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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水際]篆香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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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00:31:47 |只看該作者
第109章 隱世少女

  靈芝見無意闖進了別人私院,頗不好意思,屈膝福了一禮,「奴乃安府四姑娘,前來給老夫人賀壽,本在前院花園中閒逛,不料竟誤走到姑娘這兒來,多有冒犯,還請恕罪!」

  那少女卻不見惱怒,反而有幾絲歡喜,訝異道︰「你是怎麼從竹林迷陣中走出來的?」

  就連她知道正確的路線,也是走了十幾趟方熟悉起來,照說外人是不可能穿過林子走進來的。

  靈芝仰著頭,照實回答︰「奴聞見有附子的味道,想著那是大毒之物,心中有些不安,便尋了過來,也不知怎麼就走出來了。」

  那姑娘倒沒追問她如何能聞出附子之味,只輕輕嘆口氣,「連你都能聞到這藥的苦味,我卻要日日喝下三碗,唉!」

  靈芝聽她言語間天真浪漫,卻又有一種哀意,正要發問。

  只聽身旁一個嚴厲的聲音道︰「你是誰?怎麼會在這兒?」

  靈芝轉頭一看,見是個端著食盤的嬤嬤,食盤中的青玉蓮花碗中盛的應該是桂花甜露,香甜撲鼻。

  她還未開口,亭中姑娘便替她答︰「朱嬤嬤,是來給外祖母拜壽的安家姑娘,迷路走到此處。」

  外祖母?

  靈芝有些訝異,論輩分,這位姑娘可是與應氏一輩的。

  不過她對這些親戚關係從來都無甚了解,只當是自己孤陋寡聞了。

  那朱嬤嬤團臉長眼,看上去有些嚴肅,滿眼警惕地打量著靈芝。

  靈芝福了一禮解釋︰「打擾到這位姑娘與嬤嬤了,奴只是聞到有附子氣味,想到此為毒物,心中有些警惕,因此便尋了過來,沒想到是姑娘在此用藥。」

  那朱嬤嬤聽到她說附子氣味,便信了她幾分,又聽她說是循著此味找來的,對她上下打量,顯是難以置信。

  而靈芝剛剛聽那少女說日日喝下三碗藥,心中也甚是驚異,這附子雖炮制後去除了毒性,但畢竟是大毒之物,用多之後,對五臟六腑都有損傷。

  平常用藥,附子不得超過三克,而現下那姑娘碗中所盛之藥,以她的經驗來看,至少用了三十克,一天三碗,就是九十克!

  這是什麼病?竟然要用到這麼大毒的藥物!

  她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向亭中少女開口提醒︰「不知姑娘身患何疾,附子乃大毒之物,還請慎用。」

  朱嬤嬤這時忽想起一人,開口問道︰「不知姑娘是否安家那位研制出驅疫藥香的四姑娘?」

  靈芝大奇,她怎會認出自己,還知道自己研制出驅疫藥香?

  卻不知,安二當初已在皇上面前將她大肆吹捧了一番,京中自然也傳遍了,安府出了位制香如神的四姑娘。

  靈芝點點頭,頷首道︰「正是奴。」

  朱嬤嬤一聽這答案,瞬間激動起來,往前走了兩步︰「姑娘既能驅除瘟疫,可否幫我們小姐看看,能不能治她這天疾?」

  她是久病亂投醫,忘了靈芝根本不是大夫。

  靈芝聽聞看病,忙擺手婉拒︰「奴家只會制香,看病的事情,實在是不會,恐要讓嬤嬤失望了!」

  那亭中少女聞言,整個身子鑽出帷布來,探身俯在涼亭圍欄上,輕輕嘆道︰

  「朱嬤嬤,你怕是糊塗了吧,怎麼求這位姑娘當起大夫來了?我早已習慣了。」

  又向靈芝坦然道︰「這位妹妹,只因怕嚇到你,不然就請你上來飲杯茶,已許久沒人陪我同飲。」

  言語間是無限寂寥之意。

  靈芝看清了她的臉,即使以她的定力,仍不免心中翻起滔天驚駭。

  那少女的臉上,竟似老枝藤蘿一般,蜿蜒如藤的紫紅暗紋布了一臉,讓本來娟秀的鵝蛋臉看起來格外可怖。

  朱嬤嬤心頭一酸,是,她是病急亂投醫了。

  姑娘這毛病,從胎裡出來就有,看過無數家名醫大夫、神仙郎中,都束手無策。

  如今的藥方還是太醫院的院使大人開的,只道以純陽之氣,補足她那先天陽虛不足的陰寒。

  她方才還嚴肅精明的臉瞬間塌了下來,布滿愁苦,眼底透著一絲如死灰的絕望,喃喃著︰「是,老婆子是瘋魔了。姑娘若想去外面花園,可從西邊的月洞門出去。」

  說完,微微躬身,再端著那食盤往假山上走去。

  那少女也朝靈芝笑笑,縮回亭中。

  只聽她甜美略帶嬌嗔的聲音傳來︰

  「嬤嬤幹嘛非得跑一趟,我現在已經很厲害了,不用桂花露都能喝藥。您趕緊歇會兒去吧。」

  那朱嬤嬤道︰「讓玲瓏她們不用去前院幫忙也行,您還非讓她們去。府裡邊何時差過幾個丫頭了。留您一個人我也不放心啊。」

  靈芝卻並未徑直離去。

  她呆呆站在假山石前,腦中浮現出幾句話來。

  「天竺毒蛛之液,無色無味,於體格無損,獨毒入肌理,狀若紫紋,斑布於表,呈蛛網狀。」

  那是她苦尋嚴氏所中毒物之時,在安府的藏書閣中看到的《毒經》上所載內容。

  後來她日日在沉香閣中翻閱藏書,那些個藥理藥性,幾乎都能倒背如流。

  她只覺渾身如爬滿萬隻螞蟻,從背脊到頸項,讓她不寒而慄又不吐不快。

  這女子究竟是誰?又怎會中這種奇毒?

  她匆匆抬腳,提起裙角小跑到那亭上。

  那少女與朱嬤嬤見她不走反而上來,都驚訝地看著她。

  靈芝小喘幾口氣,誠懇地問那少女道︰「姑娘身體上是不是也是布滿紫紋?」

  少女與朱嬤嬤對看一眼,點點頭。

  靈芝又道︰「是不是每到晦月之日那紫紋便奇癢?」

  少女又點點頭。

  朱嬤嬤一雙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似泅水多年的人終於看到陸地邊緣,眼中騰起希望!

  誰說這位姑娘不會看病?

  就這麼一眼就看出了大小姐身上的病症,比那些太醫神醫厲害多了!

  她眼眶發熱,看著靈芝聲音發顫︰「姑娘可知道我們小姐這是什麼病?」

  靈芝心頭愈加肯定,痛心地看著眼前眼神清亮的少女,緩緩道︰「恐怕這不是病,這是中毒。」

  「哐當!」

  那少女手中的藥碗傾跌在地,青瓷四分五裂,濃黑郁苦的藥湯似毒蛇般在青石地上流淌出去。

  朱嬤嬤忙往前一步,扶住搖搖欲墜的少女,失聲道︰「你說什麼?」

  靈芝上前扶住那少女另一側,讓她往後坐在涼亭內鋪了灰鼠毛氈的椅搭上。

  再將《毒經》上那段關於蛛毒的話細述了一遍。

  少女臉色變得青白,那紫紋愈加醒目,她緊緊握住朱嬤嬤的手,聲音抑制不住的顫抖,看著嬤嬤點了點頭︰「都對!說的就是我這樣!」

  朱嬤嬤渾濁的眼中滾滾落下淚來,用布滿褐斑的手背沾了沾,那激動隨即被滿腔的怒火取代。

  她抬起頭來,眼角倒豎,咬著牙哽咽︰「姑娘,定是張氏那賤人下的手!老奴拼了這條命,也要替姑娘討回這筆帳!」

  又看向靈芝道︰「四姑娘,這毒可有解救之法?」

  靈芝蹙緊了眉,是有的,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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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00:32:00 |只看該作者
第110章 有生之年

  她看著那少女心碎欲裂的痛苦神色,又看著那朱嬤嬤滿眼希翼。

  躊躇半晌,終於還是開口︰「按那書上所說,種這毒時,毒入肌膚的地方,稱為毒心。這紫紋便是從那處開始生長,不知姑娘這毒是何時開始的,能不能找到那毒心所在?」

  朱嬤嬤一個勁兒地點頭︰「老奴知道,老奴知道!姑娘剛生出來的時候老奴就在太太身邊,起初還好好的,三天後,發現那右肩窩處一塊指甲蓋大的紫印。」

  「開始以為是生的時候擠壓出來的淤血,也沒人在意。後來發現那紫印許久不消,又以為是胎記。」

  「哪知,就如四姑娘所說,那紫印漸漸生出紋路來,隨著姑娘漸漸長大,紫紋也越長越多!老爺四處找大夫來給姑娘看病,都說沒見過這種病症,一直到現在,唉……」

  她長嘆一口氣,又用手背沾了沾眼角。

  這席話想來求醫問藥已說過很多遍,她說起來無比純熟。

  說完又抬起眼逼切地看著靈芝︰「只要知道那毒心,就能治了是不是?」

  靈芝不忍心看她,垂下眼點點頭,繼續背誦那《毒經》上的記載︰「以重樓加蟾皮煎湯,五分內服,三分擦洗,再以兩分泡藥渣敷在毒心處,可盡除毒素。」

  朱嬤嬤大喜過望,激動得熱淚盈眶,漲紅了面皮,竟這麼簡單!

  他們求醫拜佛十多年,竟就這麼簡單!

  她陡然看到希望,雙手顫抖得更厲害,顧不得主僕之別,扳著那少女肩頭,殷殷切切道︰

  「聽見沒有?姑娘!有救!能治好!咱們得趕緊告訴老夫人去!老夫人會有多高興啊!」

  一面說一面忍不住站起身來就要往外走去。

  靈芝暗嘆一口氣,還是略提高語調道︰「但是!」

  朱嬤嬤一聽她還有話說,忙停下來,回過頭。

  「重樓與蟾皮都乃毒物,用得愈多,恐對性命愈傷!」

  朱嬤嬤極緩地挪動了一下步子,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僵立原地不得動彈。

  如此大起大落,她覺得三魂六魄已經要飛出去。

  「姑娘的意思?」她嘴皮直打顫。

  「姑娘的意思是,要麼就用這張臉活著,要麼就變回正常人,活不了多久就死。」

  一直呆坐在欄桿邊的少女開口道,除了面色蒼白,她語聲平靜,看不出異樣,似在說著別人的事情,而不是自己的生死。

  靈芝心中不忍,這姑娘不知為何中了這種奇毒,此人命運,比自己似乎更加淒慘。

  她咬著唇看著朱嬤嬤,輕輕點了點頭。

  朱嬤嬤再承受不住,跌坐回那少女身邊椅搭上,手拍打著欄桿,揪心地喊了一聲︰「老天爺啊!」

  再不顧那許多,蒙著頭嗚咽著哭起來。

  那少女反而鎮定得多,站起身朝靈芝盈盈福了一禮,聲線依舊甜美,卻語聲淒涼︰「奴叫莊青萱,敢問姑娘,我這毒已在身上十八年,若解了,還可活多久?」

  靈芝照那書上解毒之量盤算,若初發現中毒,用量少,恐還不會礙事。可她這個,十八年!

  毒已經走遍全身了!

  她約莫估算了下她需要用到的重樓與蟾皮,艱難開口道︰「身體底子好的話,五六年;不好的話。」

  她吞了口唾沫︰「兩三年。」

  那少女身子微微顫抖一下,即刻又站穩。

  她徐徐坐下,輕拍了拍仍扶欄大哭的朱嬤嬤,輕言細語道︰「嬤嬤,不能讓外祖母知道這事兒,外祖母年紀已大,受不得這般折騰。你只需告訴她,我這毒能解即可。」

  朱嬤嬤豁然抬起頭來︰「姑娘您是要…」

  那莊青萱點點頭,淒然一笑,神色卻堅定無比︰「有生之年,我想嘗嘗活成正常人的滋味,還要將這些年所受之苦,百倍還於那害我之人!」

  靈芝獨自從那隱園出來,叫上小令,往應府大花園走去。

  小令見姑娘許久才來,面色也不太好,心頭有些納悶,不過她一向只聽話,姑娘不說的事兒她從不主動過問,只乖乖地跟在後頭。

  靈芝心中還感慨不已。

  與那莊姑娘聊過之後才知道,她果然是平津侯莊家的姑娘,也是當今頗受盛寵的莊嬪莊青葒的嫡姐。

  她的母親乃應家上一輩最小的嫡女,嫁給了莊家侯爺,卻在生下莊青萱之後纏綿病榻,沒出月子就病逝了。

  莊侯爺續弦娶了同住在府上的表妹張氏,生下了莊青葒。

  而應老夫人心疼這個最小的外孫女,遭遇這種怪病,身邊又只有繼母,恐她在莊府上日子艱難,便將她一直悄悄養在應府之中。

  靈芝嘆口氣,聽那朱嬤嬤的意思,暗害這位莊姑娘的,便是她那繼母,就連她母親不明不白地過世,恐怕都與那莊嬪生母脫不開干系。

  又是一筆糊塗賬!

  她嘆了口氣,沿著青石小路,繞過一叢低矮的紫穗槐,忽打橫裡跑出一個身影揪住她衣裳︰「靈芝!」

  靈芝嚇一跳,見是雲霜,拍拍胸口笑著睨了她一眼︰「嚇我一跳,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逮賊呢!」

  雲霜卻難得的滿面正經,撇下小令與她的丫鬟黃魚兒,拉著靈芝躲到路旁一棵合抱粗的合歡花樹後︰「你去哪兒了?我找你半天了!怎麼回事兒?你娘說你定下人家了?」

  「啊?」靈芝聽著她連珠炮的一串問題,不由摸了摸耳朵︰「什麼?」

  「你娘說,你已經定下人家了!」

  靈芝木愣愣地僵站著,定下人家?

  怎麼回事兒?

  「你說清楚一點,你親口聽她說的?她怎麼說的?」

  雲霜也震驚不已︰「剛剛在前面暖閣,我聽見清河伯夫人問起你的親事,似乎是看中了你,想說給誰家。

  然後你娘開始支支吾吾地推說你祖母做主,後來實在無法,只說︰聽我娘的意思,已經給四姑娘定下了。」

  她一口氣說完,見靈芝像個泥塑人兒般站著,滿臉納罕,知她也不知道,嘆口氣︰「唉,真是的,可惜我只有一個哥哥,不然,再有一個娶了你去多好!」

  「哎?」她忽然眼楮一亮,拉著靈芝道︰

  「走,我們找廷雅去,讓蘇廷信趕緊去你們家提親!」

  靈芝還如在雲裡霧裡,前一世,除了蘇廷信,嚴氏並沒有將自己再許給人的安排呀?

  難道現在就定了自己要去和親?

  還是,前一世也有這樣的安排,只是自己不知道?

  可是到底給自己定下了哪家呢?

  除了蘇家,她實在是想不到還有哪家與安家走得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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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00:32:10 |只看該作者
第111章 旱地炸雷

  得想個法子探探情況。

  靈芝一面想著,一面與雲霜往前頭走。

  應府是由若干個大院組成的一大片園子。

  應老夫人獨住的春暉園並不是很大,不一會兒靈芝二人就來到待客的正廳明泊堂。

  正堂前後共十二扇雕花卉草木萬字紋的隔扇盡數開啟,走進大廳,紫檀木描金萬壽字屏風後,一個斜斜下沉的院子,幾行台階上,紅木玫瑰椅排得整整齊齊,供前來的賓客歇息看戲。

  東廳是男賓,西廳是女賓,中間一行夾道隔開,若是探頭張望,都能看見對方廳內的情形。

  隔著白石板前院對著的戲台子上,正唱著郭子儀祝壽的名段——《滿床笏》。

  各家的太太、奶奶、姑娘們卻各懷心思,滿屋的彩衣翠環、脂香鬢影,或吃茶看戲、或落座聊天,相看的相看,打量的打量,探消息的探消息,悉悉索索交頭接耳聲一片。

  靈芝一進去,便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朝她看過來。

  她今日穿著件玫瑰紅地西番蓮折枝紋的滾邊褙子,一頭黑鴉鴉的烏髮垂髻,插一柄素荷簪,戴兩朵桃紅瓖米珠絹瓣芙蓉,耳垂上各一粒小小米珠耳,更襯得膚光勝雪,比平日的清麗多添一分嬌媚。

  許多個夫人太太眼中都閃過惋惜之色,這麼好一朵花兒,可惜自家是摘不到了。

  靈芝卻沒工夫在意那些落在自家身上的眼神,微蹙著眉,想著如何才能從應氏口中探問到嚴氏給自己安排親事的事兒。

  一眼看見應氏正帶著毓芝,和錢氏還有幾個眼生的太太,圍坐在一方炕上吃茶。

  定了定心神,對雲霜道︰「我先過去,看能不能尋機會探聽點什麼消息。」

  雲霜急得不得了,看見安懷玉帶著蘇廷雅和林閣老夫人在外面戲台子前,便點點頭︰「你去吧,我去找廷雅問問,看她有沒有聽說什麼消息。」

  靈芝走過去,毓芝先看見了她,翻了個不友好的白眼,扯了扯應氏衣袖,撇過頭去裝沒看見。

  應氏看她朝自己走來,臉上還帶著笑,身上就先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但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兒,不得不勉強擠出一絲笑。

  靈芝走到她們身旁,先朝著錢氏與另外幾個太太福了一禮。

  正要開口打招呼,聽得一陣「咚咚咚」地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停在她身旁。

  她抬頭一看,大粗胳膊壯實身子,穿一件豆沙色瓔珞紋的宮緞褙子,竟是蘭陽郡主周娟娟。

  錢氏與另外幾個太太的眼神也從靈芝身上轉到這郡主身上,都透著詫異,她自個兒跑這兒來幹什麼?

  周娟娟也沒讓她們詫異太久,一來就開口道︰「安毓芝,你是不是與應府二公子定親了?」

  毓芝不知她來做甚,但明擺著是衝自己來的,又聽她問得直接唐突,羞紅了臉,臊得往應氏身後躲。

  應氏沉下了臉,顴骨更鼓了出來,心下不悅又不好喝罵。

  錢氏忙打著哈哈笑著上前去想將周娟娟拉走,一面哄著她解圍道︰

  「哎喲,我的郡主哎,這種事兒哪能直接問人姑娘,我們毓芝最是個薄面兒的。等我應府迎親的時候定給郡主送張喜帖去!」

  這就等於間接回答了是的。

  錢氏那瘦胳膊瘦腿兒的怎拉得動周娟娟?

  周娟娟站得穩如泰山,咧嘴一笑,得意洋洋地看著躲在應氏身後怒瞪著她的毓芝,從懷中掏出個東西,往那炕上梅花小幾一拍︰

  「我琰表哥說了,你既然要嫁給別人了,這是你送他的香囊,就自個兒拿回去吧!」

  一句話似旱地一個炸雷,將在場眾人都炸飛上了天!

  毓芝和應氏更是如五雷轟頂,驚得三魂六魄都散了!

  腦中只嗡嗡回響著周娟娟的話︰香囊,香囊,香囊!

  毓芝慘白著臉,晃了晃身子,眼一閉,竟向炕上倒了下去。

  應氏色如金紙,渾身直淌虛汗,見毓芝模樣,忙抱住了她,又慌得直跳腳,喊了一聲「我的兒啊!」,幾欲哭出來,只覺天都塌下來,一時六神無主,慌慌張張不是如何是好。

  望桃、雲裳等丫鬟忙過來扶了毓芝,又是拍臉又是掐人中,「姑娘姑娘」喊個不停。

  錢氏看著眼前一團亂,這會兒才堪堪回過神來。

  腦中琢磨著周娟娟那句話,看了看炕幾上那繡得栩栩如生的魚戲蓮葉香囊!

  她很熟悉毓芝的繡活兒,這魚戲蓮葉,確實是她繡的!

  她又看了看周娟娟,本想說「郡主,這話可不能亂說。」

  可話還沒出口,見到應氏母子那反應,哪還不知她這話的真假!

  私相授受!

  這可是私相授受啊!

  還是在她家吉安與毓芝早就口頭定親之後!

  她只覺全身的血往頭上湧去,眼前直冒火。

  她抬眼看了看廳內,無數目光早就聚攏過來。

  訕笑的,看戲的,同情的,鄙夷的……

  就連東廳那邊都安靜下來,一眾男賓也被這邊的動靜吸引,在廳門口張望著。

  奇恥大辱!錢氏心頭湧起這四個字。

  這是,當著眾人面打她臉啊!還打她家吉安的臉!還是打武定侯應府的臉!

  她面上一陣青一陣紅,縮在袖中的手幾乎將帕子絞爛,胸口又悶又痛,不由捂著心口退了兩步。

  兩旁的丫鬟忙過來扶住了她,錢氏看著仍摟著毓芝揪心亂喊的應氏,一腔怒火變成怨氣,抓起炕幾上的香囊就往應氏臉上甩去!

  幾乎沒把一排銀牙咬斷,惡狠狠尖叱著朝應氏撲過去︰「好個親家!攀你的高枝去吧!我們吉安,還不至於要吃人家吃剩的東西!退親!馬上就退親!」

  應氏躲避不及,臉上瞬間中招,多了幾道血印子,頭髮也散下來,狼狽不堪。

  離在不遠處的齊氏忙過來扶住了發瘋的錢氏,面罩寒霜朝應氏道︰「妹妹先扶安家大姑娘去東稍歇息吧。」

  又撿起那掉在地上的香囊,往應氏懷中一塞︰「你們安家的東西,自個兒收好。」

  說完,扶著快要哭出來的錢氏,往另一頭走去。

  應氏欲哭無淚,踫到那香囊,似揣了個燃得正旺的熱炭,燙得她手心胸口灼灼生疼。

  她抬起眼來,只覺看人影都是虛的,好不容易看清了轉身而去的齊氏與錢氏,想要解釋什麼,嘴唇直打顫,又不知該如何說才好。

  一眼看見站在旁邊的靈芝,新仇舊恨統統都被她勾了起來。

  一定是她!

  當年毓芝不懂事,私下見那平遠王,只有這丫頭知道!

  一定是她幹的好事!

  心念思及此,右手一揚,所有的怒火怨氣都往靈芝身上撒去!

  「啪」!一聲清脆的響聲在大廳中蕩起,將那些竊竊私語都壓了下去。

  靈芝猝不及防,忽被應氏一巴掌掄過來,半邊臉登時火辣辣地疼!

  應氏還不解恨,又一巴掌甩過來。

  不料揚起的胳膊卻被一隻橫裡伸出的大手抓住,那手如鐵箍般強勁有力,讓她動彈不得。

  一個冷如寒冰的聲音響起︰「應二太太,不必拿自己女兒撒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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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意外之人

  靈芝被這變故驚得措手不及,還未反應過來,已挨了應氏一巴掌,半邊腦袋嗡嗡作響。

  側過頭捂住臉,冷冷盯著狀如瘋婆子的應氏,心頭已想到,她定是以為是自己出賣了毓芝。

  應氏又急又氣,反正在這裡靈芝就是她女兒,她還敢反抗不成,一面想著,又是一巴掌扇下去!

  那胳膊卻被定在半空,一個琥珀色緙絲直裰的男子擋在了靈芝面前。

  「安二太太,不必拿自己女兒撒氣吧。」

  他的聲音比靈芝的眼神更冷,隱隱透著憤怒與威脅,應氏不由打個寒顫。

  靈芝也略詫異地抬起頭來,背影挺拔清雋,還有那聲音,分明是許振!

  他怎會出面來替自己解圍?

  應氏比靈芝更加震驚,這人竟當著這麼多人面維護靈芝!

  他是她什麼人?他們是什麼關係?

  反應過來的婆子丫鬟紛紛去拉應氏,勸說著先將暈倒的毓芝抬下去。

  許振不再搭理她,回轉身,拉過靈芝的衣袖就往外走,一面對廳內應府的丫鬟道︰「給安四姑娘找間屋子靜一靜。」

  誰也沒注意,縮在角落裡的秀芝,盯著那一前一後的兩道身影,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擠在人群中的雲霜忙跟過來,與小令一左一右跟上。

  廷雅想過去,卻被安懷玉緊緊拉住了胳膊。

  蘇廷信也在人群中,剛剛靈芝被應氏打上一巴掌的時候,他心頭一痛,可礙於廳內那麼多賓客,他不好衝上前去替靈芝解圍。

  這廳堂中朝堂官紳、同科好友,那可是都在啊!

  沒想到許振竟然衝了出去!

  可在許振拉著靈芝從自己面前走過的剎那,蘇廷信懊惱不已。

  他應該衝過去的,他應該衝過去的!

  他抬腳要跟上,卻對上人群中母親的眼神,嚴厲的、攔阻的眼神。

  他咬咬牙,垂下眼,還是跟著靈芝眾人走出廳去。

  丫鬟引著許振帶著靈芝到廳外東廂房內歇下,又趕緊端了水絞了帕子過來給靈芝擦臉。

  靈芝這才放下捂著臉的手,臉龐依舊火辣辣地疼。

  「都腫了!」雲霜親自接了丫鬟手中的帕子,看著她白瓷般臉上五個清晰的手指紅印,心疼得不得了。

  小令氣得直抹淚︰「姑娘!」

  她恨剛才自己反應太慢,不然那一巴掌自己替姑娘挨了多好!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兒,那應氏竟讓姑娘受這種冤枉氣!

  許振探手到那盆中試了試水溫,搖搖頭對丫鬟道︰「溫水不行,換成涼水,可止痛消腫。」

  「可天兒還這麼冷!」雲霜嘟囔著。

  許振堅持︰「冰的才能緩痛。」

  雲霜橫了他一眼,看在他護了靈芝的份上,就不跟他計較了。

  丫鬟又換了涼水來。

  到那涼浸浸的帕子挨到臉上,靈芝才一個激靈,從恍惚中醒過來。

  她按住雲霜替自己敷臉的手,眼神恢復清明,安撫地看了看雲霜,再站起身對許振福了一禮︰「多謝許公子!」

  剛才那場面,要不是許振攔住應氏,只怕自己還要生生忍受更大的侮辱。

  許振心頭說不出是何滋味,雖說是受那人所托,要護靈芝安寧。

  但在靈芝被打的一剎那,他是真心覺得憤怒,還有自己都不曾覺察的憐惜。

  所以顧不得廳堂內眾目睽睽,徑直挺身而出。

  他面上不動聲色,躬身回了一禮︰「姑娘回府之後,恐怕還有一番折騰。」

  他也看出來了,靈芝在安家的日子並不好過。

  雲霜冷冷一哼,替靈芝抱不平︰「你先回去跟你祖母告狀去,毓芝自個兒做出這種不要臉的事來,你娘怎麼還能拿你撒氣?偏心也不能偏到狗肚子裡去了吧!」

  蘇廷信看著靈芝白玉般嬌嫩的肌膚上紅腫一片,也心疼不已,當下道︰「靈妹妹,我送你回去。」

  「多謝大家好意。」靈芝緩緩坐下,自己將那涼透的毛巾敷到臉上,「我沒事。」

  她按住毛巾,冰涼沁骨。

  這一巴掌她遲早要還回去!

  許振暗嘆一口氣,還想說話。

  忽進來一個丫鬟道︰「老夫人請安四姑娘到後頭壽堂相見。」

  眾人微微一愣,被錢氏與應氏這麼一鬧,竟驚動了應老夫人。

  靈芝忙起身,帶著小令跟那丫鬟而去。剛出院門,就遇見聽得消息慌忙而來的安二。

  安二手頭還捏著枚棋子,顯是正下棋棄了局匆匆趕來的。

  他看見靈芝忙拉過她到路旁一叢美人蕉底下。

  「到底怎麼回事?」

  安二聽人說毓芝與人私相授受被拿了把柄,嚇得魂都丟了。

  又見靈芝臉龐紅腫一片︰「你這是怎麼了?」

  「父親。」靈芝語帶哽咽,毫不掩飾心頭的委屈,將方才之事毫不隱瞞地說了一遍。

  安二聽得臉色忽青忽白,毓芝竟然做出這種事來!完了,這下完了!

  毓芝的婚事,安府的名聲,都完了!

  還牽扯上平遠王!不知自己和大哥會不會受御史彈劾!

  靈芝知他定不會將心思放到自己的委屈上,抬眼看著他,低低開口︰「恕靈芝多嘴,父親心裡頭即使再氣也得先忍著,這裡是老祖宗壽宴,咱們自個兒鬧起來平白讓人看了笑話。」

  她抿著嘴,眼角淚花閃閃,「方才,要是母親能忍住氣將這事兒壓下去,好歹哄住二舅娘再說,也不至於讓二舅娘當場發那麼大火,和咱們安府當著那麼多人撕破臉皮。」

  安二被她一提醒,猛地醒悟過來,今日最錯的是誰,是應氏!

  被人欺上門來壓不住陣不說,自己就先慌了陣腳。

  這種時過境遷的事兒,能不認就不認,至少當著眾人面不能認!

  可這個蠢婦!對香囊的事兒毫無解釋,直接默認,惹惱錢氏,又撒潑打靈芝,讓人看笑話,這哪裡是個官家太太的模樣!

  他心頭的怒火統統轉移到應氏身上,拍拍靈芝肩,「還是你懂事兒,先去老祖宗那兒吧,替毓芝…算了,甭管她了!」

  他煩躁地一揮手,往裡走去。

  已近午時,賓客們基本都已拜過壽到前院花廳去了。

  應老夫人的壽堂中依舊喜慶洋溢,檀香繚繞,卻安靜了許多。

  靈芝隨著領路的丫鬟進了壽堂,又穿過落地罩,到了旁邊的東暖閣。

  應老夫人累了一上午,好不容易舒了口氣,斜倚在窗前大炕上。

  她身後跪著替她輕輕捶肩的,正是靈芝方才在園中遇見的莊青萱,見靈芝進來,親切地朝她笑笑。

  一個梳著丫髻穿著茜紅色比甲的俏麗丫鬟搬了個繡墩來放在炕前。

  靈芝恭敬行禮,叫了聲︰「老祖宗!」

  應老夫人面上帶著慈祥的笑,清澈的眼微眯,一面打量著靈芝,一面指了指那繡墩,柔聲道︰「讓你受委屈了,坐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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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應府之禮

  面前的小姑娘如一朵剛出苞兒的箭蘭,清雅明麗。

  雖受了那麼大的羞辱,卻不哭不惱,面色平靜,形姿端方。

  連個小姑娘都比外頭那幾人沉得住氣,這才是真正的涵養功夫。

  她長嘆一口氣,看靈芝的眼神愈加欣賞起來。

  靈芝依言而座。

  站在炕邊的朱嬤嬤先拿過一盒藥膏︰「這是南越進貢的神木紅油,先給姑娘抹點吧。」

  說明應老夫人雖沒提沒問,對外頭的事情卻是一清二楚。

  靈芝謝過,那俏麗丫鬟拿了象牙藥棒來,挑起藥膏,給靈芝細細敷勻在臉頰。

  又過來一個同樣穿著的丫鬟,舉止沉穩,捧著兩個盒子。

  應老夫人親自拿過一個紫檀鎏金包角雕花盒,打開來往前探身,遞到靈芝面前︰

  「你是我曾外孫女,本早該讓慧茹帶你來見見,可年紀大了,有心無力,對小輩兒們的事情管不了那麼多。如今,你對萱兒有恩,便是對我老婆子有大恩!本該起身拜禮謝救命之恩,可惜腿腳不便,只得以禮表心,還望你不要嫌棄。」

  靈芝忙起身接過,一面道︰「老祖宗折煞曾孫女兒了!」

  拿過來一看,那匣盒中赫然是一幅玲瓏點翠鎏金瓖七彩寶石頭面。

  鳳羽點翠湛藍艷麗,紅寶石、綠瑪瑙、海藍寶、黃碧璽、粉晶、黑寶石、月光石七色珍寶瓖嵌其上,或為蝶身,或為花蕊,或為鳳翎,巧奪天工、七彩流轉,璀璨得讓人花了眼!

  如此價值連城的禮物,靈芝慌得忙要推卻︰「老祖宗…」

  那站在旁邊的朱嬤嬤搶先道︰「姑娘就收著吧,您可是我們大恩人!您就成全了老夫人這份心吧!」

  靈芝見莊青萱含笑看著自己,也輕輕點了點頭。

  知道她定是告訴應老夫人自己說的藥方能消她紫紋,卻瞞下了性命會受損的關鍵。

  看著面前已是老態龍鐘的應老夫人,暗嘆一口氣,躬身謝禮︰「那晚輩只好卻之不恭了!」

  應老夫人又遞上另一個紅木鏤雕花草紋妝盒。

  靈芝甚是訝異,但長者賜,不可辭。

  只好再接過來,卻是一對金瓖珠翠喜鵲登梅軟手鐲,雖不比那頭面驚世名貴,卻也是貴重之物。

  老夫人見她疑惑,柔聲道︰「方才讓你受委屈了,既是在我應府出的事,理該我這個主家替你娘給你賠個不是。慧茹那丫頭,有你這麼個閨女,是她的福氣,就看她自己知不知道珍惜!」

  靈芝見應老夫人主動提起,也不再多說,只再恭敬地行了禮。

  應老夫人看著那七彩頭面,想著當年武定侯府的輝煌,又想到現在那些不爭氣的子孫,忍不住嘆口氣,點著那紫檀盒面,感慨萬千︰

  「這套七彩寶頭面,當年面世只有兩套,是名動京城的技師王天望的收山之寶,本來我想留給萱兒做嫁妝,誰知道,老天許是憐惜我這把老骨頭,讓萱兒陪在我身邊這麼多年,我還以為這輩子送不了萱兒出閣了!」

  應老夫人說著,有幾分哽咽,莊青萱半依在她肩頭,撒嬌式的抱著她脖子晃了晃︰「外祖母!」

  莊老夫人握住她手,抿了抿唇,想到這外孫女的病能治好,眼底又重新浮上笑意︰

  「萱兒是我那沒福氣的幼女所出,是我這老太婆的命根子。我日日在佛前許願,只要能治好她,就是賠上這老命我都願意!如今萱兒有了一線希望,終了了我這老婆子多年的夙願!這個,理所應當交由你,只是這也不能全我老婆子的感激之意啊。」

  莊青萱怕她又勾起愁緒,在一旁活潑插嘴道︰「外祖母,那還有一幅去哪兒了?」

  她一開口,老夫人收起唏噓,笑著拍拍她放在自己肩頭的手︰

  「另一幅是在當年香家手中,可惜,後來香家敗了,那寶貝也不知道去了哪兒。」

  靈芝聽她說起香家,心頭一跳,不覺有些口乾舌燥,裝作好奇的模樣道︰「老祖宗與那香家熟嗎?怎麼就敗了?」

  應老夫人微微嘆氣︰「當年香家鼎盛之時,與京中哪戶人家不熟?敗就敗在時運不濟啊!聽說你是個會制香的,倒是叫我想起香家那大姑娘,也是你這般生得國色天香,且驚才絕艷,三歲會辨香,六歲會和香,十二歲制出一味千步香,沾香行千步,香氣仍縈繞不散。當年可是名動京城!」

  她蹙起眉,眼楮半瞇,陷入了回憶中︰「閨名叫什麼來著?香…」

  「香念楓?」靈芝鬼使神差地接上一句。

  不知怎的,她想起了西山松林間的那座衣冠塚。

  「對!」應老夫人點點頭,忘了問靈芝如何得知,繼續著她的思路說下去︰「當年京中王公貴子們,圍著她轉的不計其數,她卻一個也看不上。可惜,還未出閣人就沒了。可知這人的命數都有天定,那般聰慧靈秀的姑娘,也招天妒!」

  莊青萱本想換個話題,見又勾起老祖宗的感概,忙又故意嗔道︰「外祖母,您把這頭面給四姑娘了,可得再打一套好的給我。」

  應老夫人果然哈哈笑起來。

  靈芝則咀嚼著那香家的故事,似撿到一粒歲月光陰縫中落下來的金砂,細細存在心底。

  原來那香念楓是這般傳奇的一個人物,只不知那祭拜她的男子是誰?

  香家,曾經富貴顯赫的香家,如今只有西山上一丘土與自己了。

  忽門外有婢女來報︰「老夫人,大奶奶和二奶奶來了。」

  靈芝知她們定是為了毓芝的婚事而來,正要起身告辭。

  只見應老夫人沒聽見那婢女說話似的,只坐直身子︰「走,壽宴要開始了,陪老婆子聽戲去!」

  本來她就為這事兒極惱怒,錢氏不想想這是什麼日子,就這麼壓不住事兒的大鬧起來。

  這種事情,根本沒有贏家,鬧得越大越丟臉,她長嘆一口氣,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為了應府的將來,需得找幾個穩重可靠的重孫媳婦兒才行!

  靈芝跟著老祖宗走出門,見齊氏與錢氏都侯在前廳。

  應老夫人用拐杖點到齊氏跟前,「你今日該留在前頭好好待客,跑這兒來做什麼?」

  齊氏明白這是責罵她失職,臉一紅,「是!」

  忙匆匆去了。

  「老祖宗!您可得替吉安做主啊……」

  錢氏還要再哭,被應老夫人一拐杖杵在地,「你上祠堂裡跪著。」

  聲音不大,卻寒慄無比。

  錢氏抬起臉,一臉愕然,「老祖宗!」

  「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再出來!」

  應老夫人再不理會,往前走去。

  靈芝因臉上紅腫一片,提早拜別了應老夫人回安府去。

  應家特意派了馬車相送。

  蘇廷信說了要送她回家,還一直執意在外等著。

  靈芝也想與他說幾句話,便不再推卻,任他隨自己和小令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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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親事生變

  車廂內溫暖寬敞,三面都是鋪了錦緞椅搭的座位,靈芝見蘇廷信也有話要說的模樣,徑直道︰「信哥哥,你也看見了,我大姐私下與人贈物,落到何種地步。如今咱們也都大了,我也不想被人說閒話,若你有事與我說,當著小令的面說便是。」

  蘇廷信微紅了俊臉,囁嚅著道歉︰「靈妹妹,對不起,方才我也應該過去勸解二舅母的。」

  靈芝微微笑著︰「這沒關係,信哥哥,我知道你一直對我好,靈芝也很感激。」

  蘇廷信聽她這話,方才稍稍鬆了一口氣,頭垂得更低,似在自言自語般︰「如今京中未出閣的女子,都怕被選中去和親。你放心,我回去就讓母親上你家去。」

  「提親」二字他終究不好意思說出來。

  小令倒是聽得嘴角忍不住往上翹,見靈芝橫了她一眼,忙抬起袖子捂住嘴。

  靈芝輕嘆一口氣︰「信哥哥,你不用瞞我,姑母早就給你看好人家了是不是?」

  蘇廷信一聽這話,忙抬頭解釋︰「我沒答應!靈妹妹你放心,我蘇廷信這輩子,非你不娶!」

  聽他說得露骨,靈芝也不免有些羞赧,微垂了頭,言語卻毫不含蓄︰

  「你盡可回去問問姑母,我祖母也已將我定下人家。」

  靈芝想來想去,不好直接拒絕他,也不能告訴他自己要離開安家。

  乾脆借祖母給自己定親這個擋箭牌一用,好讓蘇廷信盡早死心。

  果然,一聽這話,蘇廷信臉變得煞白,就連小令都驚愕地咬住了袖子!

  剛才在花園中,雲霜是悄悄與靈芝說的這番話,她與秋歌當時守在一旁,自然沒聽見。

  小令慌了神,又有些期待,半驚喜半惶恐地瞅著靈芝。

  靈芝點點頭,表示自己說的都是真的。

  主僕二人的眼色動作落在蘇廷信眼中,更加如三九天掉進冰窟中。

  這是真的?

  靈妹妹當真已經定下人家了?為何自己竟不知道!

  他恍恍惚惚就要起身。

  「信哥哥!」靈芝清脆的聲音讓他略清醒了幾分,迷茫地朝靈芝看去。

  「我回去問我母親!」他喃喃道。

  靈芝搖搖頭︰「問了又如何呢?信哥哥,我對你,和對雅姐姐是一樣的,你就聽姑母的話,給我們娶個好嫂子吧!」

  ----

  安二老爺在應府廂房見到應氏迎上來的剎那,混忘了靈芝所說要忍著,抬手就兩個大耳刮子過去將應氏扇到在地,猶不解恨,還要趕著揣上兩腳,被雲裳死死抱住才罷休。

  若不是她教女無方,怎會給安家帶來這麼大的恥辱!

  若不是她慌亂無德,怎會將這事兒鬧得滿城風雨!

  現在好了,如今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安家的姑娘與人私相授受,且還被人退回信物!

  而那人還是如今身份貴重的平遠王!

  這下好了,得罪了應府,得罪了平遠王,連帶著滿朝廷的人都看自個兒笑話!

  安二老爺氣得差點把鬍子都揪光,還得忍著惱怒賠著笑臉給應家二房說好話。

  孽障,都是孽障!

  而壽宴之後,應二老爺代表應老夫人來給安二老爺傳了話,請安家人先回去,等著退庚帖,退婚書,退聘禮。

  應家二少爺和毓芝的婚事,就此作罷!

  待應二老爺出了廂房門,已哭得頭亂妝花的應氏要往外跑,被安二老爺死死扯住。

  「老爺!你讓我再去求求二哥,我再去求求祖母,留我們毓芝一條活路啊,老爺!」

  安二老爺一把將她推回炕上,又是一巴掌掄過去,橫眉怒目︰「還嫌不夠丟人嗎?你閨女做出這種事情來,哪家還敢要?你丟得起這臉,安家丟不起!」

  又看了看醒過來之後一直呆若木雞的毓芝,他一跺腳想拂袖將案桌上的茶盞撲到地上,又想到這是在應府,生生忍得快要吐血。

  安二老爺與應氏一行人垂頭喪氣回到安府時。

  靈芝已將應府中發生的事向嚴氏細說一遍。

  包括前幾次毓芝與蘭陽郡主之間你來我往的怨氣也都提過。

  嚴氏鎖著眉,半晌沒說話,佝僂的背脊愈加彎下去,盤腿坐在暖炕上,似又老了幾歲。

  「罷了!」過了許久,她才從喉間吐出一口濁氣,重重嘆道。

  夜間的松雪堂,燭火盛明。

  嚴氏東廂正廳內,一屋子人,卻鴉雀無聲。

  只偶爾有燈花兒爆響的聲音,綿綿延延的松香味兒在各人鼻尖彌漫。

  安敄很想打個噴嚏,看了看父親陰鬱的臉和母親哭喪的面容,又硬生生將那噴嚏忍了回去。

  毓芝臉色慘白如紙,自回安府之後,她再沒說過一句話,在松雪堂跪了快兩個時辰,方被嚴氏命人扶到炕上。

  平日裡總高高翹的下巴低低垂到胸前,明艷的臉上只剩下絕望和惶恐,縮在炕頭一角,似乎要找個洞躲起來。

  應氏也好不到哪兒去,臉是腫的,還有幾個手指印兒。眼楮也哭腫得跟桃兒一樣,血紅一片。

  嚴氏又聽完應氏的哭訴,累得不行,招呼劉嬤嬤給她端來沖得釅釅的大紅袍,一口飲了半盞,嘆道︰

  「還能怎麼著?毓芝你自個兒造的孽,只能自個兒受了。應家那邊,我回頭再厚著臉皮去求求親家,若我這老臉也不頂用,那就真不頂用了。」

  安二厭惡地看了應氏與毓芝一眼,竟會給他添麻煩的東西︰「娘,怎麼還能勞煩您老人家做這種事兒呢?您過去,應家人能給好臉色看嗎?」

  嚴氏回頭看毓芝那模樣,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大孫女,竟是個紙扎的老虎。

  平日裡不可一世的囂張,若真是個硬氣跋扈的也就算了,偏偏這麼經不起事,一出事嚇暈不說,此時竟跟傻了似的。

  可恨歸恨,終究還是自個兒嫡親的孫女。

  嚴氏手中龍頭拐往青石地磚上一敲,阻了安二的話︰「這會兒還管什麼好臉色差臉色,能挽回點名聲,拼了我這老臉也值當!就怕人家根本就鐵了心了。」

  「話又說回來,也怨不得親家,這樣的事兒,不管擱在哪兒,都是容不下的。」

  她瞟了毓芝一眼,陰森森道︰「這是在京師,還算好的。若是在徽州,以那些家規森嚴的世家,有這樣定了親還私相授受的女子,可是要沉塘的!」

  毓芝嚇得渾身一哆嗦,又往牆角縮了縮。

  應氏也一個激靈,「撲通」就跪到嚴氏跟前,聲音都哭啞了︰「娘!可不能啊!毓芝是被陷害的啊!這事兒怎麼就被那蘭陽郡主知道了呢?娘,你可得為毓芝做主啊!」

  嚴氏不耐煩地甩開她揪住自己衣袖的手︰「這事兒我自會去查,至於毓芝,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關去祠堂悔過三日,出來就在蕙若閣中好好待著反省悔過。」

  應氏還跪在地上,正想要求情,嚴氏先瞪了她一眼︰

  「還有你!當年出這麼大事你不告訴我和懷松!教出來這麼個好閨女!你以後就每日在瑯玉院中抄佛經吧,抄到中秋為止!家裡的事兒就別管了,沒我話不得出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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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轉圜之計

  應氏一肚子的話被迫咽了回去,垂淚低聲道︰「媳婦知道了。」

  嚴氏揉一揉太陽穴,閉著眼道︰「至於蘭陽郡主那兒,我會找人去查,查清之前,誰也不許胡亂說話!」

  她也不太懂,就算是蘭陽郡主與毓芝有個什麼小姑娘家的恩怨,也不至於就把這事兒給挖出來了。

  如果是平遠王的意思,那他這個舉動就值得斟酌了。

  如果不是平遠王的意思,是誰將這事兒告訴蘭陽郡主的呢。

  她忍不住拿眼睃了一遍坐在靠牆圈椅中正襟危坐的靈芝。

  她雖然直覺靈芝不是那種陰狠歹毒的性子,但心頭還是有些懷疑。

  靈芝心中卻越來越涼,涼得似寒冬臘月喝了冰水一般。

  靈芝剛得知自己不是安家姑娘之時,對嚴氏的冷待十分坦然,畢竟沒有血緣關係。

  可後來她知道了身世,原來嚴氏不是祖母,是外祖母。雖不是嫡親的,可自己好歹是安家的後人不是?

  她便又有些期望她能將自己當成安家的一份子,半份子也好。

  可現在,她算是看明白了,在嚴氏身上找親情,從頭到尾都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直到現在,嚴氏只關心安家的名聲與毓芝的婚事,半句不提自己被應氏當眾掌摑的事,更不要說替自己辯護澄清了!

  她眼觀鼻鼻觀心,面色沉靜,心頭卻想著,這樣的嚴氏,若是將自己許人,會許給誰家呢?

  夜已深,安二一家愁雲慘淡地從松雪堂出來,各自散去。

  毓芝仍是滿臉驚色,半痴半呆被扶去了祠堂,應氏自己罪責難免,無奈回了瑯玉院。

  靈芝跟在安二老爺身後,到杏子林外時,見四下無人,遂喊了一聲︰「父親。」

  安二頭痛得厲害,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覺,淡淡應了聲「嗯」。

  靈芝想想,決定還是照實說的好,至少可以洗清自己的冤屈。

  「今日那香囊。」

  她剛起了個頭,安二老爺就頗不耐煩地打斷她︰「你放心吧,我沒懷疑過你,你母親你只當她是瘋了。」

  「可是父親,」靈芝急急道︰「今日那香囊應該不是毓芝當年送給平遠王的那個。」

  安二正大步往前走,待聽完這句話,方倏然立定,背著手轉身看向靈芝︰「什麼意思?」

  「那香囊上有毓芝常用的月下香的味道,是很易辨認的夜來香調和梔子花的香味,如果是平遠王府中拿來的,怎會有毓芝房中的味道呢?」

  安二對靈芝的嗅覺從來都是篤定不疑,聽她如此說,知道那香囊必定是有問題。

  他腦袋更疼︰「也就是說,是有人拿了毓芝房中的香囊給了蘭陽郡主,特意做了這個局?」

  靈芝點點頭,「若能找到毓芝院中的內賊,就能知道究竟是誰的主意了。」

  安二撫著下頜短鬚,咬緊腮幫子︰「我會找人查查,你把自己照顧好。」

  說完,還示好似的拍拍靈芝肩頭,大步往南而去。

  第二日一大早,嚴氏就備上厚禮,去了武定侯府。

  午時回來,帶回應府的消息,應老夫人態度雖和氣,但對於毓芝這事兒,毫無轉圜的餘地。

  在祠堂跪得雙膝又痛又麻的毓芝得知這個消息之後,終於沒再暈過去,而是癱在祖宗牌位前大哭了起來。

  用應氏的話說,能哭出來就好,能哭出來就好!

  她真怕寶貝女兒被這事兒給嚇傻了。

  而始作俑者安秀芝,卻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開心。

  蘭陽郡主沒有辜負她的期望,選擇在最佳時間最佳地點給了安毓芝致命的一擊。

  可她怎麼都笑不出來,她一想到這件事,腦中最鮮明的便是許振穿過人群站到靈芝身邊,再拉起她的衣袖走出去的身影!

  她比被人剮心還難受!

  安靈芝,安靈芝!

  為什麼偏偏是安靈芝!

  而除了安府一家人,最難過的,還屬應二公子的母親錢氏。

  不但當著那麼多賓客的面被打臉不說,她心心念念的安家的嫁妝啊,都成了泡影了!

  她為那些銀票田莊鋪子在祠堂裡做了一晚上的噩夢,到晨起時,倒是生出一個好辦法來。

  等嚴氏走了之後,錢氏脂粉未施,頂著一雙腫泡眼,瘸著腿就來到應老夫人春暉園中。

  「老祖宗。」錢氏一開口便哽咽了。

  應老夫人連著累了兩日,見她又來煩擾,頗為不耐。

  只閉著眼斜倚在暖炕上,靠著一方暗絳色繡金絲竹大迎枕,閉著眼靜靜聽她說。

  「孫媳婦兒跪了一日一夜,知道自個兒錯了,不該在老祖宗的喜慶日子裡鬧起來,可一想到我可憐的吉安,心裡那個苦啊!」她提著袖子抹了抹淚。

  吉安是應家二公子應有楨的表字。

  應老夫人見她又是絮絮叨叨訴苦,皺了皺眉。

  立在旁邊伺候的朱嬤嬤婉言道︰「二太太,這事兒還是出在老夫人壽宴上呢,又都是她的孫兒孫女的,怕是心頭比您更苦,您就別惹老夫人更傷懷了。您要有什麼話,就直接說吧。」

  「是。」錢氏聞言收了啜泣,又用帕子沾乾了眼角︰「嬤嬤說的是,安家也不是外人,彎彎繞繞終歸都是一家,要不是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給我們落了臉,我們吉安受點委屈就算了,兩個孩子將來好好過日子就行。」

  「可當時那郡主一鬧,毓芝一暈,大夥兒都看見了,這想瞞也瞞不住啊!別說吉安,連帶著我娘家侄兒出門都被人笑話,這可是傷了天大的臉面!換了誰也忍不下去不是?」

  「可我這心啊,又偏偏生得軟,昨兒見毓芝那模樣,想想也有些狠不下心。」

  應老夫人也不睜眼,似睡著了一般,繼續聽她說。

  錢氏頓了一頓,繼續道︰「所以孫媳婦就想,要不再給安家一次機會,若他們能多添點嫁妝,我們吉安委屈委屈就算了。」

  她又忙解釋︰「孫媳婦兒不是貪戀那點財物,只實在是心裡頭咽不下那口氣,給我們吉安補償一些也不為過吧?老祖宗您看這事兒要行,孫媳婦兒就還找當初納吉的謝媒婆去安府跑一趟。」

  應老夫人在心頭冷笑,這個錢氏,還真是跟她的姓一般,鑽在錢眼兒裡的。

  她半睜了眼,和聲問道︰「那依你說,安家多添多少嫁妝合適啊?」

  錢氏見有戲,心頭微喜,曲起右手拇指和食指,伸出手比了個三︰「怎麼也得翻三番吧,若我們吉安不娶,那這毓芝也沒人敢要了。」

  應老夫人見她獅子大開口,心頭鄙夷。

  見人落難趁火打劫,連自己兒子的婚事都可以拿來買賣。

  若真讓媒人上安府說這番話去,那才是將武定侯府的臉面都丟光了!

  應老夫人稍稍坐起身子,借著她話頭︰「你說得有點道理,畢竟安府也是自家人,不過你的胃口,怕人家餵不起。」

  錢氏聽她奚落自己,頗委屈地忸怩兩下︰「孫媳婦兒實在是心裡頭憋屈。」

  應老夫人心頭早有定計,上午對嚴氏婉拒毓芝,便是想先壓壓安府,再給點甜頭去。

  她抬起眼來,淡淡道︰「那這樣好了,和安家的婚事不取消,讓吉安娶安家四姑娘吧。」

  她昨日就對靈芝大有好感,模樣兒好,又端莊沉穩,大方知禮,這才是她心目中的重孫媳婦兒。

  她又是個因著八字在家不得寵的,想來嚴氏和應氏不會有意見。

  趁現在武定侯府還沒被這代子孫給敗下去,能和安家結親就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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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事機不密

  話說蘇廷信回了府,得空便先去尋廷雅。

  廷雅住的映月閣中,婢僕來來往往,如今兄妹二人都大了,也不便像小時候那般,關上門躲在屋子裡說事。

  蘇廷信便將廷雅拉到廡廊外一叢冬青旁,此處離青石小路有些距離,能被來往的人看見,卻不虞被人聽見說了什麼。

  「你知道靈妹妹已經說親了嗎?」

  他四下看看,迫不及待問道。

  廷雅早已知道靈芝心中只把這個哥哥當真正的哥哥看待,卻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在應府中時,也聽雲霜說了,靈芝母親的意思是靈芝已被定下人家。

  拉著蘇廷信的衣袖點點頭︰「哥哥,你就聽娘的,放棄靈妹妹吧。」

  蘇廷信得到廷雅應證,胸口像被人狠狠掄了一錘,心口大痛!

  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他從小就想著要娶靈芝,除了這個妹妹,再沒想過他會另娶,她會另嫁。

  此刻忽然發現這念頭只如鏡花水月一場空,魂牽夢縈了那麼久,終究只是夢而已。

  他為了她,寒窗苦讀,光耀門楣,現在他是人人稱羨的探花郎!

  是京中那麼多夫人太太眼中心中追捧的佳婿!

  怎麼靈妹妹就要嫁給別人了呢?

  他想著這些日子母親日日在自己跟前的絮叨,這家女兒不錯,那家姑娘不錯,最後似乎她心中定下來的是清河伯家的嫡孫女。

  可他一個都沒想過要娶!他要娶的明明是靈妹妹啊!

  他恍惚地往前邁著步子。

  「哥哥!」廷雅見他神色不對勁,兩個眼珠子竟似失了神一般,呆呆看著前方踏著花苗直走。

  忙扯住他袖子,一急之下,話脫口而出︰「哥哥,你醒醒吧,靈芝沒想過嫁你!」

  蘇廷信聽見她帶著哭腔的聲音,稍稍清醒了幾分,才發現自己走到映月閣的花園子中間,他搖搖頭︰「不可能,一定是娘,一定是娘不讓我娶靈妹妹!」

  他一把推開廷雅,踩過滿地紫粉蝶一般的二月蘭花叢,瘋狂往前跑起來︰「我要去找娘!」

  安懷玉正在房中細細挑著給廷雅打頭面的首飾,是用紅寶石好呢,還是碧璽或者翡翠?

  紅寶石亮堂,翡翠富貴,不過好像都老氣了點。

  或者用珍珠,個頭勻稱的合浦南珠,也不錯;白玉也好看,羊脂白玉,帶點淡淡的粉,能襯得廷雅膚色更白更亮。

  她這些日子甚是快活,前幾日程閣老家上門給廷雅提親,倒是把她嚇了一跳。

  雖說蘇家與程家素日裡也有往來,但程閣老為嫡長子相中了廷雅,她還真是沒想到!

  不由暗自慶幸幸好和郭家的事兒還沒定下來。

  這程閣老可是當今內閣穩居第二把交椅的人物!

  他那嫡長子雖說沒取中科舉,但如今身為宮中一等侍衛,也是皇帝跟前日日得見的人,這樣的恩寵,前途也不可限量啊!

  再說那程家大少爺,她也是見過許多回的,無論是樣貌性情,還是為人處世,與自家廷雅都配得上。

  一雙兒女的婚事她都格外滿意,連帶著看府中蘇老爺身邊那些鶯鶯燕燕都順眼了許多。

  她正翻箱倒櫃找著自個兒私藏的珍珠,看有沒有什麼上好的貨色。

  半掩上的清漆雕花房門忽然「砰」一聲被人撞開。

  「娘!」一聲急急的聲音傳來。

  「信兒,你怎麼來了?」

  安懷玉詫異地從落地罩軟簾後鑽出來。

  蘇廷信早已讓房中的婢女退下,見她過來,一步上前就跪了下去︰

  「娘!我求求你,你就讓我娶了靈妹妹吧!除了靈妹妹,我誰也不想娶!」

  安懷玉被他這突然的一齣搞得有些發愣,待反應過來,氣得渾身直發抖︰

  「孽障!」

  就為那安靈芝,這個一向乖順無比的兒子對自己陽奉陰違,每個自己看上的姑娘他都推說這兒不滿意那兒不滿意。

  她哪還不知道他肚子裡打的什麼算盤?

  可這事兒,由不得他說了算!

  安懷玉一指頭戳在蘇廷信腦門上,揪心道︰「你不跪我生恩養恩,就為了個外人跪我?你可真讓娘寒心啊你!」

  她又惱又急,也不扶蘇廷信起來,氣得轉身就走。

  「娘!」蘇廷信一把抱住她小腿︰「兒子別的都聽您的!可我只想娶靈芝,就這一件事兒,您就成全我行嗎?您想找個有權有勢的親家,外祖母家不也有權有勢嗎?娘!兒子求求您了!」

  安懷玉見這個人前瀟灑穩重的兒子,為了靈芝變得這副模樣,心中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那安靈芝不知對自己信兒施了什麼妖法,明明模樣好,性情好,前途好,哪兒哪兒都好的兒子,一說到有關她的事兒,就跟傻子一般,就勢掄起拳頭就捶他背︰

  「你怎麼就這麼傻啊?你以為人家能看上你嗎?你外祖母早就給靈芝定下了!」

  蘇廷信還不肯罷手,語聲中已帶著一絲哭腔︰「娘,我求求你!只要你同意,我立時上安府提親去!不管靈妹妹定了誰?只要她沒嫁,我就能搶回來!」

  安懷玉氣極不過,哆嗦著身子,一腳踹他胸口上︰

  「你還要搶是嗎?你能耐了!那你去啊!你外祖母要送他進宮,你去皇宮裡搶去啊!」

  蘇廷信被一腳踹在心窩,捂著胸口後跌坐在地上,母親的話如晴天霹靂一般。

  進宮!靈妹妹要進宮!

  他太過錯愕,似聽到最不可思議的事,張著嘴合不上,臉頰兩側肌肉不能抑制地顫抖,兩眼呆瞪,整個人如見鬼了一般。

  安懷玉見他忽然安靜下來,愣在地捧著胸口一動不動,又怕自己一腳把他踢出毛病來。

  急得眼淚「唰」就出來了,慌亂喊著「信兒啊!」,忙蹲下身子撫著他胸口將他拉起來。

  而門外,怕蘇廷信出事,急急忙忙追過來的廷雅剛到門口,就聽見母親那句︰「你外祖母要送她進宮!你去皇宮裡搶啊!」

  登時也整個人如泥人兒一般呆立在門口。

  靈芝,靈芝要被送入宮!

  怪不得一點聲息也無,就聽說她的親事被定下了,原來外祖母竟是這樣的打算!

  她第一個念頭轉過,也好,這樣哥哥就會死心了。

  再一想,不行,得讓靈芝知道!

  忙提起裙角,照原路退了出來,慌慌張張往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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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00:33:17 |只看該作者
第117章 死水微瀾

  過了兩日,毓芝終於從祠堂中出來,回了蕙若閣。

  望桃扶著她進了院門,繞過磚雕座山影壁,另一大丫鬟彩雲忙迎上來︰「姑娘可回來了!熱水都放好了,姑娘是先用膳還是先沐浴。」

  一面說,一面小心翼翼打量著她。

  只幾日功夫,這大姑娘就瘦了不少,原本蘋果似嘟嘟的臉頰瘦削下去,顴骨清晰可見,竟跟那上了年歲的人似的,半分不見青春豐潤的嬌嫩。面色更是糟糕,蠟黃中帶著青色,原本明麗的一雙大眼也腫了,眼下泛著烏黑。

  她暗地裡嘆了口氣。

  她們四個是毓芝的陪嫁丫鬟,原想著跟著去了武定侯府,說不定能有機會伺候新姑爺,混個姨娘當當,若運氣好掙下個一兒半女的,從此命可就改了!

  可現在,甭說武定侯府了,滿京城的人怕都沒有肯娶大姑娘的。

  毓芝木著一張臉進了正屋,守在屋內的大丫鬟甜杏忙趕著替她脫下外衫,拿過小丫鬟端上的熱薑茶,好驅驅祠堂裡的陰寒之氣。

  毓芝木然地接過茶,那薑茶好辣,從舌尖滾到嗓子,熱辣辣地帶了一路,將五臟六腑都逼得翻滾起來。

  她被那辣氣兒一沖,方回過神來,眨了眨眼,眼眶已經乾澀了,再滾不出淚來。

  她又打量了一番自己的閨房,恍如隔世。

  西暖閣內的靠窗大炕上,那繡得差不多的魚戲蓮葉肚兜還靜靜躺在繡籃裡。

  那游動翹尾的紅魚,似化成了應府花廳內那一雙雙訕笑譏諷的眼楮。

  她一雙手簌簌抖起來,發狂一般衝過去,扯過那肚兜,操起籃中的鐵剪,狠命一下一下往下絞去!

  望桃等人慌了神,見她這模樣,生怕她傷到自己,忙衝過去按住她的按住她,奪剪刀的奪剪刀。

  「姑娘!」「主子!」「菩薩!」地喊個不停!

  那肚兜已變成幾條碎布,被把住手的毓芝終於停下來,看著那被絞爛的殘蓮斷魚,又仰著頭哈哈笑起來。

  望桃與彩雲幾個對看一眼,心中焦灼得不行,姑娘這樣子,別怕是瘋了!

  正想著要怎麼辦才好,要不要去報告太太。

  毓芝笑夠了,自個兒又靜了下來,她冷冷掙脫了幾人抱住她的手,若無其事吩咐道︰「我要先沐浴。」

  等沐浴出來,望桃給毓芝擦拭濕髮。

  彩雲給毓芝先敷上一層茉莉花油,等油氣潤澤了皮膚,再小心翼翼勻上一層象牙珍珠粉,勻完之後果然臉色白皙了不少。

  再以小指甲蓋尖兒挑起一線薔薇花硝,細細抹開在她兩頰腮際。

  又拿出螺子黛和青雀頭黛,笑著道︰「姑娘想畫什麼眉?」

  毓芝依舊木木然的模樣,卻終於肯開口︰「隨便吧。」

  彩雲見她興致不高,又強笑道︰「那就含煙眉吧,姑娘彷彿是瘦了,畫了這眉,倒更顯楚楚動人呢。」

  「畫了給誰看呢?」毓芝看著鏡中自己的臉,幽幽道。

  彩雲垂下頭,不敢再言語,只小心給她描上眉,又取出碧縷牙筒裡的朱紅口脂,挑起一小片印在唇上。

  鏡中的影像頓時鮮活起來。

  望桃趁機勸道︰「姑娘別太過擔心,此路不通,自有其他大路,咱們且走著。」

  毓芝臉色擠出幾分笑,那笑卻比哭更難看︰「是,大路倒是有,黃泉路寬得很,想怎麼走都行。」

  「唬」得望桃與彩雲一並跪下。

  望桃慌得「啪啪」舉手就扇了自己兩個嘴巴︰「姑娘您別亂想,就我這張賤嘴,盡說渾話!」

  彩雲也急得直落淚︰「姑娘您可不能想歪啊!您多想想太太老爺!」

  萬一這時候毓芝出點什麼事兒,應氏非得讓她們跟去陪葬不可!

  這時甜杏從外頭進來,張口欲言的模樣,看見跪地的這兩人,自摑的自摑,抹淚的抹淚,嚇得不敢開口。

  毓芝看見了她,淡淡道︰「有什麼事兒就說吧,現在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甜杏囁嚅著,看著毓芝臉色試探著道︰「姑娘,方才有個送熱水的小丫頭說,應府的二老爺和二太太一起上咱們府上來,聽說往松雪堂去了。」

  毓芝聽得應府,渾身不由打了個哆嗦,又一想,開口問道︰「她們來幹什麼?」

  甜杏見她沒有發狂,方接著道︰「奴婢也不清楚,要不,奴婢上太太屋裡打聽打聽?」

  望桃和彩雲也靜下來,應府的婚書都已經退了,說了擇日叫人上門來把八十八擔聘禮抬回去。

  這個時候又來做什麼?

  望桃堆著一臉笑道︰「莫非是他們又後悔了?」

  毓芝本已是一潭死水的心此刻又微微泛起波瀾,她故作鎮定的拿手指抹勻唇上的口脂︰「去打聽打聽。」

  松雪堂內,嚴氏頗為納悶地看著應二老爺與錢氏,不知該擺出什麼臉色來。

  昨兒個自己上應府的時候,這應二老爺還皮笑肉不笑地跟自己愛理不理。

  今兒怎麼就忽然笑得這麼甜了?

  還有錢氏,聽說鬧得最厲害的是她,今日看起來倒是一團和氣。

  嚴氏擺足了款,推說自個兒身體不適,讓他們幾人穿過大半個園子走到松雪堂來,方讓安二扶著自己露了面。

  她嘴角掛上一抹淡得快看不見的笑,在廳堂中瓖象牙背雕的紅木太師椅上坐下,淡淡道︰「親家是著急那八十八擔聘禮了?你們擇了吉日送來的,我們自然也得擇了吉日再送回去。」

  應二老爺她語帶譏誚,臉上略掛不住這種本是婦人家該操心的事兒,老祖宗擔心錢氏那個性子會把事情搞砸,特意讓他來說情,可他一個大男人又怎麼好意思開口,又求了老祖宗,還是把錢氏給帶來了,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一定要恭敬。

  他轉頭看看錢氏,她臉色沒比他好多少。

  錢氏的三番嫁妝夢落了空,心頭本就不是滋味,可老祖宗開了口,讓四姑娘靈芝嫁過來,她也不好再使別的法子。

  想著好歹都是安家的姑娘,都有安家的嫁妝,總比什麼都撈不著的好。

  這才同意親自來與安家說和。

  聽嚴氏一開口就提聘禮,剛想懟回去,又想起老祖宗的囑咐,再不敢將這事兒搞砸,勉強擠出一絲笑︰「老夫人,這事兒您可怨不得我們,如今我們吉安一出門都得被人指指點點,我們也不想啊!」

  安二老爺忍不住插嘴道︰「那親家今日來,究竟為何事?是我們毓芝有錯在先,婚反正已經退了,她自個兒也去祠堂跪好幾天。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能替親家母解憂的。」

  錢氏還想再多說幾句自個兒難處,看應二老爺朝自己拼命使眼色,方虛咳幾聲清清嗓子︰

  「本來呢,這事兒就這麼算了。可我和我們老祖宗,都是心軟的性子。四妹又本是應家人,咱們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我們的意思呢,是想著終歸一家人,大夥兒別傷了和氣。老祖宗也是喜歡安家的姑娘端莊嫻雅、知書達禮,捨不得就這麼斷了這個親,既然大姑娘有別的心思,咱們肯定也不勉強了。若是老夫人您也還看得上我們侯府,就換四姑娘與我們家吉安結親吧,倒也是全了兩家的舊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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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事出意料

  安二老爺與嚴氏對看一眼,嚴氏眼底浮上一層譏誚。

  應家以為他們是什麼人?安家的姑娘任他們隨便挑?

  安二忍不住想翻白眼。

  若換了以前的安家,以前的武定侯府,他們可能還興高采烈地上趕著攀這門親。

  可如今,安大老爺官運亨通,安家蒸蒸日上,應府卻一代不如一代,一點兒老本,越吃越薄,應家還以為是從前呢!

  嚴氏呵呵一笑︰「多謝侯府看得上我們安家。這事兒。」

  她笑著看了安二一眼︰「還得容我們斟酌斟酌。」

  待送走了應家人,安二老爺關上門一拂袖,憤然道︰「哼!這應家欺人太甚!還打主意打到靈芝的頭上來了!娘,您怎麼不直接拒絕他們?」

  嚴氏撇著嘴冷冷一笑︰「就磨磨他們性子,讓他們自個兒琢磨去!」

  說著又嘆口氣︰「怕是那親家老祖宗真看上靈芝了。你可知那日靈芝從應府回來,拿了老祖宗給的禮,你猜是什麼?」

  「是什麼?」安二也好奇道。

  「七彩頭面!和香家那副七彩寶一模一樣的,價值連城!」

  當日靈芝回來直接來了松雪堂,自然也把那頭面與軟鐲都給她看過。

  安二心頭小小震驚一下,應老夫人竟給靈芝那麼貴重的禮物!

  他遲疑著︰「那咱們若是拒絕應家,沒事吧?」

  嚴氏不言語,端起桌上茶盞抿了一口,方道︰「是攀應府的親好,還是攀皇家的親好,你自個兒掂量吧。」

  安二頓時領悟過來,忙點頭︰「兒子明白了,應府得罪就得罪了吧。」

  嚴氏嘆口氣︰「毓芝出了這事兒,想不得罪也難囉!」

  在松雪堂的秀芝第一個得知了這個消息,她帶著寶珠悄悄出了門,往蕙若閣去。

  「姑娘,三姑娘來了。」望桃挑起簾子,向呆坐在窗前大炕上的毓芝道。

  毓芝有些詫異,「她來做什麼?」

  話音剛落,秀芝纖弱的身影已出現在門口,笑意盈盈,「妹妹來看看大姐。」

  毓芝撇了撇嘴,轉過頭去。

  安三老爺出了事,她連帶著對秀芝也再沒好感。

  秀芝也不著惱,徑直走過來到她對面坐下,一眼看見炕角那被絞得稀爛的肚兜,嘴角掠過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隨便你看。」

  毓芝木著臉,看不出悲喜,一開口卻仍是嗆人。

  秀芝輕輕嘆口氣︰「大姐,你怎能這麼說我?妹妹是特意來給你送消息的。」

  毓芝眉頭跳了跳,轉過臉看向秀芝︰「什麼消息?」

  秀芝壓低了嗓門,一隻手撐在梅花小幾上探過身子︰「姐姐可知剛才應家舅舅和舅母來了?他們據說是來提親的……」

  毓芝不等她說完,一聽到提親兩個字,眼楮瞬間亮了起來。

  秀芝心頭暗哂,毓芝就是個蠢貨,吃過虧都不長腦子,什麼七情六慾都放在面上。

  果然毓芝口氣有些顫抖起來︰「提親?」

  應二老爺和錢氏竟親自上門提親?

  難道他們後悔了?

  當初她結親的時候也沒這麼隆重啊?

  是不是應二哥捨不得她?應二哥雖別的不好,但還是很聽她的話。

  她一顆心又燃起希望來。

  秀芝等她自個兒胡亂揣測得差不多了,又故意長嘆一聲,「真沒想到,妹妹我怎麼都沒想到。」

  她一面說一面拿眼睃著毓芝,「他們是來給應二哥求娶靈芝的!」

  毓芝臉瞬間僵住,她覺得耳朵好像出了問題,呆呆看向秀芝。

  「你說…誰?」

  「他們求娶的,是四姑娘,安靈芝。」秀芝咬著唇,又重復一遍。

  「靈芝?」毓芝發出一聲驚嘆。

  卻不知她這聲嘆落在旁人耳中,尖利破嗓,煞是恐怖。

  秀芝又點點頭。

  毓芝只覺剛剛看到一線光明的天,瞬間又跌入到永夜之中。

  比第一次跌得更重,更慘,更痛!

  秀芝趁機道︰「妹妹這才想起來,有一日咱們在蕙若閣門前遇見靈芝,她當日就特意提過什麼魚戲蓮葉香囊,難道她早就知道大姐這事兒?」

  毓芝咬得牙根酸疼,是,這香囊的事全安府就她安靈芝知道!

  秀芝的話還在繼續︰「本來我是沒往那邊想過,畢竟靈芝雖一直討不得二嬸的好,也不是大姐你的錯呀,她為何要害你呢?」

  「現在我可算明白了,她只怕早想著嫁武定侯府呢!」

  「二嬸一共就你們兩個女兒,要和侯府結親的話,你不行自然不就輪到她了?」

  秀芝的話字字像刀一樣插在毓芝心口。

  沒錯,安靈芝!就是她!

  害得自己這般淒慘不說,還要取代自己嫁去應府!

  這才是她的目的吧!

  現在她完了,她安靈芝也別想就這麼輕鬆代替自己嫁過去!

  秀芝見毓芝臉色陰得嚇人,一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知她已完全失去理智,怡然自得地下了炕,走時還不忘再燒一把火,「姐姐自個兒保重,畢竟靈芝如今甚得二叔寵愛,咱們就是知道是她幹的,二叔怕也不信吶!」

  她說完悠悠然轉身,踱步出去。

  望桃和彩雲見秀芝走了方進來,秀芝與毓芝談話沒瞞著她們,她二人早已傻了眼,什麼話也不敢說,怕勸慰不了反而刺激到這位主,只謹謹慎慎地站著。

  毓芝呆了半晌,方抬起眼來,吩咐道︰「去給我把那紅珊瑚瓖碧璽的十八子手串找出來。」

  彩雲應著去了。

  她又對望桃道︰「去把那蝶落海棠嵌珠玉如意步搖拿出來。」

  望桃見這兩個都是她嫁妝裡頭的貴重東西,不免有些不安,試探著道︰「姑娘這是?」

  毓芝也不看她,冷著面道︰「快去!」

  望桃只好去了。

  待她走出房門,毓芝將炕上繡籃中的剪刀拿出來籠在袖中。

  二人回來之後,她往外走去︰「跟我去晚庭,咱們理該去恭喜四妹。」

  她還從未走過去晚庭的這條路。

  從蕙若閣往東,到了小山腳下折往北,穿過那片杏子林,就是晚庭的清漆院門。

  青石板小路有些窄,堪堪只容兩人通過。

  路旁的迎春、連翹在早春的燦陽下探伸著開得繁蕪的花枝,一叢叢石竹、冬青點綴其間,將小路妝點成一條織金瓖翠的玉帶。

  而這些斑斕的色彩落在毓芝眼中,都是灰,沒有生機的灰,毫無希望的灰。

  晚庭院門在望。

  應門的尚嬸子有些奇怪,這是大姑娘第一次到晚庭來。

  她來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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