下屬的趕腳來看她們日後的相處,因為目標幾乎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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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9 00:31: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三十七章 家人團聚

    在武貴妃與李暇玉的堅持下,木蘭衛的籌建已是漸漸成了形。朝臣們原本並不同意,還有些御史嚷嚷著「有違聖訓」之類的話,有人甚至攻訐宮禁安危以及男女有別之類的問題。聖人卻認為,此舉不過是顧慮宮妃內眷的安危罷了。正是考慮到千牛衛無法及時守護宮中內命婦與公主,故而才需要建立特別的衛府。否則,又如何在嚴守男女大防的同時,保證宮妃公主的安全?

    更何況,如今長安風氣開放,不少女娘的騎射功夫都不輸男兒,又何必讓她們平日只僅僅限於玩樂宴飲,而不能發揮所長?且木蘭衛與宮中女官並不相同,亦絕非朝廷正式發放俸祿的官職,更像是由聖人私庫豢養的家將部曲。只不過這些「家將部曲」是良家女子罷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既然都是皇室的臣下,當用之時便必須用,拘泥男女又有何益?如平陽昭公主這等巾幗英豪,難不成不值得所有人尊重麼?

    群臣無言以對,只是不少高官世家都開始約束自家女眷,嚴禁女娘們加入木蘭衛。於是,長安城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對峙狀態中。眾臣通過各種方式,默默表達對聖人與武貴妃此舉的不滿,騎馬出行射獵或者打馬球的女娘們急劇減少。偌大的長安城彷彿瞬間便減了幾分顏色,竟令許多小郎君都漸漸打抱不平起來。

    博陵崔氏二房第一個響應「木蘭衛」的徵召,瞬間便引來所有人矚目。從幽州千里迢迢而歸的王夫人表示,她雖然並不十分擅長騎射,但也願意陪伴宮妃與貴主行獵,盡守護之責。她的愛女崔菀娘更是急切無比,完全不顧徵召要求女娘們的年紀必須在十二歲以上,熱情地表示她可成為「預備役」——此詞出自王夫人,武貴妃與李暇玉很是欣然地採用了。

    對此,崔尚書保持靜默,既不支持亦不反對,許多人暗地裡都罵他實在是隻老狐狸。遠在幽州的崔刺史則罔顧老父的機智反應,竟毫不掩飾地派人加急送來了奏摺,洋洋灑灑上千言,將此事讚賞了一番,稱此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壯舉」。

    他甚至還不嫌將事情鬧大地提出,若想不拘一格選拔人才,便不能拘泥男女。聰慧女子不知凡幾,只是得不到機會忠君報國罷了。如謝道韞,便比她的夫君王凝之出色許多——若是當年謝道韞能出仕,而非王凝之,或許孫恩之亂時便不至於守不住會稽郡了。

    他這封摺子,霎時間便點燃了朝堂中的戰火。幾乎每一日,除了緊急要事之外,群臣都要圍著這個摺子吵吵嚷嚷。意見不同的眾臣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派,或者大讚他遠見卓識,或者指責其胡言亂語——前者皆是聖人親信寵臣,年輕氣盛,也勢單力薄;後者則是些自詡世家之後或貢舉出身的臣子,滿口禮儀道德,幾乎是群起而攻之。更有幾位每日只管閉目養神的,任四周如何吵鬧,便如同充耳不聞。

    謝琰是崔子竟已經公開的得意弟子,自然成了反對派的眼中釘肉中刺。更何況李暇玉是木蘭衛的籌建者,此事皆因她而起,故而遷怒者更是不知凡幾。他不僅每天在朝堂上要為自家先生辯護,還會收到許多年輕氣盛的文士投書,或大肆辱罵,或鼓舞讚美。

    李暇玉得空便與他討論這些,替他挑著看投書,記住那些見解一致的文士名字,順手便舉薦他們一番。至於那些毫無道理的指責,便只當成是雜談趣聞,並不放在心上。畢竟,崔子竟的聲東擊西之計已然起了作用,眼下所有臣子都只關注女子任官的話題,反倒沒有空閒在意木蘭衛了。而木蘭衛悄悄地徵召完成之後,他們是否會繼續默默反對又有何干係?

    這一日,朝堂上再度鬧了起來。聖人有些不耐地聽著,索性甩袖回偏殿歇息去了,留著群情激動的眾臣繼續吵架。謝琰作為千牛衛中郎將,自然應該隨行。只是,不等他緩步跟出去,便有一個御史跳出來攬住他的去路——

    「齊家治國方能平天下,謝中郎將還是先好生教一教妻,再出仕得好!!」

    謝中郎將抬了抬眼,淡定地回道:「某之妻聰慧出眾,如無暇之美玉,且有幸得到先帝親封『定敏』二字,容不得任何人隨意指摘。閣下這般指責,可是評說先帝給的封號不合適?」

    那御史怔了怔,冷汗自額角流了下來:「某當然……絕非此意……」誰敢指摘先帝?連聖人亦不能有違父訓,否則便是不孝。他們這些做臣子的,自是不能對先帝有任何不敬之意。

    聽了此話,旁邊正躍躍欲試的眾人不約而同地暗道:好險,這謝琰果然不愧是世家子,嘴皮子真是比御史還厲害,輕易招惹不得!莫非正因他有這等好口舌,崔子竟才如此毫無顧忌?!

    聖人也停下了腳步,笑了起來:果然,謝弘微連御史也當得了。

    眾目睽睽之下,謝中郎將繼續冷淡地道:「若是女子能入朝為武將,以某家內子的功勛,足以勝任某的中郎將之職。你們這些說女子不如男子之人,不過是未能娶得賢妻,未能教養得出眾的女兒,見識實在不足,才如此輕視女子罷了。不僅說明你們性情迂腐,同時亦證明你們的運道亦是極為不佳。」

    「若是如某先生與某這般幸運之人,母親、妻子、女兒都樣樣出眾,自然便覺得應當憑才華而論人,而非因男女而論人。」

    聽了此言論,許多堅決反對的臣子險些氣了個倒仰。然而,他們也不得不承認,定敏郡君這般的女子,這世間確實很少見。提著橫刀就能上馬征戰,下馬便能執筆書寫,入內宅還能打理妥當——許多男子也未必能做到這些。當然,便是如此,他們也依然不同意「女子入仕」這等駭人聽聞的觀點。

    無論朝中紛爭如何,謝琰這番言論到底還是傳了出去。宮中的嬪妃們消息最為靈通,不多時便傳得人盡皆知。武貴妃打趣道:「不錯,遇不到聰慧的女子,便以為天下女子皆是愚笨不堪,不可與男子比肩者,眼光實在太淺薄了。如此說來,謝中郎將倒真是幸運之極了。」

    「沒有他,便沒有今日的妾。」李暇玉笑著接道,「不過是彼此之幸罷了。」

    武貴妃一怔,也不知是否回憶起了與聖人的初遇,輕嘆道:「的確如此……」

    這一次論戰猶如石入湖泊般,悄悄地在長安城一眾世家官家內眷中引來了波瀾。且不論她們心中到底作何感想,木蘭衛到底還是磕磕絆絆地建了起來。

    雖說號稱為木蘭衛將軍,李暇玉麾下卻僅有十來個人,唯三的世家女便是王夫人母女、陸氏,其餘不是/八/九/品的官眷便是女官或宮婢轉任。蕭氏原本對此也很感興趣,但實在不願面對武貴妃。李暇玉也不敢讓她們見面,便只得寬慰她作罷了。

    這時候,已經離開靈州的李家終於傳來消息,即將抵達長安。將近一載不見,李暇玉無比思念祖母柴氏與表妹孫秋娘。於是,謝琰與她都特地告了假,帶著染娘,親自去城門迎接。

    遙遙便能望見,官道上幾騎飛奔而來,帶起一陣陣輕塵。染娘定睛一瞧,歡喜地拍著小手道:「是曾外祖母!舅舅和表姨母!」她記性極佳,聽聞李家要搬到長安的消息後,便幾乎每日都和自家耶耶數著靈州發生的舊事。聽她說起這些,謝琰便如同親眼目睹女兒成長一般,對李家眾人越發感念無比。

    「祖母!」李暇玉難掩激動之色,抱著女兒上前去。

    柴氏立即勒住馬,利落地翻身下來,將母女二人攬入懷中:「怕是等得久了罷?你們兩個也便罷了,素來身強力壯,應當無礙。但怎能讓染娘也跟著站在日頭底下曬著?若是曬得發熱了可如何是好?」

    李暇玉忙撫了撫女兒的額頭,還未等她感覺出是否有異,柴氏便滿臉心疼地將染娘摟了過去:「兩個當阿娘阿爺的,竟然還如此莽撞。來,染娘,讓曾外祖母瞧瞧你——」說著,她便細細打量、輕輕摩挲,直到確定小傢伙無礙,這才松了口氣。

    染娘甜甜地喚著她,說了許多思念的話,又提及給她準備的禮物。祖孫兩個似是有說不完的話,皆是眉開眼笑,端的是親暱之極。

    謝琰有些發怔,李暇玉倒是並不意外柴氏的「偏心」。自從有了女兒之後,自己便「失寵」了,如今早便習慣了。不過,很快,她便顧不上想這些了,孫秋娘幾乎是疾步奔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撲入她懷裡,淚水汪汪地喚道:「阿姊!」

    李遐齡立在一旁,心中的滋味自是複雜難言。看了看自家阿姊,又瞧了瞧尚未過門的娘子,實在不知該嫉妒誰。或許該嫉妒阿姊?畢竟連他都不曾抱過秋娘呢。又或許該嫉妒秋娘?畢竟他年長之後,便再也不能像年幼時那般與阿姊如此親熱了。

    心中也有幾分不祥預感的謝琰挑起眉,瞥了他一眼,頓時有些忍俊不禁。他倒是還好,某人連嫉妒都是雙份的,真不知該不該同情他。

    「還是頭一次與阿姊分離這般久,幾乎每一日都像是在捱日子。原本打算四月就過來,但玉郎卻堅持在靈州先過五禮,也不知他到底急些什麼。」說到此,孫秋娘還橫了李遐齡一眼。李遐齡頗為無辜地回望著她,看得李暇玉禁不住笑了起來:他可不是急得很麼?生怕自己手腳太慢,出了差錯,便娶不得新婦了。

    「納彩、問名、納吉倒是順利得很,但還未等到納徵的吉日,便又逢國喪。」孫秋娘又接著道,「過了國孝後,我便說服了祖母,這才順利地收拾東西,從靈州動身了。半路又遇上我阿兄阿嫂讓人送來的幾十車嫁妝,這才又耽擱了幾日。阿兄也是,早不送晚不送,偏這時候送……」

    「不過就是幾日的功夫罷了,咱們這不是見面了麼?」李暇玉笑著道,「我在宣平坊買了個三進宅子,你們成婚之後正好住著,離得也近些,隨時都能見面。」

    「那成婚之前呢?」孫秋娘睜圓了眼,嬌嗔道,「離親迎還早著呢,還有納徵和請期呢。」

    「……」李遐齡突然覺得,他之前認為的二人心有靈犀,似乎並不完全如此——雖說都想盡快成婚,但原因彷彿有些微妙的不同。然而,他卻似是早已預料到必定是這般的結果,並不十分詫異。只是,心裡難免還想酸一酸:若是他並非阿姊的嫡親阿弟,秋娘大約不會答應這樁婚事罷。

    謝琰眉頭一動,剛想說什麼,李暇玉便毫不猶豫道:「先前你阿兄阿嫂托我在附近買個小宅子,作為你的嫁妝與出嫁之地,眼下還未尋得合適的。這樣罷,你先住在謝家,就從謝家出嫁即可。至於嫁妝中的宅子,咱們再慢慢選,定要尋個樣樣都滿意的。」

    孫秋娘霎時間雙目一亮:「那不如慢慢成婚罷,也好讓我多陪阿姊些時日。」

    李暇玉勾起嘴角:「隨你就是,橫豎納徵之後,再略微拖上些年月,官府也不會管的。正好,我建了木蘭衛,你也可過來。」

    「之前阿姊在信中也提到了木蘭衛,我自是要參加的。能夠追隨阿姊,為阿姊辦事,一直是我的心願呢。」

    「當然缺不得你。」

    「……」李遐齡忽然覺得,似乎有必要與姊夫好生交流一番了。

    「……」謝琰微微一笑,看了他一眼:不錯,他也覺得很有必要與小舅郎仔細商討他的婚姻之事了。人生大事,宜早不宜晚。而且,因國喪之故,小舅郎並未參加此次進士貢舉考試,正好成家立業,趕上明年五月的縣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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