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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水際]篆香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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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00:29:34 |只看該作者
第099章 靜侯時機

  太和殿的那株綠萼梅開了!

  襯著滿殿白雪,清如秀玉,碧如凝翠,當真是瓊宮玉樹!

  宣德帝大喜,命人剪下六枝,皇后與賢妃各一枝,新近得寵的莊嬪一枝。

  太子與平遠王各一枝,除此之外,靖安王還得了一枝。

  這可是真真的皇恩!

  比賞賜金銀珠寶都隆重!

  得花之人,無不精心呵養於瓶中,日夜照顧不敢懈怠。

  可偏偏賢妃那枝梅,在第二天就花枝枯萎,綠瓣零落,沒了生機。

  賢妃大為惶恐,自行請罪於太極殿前。

  宣德帝最喜祥瑞之兆,見此梅枯萎,甚覺晦氣,當下便治了賢妃一個「大不敬」之罪,罰幽閉於長樂宮中禁足半年,抄經書百卷。

  賢妃之子,平遠王宋琰,得知這個消息之後,立馬入宮往長樂宮去。

  當年在河間王府時,周氏身體不好,又與賢妃關係尚可,宋琰便一直養在她自個兒跟前,母子倆感情一向深厚。

  鬢髮已帶著些微花白的賢妃讓身邊人都退了出去,看著一臉忿忿之色的兒子,拉了他到裡間暖炕上坐下。

  「喜怒不行於色,怎的今天忘了?」

  賢妃圓臉杏眼,額頭寬闊,上了年紀,那杏眼垂下來,浮現出明顯的青色眼袋,連脂粉都蓋不住。

  眉眼間尚存幾分風華時的秀氣,此刻卻豎眉冷面,嚴厲地看著眼前的兒子。

  宋琰身形高大,肩膊格外壯實,一看便是長期練武之人。

  五官凌厲,一雙鳳眸與宋珩有幾分相似,只看起來更為陰沉,一管駝峰鼻,更讓他顯得威嚴冷峻。

  他不服氣地跪地拜下去︰「娘,在您面前也得如此嗎?兒臣只是聽說娘莫名其妙受了責罰,心中替您委屈,才急急趕來。」

  他最怕的就是賢妃在後宮遭人算計。

  賢妃嚴厲的臉色絲毫不因他的說辯而放緩︰

  「可你不想想,被人知道你在意的東西,出手的時候便能扼住你的脖子!」

  宋琰還想辯解,卻知道母親說的在理,他平日能做到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但牽扯到他母親,心頭仍舊忿忿︰

  「兒臣就是不明白,您明明是被陷害的,難道父皇看不出來嗎?若不是被人動了手腳,好好的綠萼梅怎會一夜枯萎!」

  賢妃嘆了口氣,扶起這個高出自己一頭的兒子,讓他攙著自己在暖炕上坐下。

  將這個兒子養這麼大,她實在是太不容易了,如履薄冰,步步為營,才能走到今天。

  而現在,對他來說,一切才剛開始。

  賢妃舒展了眉,面色仍憂心忡忡,語重心長道︰「你能看出來的事情,皇上又怎會看不出來呢?」

  宋琰本不是笨人,只是他從小與賢妃相依為命,對這個母妃格外看重,一時慌了心神。

  此時聽賢妃如此說,心中頓時將那彎彎繞繞看了個通透。

  「父皇是想護您?」

  賢妃這才露出一絲讚賞的微笑,點點頭,隨即面色疑惑起來︰

  「莊嬪為何會懷孕,我也很好奇,以她一個小小的嬪,當不會有那本事逃過那位的魔爪去。」

  「所以。」她看向宋琰,伸手過去拍了拍他起了一層繭的大手︰「只有一個可能,是皇上,破了那位的防。」

  宋琰心頭如烏雲撥月而開,一絲亮光透進來。

  父皇與皇后互相防備,對他來說,是大好的事情。

  「而那位,以為是我呢。」賢妃縮回手,面上浮起一層譏誚的笑。

  她除了周家,還有什麼?

  自大愚蠢!連養出的兒子都似她一般,庸碌無能,偏偏還佔著太子之位。

  若不是她有周家撐腰,這宮裡早沒她的位置了!

  「如今她的火氣全往我頭上撒,那就等同於將皇上推得更遠。我當然得任由她撒火,她要在我宮中動手腳,我自然也要給她機會不是?」

  宋琰陰鷙的臉色沉穩下來,接上去道︰「所以父皇才讓您禁足,怕她又變本加厲施手段在您身上。」

  賢妃點點頭,挑起嘴角冷笑一聲︰「你看著吧,她不會死心的,莊嬪這胎,怕是保不住!若你娘我不被禁足,這個黑鍋,恐怕又要落到我頭上了。」

  宋琰一雙拳頭捏得咯咯作響,他一直隱忍,對方倒是主動出擊。

  「娘,我們不能再忍了。父皇能護您一時,周家日漸坐大,只怕有朝一日,父皇都有心無力。」

  他沉吟著說出心裡話。

  賢妃倒是不驚詫,這孩子從小就有勇有謀,就是好勝心重,偶爾顯得急躁。

  是她強逼他隱忍這麼多年,磨練性子,能忍到今日已經不錯了。

  況且有時候,忍無可忍,退無可退,就只能往前反撲。

  她半闔著眼,抬手扶了扶額上的金鳳餃珠眉勒︰「娘只送你八個字,循序漸進,靜候時機。」

  她抬了抬眼︰「安家的事兒,你還有沒有其他辦法?」

  宋琰蹙著眉︰「軟的硬的辦法都試過,安老大又滑得跟泥鰍似的,讓他們上船,不是那麼容易。」

  賢妃輕點頭︰「等等看吧,但若是有他們助力,很多事情都好辦得多。那《天香譜》,可是個百寶箱一般的寶貝。」

  宋琰回到王府之時,已恢復平日的冷面沉穩模樣。

  他沒想到時機來得那麼快,且還是主動送上門來的。

  剛進了大門,還沒繞過影壁,就有幾名婢女迎上來。

  其中一人低聲道︰「王爺,郡主又來了。」

  宋琰面無表情,「唔」了一聲,由婢女解下貂絨鶴氅,往裡走去。

  他和周家的人,向來關係一般,無甚交集。

  可這位沒有血緣關係的表妹,最近不知吃錯什麼藥,總愛往他王府跑。

  「郡主人呢?」他進到廳堂,接過丫鬟遞上的帕子,抹了把臉。

  遞茶過來的大丫鬟熙春答道︰「郡主說要去園子裡逛逛,奴婢不敢攔,只好讓念秋陪她去了。」

  宋琰更覺怪異,這大冷天的,她不逛鄭國公府的花園,跑到自己園子裡來逛什麼?

  皺了皺眉,帶了小廝往園子裡去。

  留在廳內兩個丫鬟,一個低低笑道︰

  「這蘭陽郡主,不是看上了咱們王爺吧?」

  「哼,就她那尊容,別說王爺已經定下了山東封氏封家的大小姐,就算沒有,也看不上她呀!」

  宋琰剛進到園子裡,就見到念秋縮著肩,在雪地裡直搓手。

  「王爺!」她見到宋琰,忙過來行禮拜道。

  「郡主呢?」宋琰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冷而硬。

  念秋哆哆嗦嗦道︰「郡主說她要去,要去,小解。」

  她聲音都低得快要聽不見,方才吐出最後兩個字。

  「不許奴婢跟著,讓奴婢在外面等著她。」她頗委屈道。

  這麼冷的天,她也沒披風斗篷,活生生在雪地裡吹了一刻鐘的寒風。

  宋琰抬頭看了看,她身後是他的書房,昭銘堂。

  他微皺了皺眉,抬腳往裡走去。

  剛進前廳門口,就看見周娟娟的婢女匆匆往裡跑去。

  他連忙跟上,剛到書房門口,就撞上慌慌張張往外走的周娟娟。

  周娟娟頂著一張大臉,看見他忙擠出一臉笑︰「琰表哥。」

  宋琰往裡張望兩眼,哭笑不得。

  這周家人還真是一樣蠢,偷偷跑到別人府上來翻屋子,連掩飾的功夫都不會做。

  他抬抬下巴,指了指亂糟糟的書房,盯著周娟娟道︰「說吧,在找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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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00:29:46 |只看該作者
第100章 靜水流深

  安府近來的日子格外平靜。

  連安敄都極乖覺地與安二請的賬房師傅學習如何管理鋪子。許是被柳姨娘的事所刺激,上外頭與應大、應二鬼混的時候都少了許多。

  應氏則自柳姨娘死了之後,漸漸恢復生氣。幾個得寵的姨娘都沒了,安府還是她的天下!

  雖仍對靈芝恨意十足,但操心著毓芝出嫁的事情,忙得顧不上她,與靈芝之間倒是恢復了往常互不打擾的日子。

  嚴氏見應氏脾氣柔順下來,漸漸也分了些內院事情給她,加上年關將近,收年租、盤賬目、收送年禮等年節事宜都多起來,安府在一片忙碌氣氛中,竟有了些和諧繁榮的味道。

  靈芝最高興的事莫過於收到了四叔與槿姝的來信。

  他們的信先寄到小令哥哥家中,再由小令嫂子遞進來。

  信上說,前往南海的船隊已由匯豐籌股起程,明年秋季應能返航。

  他們倆人已到哈密衛,四叔在忠順侯麾下入了軍,深受上峰看重,如今已是小小百戶長。

  靈芝又是為他們高興,又是有些詫異。

  她還以為四叔會帶著槿姝去經商,怎的從軍去了?

  不過,他們的選擇當是有他們理由,且以四叔的好身手,從軍定能掙得一番功名。

  忠順侯,靈芝在口中默念了好幾遍。

  上一世,似乎在她和親之後,忠順侯金家獲罪被抄,具體是由什麼事起,她也不清楚。

  只心中有些惴惴,不知道四叔他們會不會受牽連。

  對靈芝來說,最重要的事情仍是琢磨制香。

  最近迷上了擬香,孜孜不倦,各種香料來回試驗樂此不疲。

  她一直在猜測靖安王府上那些神奇的擬香是什麼樣的味道。

  虹?甘露?那會是什麼氣息?

  心頭好奇得不得了。

  能制出這種香氣來的人,必是有一顆純粹於世間山水的心。

  她首先制出一味擬棗核香,想著若是用擬香配到那金猊玉兔香中,會不會有同樣的香效。

  穆可達的傷勢好了之後,靈芝便將他安排到香坊馬房中,讓丁小四照應著。

  她想等等看,如果真有和親的機會,那麼自己就趁機帶著穆可達與小令一起走。

  而秀芝,一直沉默在松雪堂似被人遺忘的安秀芝,在臘月二十八這日,收到一封寶珠從外轉交進來的信。

  還是上次送出去的那人遞回來的。

  待到夜間,松雪堂中的眾人都安歇下,她方從懷中掏出信紙,就著燭火小心翼翼地看起來。

  「怎麼樣?成了嗎?」

  寶珠湊到秀芝身邊,迫不及待問道,一面不時用眼神瞟一瞟緊閉的大門。

  秀芝尖尖的臉皺起眉來︰「說沒了!」

  「啊?」寶珠驚訝道。

  「那香囊沒了。」秀芝嘆口氣,將信箋放到紅燭上,點燃之後,扔到炭盆子裡。

  寶珠的臉也沉下去,這麼好的一個機會,難道就要這麼浪費掉!

  秀芝素來嬌怯的臉上多了幾分狠厲,出人意料陰陰一笑︰「不過,周娟娟也不是個吃素的,她提出了一個更好的辦法。」

  她站起身來,跑到梨木螺鈿梳妝台前,翻出妝樞櫃子,從最底下的抽屜拿出兩塊金錁子。

  「姑娘。」寶珠壓低了嗓門,不知道她要做什麼︰「這可是咱們最後的東西了。」

  秀芝毫不猶豫將金錁子遞到寶珠面前,單薄的眉眼間盡是猙獰之意︰

  「只要這事兒能成,把我自個兒賣了我也願意!哼,到時候我就慢慢看他們怎麼哭!」

  轉眼到了大年三十,這個年,祥和而安寧。

  嚴氏清理乾淨了家門,決心好好喜慶一番。

  安府中樓閣門窗都掛起了紅燈籠,連長廊上都隔幾步一盞長明燈,到了夜間,處處輝光閃閃,喜氣洋洋。

  給下人的賞賜也從往年的銀錁子換成了金錁子。只圖來年家族興旺吉利。

  年夜時,宮中照例送了御賜的年禮來。

  除了嚴氏與兩個兒子以及安大夫人的賀禮之外,還有一份額外的年禮,是景榮公主指定送給毓芝的。

  一匣子足有拇指蓋兒大,個頭均勻圓潤、光潔無暇的南洋粉珠。

  應氏與毓芝臉上頓時如那粉珠般熠熠生光。

  毓芝這半年來的鬱氣也頓時散開不少,下巴又高高抬起來,還特別在意地看了靈芝幾眼。

  憑自己與景榮公主這般私交的關係,以後給應二求個差使,當不是什麼難事,興許自己還能掙下個誥命呢!

  靈芝倒是一臉坦然,隱隱明白了景榮公主對自己的敵意從何而來。

  奇怪的是,若是換了往常,秀芝必會有些許不忿或是自卑。

  但今日她也一臉同賀同喜之意,湊過去附和道︰「這可真是難得的恩寵,沒想到大姐如此得公主眼緣,可真真讓人羨慕!」

  毓芝本因安三老爺之事,這一陣很是冷落她。

  此時人逢喜事精神爽,也喜滋滋抬著下巴回答︰

  「這珠子看起來比我娘繡金眉勒上的南珠都好,等你出嫁的時候,給你兩顆瓖鞋面做添妝。」

  秀芝在心中腹誹︰你得一匣子,就給我兩顆,還好意思說添妝。

  面上卻作驚喜狀︰「多謝大姐!」

  靈芝被她倆的你來我往煩得鬧心,用過年夜飯便帶著攸哥兒去了院外放炮仗。

  安敄這半年來倒是變了不少,更沉穩穩重,對靈芝的敵意也減淡不少。

  應氏她們或許不知道,安敄卻知道,這半年來靈芝在香坊中出了多少力。

  如今安家受盡封賞,名冠京城的幾味和香,都是她主力研制出來的。

  因此見靈芝帶攸哥兒過來,竟出乎意料地與靈芝主動說話︰

  「你們姑娘躲一邊看就行了,讓攸哥兒跟我來吧。」

  靈芝與他也沒什麼解不開的仇,見他對攸哥兒示好,便讓攸哥兒隨他去了。

  屋內應氏與秦氏拉著毓芝玩著葉子牌。

  嚴氏卻和兩個兒子一起,窩在暖閣裡說著心裡話兒。

  正說話的是安大老爺,他臉龐略長,蓄著山羊長鬚,有些發福,腰腹略凸,也有一雙安家人特有的桃花眼。

  雖上了年紀眼紋深深,眼內卻仍是精光乍現,黑黝黝的瞳仁,透露著深不見底的城府。

  他手中把玩著一對搓成紅棕色的獅子頭核桃,一面對安二諄諄教誨著為官之道︰

  「……如今聖上身體康健,宮內興許還要添寵,莊嬪只是個開始。眼下最緊要的,便是不要淌水,哪條河都不要沾。」

  安二老爺知道大哥的意思。

  如今雖有東宮,且周家勢盛,權焰頂天。

  無奈太子實在是庸碌無為。

  不但政事上昏昏無主,且最好女色,宮中養了二十多個侍妾,與那荒唐王爺倒是有得一比。

  因此朝中暗暗漸成兩派,挺太子派與倒太子派。

  挺太子派當然是認為皇位大寶,嫡長優先。多是周家派系人物。

  倒太子派則認為該立賢,看中的是頗有才幹的二皇子平遠王。

  平遠王早有賢名,且在宣德帝奪宮之時,領兵布陣衝在前頭,展示出非凡的軍事天分。

  這兩年來又一直參與政事,尤其在今夏巡查山東旱情與消解時疫兩件大事中立功,更得了不少聲勢。

  因此,倒太子派的人認為放著那麼好的賢能皇帝人選不選,要選一個昏庸之帝,實在是說不過去。

  安大老爺在內閣中算是中間派,或者叫和稀泥派。

  在他看來,在形勢未明之前擇主,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八面玲瓏、左右逢源、互不得罪,就是他的為官之道。

  且他之前有過一次經驗,只要關鍵時刻的選擇對了,那比平日做一百件功德都有用。

  「……林閣老再過兩三年估計就要致仕,程閣老如今勢頭正盛,將來內閣第一人的位置恐怕落不到旁人手頭,這人最是個圓滑的,你注意多跟他學學……」

  安二一面聽,一面打起了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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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00:29:59 |只看該作者
第101章 元宵燈會

  大年初二,廷雅一家到安府賀年,邀靈芝正月十五賞花燈去。

  本來嚴氏還不太想放行,現在靈芝就是她的寶,藏在櫝中等著賣出高價。

  哪知到了初三,就接到宮中的帖子,請安家正月十五當晚舉家前往前門廣場賞鰲山燈會。

  鰲山燈會乃大周國皇室傳統燈會,因新帝登基,朝事忙亂,停了兩年。

  今年因樓鄯戰平,南疆穩定,東北高麗也派了使臣覲見,頗有四海清平之意。

  宣德帝決定重辦、並且大辦鰲山燈會,燃燈慶賀三日。

  於兩月前就開始在前門廣場上搭起木台竹塔,並讓京中各士族官紳,都前往同樂賞燈。

  因此到了正月十五,安家早早用過晚膳,一大家子穿得喜氣隆重,女眷個個花枝招展,拖丁拽僕,上了馬車,往北而去。

  靈芝尚是首次在京中出門賞元宵花燈,果真是京師之地,比之南邊的喜慶熱鬧,又是另一番天地。

  沿路已是人山人海,家家戶戶門口,不管是商鋪還是民宅,皆挑著各式花燈,垂於門閣檐下。

  街道上更是香車寶馬,有的馬車上還以龍燈盤繞,或是竹燈裝飾,穿行在大街小巷,混如暢游銀河。

  到了正陽門前,車馬不得入內,以前門廣場為中心的方圓十里都有禁軍駐扎,圍了起來。

  大夥兒便都下了馬車,隨著人流,往裡一面賞燈,一面擠去。

  嚴氏身體不適,沒有出門,安家便以安大老爺為首。

  安大老爺見幾個孩子都眼巴巴看著他,捏著山羊鬚微微笑著,大手一揮︰

  「各自玩兒去吧,記得戌時三刻到前門廣場前寫著「安」字的大棚處來。」

  毓芝、安敄喜得立馬帶著隨從一哄而散。

  在大周朝,平日裡的家規森嚴、男女大防,到了元宵這日,皆可放在一邊。

  所以這燈會最是得少男少女們歡喜,不但是相看意中人的大好時機,也是眾多青年人「人約黃昏後」的唯一機會。

  靈芝正往前張望,身後有人拍她左肩。

  她立時往右看去,果然是程雲霜笑開花兒的臉。

  「你怎麼知道是我?」雲霜穿著金絲雙蝶團花宮緞襖,妃色撒花鳳尾裙,笑嘻嘻拽過她。

  她最喜歡站人右邊,再拍人左肩,讓人回頭看個空,自個兒再蹦出來嚇人一跳。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這招。

  靈芝眨眨眼嘆口氣︰「你不用程家特制薔薇露我都能聞出來是你,更何況你今兒個是撒了半瓶吧?」

  雲霜故作恍然大悟,一拍腦門︰「哦,我差點忘了,你是個狗鼻子!」

  靈芝作勢掐她,兩人嘻嘻哈哈笑鬧一團。

  「哎,你今兒這身衣裳真好看!」

  雲霜這才發現靈芝黛色銀鼠皮斗篷底下,穿著件素白雲紋繡綠萼梅的褙子。

  這正是靖安王送的那件,今日小令又拿了這件出來,嚷嚷著漂亮。

  靈芝也喜這衣裳清靈淡雅,便也沒拒絕。

  衣裳是衣裳,人是人。

  靈芝在心頭安慰自己,喜歡這衣裳和送衣裳的人沒關係。

  「倒像是和你那件繡紅梅的褙子是一家的。」雲霜又道。

  靈芝想起來,小令也這麼說過,遂道︰「那件啊,是雅姐姐送的。」

  「咦,對了,雅姐姐還沒來嗎?」靈芝跟著雲霜隨著人流往前走,一面四下張望︰「我們不等她了嗎?」

  雲霜笑得神神秘秘,湊到靈芝耳朵旁︰

  「我哥帶著雅姐姐看燈呢!」

  這對靈芝來說,可是一個大好消息,登時激動起來張大嘴︰「真的?」

  「嗯嗯。」雲霜點頭如搗蒜,笑著嘴快裂到耳朵邊︰「咱們一會兒悄悄找他們去。」

  靈芝抿嘴直樂︰「別,我不許你去搗蛋。別嚇著你未來嫂子!」

  又拍拍雲霜肩頭︰「你不穿件斗篷,小心夜風寒涼。」

  雲霜惋惜著搖搖頭︰「一看你就沒來過燈會,你看這人山人海的。」

  她往前努著嘴︰「保準你一會兒就一身汗,根本不會冷。」

  她一面說,一面替靈芝解開斗篷絲帶︰「你也脫了吧,一會兒遇到龍燈,還得鑽龍肚子呢。」

  說完,將斗篷遞給跟在靈芝身後的小令,又掏出兩個金錁子並一把碎銀子,分別遞給小令、翠蘿︰

  「今天過節,就別跟著啦,你們都自個兒玩去吧,看見什麼喜歡的燈就買下拎回去,一會兒去廣場上找你們姑娘就行。」

  小令和翠蘿歡天喜地謝過雲霜,又看看靈芝,靈芝也笑盈盈一點頭︰「都去吧,小心點。」

  二人大喜,攜著手就鑽到路邊花燈鋪子去了。

  靈芝這才好好打量著這節日下的正陽門大街,正是︰

  接漢疑星落,依樓似月懸。

  入目之處,燈火滿市井,除了燈還是燈,處處流光溢彩、璀璨奪目。

  街道邊排滿了花燈鋪子,有猜謎得花燈的,有給人現畫花燈畫兒的,有雜耍頂花燈的,有聯詩搶花燈的,種種新奇玩法,讓靈芝大開眼界。

  最令人流連忘返的,還是各種各樣的燈。

  有傳統的竹扎花燈,用彩紙顏料扎成各種造型;

  有瓖嵌珍玩珠寶的,貓眼兒石、海藍寶、黃琉璃,晶光閃爍配上花燈,愈加璀璨,晃得人睜不開眼;

  還有其他諸如湘繡宮彩燈、琉璃花燈、海外來的玻璃燈、還有葫蘆殼鏤雕的花燈……

  說到造型,那更是大的小的數不勝數。

  走馬燈、玉兔燈、孔雀開屏燈、美人望月燈、大鬧天宮燈……

  靈芝只覺眼楮都不夠用,燈光火燭鋪天蓋地,當真是火樹直透雲霄,萬燈競放光華!

  一陣鑼鼓喧囂聲由遠而近,前面的人群開始沸騰起來。

  雲霜跳著腳往前探頭看,歡喜地拍手︰「來了來了!龍燈來了!記得跟我走!」

  按照大周元宵習俗,街上遇到龍燈,觀燈者需從龍肚子下穿過,意味著沾龍光,人丁興旺、日子紅火!

  果然一條長長的威猛金龍出現在面前,人們自覺排起長隊,歡笑著從那燈下鑽過,還有紮沖天辮的小孩鑽了不肯走,來回追著龍燈跑。

  眼見那龍舞了過來,靈芝緊跟著雲霜,鑽到龍肚子下。

  說是鑽,其實是舞龍的人舉著龍燈從人們腦袋上過。

  靈芝瞬間被舞龍者圍在了中間,金龍黃亮的身子閃著暖瑩瑩的光,襯得每個人臉上的笑都像沾了一層金粉。

  靈芝被那氣氛感染,隨著雲霜,和著那舞龍的鑼鼓聲在龍肚子底下舞起來。

  忽面前閃過一張臉,她一愣。

  那人長髮挽起高髻,正掀開臉上的畫彩面具,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楊夫人!」靈芝嘆道。

  她正欲追過去,那人又戴上面具,消失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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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猜香賭局

  靈芝正愣神,被雲霜一把拉開,才發現已鑽出了龍身子。

  「你看見誰了?」雲霜見她往後張望的模樣,奇道。

  「楊夫人,你看見了嗎?帶著門神面具的那個?」

  「夫人?門神?」雲霜捂著肚子就哈哈哈大笑起來。

  元宵燈會上有賣各種面具的,仙姑嫦娥、鬼怪青面獸、各路神仙,各種花色都有,不過門神,還當真少見。

  「哎喲,我肚子,肚子要抽筋了!」她想到門神那粗眉瞪眼的模樣,扯著靈芝笑得不能自已︰「哪家夫人會扮門神!哈哈哈哈!」

  靈芝也不由跟著她笑,可是那分明就是楊夫人,靈芝覺得自己沒看錯。

  況且她覺得,她做出什麼事情自己都不會感到奇怪。

  畢竟是那麼非同一般的女子。

  「你知道京中哪家貴人姓楊嗎?」她問雲霜。

  雲霜好不容易停了笑,擦著眼角搖搖頭︰「不知道,沒聽說過。」

  靈芝對那楊夫人的身份更加好奇。

  不知不覺間,兩人就走到了正陽門大街的中心地段,北面就是前門廣場。

  中間的匯豐錢莊門口,也搭起了花燈鋪子。

  見那鋪子前擠滿了人,雲霜扯著靈芝鑽進去,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好大一座金山!

  那是由一串花燈扎成的山,花燈裡子是普通的彩紙染料,竹架子外,卻是以鏤空金籠相罩。

  金子的光比燈光更為奪目,閃得圍觀者的眼都闔不上。

  「來來,猜香了啊,猜對了,金燈只管拎走!」守在金山前面的掌櫃吆喝著。

  圍觀眾人都傻了眼,一個個爭相恐後去嗅那金山前長案上一排香爐中的青煙。

  「月季香!」「錯!」

  「桂花香!」「錯!」

  「零陵香!」「錯!」

  ……

  幾十個人下來,竟無一答對。

  雲霜也湊過去聞了聞,嘀咕著︰「明明很簡單的香味,就是桂花的味道啊,為何都是錯。」

  靈芝在一旁微微笑,這便是擬香了。

  這京師中什麼時候開始盛行擬香?

  「這是以鬱金香花、熟沉香、蘇合香、乾薑、蜂蜜制成的和香!」

  「這位小哥答對了!請取金燈!」

  「哇!」人群中響起一陣羨慕的聲音,竟然有人答對了。

  靈芝與雲霜擠過腦袋往前看去。

  「嘿,是敄哥兒!」雲霜嘆道,竟然是安敄。

  這安家二少爺近來確是歷練長進了不少。

  安敄喜滋滋接過一盞金燈,又在其他幾味香跟前轉轉,終究搖了搖頭。

  人群中發出一片遺憾地「嘖嘖」聲。

  「你去,把他金燈都給我拿光!」雲霜慫恿靈芝。

  「程姑娘怎麼自己不下場?」身旁響起一個帶著笑的溫和聲音。

  雲霜回頭一看,又是那葉鴻。

  一想到這金燈全是他家的,她就羨慕嫉妒得兩眼冒金星,不甘心地瞪了他一眼︰

  「哼,葉公子,你們說話可得算話啊,一會兒有人全答對了,要搬你這座山,你別不認賬。」

  葉鴻笑起來書卷氣更濃,橫看豎看不像是個少東家。

  他也不知為何,看見雲霜就想逗逗她,一逗就跟炸毛的小貓似的,圓瞪著眼格外可愛。

  他抬一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笑瞇瞇道︰

  「不知程姑娘敢不敢跟在下打個賭,若是有人能將這幾味香全部猜出,那這金山我不但讓人都搬走,還額外送程姑娘兩盞金燈。」

  雲霜噘起嘴睨了他一眼,一推靈芝︰「去,姐姐半年的胭脂錢就靠你了!」

  靈芝無奈回瞪她一眼︰「你不問問若是不能全部猜出呢?」

  雲霜一拍胸脯,好像下場的人是自己︰「你怎麼可能猜不出?一定得去啊。」

  又附聲在靈芝耳邊悄悄埋怨︰「看他那猖狂樣!」

  靈芝哭笑不得,她實在不喜歡這種出風頭的場合,不過為了雲霜,還是得豁出去試試。

  遂轉頭問葉鴻︰「那若是猜不出呢?」

  葉鴻笑嘻嘻看著雲霜︰「那就請程姑娘將那塊翡翠還給在下。」

  靈芝一聽賭注這麼大,忙對雲霜擺手︰

  「還是算了吧,萬一有我不認識的香,可別賠了你那麼喜歡的翡翠。」

  敢開這種賭局,手頭必是有壓箱底的法寶。

  雲霜的倔性子又上來,她越看葉鴻笑得淡定,就越想撲上去撓他。

  「只管去,大不了,我再花八百兩把這塊翡翠拍回來。」

  她想到那八百兩就肉疼,轉頭睨了葉鴻一眼,正對上葉鴻看向她的目光,溫柔清亮,竟是十分好看,心跳莫名快了幾分,忙轉過頭拍拍胸口,自己是怎麼了?

  葉鴻將她小動作盡收眼底,笑意更深。

  靈芝只好來到那長案前。

  圍觀眾人見又有人下場,紛紛湊過來看熱鬧。

  靈芝微俯身細嗅,這些香用料相當講究。

  「這是純淨奇楠香、印度老山檀香、砂仁、豆蔻、蜂蜜擬零陵香。」

  「答對!」

  「這是檀香、龍涎香、百合花、茱萸子、梔子花、蜂蜜擬桂花香。」

  「答對!」

  圍觀者中發出一陣一陣驚嘆!

  「桃花、玫瑰、百合、荷花、丁香、麝香擬月季香。」

  「答對!」

  ……

  又猜對了幾味,越往後越難,不僅用料多,且炮制方法異常復雜,靈芝也要細細嗅一陣,方能辨出其中用香。

  「這是沉香、檀香、龍涎香、甦合香、西紅花、菊花、荷花、白芨擬……」

  她沉吟半刻,在腦中思索著,這香味很熟悉,似乎日常常能嗅到,偏偏又叫不出名字。

  圍觀者都安靜下來,猜測著這小姑娘還能不能繼續說出正確答案。

  「……擬晨霧之香!」靈芝終於抬頭。

  沒錯,就是清晨有薄霧飄進窗欞的味道,混著夜露、濕泥、水氣。

  「答對!」

  人群中發出一片嘩然,竟然還有晨霧之香!

  雲霜興高采烈地瞪了葉鴻一眼︰「八盞燈了!」

  葉鴻微微一笑,手頭還拿著那把扇子,合攏握在手中。

  靈芝面對後頭幾味香,卻停了下來。

  她真的猜不出,那幾味香的香味並不奇異,似乎都是日常所能嗅到的氣味,卻偏偏讓她沒法辨別出原料。

  果然香如人,最難在大隱隱於世。

  且其中有一味香,隱隱和無跡哥哥身上的那種氣息有三分相似。

  她又仔細地看了看那香燃盡的香灰,香灰呈灰黑色,帶著絲絲白點。

  什麼香燃過之後會是白色呢?

  這世上終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能制出這般香的,不知是何等人物。

  她最終抬起頭來,朝雲霜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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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贈君金燈

  人群中發出一陣惋惜,雲霜也愕然張大嘴,沒想到還有能讓靈芝敗下陣來的。

  靈芝擰著帕子走過來,蹙著細細煙眉,為難地看著葉鴻︰

  「葉公子,金燈我都不要,能不能把翡翠留給程姑娘。」

  葉鴻對靈芝恭敬得很,彬彬有禮道︰

  「當然可以,金燈姑娘也能拿走。在下只是和程姑娘開個玩笑罷了。」

  說完,朝著雲霜笑笑。

  雲霜卻忍不了這種來自勝利者的施捨!

  她忿忿從腰上解下那翡翠,遞到葉鴻手上︰

  「給你,給你!你等著,遲早我要贏回來!」

  說完,拉著靈芝準備往外走。

  一轉身,卻見身後兩個熟人。

  「安四姑娘在香上的造詣實在是令汪某佩服!」其中一個正是衛國公世子汪昱。

  他今日著茶色羅織金暗花袍,在花火映襯下更顯得五官柔美,讓人恍覺若此人帶上髮髻,便比女子更嬌媚幾分。

  他身後跟著的那人,卻讓靈芝心口一跳,慌忙垂下眼。

  正是靖安王宋珩!

  只見他穿著平金銀纏枝菊金蟒袍,玉面含春,俊若天神,站在人群中格外搶眼,似笑非笑地看著眼前人。

  靈芝向二人見過禮,下意識繃緊了身子,往雲霜身後躲去。

  雲霜則大大方方向二人道︰「王爺與世子要不要下場去玩玩?」

  她指了指葉鴻,語氣滿是怨懟︰「這傢伙金子多,咱們今晚上都給他贏回去。」

  葉鴻笑著向汪昱宋珩二人見了禮。

  他們本也都認識,汪昱笑著哈哈兩聲︰

  「葉大公子的那些家財,怕是我們幾個猜香猜上一年都贏不完啊。」

  忽靈芝身邊又擠過來一個人,「靈妹妹,你們在這兒,找得我好苦。」

  「信哥哥。」靈芝低聲招呼。

  正是蘇廷信,他眼裡看見靈芝,便看不見其他人。

  待回過神才發現,汪昱與宋珩都在,忙向二人見過禮。

  他們站在人群中講話,周圍人山人海,擠來擠去,彼此之間都挨得頗近。

  尤其是蘇廷信衝著靈芝而去,又防著周圍人擠到靈芝,幾乎是半個身子擋在靈芝身後。

  宋珩看著他,臉上依舊是那般帶點玩味兒的笑容。

  葉鴻卻生生地覺得爺這眼楮裡怕要飛出刀子來。

  忙上前一步對靈芝道︰

  「安四姑娘不如先把金燈拿走,一會兒鰲山燈會要開始了,小的也跟著去湊個場子。」

  一句話提醒了雲霜,想到還能拿八個金燈走呢,喜得眉飛色舞,拽著靈芝就往那金山跟前跑去。

  身後的汪昱低低笑著︰「這四姑娘,還真是個美人胚子。」

  宋珩挑起一角眉︰「確實不錯。」

  他初見到靈芝,倒是有些意外,看見她穿著自己送的綠梅素裳,又開懷不已。

  再見到蘇廷信與她親親熱熱的模樣,心頭有些控制不住的火起。

  此刻又見汪昱這般言語間略帶輕浮的談論,更是著惱。

  心頭莫名一陣煩躁。

  說話間,雲霜與靈芝已各拎著一盞金燈過來,蘇廷信和葉鴻一人手中還有幾盞。

  那金燈以賞玩為主,鏤空的金片只薄薄一層,金燦燦襯著光好看,倒也不值多貴重的價錢。

  但數盞拎在一起,還是相當沉重。

  靈芝也沒真想將這金燈都帶走,便與雲霜商量,給廷雅和逸風一人留一盞,剩下的見者有份,剛好面前四人,一人一盞分掉。

  汪昱笑嘻嘻接過雲霜遞過的金燈︰「多謝安四姑娘,我們今兒可是沾了你的光了。」

  宋珩則冷下臉來,看也不看雲霜遞過來的金燈︰

  「這燈也沒什麼稀奇的,你們自個兒留著玩吧。」

  說完,背過手,轉身往前門廣場上走去。

  汪昱看著愕然的雲霜,笑著替宋珩解釋︰「王爺就是這麼個脾氣,程姑娘不要介意。」

  踫了一鼻子灰的雲霜回過神來,提著金燈的手僵在半空,瞪著那揚長而去的背影大喊一聲︰

  「長得好看就了不起啊!」

  真是,太囂張了!

  葉鴻笑著接過雲霜手裡的金燈︰

  「小的給王爺送過去,可能王爺看不上咱們這麼俗氣的花燈。」

  雲霜見葉鴻給她台階下,這才氣消了些,將金燈遞過去。

  靈芝見宋珩突然冷臉也莫名其妙,她本想著送他一盞金燈也算聊表謝意,哪知人家根本不領情。

  她心頭有些懊惱,不過這位王爺能不招惹最好,她拉拉雲霜︰

  「走吧,咱們上廣場去。」

  汪昱一面隨著靈芝與雲霜、蘇廷信往前走,一面問靈芝︰

  「聽說這次花朝宴上,皇上要給大家展示一味新香,是你配制出來的?」

  話說葉鴻往前追了幾步追上宋珩,忍著笑低聲道︰

  「王爺,拿著吧,這燈可是四姑娘特意給你選的。」

  宋珩乜眼看著他︰「當真?」

  葉鴻哪還不知道爺心裡頭什麼想法。

  他見四姑娘送人人都有的金燈給自己,心頭吃味呢。

  這位爺不管是胸懷城府的謀算、高深莫測的身手,還是在外見人扮人見鬼扮鬼的本事,都讓他佩服不已。

  只有在與這靈芝姑娘相關的事情上,才完全像個少年。

  葉鴻點點頭︰「也不知道為什麼四姑娘選了這個,拿這盞的時候她便和程姑娘說,這個給靖安王。」

  宋珩這才伸手接過那金燈,挑在眼前仔細一看,畫上是幅長宮雪夜圖。

  不由想起宮中那晚,會意一笑,寶貝似地將那金燈握在手中,一面走一面對葉鴻低低道︰

  「影兒那邊還沒消息嗎?」

  影兒便是當初汪昱從千金樓帶回去的那個花妓。

  葉鴻臉色微沉,搖搖頭︰

  「一點消息都沒有,我們猜,要麼她已經死了,要麼就是被禁錮起來。不然,不可能毫無反應。我們的人幾次想進衛國公府探情況,但防守相當嚴密,不愧是連影衛都進不去的地方。」

  宋珩面上笑不改色,防備越嚴越有趣,說明衛國公府當不如表面上那般簡單。

  他淡淡吩咐︰

  「盡量找到影兒。還有,讓離月獻舞結束後纏住汪昱,你想辦法引開四姑娘身邊的人。」

  葉鴻應喏。

  眾人來到前門廣場時,廣場上已擠滿了人,禁軍五步一崗,十步一立,威武駐扎在廣場四周。

  這裡只有接到邀請的達官貴人才能進來,普通老百姓就只能隔著城門看看裡頭的鰲山燈海了。

  元宵觀鰲山,是大周朝皇家特有的元宵風俗。

  所謂鰲山,便是數百花燈扎起的巍峨高山,長十六丈,闊十丈,四個龍頭朝四方昂首吐焰,燈山上亭台樓閣、車馬艦船、佛祖神仙一應俱全。

  此刻那鰲山燈海之中,還托起一層高台,台上正有舞姬翩翩載歌載舞,正是火樹銀花,笙歌歡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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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九曲燈陣

  靈芝尋得安家棚子,見小令與翠蘿早到了,喜滋滋將金燈遞給她倆。

  回頭看看,毓芝秀芝卻都還沒來。

  小令朝著前方鰲山腳下下巴一努,靈芝才看見,毓芝正和景榮一起,還有幾個貴女同圍著許振放手持煙花,玩得不亦樂乎。

  又一掃眼,卻見到秀芝和蘭陽郡主周娟娟在一旁說著話,心頭甚是訝異,這兩人什麼時候湊一塊兒去了。

  不一會兒,有太監和禁衛出來清場,所有賓客都回到各自大棚座位去。

  在太監的唱喏聲中,宣德帝攜皇后登上了城門樓最中央,緊跟在後頭的,是以賢妃為首的嬪妃們,太子與平遠王則分別在宣德帝與皇後左右身側。

  景榮公主、靖安王、潁川王等皇親國戚分列兩邊,靈芝特意往那妃嬪群中細細看了過去,也沒見到有那楊夫人的影子。

  廣場上的人隨著太監唱喏,行三跪九叩之禮,平身論坐之後,宣德帝略說了幾句國泰民安、四海升平之詞,又對樓鄯與高麗使者表達了歡迎之意,便宣布燈會開始。

  焰火四起,禮炮齊鳴,廣場四根華表柱上的盤龍都著彩生輝。

  一陣古樂聲起,兩排袒胸露乳著薄紗衣的樓鄯舞姬扭腰送臀,踏上高台,登時將廣場上眾人都吸引過去。

  靈芝卻沉浸在那樓鄯古曲中。

  一聲聲羌笛長調,悠悠在胡楊林中徘徊,她彷彿又看見了那滄海大漠、茫茫月明,駝隊蜿蜒在風沙中,穿過荒無人煙的沙海,終尋到生機盎然的綠洲。

  綠洲身後不遠處,便是一望無際的碧野草原,馬群馳騁、牛羊悠閒,大朵大朵的白雲飄在湛藍晴空之下,似乎一伸手就能摘下一團。

  樓鄯王宮的侍女們陪著她策馬在草際雲間,那時候的她,只盡情享受著得來不易的自由。

  而現在她忽然想起,當初為何樓鄯的老國王對自己像對女兒一般?

  不但沒納她為妃,反而將她養在宮中,任她自由自在玩樂生活。

  若不是那庫克提亞謀反,老國王被殺,也許她就一直那麼過下去了。

  可到底是為什麼呢?

  正想著,一陣清越的絲竹箏弦之音將她從回憶中拉回來。

  曲風已換,悠長綿亙的西域古調換成了婉轉激昂的盛世長歌。

  只見高台人一位宮裝玉人銀紗素裹,迎光而立,烏髮披垂如雲,銀月水袖曳地,翩舞生風,腰如柳捲雲舒,探步間逶迤多姿。

  只聽毓芝悄聲道︰「這是誰?」

  安敄看得眼楮一眨不眨,歪過身子回答她︰「這是千金閣的離月姑娘,京師第一舞妓,竟然能得到皇上的青睞!」

  毓芝輕哼一聲,表示對這等身份的女子不屑。

  靈芝雖不懂舞,但看其身姿風韻,卻也知此乃上好舞者,靈動恍如月宮嫦娥。

  一曲舞畢,台下呼聲如雷,掌聲似潮。

  以一人獨舞力壓西疆舞姬,連宣德帝臉上都多添了幾分喜色。

  接著,是儺戲雜耍的表演。

  周皇后裝作不經意往身旁宣德帝看去,見他並未對剛才下台而去的那位舞姬表現出更多的興趣,暗暗舒了一口氣。

  歌舞戲樂之後,便是自由觀燈玩耍。

  除了和民間相同的猜燈謎、聯對子等花燈遊戲之外,還有一個讓在場少年們躍躍欲試的遊戲。

  九曲燈陣!

  在鰲山燈海之後,一座花燈山門高起,懸燈結彩。

  中央以太極八卦陣,豎起五丈高桿,桿頭上掛九蓮寶燈與吊鬥、明黃旗幡。

  外周以三百六十根燈桿,挑起三百六十盞花燈。

  再按九宮八卦之勢,以一人多高的竹籬笆牆分成九座迷宮城池。

  觀燈者想要通過此燈陣,必須按一定的路線行進,沿路燈謎都會給出路線提示,若猜不對燈謎,只好憑運氣在其中摸索,能遍踏所有燈城而出者,將獲得皇上額外賞賜。

  九曲燈陣的山門燈剛剛掛上,結伴而來的少男少女們便呼呼蜂擁而去。

  廷雅和雲霜也來拉了靈芝,跟著人群往那山門進去。

  一開始身邊還人流絡繹不絕,漸漸越往深處,遇到的人越少。

  忽迎面過來一人,正是葉鴻,見了他們打過招呼,朝雲霜淺淺笑道︰

  「程姑娘還想和在下賭點什麼嗎?」

  雲霜來了興趣,瞪著他︰「賭什麼?」

  「賭你能不能在這迷宮中跟上我,若是你跟不丟,這塊青翡就是你的。」

  他嘻嘻一笑︰「若是跟丟了嘛,你就得答應我一件事。」

  雲霜一聽有機會拿回翡翠,來了興趣,不就是跟著他嗎?有什麼難的?

  完全沒想過賭輸了怎麼辦,點頭如搗蒜︰「好啊!試試!」

  說完就扔下靈芝等人跟葉鴻走了。

  廷雅則受哥哥所托,讓她給他留些與靈芝單獨相處的機會,推說獨自尋路,往另外的方向去了。

  靈芝明白她的意思,正要攔她,見她拼命朝自己使眼色匆匆而去,嘆口氣,不知說什麼好。

  看看身邊笑得合不攏嘴的蘇廷信,抬步往前走去︰

  「信哥哥,走吧。」

  城樓上的人能將下方廣場中各人攬入眼底,宋珩看著亦步亦趨跟著靈芝的蘇廷信,心頭又開始堵得發慌。

  他帶頭站起身來︰「皇叔,小侄也想下去玩玩。」

  景榮也站起身來撒嬌道︰「父皇,讓我們也去吧!」

  宣德帝心頭暗哂︰這小子果然還是玩心頗重。

  手上揮一揮︰「你們都去吧,走出來了,朕重重有賞!」

  太子宋璵也跟著起身,他剛年滿二十,與皇后一般有周家人特有的方臉盤,長久的酒色虛耗讓他鳳眼下一片烏青,腰身略發福。

  他先看看母后,見皇后微微點頭,方一拜道︰「那兒臣也去了!」

  說完,帶著侍衛,一溜煙兒跑了。

  宣德帝看著他一顛一顛的背影搖搖頭,皇后看在眼中,便多了幾分陰鬱。

  宣德帝對著身旁宋琰道︰「琰兒不去嗎?」

  宋琰笑笑回道︰「兒臣只怕沒耐心挨個兒猜燈謎,以兒臣的性子,直接踏著燈桿就出來了。」

  宣德帝哈哈一笑,這個兒子從小喜歡舞刀弄槍,和他小時候性子頗像。

  他笑著道︰「只要能出來,不管哪種方式都行,去吧,你踏壞桿子也無妨。」

  宋琰抱拳揖過,方大步下樓去。

  話說蘇廷信一面看著沿途燈謎,一面根據猜出的答案揣度方向。

  靈芝也沒抱著自個兒走出去的希望,又斟酌著要如何才能委婉與蘇廷信說明自己的心意,想得入神,只管悶頭往前走。

  二人都沒發覺,在靈芝往前走遠之後,這通道中一根桿子輕輕挪動了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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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燈陣異變

  這九曲燈陣陣牆以竹籬笆扎成,燈桿則是一根根綁在竹籬笆上,只要砍斷繩子,挪動燈桿輕而易舉。

  宋珩的人並不是隨便挪動某根燈桿。

  此燈陣實則暗藏九宮八卦陣,有惑人耳目之效,動一髮而牽全身。

  此處乃西南玄委宮,被挪動的燈桿佔坤位,坤主地向,坤位一動,樞機立牽,形局瞬變。

  待蘇廷信猜出那燈謎興奮地回頭看時,哪還有靈芝的蹤影。

  「靈妹妹!」他忙追過去,燈火如樹,盈盈而立,四下都已不見了靈芝的影子。

  忽見前面一個模樣頗為清秀的少年,蘇廷信便問他道︰「這位小哥,可曾見過一位穿白衣的姑娘,這麼高的個子,十三四歲模樣。」

  那少年正是大雙所扮,往他左邊一指︰「見到啦,往那邊去了。」

  蘇廷信忙匆匆往左邊去。

  隨著那燈桿夾道走左走右轉走了幾步,卻發現面前站著一人,赫然是他剛才踫見的那少年。

  「咦?你怎麼還在這裡?」那少年也看見了他。

  蘇廷信一愣神,怎麼自己又轉回來了?

  雲霜跟著葉鴻在燈陣中左穿右鑽,葉鴻一身豆青色金絲繡竹直裰在燈光下頗為亮眼,她跟得毫不費勁。

  越追越有興致,就仿佛是獵人綴上了一隻毫無察覺的兔子。

  有人會笨得打這樣的賭嗎?

  雲霜在心頭暗笑,就算他腿腳快又如何,這燈陣裡頭根本跑不開,他這樣就想甩掉自己嗎?

  剛這麼想著,一拐彎,眼前空了!

  剛剛明明還在幾步之外的葉鴻人沒了!

  雲霜停下步子,往左右竹牆上摸摸,是真牆啊,沒別的路啊,人呢?

  她瞪著眼回不過神,這人難道會飛的?還是鑽地了?怎麼可能忽然不見了?

  完了,她這才想起來剛才忘了問葉鴻,他到底要她做一件什麼事。

  這麼看來,好像,她才是那隻兔子吧?

  正頭冒冷汗,右肩上忽有人輕拍她一下,她猛地轉頭,卻看了個空。

  左邊這時傳來聲音︰「程姑娘,再發呆下去你可就真輸了。」

  再往左看,可不就是葉鴻笑盈盈地站在跟前。

  這小子,這聲東擊西不就是她程雲霜常玩的那招嗎?

  雲霜一把拉住他的衣襟,這樣就不怕他再消失了︰「你剛剛去哪兒了?」

  葉鴻揚著眉攤攤手︰「就在這兒啊!」

  雲霜暗忖鬼才信呢!

  剛剛這兒明明就是空的!

  就算他會妖法她也不管,拉著葉鴻衣襟不放︰「走啊,繼續走。」

  葉鴻見她又開始耍賴皮,嘴角上揚,指著她的手︰「這個……」

  雲霜翻了翻白眼︰「你沒說不能拽著你衣襟走啊!」

  葉鴻快要笑出聲,就沒見過這麼賴皮的,還是內閣大臣的姑娘呢,幸好他的任務只是引開她而已,只好繼續往前走︰

  「程姑娘,我是無妨,可你一個姑娘家,這麼拽著男人衣服不放……你未來夫君怕不樂意吧?」

  「未來夫君?」雲霜晃著腦袋︰「未來夫君是個什麼東西?」

  「噢,原來你未來夫君不是個東西。」

  雲霜揪著他衣襟的手往前一掐︰「你才不是個東西!」

  「那你的意思,未來夫君是我?」

  「死葉鴻!佔本姑娘便宜!」

  「哎喲!君子動口不動手!」

  ……

  卻說靈芝往前走了幾步,沒見蘇廷信跟上來,回頭看時,身後空無一人。

  「信哥哥?」她往回走了一段,四下張望著喊了幾聲,見沒回應,只好作罷。

  算了,她本還想趁機和他說幾句話的,現在就一個人瞎走吧。

  一轉身,卻見一個高大身影矗立在眼前。

  「找不著路了?」

  宋珩故作正經地看著她,不敢透露心中一丁點喜色。

  靈芝又唬一跳,為什麼總遇見這人!

  見他問話,忙低了頭答道︰「民女就隨便走走看看,王爺請。」

  說完,側身讓出一條路來。

  宋珩見她畏縮害怕的模樣,也不忍心再逗她,罷了,只要她在身邊,他心頭就踏實。

  宋珩背起手,放平嘴角,裝作淡然的樣子︰

  「既然遇到了,就跟我走吧。這就是個九宮八卦陣,踏著破陣的路子就能出去,很簡單,不需要猜什麼燈謎。」

  靈芝有些訝異,又生出幾分佩服,這靖安王還知道九宮八卦陣這麼玄乎的東西,也不是傳說中那麼不學無術的人嘛。

  想了想,這偌大的廣場,這麼多人都在,應該也不會出什麼事兒,便低聲應「多謝王爺」。

  宋珩往前帶路走去,經過她旁邊時又目不斜視地輕聲說了一句︰「這衣裳,你穿很好看。」

  靈芝只覺他帶起奇怪的氣場向自己靠近,渾身驟然緊繃,汗毛都豎了起來,那身影像小山一樣讓她有壓迫感,又聽他誇讚衣裳,登時羞紅了臉,心中懊惱,早知道會遇見他,她說什麼也不穿這件了!

  還好他沒作停留,徑直往前,那句低語她也裝作沒聽見,隔得遠遠地跟在他後面。

  兩人就這麼不言語,一前一後,穿行在華燈長陣中。

  二人身後長道盡頭,一個著白衣的寂寥身影,目送著他們消失在燈陣中。

  靈芝恍惚又回到那雪夜,也是這樣,什麼都不用想,只管跟著前面那人走。

  她看了看他的背影。

  嗯,不像他的面目那般輕浮,蜂腰猿背,步伐穩健,似乎能擋住前方任何的風雨。

  他看起來像是雜亂無章地在燈桿間轉悠,仔細看會發現依著一種奇怪的規則。

  正想著,前面的人忽然停下腳步。

  又這樣!總這樣!

  靈芝慶幸自己跟得遠,沒一頭撞上去,立定了看著他,不知為何突然不走了。

  「有人來了。」宋珩回頭向她走來。

  宋珩說這話的同時,靈芝也嗅到一股濃濃的龍涎香味道。

  她詫異地看向宋珩,香氣比人來得快,是以她能提前判斷動靜,而這靖安王的耳朵竟比她的鼻子還靈敏。

  不過來就來唄,他那麼緊張做什麼?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嗤拉」一聲輕響,靈芝身旁的竹籬笆忽然破開一道口子!

  又是接連兩聲響,那一人多高的竹籬笆竟裂出一塊,往通道中倒下。

  宋珩早有所覺,在那籬笆被破的剎那,兩步趕到靈芝身邊,將她一把拽過來。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等靈芝反應過來,人已經到了宋珩身後。

  宋珩鬆開拉著靈芝的手。

  「轟隆!」那片竹籬笆轟然倒地。

  靈芝從宋珩身後探頭看去,誰那麼大膽,竟敢當著皇上的面破壞宮中的九曲燈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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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賞綠萼梅

  一個頗為魁梧的身影出現在燈陣中,比宋珩略矮,一樣的肩背寬闊、雄姿勃勃。

  只見他穿著紅地盤金繡柿蒂蟒袍,眉眼凌厲,嘴唇極薄,似兩片利刃,緊抿在駝峰鼻下,雖俊朗卻給人感覺十分陰冷。

  正是當今二皇子——平遠王宋琰。

  他見到宋珩也是一愣,隨即薄唇微翹,似笑非笑︰「沒想到能遇到王兄,真巧,沒嚇著你吧。」

  宋珩背著手,悄悄將探頭往外看的靈芝又往身後扯了扯︰「真是巧,玄玉這般出陣法,當真爽快。」

  玄玉乃宋琰的表字。

  靈芝雖看不清他表情,聽他那聲調,也能猜出他又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正猶豫要不要向這位平遠王行拜禮。

  只聽宋琰冷冷的聲音傳來︰「小弟似乎打擾到王兄與這位姑娘了。」

  靈芝又急又惱,這被人誤會了可如何是好?

  更不知該不該露面了!

  宋珩卻「哈哈」笑起來︰「非也非也,正該謝謝玄玉才對。若不是你破開這竹籬,為兄我又如何能尋得英雄救美的機會,救了這安家姑娘。」

  他回身看了看靈芝,眼光隨意掃過,靈芝卻覺得裡頭隱隱藏著安撫之意。

  「正好我倆都在此迷路,玄玉既然來了,我們就可只管跟著你走了。」

  靈芝對宋珩這番話大為感激。

  由他親口說出二人只是迷路於此,比自己作何解釋都管用。

  且他直接點明安家姑娘的身份,也顯得二人並無私情,坦然大方。

  一句「英雄救美」,又說明了自己此時為何畏畏縮縮躲在他身後。

  只是她不太懂,他明明是知道走出去的辦法的,為何要瞞著平遠王,說自己也是迷路。

  不過她也懶得管,順勢下坡,裝作害怕的模樣站到宋珩身側,像宋琰行拜禮︰「見過平遠王!民女一時受驚,失了禮數,還望王爺不要見怪。」

  宋琰則微微瞇起了眼,安家啊!

  面前這位姑娘他似乎是見過的,是了,應該就是她,沒想到長大了出落得這般風姿動人。

  他頗意味深長地看了宋珩一眼,以他喜美人的性子,綴上這位小美人兒也不奇怪。

  便笑著道︰「那看來,我這是救美又救英雄了。」

  他提起手中長劍,徑直往前走去︰「跟我走吧!我出陣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擋路者,殺!」

  長劍過處,又一片竹籬應聲而倒。

  不一會兒功夫,西南角這邊就破出一條長長的通道來。

  在城門樓上的宣德帝也看見了這邊的異狀,微微笑道︰「這孩子,還真是敢破陣!」

  皇后稍稍蹙了蹙眉,擠出一絲笑來︰「倒是個上陣帶兵的好苗子。」

  她早就明示暗示皇上將這位王爺放到封地去,或者放去西北打仗也行,只要到了忠順侯的地盤,她就有一百種辦法讓他再回不了京師!

  皇上沒接她的話,反而凝神看著下方,似乎自言自語道︰「那是誰家的姑娘?」

  皇后聽見姑娘二字,心口一跳,順著皇上的視線往下看去。

  只見平遠王與靖安王二人不知何時湊一起去了,二人身後還跟著個姑娘,白衣飄飄、身姿聘婷,掩映在華燈之中,雖看不清臉龐,也能感受到其行走間的清靈之氣。

  伺在皇上身後的寧玉鳳聞言抬了抬眼皮,俯身到他身側道︰

  「回皇上,那位是安家四姑娘,閨名靈芝。」

  「哦?」皇上再沒言語,視線落在那處沒有再移開。

  心頭有一絲遺憾,原來這就是安家四姑娘,當真是個天資靈秀的人物,可惜那日沒能得上一見。

  皇后卻聞言大驚,那日跪在日影中,身姿黯淡望之無味的單薄女子,竟是這麼個人物!

  須臾之間,那三人以平遠王為首,已走出燈陣。

  陸陸續續,又有幾人從其他方位走出來。

  皇上拊掌大笑︰「不錯不錯,我大周人才濟濟,今晚這燈陣破陣者如此眾多,皆有賞!讓出陣者都上來,受賞!」

  「是!」有小太監隨即下樓去傳旨。

  受特賜坐在皇上右後方的鄭國公周滕芳黑鬚黑面,一臉褶子,這時開口道︰

  「皇上,陣有陣規,玩有玩法。此陣本應憑燈謎而出,若毀陣而出卻受賞,怕是會長了眾人不守規矩之心思啊。」

  他嗓子沙啞,開口即有歷經風雨滄桑之感,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勢。

  皇后稍稍鬆了口氣,只聽皇上淡淡「唔」了一聲,接著道︰

  「無妨,遊戲而已。再把太子叫回來,由他代朕頒賞!」

  後一句是對寧玉鳳說的。

  「是!」寧玉鳳低頭應下,自有小太監傳話而去。

  鄭國公一雙眼角已下垂的眸子微瞇了瞇,這個皇上女婿的意思他很明白。

  雖然我賞賜了二皇子,但是是由太子代我賞的,君臣分明。

  賞者為君,受賞為臣。

  你放心吧,只是個遊戲而已。

  鄭國公在心頭冷哼,這是面上的安撫,還真是他心頭的意思,還說不準。

  不過,只要他不過分抬舉那平遠王,不逾越到太子之上,那他們也能忍。

  反正,山高水遠,來日方長,遲早他要替自己唯一的外孫蕩平一切危險障礙。

  靈芝沒想到今夜還有這般奇遇,在毓芝一眾人的艷羨目光中,隨平遠王與靖安王一起登上城樓去。

  宋珩也沒想到,今夜本來想要的二人幽會變成了這般大張旗鼓的結局。

  只好隨著哈著腰的內伺來到城門樓上。

  一行六人,在宣德帝跟前磕頭覲見。

  宣德帝宣了平身,又問過眾人出身名諱,大手一揮︰

  「下去吧,每人賞南越碧珠一斛,羊脂玉如意一柄。」

  他又著意看了看安靈芝。

  那安家四姑娘果真不負那身姿,近看其眉眼姿態,無一不妍麗清雅。

  特別衣衫上一株綠萼梅,襯得她混如太極殿偏殿中那一樹綠梅化仙而出,踏凌波而來,靈秀輕逸,甚合他意!

  「再賞安四姑娘一枝綠萼梅,明日送到安府去!」

  靈芝忙磕頭謝恩。

  皇后與宋珩卻是同時聽得心口一緊。

  賞綠萼梅!

  如今可只有後宮與皇子皇親才有如此大的恩典!

  皇后暗中揣度著宣德帝的心思,回頭往父親鄭國公處看了看,鄭國公朝她微不可查地搖搖頭。

  她方沒言語,只心又縮緊了幾分。

  靈芝雖也心中忐忑,但並不懂那綠萼梅的重量,只磕頭謝完恩告退。

  再隨著眾人進入城樓暖閣之中,由太子代帝行賞。

  太子宋璵帶著托賞盤的小太監,行至她跟前時,只覺眼前一亮,不由停下腳步,瞇著一雙細長眼上下打量著︰

  「你是安閣老家的姑娘?許人了嗎」

  靈芝忙行了禮,見他問得唐突,強壓下心中惱怒,愈加侷促,垂首秉聲回道︰「民女是調香院安院使家的姑娘,安閣老是民女大伯。」

  她故意對後一句聽而不答。

  這太子殿下色迷迷的眼神讓她渾身不舒坦,如沾了污痰一般噁心黏膩!

  心頭一陣一陣反胃,只怕他還問出更過份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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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00:31:17 |只看該作者
第107章 如此脫身

  宋珩知這太子德性,萬分後悔讓他見著靈芝,又見他一副色授魂與的模樣,心中殺機頓生。

  若被他繼續糾纏下去,靈芝不知還要受什麼委屈。

  當下不動聲色,往前跨了一步,擋在他與靈芝中間,伸手便去取他身後小太監手上鋪著明黃絹綢盤上的賞賜。

  語帶譏誚︰

  「這玉如意倒是不錯,殿下自個兒怎沒得賞?可是沒走出陣?」

  宋璵見他如此不守規矩,還出言不遜,卻也沒生氣。

  因他本身就是喜歡隨心所慾之人,年過十八才入宮成為太子,諸多規矩早拘得他渾身不自在,宋珩身上的市井氣倒是頗合他口味。

  但宋珩這話卻激起了他對宋琰的嫉妒之心,雖然他是太子,父皇卻處處偏倚這個弟弟。

  當下將放靈芝身上的心思收回來,睨了宋琰一眼,不以為意冷哼道︰「不過是投機取巧罷了,若這也算出陣,六歲小兒都出得來。」

  宋琰微微一笑,挑釁似的挑起眉︰「皇兄說的是,那出不來的,可不是六歲小兒都不如了?」

  宋珩倒是一愣,沒想到宋琰這般配合自己,主動將火力吸引過去。

  宋璵果然大怒,出乎所有人意料,他不顧殿內眾目睽睽,一個箭步跨過去,伸手就要揪宋琰衣襟開打。

  在王府中時,他與這位庶弟沒少打過架,可總是自己吃虧。

  如今位份有別,自己動手,他還敢還手不成?

  他早就想痛痛快快揍他一頓了,可他偏偏恭敬守禮無比,讓人抓不出錯。

  今天可算讓他逮著機會了!

  他可是代父皇行賞,他居然敢口出妄言!

  對自己不敬就是對父皇不敬!

  此時不揍,還待何時?

  宋琰當然不會就那麼站著任他拳頭落在自己臉上。

  他不主動出手,只一下一下將這個比自己矮了半頭的哥哥每一拳都擋在空中。

  宋璵更氣,乾脆手腳一起上,也不管什麼招式,統統往宋琰身上轟去。

  一時殿內亂作一團,內伺們忙哭爹喊爺的衝上去攔阻。

  宋珩反應倒是蠻快,見亂起,趁機將那給靈芝的御賜之禮拿走,拉過靈芝就跑。

  靈芝都看呆了眼,這大周千金之體的太子殿下,原來竟是個這副無賴德性!

  見宋珩拉她逃離這地方,再求之不得,來不及抽回手,無視暖閣門口並通道上一眾侍衛長槍林立,跟著便蹬蹬蹬跑下樓門去。

  待到樓門下,宋珩方鬆開手,軟軟滑滑的柔荑脫手而出,讓他心中一空,不由將手背握在身後,怕自己又忍不住去牽她。

  靈芝倒沒在意那麼多,與面前這個人更親密的接觸都有過,一時也沒把他抓自己的手放在心上。

  她還在震驚之中,沒想到初次覲見皇上就見到了這麼荒唐的一齣!

  想到剛才的場景竟是發生在皇家如此莊重之地,不由「噗哧」笑出聲來。

  宋珩見她笑臉燦如朝霞,眉眼彎彎,兩小排貝齒肆無忌憚露出來,淺淺梨渦似盛著一汪蜜,甜得誘人。

  也跟著裂開嘴笑起來。

  靈芝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也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在這靖安王面前再不似最開始那般拘束。

  忙不好意思地收斂了笑,屈身福了一禮,恭敬道︰「還沒多謝王爺解圍。」

  宋珩心頭歡喜,言語間也格外溫柔︰「好像是我拖累了你,沒嚇到吧。」

  不等她回答,看看她身後︰「你朋友們來了。」

  他將那一斛碧珠與玉如意往她手中一塞︰「後會有期!」

  說完,翩翩轉身離開。

  雲霜、廷雅等人遠遠見靈芝下了城樓,都歡喜地迎上來。

  雲霜喜孜孜拿過那玉如意賞玩著︰

  「哇!安靈芝你太厲害了,還得了皇上御見親賞!皇上什麼樣的,看起來兇不兇?」

  廷雅則好奇看著靈芝身後道︰「那是誰?」

  靈芝回頭看了看宋珩背影︰「是靖安王,我在燈陣中遇見他和平遠王,湊巧跟著走出來。」

  說完,拉過雲霜、廷雅,三個腦袋擠在一起,將樓門上之事說了一遍。

  廷雅苦笑搖搖頭,雲霜則拽著靈芝胳膊,笑得前仰後合直喊肚子疼。

  跟過來的蘇廷信有些訕訕的,他沒帶靈芝走出燈陣不說,反而把自己給迷路了。

  靈芝見他滿心愧疚的模樣,於心不忍,主動安慰道︰「信哥哥,對不起,都是我亂走,害你到處找吧?」

  蘇廷信聽靈芝這般說,心頭頓時雲散月開,忙擺手︰「不不,是我疏忽了,以後一定緊跟著你。」

  四人一面說,一面往廣場中央走去,靈芝這才看見,程逸風立在廣場中等著他們。

  許久不見,雲霜這位大哥看起來更為沉穩,一身茶色瓖銀鼠皮暗雷紋襖袍,頗有岳峙淵停之勢。

  他向各位笑笑,目光在廷雅處多停留了幾息。

  靈芝立時察覺到他與廷雅之間小小的眼色互動,心中暗自替廷雅高興。

  雲霜湊過去跟大哥說著樓門上之事。

  靈芝則把廷雅拉到一邊,迫不及待問道︰「怎樣怎樣?」

  廷雅輕抿著唇,面頰上浮起紅暈,雙手將絹帕絞個不停,眉眼間卻有抑制不住的喜色。

  「他說若我願意,必好好待我。」

  靈芝有些驚訝,以廷雅的性子,單單這麼一句話顯然不能打動她。

  果然廷雅又羞澀低眉接著道︰

  「他還說,若我不願,他絕不強求。但若是我不想嫁人,他也願抬我進程家門,免周圍人閒言碎語,大不了陪我青燈一輩子。」

  靈芝心頭大喜,沒想到程逸風竟有這般深情厚意,一時欣喜得眼眶發酸,只會拉著廷雅手晃來晃去,嘴上不停念道︰「真好,真好!」

  廣場上的燈會到子時方散,靈芝隨眾人走上正陽門大街,發現人流竟是一點沒減少,照樣熙熙攘攘,熱鬧非常。

  安二老爺見靈芝得了嘉賞,自是歡喜得興高采烈,深覺離當皇帝老丈人的目標又近了一步。

  安大老爺卻有些不安,他已聽說了城樓上太子與平遠王發生衝突的事,卻不知和靈芝有沒有關係,準備回去後再喚她來細細問一遍。

  這女娃品相非常,太早出頭惹人注目,終究怕招風啊。

  與靈芝同車的秀芝,更是前所未有的低落。

  她一直在人群中尋找許振,如今他已是正四品的右僉都御史,比新科探花蘇廷信都要奪目幾分,恩寵更盛。

  她也深深為他高興,彷彿他的恩寵就是自己的榮耀一般。

  終於在廣場上遠遠看見他了!

  秀芝止了腳步,滿懷希翼地看著他,盼望他能過來與自己說幾句話,哪怕一句也好!

  可是沒有,他只衝自己輕輕一頷首,連一絲笑都沒有,捲起那身白袍,又轉身淹沒在人群中。

  景榮公主、毓芝,還有好多貴女圍著他,他時而溫柔輕笑,時而娓娓相談。

  毓芝看見了她,還挑釁似地朝她一笑。

  她眼中心口便入扎進了尖刺一般!

  難道之前的溫柔好意都是假的嗎?

  難道真如毓芝所說他只是可憐自己嗎?

  她又隨即拼命否定。

  不,不會。他只是看人太多,不好與她招呼而已。

  她反復這般安慰自己。

  可是心頭那根刺,卻越扎越深,怎麼都拔不出來。

  靈芝覺察到她的落寞,心中有些不忍。

  雖說秀芝有些小心思,但在靈芝看來,她如今在安家的境況,比自己還不如,自然也不會與她計較前情往事。

  遂主動搭話道︰「三姐沒挑中什麼花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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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00:31:35 |只看該作者
第108章 應府壽宴

  秀芝斜倚在車壁上,偏頭盯著那鋪著湘色錦紋氈緞的壁面,彷彿能透過車廂看見街邊綿延的花燈一般。

  她並沒有回答靈芝,只冷冷開口︰

  「看見有人過得比你淒慘,很開心吧。」

  靈芝搖搖頭,秀芝不傻,前一世將毓芝挑撥得團團轉,以欺負自己為樂。而她自己則永遠躲在一邊裝好人。

  可她的聰明心思永遠放在別人身上。

  靈芝見她這副自暴自棄地模樣,不欲與她多說︰「我不像你,從未覺得要看見別人慘自己才會開心。」

  秀芝坐正了身子,緩緩轉過頭來,也不說話,細長的丹鳳眼內,偏棕色眸子閃著光,嘴角掛著絲詭異的笑,定定地看著靈芝。

  她懂什麼?不過皮相美一點,運氣好一點而已!

  靈芝直覺她心裡藏有事,但她定不會與她說。

  秀芝在上一世時,雖一直不曾與自己交好,但面上始終都是過得去的。

  在那一世,安三老爺並沒有出事,秀芝安安穩穩嫁了個姓侯的翰林,不知此後過得怎樣。

  而這一世,靈芝也沒想到,她會落到這樣的地步。

  不過,如嚴氏所說,安家待她真正算仁至義盡了。

  她坦然地看回去。

  秀芝見她神色鎮定自若,挑起嘴角冷冷一笑︰「你等著看吧,很快就有比我還慘的了。」

  第二日,宮中的綠萼梅送來,整個安府就如炸了的鍋,沸騰不已。

  四姑娘竟得了如此恩寵!

  最開心的,莫過於嚴氏和安二老爺,這靈芝果然是個人物,只一見之下便得了這般殊榮的賞賜。

  安大老爺也不免有些心動,若安家能出個寵妃,那真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

  於是不但嚴氏,就連如今掌家的大夫人秦氏,都對靈芝另眼相看了幾分。

  而元宵節剛過,另有一個消息在京中傳了開來。

  樓鄯向宣德帝獻上了公主,宣德帝大喜。

  樓鄯使者又提出,希望能同樣為樓鄯國王求娶一位漢家公主回去。

  如今皇室中唯一在婚齡的便是景榮公主了,宣德帝自然捨不得這個寶貝女兒遠嫁。

  皇后娘娘便提出,為安撫樓鄯,在京師貴女中選一名才貌皆勝者,賜封郡主,前往西疆和親,以結兩國永久之好。

  消息一傳開來,京中所有有未出閣女子的皇親貴族、官紳士子都慌了神,生怕自家女兒受了聖上青睞,被點名和親。

  遠嫁西疆,一輩子再見不到一面不說,那蠻荒之地,究竟是怎樣的茹毛飲血的日子,他們連想都不敢想!

  閨閣女兒們更是憂心忡忡,沒有訂婚許下婚約的,到處著人相看,巴不得立時三刻就嫁出去。

  因此,在二月初一武定侯府應老夫人的七十壽宴之上,京中幾乎所有貴人都帶上自家姑娘前往賀壽,只望能趁著這機會挑中個滿意的人家,匆匆將兒女婚事定下,免了那可怕的遴選。

  靈芝心頭有些雀躍,有些緊張。

  上一世,也是在這個春天,她被安家親自送到皇上面前,主動提出讓她去和親。

  她懵懵懂懂,獨自落淚數日,卻抗不過家人的安排。

  從安家深宅,直接入了紫禁深宮,被封為靈心郡主。

  在宮中教習兩月,再隨著樓鄯使團往那遙遠的西疆出發。

  從此永別故土,一去不返。

  這一世,她可以再次踏上那條西去之路。

  不過,這次出發的,不會再是懦弱哭泣的安靈芝。

  對於自己的制香技藝,她已有了幾分信心,危機關頭自保應沒問題。

  銀錢方面,在匯豐的銀子去年大掙了一筆,去除本金存好之後,其他利都押在了四叔的船隊上。

  至少去西疆這一路的銀子夠了。

  因此她不但不擔心,反而有些盼望,不過安家這一世會不會和上一世一樣,將自己送去和親呢?

  安二老爺則生怕應氏將靈芝當成個燙手山芋隨隨便便扔了出去,提前給應氏打了招呼,說明母親想將靈芝送入宮的意思。

  應氏心頭又是不甘又是痛快,矛盾得很。

  若是換成毓芝進宮,她當然捨不得,見一次都難不說,在那深宮中有幾個女子討得到好結局的?

  有了寵,怕招人嫉妒使暗招;沒寵,那更比有寵還不如。

  可她又不甘心靈芝以後凌駕於整個安家之上,自己見了她還得行跪拜之禮!

  思來想去,心頭一時歡喜一時憤懣,把自個兒糾結得不行。

  不過好歹,她最討厭的這丫頭是不能嫁給蘇廷信舒舒服服當探花郎太太了!

  想到這一點,她心裡頭又好受些,因此,當嚴氏提出將靈芝也帶去應府壽宴時,她便沒有拒絕。

  有了上一次廷雅及笄禮的教訓,應氏這次一到應府,不與人寒暄,先徑直去到老夫人壽堂,闔家給應老夫人拜壽。

  壽堂中已是懸燈結彩,廳側掛著兩幅金絲壽幛,一副繡萬壽字,一副繡《法華經》。

  炕頭兩扇紫檀彩繪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壽屏,靠牆翹頭案上一尊三足鎏金麒麟暗紋香爐,成套的汝窯天青碗碟中擺滿壽桃壽果。

  應老夫人滿頭銀髮,容長臉上皺紋叢生,但精神矍鑠,特別一雙眼,瑩亮清澈,似乎能直看到人心底。

  一身大紅織金五福捧壽團花褙子,簪著鎏金點翠餃珠鳳頭釵,赤金萬壽紋分心,髻前一柄紅寶瓖碧璽髮梳,纏著繡鶴鹿同春眉勒,額間一顆油亮亮翠森森地同色碧璽,富貴端莊。

  應氏帶著眾人上前賀過壽禮,再著人送上南國沉香木龍頭拐,一串金質累絲燒藍壽字紋綠松石十八子、二十四孝蜀繡壽屏,暗壽紋金玉如意各八柄、安家特制福壽香等物。

  陪同進來的錢氏看著眼前一件件珍奇稀寶,笑得眉眼更加燦爛,安家的好東西,將來自己也可分到不少了!

  賀完壽出來,應氏便撇下靈芝,帶著毓芝與錢氏往花園中暖閣尋人說話去了。

  靈芝與秀芝又落單。

  靈芝不欲與秀芝同路,也不想去外面擠在人群中被人相看,只待在壽堂外專門候客的小花廳內。

  她撿了個搭著銀紅撒花墊的靠背椅坐下,托著腮望著支起花窗半開的隔扇外的小花園。

  小花園中以各種花卉為主。

  迎春、連翹已抽起了花芽,一排玉蘭還禿著枝幹,纏繞在中庭假山石上的藤蘿剛長出鮮嫩的黃葉,只有月洞門前兩壇盆景青松,青翠欲滴,漾著盎然生機。

  靈芝一看便在心中默想著迎春連翹藥性,連翹,性平,味苦無毒,可散諸經血結氣聚。

  其香氣清淺,但若以鮮葦根湯煎,則香氣大出,清神醒腦。

  正想著,鼻尖忽嗅到一股濃烈的附子異味,不由大惑。

  附子乃大毒之物,若炮制不當,少量即可致人斃命。

  壽宴當前,這園中何以有附子的味道?

  她不由站起身。

  「你在這兒等著,若有人尋我,你便到花園中來叫我。」她吩咐身後的小令。

  再起身走到花廳後門處,後門外便是小花園,此時空無一人。

  靈芝循著藥味,往花園深處走去,繞過那假山石,是一片幽竹,以一人多高的桂竹為主,林中還夾雜著低矮的箭竹、小香竹,翠葉蔓枝,清清幽幽,比外間寒意更甚了幾分。

  穿過林中鋪著鵝卵石的彎曲小徑,那附子的味道更加濃烈而清晰。

  這竹林比想像中大,小徑分支甚多,幾乎布滿整個竹林,彎彎繞繞,一不小心怕就要在這林中迷路。

  靈芝只循著那藥味兒而去,根本不管腳下走的是哪個方向。

  忽覺眼前豁然開朗,已走出林子,林外竟是一片似江南園林的水鄉花閣,雕砌石壁圍攏的小溪流水、拱橋如月,花木繁多,一座半大的假山矗立正前,竹林小徑跨過溪流,徑直往那山石盤旋而上。

  即使在冬日,也能讓人想像到春夏的繁華盛況。

  「你是誰?」一個甜如黃鶯兒的少女聲音傳來。

  靈芝抬頭望去,附子的味道就是從上面傳來的。

  那是個以厚藍帷布圍成暖閣的翹檐六角亭,一個身影躲在那帷布後,只露出一雙大眼看著她,眼神格外清澈,還帶著一絲天生羸弱的楚楚可憐。

  靈芝訝異無比,這是誰?

  獨自在這如此隱蔽的花園中,應當也是應府中的姑娘呀。

  可應府這一代明明只有應叢歡一個女兒。

  那這位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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