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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水際]篆香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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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8 01:41:35 |只看該作者
第069章 順藤摸瓜

  原來今日正是丁小四托人帶了口信進來,說有事稟報。

  小令與翠蘿見二人有事商量,乖巧地退了出去,關上門。

  槿姝這才將丁小四的話細細轉告靈芝︰

  「小四說那配香師這兩個多月總共出門三次,各去三四家不同的香料鋪子,但其中有一家叫做「五福永昌」的香鋪,每次都去了,且都是由人直接帶進後院。小四進不去,也不知道他到底去見了何人、做過何事。但覺得不對勁,就想著要跟姑娘您這邊打個招呼說一聲。」

  「不過。」槿姝頓了一頓︰「姑娘可還記得,前幾月奴托朋友打聽拿回來的那個有徽州口音人的鋪子名單。」

  靈芝點點頭,當時槿姝拿回那列單子,她還特別詫異,連安二都沒打聽出來的事兒,槿姝的朋友倒是辦到了。

  但那單子上幾十家鋪子,她實在沒那麼多藉口沒那麼多時間出門挨個兒打探去,只好先作罷。

  當下心頭一動,看著槿姝猜道︰「那五福永昌,就在那單子上?」

  槿姝點點頭。

  靈芝忙從床上爬起來,一面踩上繡珠花尖頭履一面匆匆吩咐︰「我們現在就去看看。」

  這家鋪子位於白紙坊大街上,離安府不遠。

  從外面看,就是一家普通至極的香料鋪子,掛著「五福永昌」的紅漆木招牌。

  剛到門口,就飄來各式各樣濃郁的燻香味道。

  丁小四駕著馬車,車廂中坐著靈芝與槿姝。

  馬車停在店門口,丁小四扯著嗓子向店小二喊道︰「哎,你們家掌櫃的在嗎?我東家讓我回來問個事兒!」

  那小二前兩日剛見過丁小四,也不虞有詐,順口答應著︰「你等等,我給你叫去。」

  不一會兒,一個身影走到店鋪門口來︰「什麼事兒啊?」

  靈芝躲在馬車窗口紗簾後,一聽那聲音,渾身汗毛便豎了起來。

  沒錯,就是這人!就是這把聲音!

  她按捺住要衝下去的衝動,緊緊抓著槿姝的胳膊。

  丁小四按照靈芝教她的說辭朗聲回答︰「魏師傅說他有塊兒玉墜子不見了,想來問問在不在您鋪子裡。」

  那人聞言讓裡頭小二進去看了一圈,等人出來,方對丁小四道︰「我這兒沒有,你上別地兒問去吧。」

  丁小四道過謝,駕著馬車噠噠走了。

  靈芝全身繃得緊緊的,手心直冒汗,找到了!身世,她要去問身世!

  槿姝看出她的激動,握著她手沉聲安慰︰「姑娘別慌,只要知道這鋪子,這人準跑不了。但是對方一向藏得深,若先抓了此人,怕是打草驚蛇啊!」

  「那,先順藤摸瓜,查查他背後的人。」

  靈芝心頭撲通撲通直跳,恨不得馬上衝下去抓住那人問,自己父母到底是誰。

  但為了找到背後主使者,還是暫且忍下吧。

  ——————

  靈芝在沉香閣等安二老爺。

  直到掌燈時分他才回來,一腦門子汗,一進花廳,便端起桌上的冰鎮酸梅湯咕咚咕咚喝了個一乾二淨。

  長嘆一口氣,脫了官袍遞給雲裳,撩起袖子往換了竹蔑片兒的榻上一歪,再讓茗茶進來給他打扇。

  這才舒服地瞇了眼,長嘆一聲︰「還是家裡舒坦啊!」

  他今兒個又被叫進宮了,生生在日頭底下等了一刻鐘才進到華蓋殿內。

  皇上囑他制的那味香,直到現在還沒個頭緒,這都半年了,他也急。

  本以為今日又是為這事兒,誰知,皇上卻是問他有沒有能驅疫的藥香。

  想到此,他抬起眼看了看炕前方凳上端坐著的安靈芝。

  多虧了她,在春上時就跟自己提過想要研制一味能驅疫養身的藥香,自個兒也跟她琢磨過幾個方子。

  在皇上問起時,方能頗為內行的一一奏對。

  可真要制出這樣的方子來,恐怕還得靠眼前這女娃才行。

  他神色又更和藹了一些,不待靈芝開口,便主動道︰「上次說的藥香方子,你研制得怎樣了?」

  靈芝不妨他突然問起這個,倒是呆了一呆︰

  「已有些眉目,只是還有幾味藥材的毒性未解,靈芝正想以其他藥材代替,或者選些能中和的材料。」

  安二點點頭,若她自個兒就能配出來,那真是能省了自己不少力氣︰

  「這樣吧,明日開始,你去永安坊找邢師傅,老邢對藥香頗有研究,另外幾個應該也能幫上點忙。」

  「讓他們幾個幫你琢磨琢磨,眼下若是能配出這樣的藥香來,便是大功一件啊!」

  「哦?」靈芝詫異地看向安二老爺。

  安二拈了拈下巴上的短鬚,憂心忡忡︰

  「山東入夏起來起了疫情,如今已傳到直隸,京師也甚是危險,如今城門已開始戒嚴了,你平日不要四下亂走。」

  靈芝甚為納罕,上一世,直到秋天她才聽說京師中盛行疫情,怎的這一世,夏天就已經出現瘟疫了。

  不過這才剛剛開始,想來到完全盛行之季,也該是秋天。

  這才明白安二老爺的意思,若是能配好藥香,這調香院可不是能搶在太醫院前頭立下大功嗎?

  可京師戒嚴,不知道會不會影響他們追查那人的計劃。

  她欲言又止,看了看安二老爺身後的茗茶。

  安二老爺看看她的模樣,才想起是靈芝急急請了他到沉香閣來。

  遂看著茗茶,揮了揮手。

  茗茶正要退出去,安二又招招手讓他回來︰「扇子,扇子留下!」

  茗茶放下扇子,又躬身退了出去。

  安二老爺拿著扇子一頓猛扇,有些不安道︰「有什麼事嗎?」

  他心口「撲通」直跳,這女娃每次一悄悄說話,準沒啥好事兒,次次都把他嚇一跳。

  靈芝點點頭,正色道︰「我們發現了香坊的內賊。」

  安二老爺扇子登時頓住,一口氣憋在胸口不敢吐出來︰「是誰?」

  靈芝給他琉璃碗中添上酸梅湯︰

  「是個姓魏的配香師,他每次出香坊都會去見一個人,而那人,正是問我《天香譜》的人……」

  當下便將自己查到的事都細細說了一遍。

  安二呼出一口長長的氣,眉頭蹙成幾道深溝︰

  「你可知,我去歲冬派去徽州,查柳姨娘的人怎樣了?」

  「怎樣?」靈芝奇道。

  「一個都沒回來!」安二咬牙切齒道︰「我起先還以為是意外,但如今看來,恐不一定啊!」

  「此話怎講?」

  「你可知那姓魏的配香師,是柳氏同鄉!」

  安二老爺擰著眉,謔得將扇子一把拍到炕上,似恍然大悟一般︰

  「當初菊芳為何會指認尉氏,你可還記得?就是那柳氏說過一句話之後,她便立馬招供了尉姨娘!」

  安二如今仍對尉氏的死耿耿於懷,對當日的事情細節俱是歷歷在目,狠厲道︰

  「好啊,可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了!」

  靈芝也懷疑過柳姨娘,但在沒有確切證據之前,她不敢將其定罪。

  如今聽安二的意思,若王氏的死也跟她脫不了干系的話,她定要柳姨娘血債血償!

  等靈芝回到晚庭睡下,三更鼓起,槿姝方換過一身夜行衣,幾個起落,翻過安府圍牆,往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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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8 01:41:47 |只看該作者
第070章 誰是叛徒

  涼夜如水,整個京城都沉睡在褪去熱氣的夜風中,連蟲鳴聲都漸漸沉寂下去。

  只有崇文門外通惠河畔,一列張燈結彩的沿河小樓中,仍歌舞喧囂,酒意正酣。

  這是京城最有名的風月場所,人稱「小秦淮」,戲院勾欄、花樓酒館遍布於此。

  京中無論是文人雅士,還是江湖豪客,抑或千金貴公子,若說沒去過「小秦淮」,那比說沒拜過菩薩更讓人難以相信。

  如今其中最負盛名的,莫過於千金樓。

  而今夜,千金樓的許多客人都失望而歸,因為鼎享盛名的花魁離月姑娘,已被人給包了。

  包下離月的正是衛國公世子汪昱,此時正一身棗紅團花錦繡直裰,立在包廂門口,笑意宴宴。

  眼看著醉得踉蹌的宋珩被離月扶進房間,仍不忘好生囑咐道︰「好好伺候王爺!」

  這是宋珩和汪昱第三次結伴來千金樓,前兩次都是宋珩做東,這次則換成汪昱,特意將離月姑娘包了整夜,贈予宋珩玩樂。

  汪昱見清漆花門隔扇關上,才哼著剛才席間一曲《夜靜鑾鈴》往樓下走去。

  一名花妓忙扭著腰肢過來攙扶,手剛踫上汪昱衣袖,只聽「啪」一聲,臉上火辣辣一疼,竟是挨了個耳光。

  她捂著半邊臉,委屈地看了看汪昱︰「世子爺!」

  汪昱仍帶著笑,眼神比她還媚︰「想伺候我?」

  那花妓噤聲垂淚不敢言語。

  哪知汪昱往前走去,和煦的聲音傳來︰「那帶回府吧!」

  那花妓本以為冒犯了他,會挨訓斥,沒想到忽大悲轉大喜,咬著帕子愣住。

  待反應過來,忙提著裙角追了上去。

  千金樓上,離月姑娘的花房。

  待進了房間,宋珩徑直往前兩步跌躺在床上,發出「撲通」一聲響。

  披一襲水雲輕紗的離月屏退婢女,匆匆來到窗前,見到窗框上的記號,便合上花窗,再放下翠湖色錦繡團花擋簾。

  從裡間屏風後閃出兩個身影,穿過落地罩來到榻前。

  「爺!」兩人單膝跪地。

  剛剛還躺在床上的宋珩,不知何時已坐得筆直,盤著腿,雙目炯炯地看著兩人,哪裡還有半分醉酒的模樣。

  「起來坐下說。外面都走乾淨了嗎?」後面這句話問的是離月。

  離月臉上的風塵媚意消失不見,神色端莊,容顏絕艷,明麗不可方物,一把嗓子更是如沉水勾人︰

  「都走了,還帶走了影兒。」

  宋珩雋秀的臉上浮現一絲詫異,隨即道︰「也好,小心保持聯系。」

  然後轉向槿姝︰「你這麼著急見我,是為何事?」

  離月送來茶湯置於案上,再默默退到一旁。

  槿姝沒想到爺會先問自己,想到爺定是將姑娘放在第一位的,心頭不由一暖。

  「姑娘知道了自己非安府親生,正在千方百計找尋身世。」

  「目前已找到線索,城南五福永昌香料鋪的掌櫃是之前綁走姑娘的人,也是知道姑娘身世的人,他們還在找一本書,叫做《天香譜》,那本書現在在安二老爺書房的地下密室中。」

  宋珩抬眼看著前方,清幽如夜的目光卻落往虛空,喃喃念著︰「她知道了?很難過吧!」

  槿姝頭一次見他面露這般揪心神色,一時不敢再開口。

  宋珩站起身,走到窗口拉開窗帷一角,往西南方看去,似乎那樣就能看見他日夜思念的人。

  他一早就知道她不是安家的孩子。

  所以在她還是個小嬰孩時,安家二太太才想置她於死地。

  所以她才會在剛兩歲時,便孤零零被人扔在了深山。

  他捏緊了背在身後的雙手。

  他什麼時候才能真正站在她身旁守護著她?

  要怎麼做?怎麼做才能盡快結束這一切?

  他不開口,誰也不敢講話,屋內陷入一片沉寂。

  半晌過後,他方轉過身,臉上那絲恍惚已經不見,依舊是平日沉穩的模樣︰「《天香譜》在安家?你確定嗎?」

  槿姝點點頭︰「奴婢親眼所見,姑娘還翻看過。」

  宋珩腦海中閃過種種念頭,女嬰,《天香譜》,香家,安家。

  他來回踱了兩步,對立在門邊的離月道︰

  「你通知娘娘這件事,再問問她知不知道香家被滅族那年,是不是漏了一個女嬰?」

  槿姝這才明白,原來爺也不知道姑娘的真正身世,有些喪氣地垂下頭,又想起來問道︰

  「那安府那邊,要幫他們查內奸麼?」

  宋珩略微思索︰「以靈芝的安全為準,她若想查,有什麼需要配合的,你盡管找小葉子。」

  槿姝得到答復,先行告退而去,轉瞬又沒入夜色中。

  待槿姝離去,宋珩方轉向葉鴻︰

  「這汪昱還很上道兒,若不是他非要上離月這兒來,我還找不到藉口出府見你們。汪昱上鉤了嗎?」

  他後一句向著離月問。

  離月垂首恭敬答︰「還算順利,不過他很謹慎,應該還沒完全信任我。」

  「他有沒有對你不規矩?」宋珩問道。

  離月垂下的臉上暗暗閃過一絲莫名的喜色,聲音卻仍嚴肅︰「沒有,很有風度。」

  宋珩點點頭,往竹榻走去,心頭暗忖︰難道此人真是個正人君子?

  他立在窗前湘竹榻邊,俯身看了看,又向葉鴻道︰「篆香已經全送出去了嗎?」

  離月立馬上前,親自以寬袖擦拭兩遍,方向宋珩點頭示意,再退到一邊。

  這位爺,什麼都好說,就是特別愛乾淨,尤其是坐臥之所,一定要一塵不染。

  宋珩這才撩起蒼青蟒紋程子衣,坐到榻上。

  葉鴻立在他身旁,仔細答道︰

  「連珠璧合篆香在三月前開售,甚受歡迎,娘娘名單中的人都來買過。但,沒有任何人來打探消息,也沒有其他異動。」

  宋珩半瞇起眼,刀刻般的五官透著凝重︰「為何宮裡到現在也都沒消息?」

  連珠璧合紋樣的篆香,是父親當年起事之前,用以聯絡傳遞信息的暗號。

  他們將密信放入小銅管中,再裹上香泥,做成篆香。

  而此款篆香的印模,只有娘才能做出來。

  現在拋出這款篆香,便是想以此為餌,釣出那個當年告密的人。

  若不是有人告密,父親必不會在神武門外遇伏!

  起事也絕不會失敗!

  如今這篆香再度面世,當年參與起事的人必定都會猜測,娘根本沒死!

  那麼他們,或許會保持沉默,將這秘密帶入墳墓,或許會來找自己,探尋娘的消息。

  比如衛國公府的老國公爺,親自請自己入府尋問娘的生死,還希望自己能繼續父親未完的路。

  可如果是那個告密者,一定會害怕娘的報復!

  他們對於娘的畏懼,比對父親更甚!

  那個告密者必會有所動作,而最可能的,便是向皇上告知娘還在世的消息,那皇上就會來找自己或者找嬤嬤探問。

  他們的大網已經張開,香鋪、買香各府、宮裡,何處有了異動就表示有獵物撞了上來,可奇怪的是,平靜得過分。

  娘那份名單上的人,除了死掉的和她親自排除掉的,還有三家,衛國公府,武定侯府,忠勤伯莊家。

  而現在這幾家,無一有異動!

  難道是娘判斷錯了?根本沒人告密?

  還是老國公爺根本就是在試探自己?

  宋珩隨即否定了這個猜測。

  若想打擊自己,找到皇上揭發此事,是最快最直接的路子,反正如今這個皇帝叔叔,表面上對自己親近有加,實則防範嚴密。

  若老國公真是告密者,犯不著如此冒險,親身勸說自己謀反。

  那可是將腦袋交到自己手上!

  以他當時的話,自己隨便在皇上面前露點口風,衛國公府三代人的性命怕都保不住了。

  宋珩愈想愈茫然,是哪裡出錯了嗎?

  可若是找不到那告密者,他害怕會走父親的老路!

  最可怕的,不是敵人,而是一個在你身後磨刀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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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8 01:41:58 |只看該作者
第071章 梅子加蜜

  安懷楊來到晚庭的時候,靈芝正在午歇。

  有了那冰扇,屋內涼意幽幽,混如偷得秋日一縷風,讓人一沾枕便懶懶欲睡。

  槿姝照例領了安懷楊到西廂房坐下,他二人日日相見,愈加熟悉。

  槿姝本是瀟灑性子,倒也不似之前般拘禮。

  她讓翠蘿拿出靈芝特意為四叔準備的梅子茶,又取了涼水杯盞等物,為安懷楊沖泡。

  安懷楊見她在梅子青冰裂紋茶碗中,放下梅餅,便提壺欲澆水,忙伸出手阻止︰

  「等等等等,這梅餅需先裹蜜三分,再添水三分,再入蜜三分,再添水三分,反復三次方潤。」

  槿姝哭笑不得,揚起眉,嗔了他一眼︰

  「這會兒倒是有老爺模樣了。」

  一抬眼見他那湖綠竹紋直裰袖口處,一道長長的口子撕開來,含笑戲問︰

  「四老爺這是上哪兒抓賊去了?」

  安懷楊瞧著她含嗔帶笑的模樣移不開眼,經她一說,自個兒這才發現袖口破了。

  頗不好意思收了手,拈起那袖口︰

  「剛剛過來路上見一片月季開得正好,靈芝不是要午後蝶撲過的月季花蕊嗎?我便去收了些來,想是被刺叢給刮的。」

  說著,從袖口中掏出一個淺淺的盛胭脂粉的元寶樣式梨木盒︰

  「也不知她盡找這些刁鑽的玩意兒做什麼?」

  這四老爺,看似是個粗爽之人,實則心思細膩,他若要對一個人好,那真是無微不至地好。

  槿姝扯扯嘴角無奈一笑,嘆口氣︰

  「怎的連個丫鬟隨從都不帶。」

  說著,起身出門去。

  一會兒又回來,抱著針線盒子,大大方方道︰

  「喏,脫下來,奴婢給您縫好。」

  安懷楊倒是頗不好意思地往炕後扭了一扭︰「在這裡?」

  槿姝「噗哧」捂嘴一笑︰

  「難道平日裡四老爺更衣梳洗都不是婢子伺候嗎?」

  她以為像安家這樣人家的老爺少爺,打小都是丫鬟成群,伺候慣了的,不曾想這四老爺脫個外衣都這般忸怩。

  安懷楊自己也笑了,一面脫了外裳,只穿了薄綢中衣,一面自嘲︰

  「還真不是,在別人看來,我可能是安家的四爺,但靈芝知道,我跟她的日子啊,差不了多少。」

  槿姝接過直裰,手中觸到安四身上的餘溫,不由有些心跳,又聽出他話語間的落寞,心下戚戚。

  怪道這個四老爺總是不回安家,聽說他如今只住在攬翠園前院一個小廂房中,也是看似有家,實則無家之人。

  她懷揣著心思,在炕沿坐下,帶上頂針穿針走線,細細縫補起來。

  安懷楊則先將今春新釀的槐花蜜,鋪了一淺口碟面,再拿竹筷拈起一片梅子餅,在碟中一滾,放入茶碗中,沖入三分涼水。

  再以竹勺舀一小撮蜜,繞著圈滑入水中。

  如此這般反復,方端起茶碗遞給槿姝︰「來,嘗嘗,是不是比你混沖的好喝?」

  還不等槿姝回答,就直接將碗送到她嘴邊。

  槿姝正專心走線,下意識就張嘴吞了一口,那清涼幽香的味道漫過嗓子,才恍然醒悟,這是四老爺餵的!

  飛快地抬起臉睃了一眼,見他滿臉含笑,一雙桃花眼似含著水般看著自己。

  不禁羞紅了臉,稍稍側過身子,抿著唇道︰「還是梅子加蜜的味道。」

  安懷楊故作詫異︰「是嗎?」

  收回手,也不避嫌,就著那茶碗便喝了一口,笑著咂嘴︰

  「是了,許是我蜜加太多,不然怎的這般甜?」

  槿姝聽他話中有話,只覺耳根都開始發燙,心中一浪接著一浪,湧個不停。

  乾脆再轉過身子,背著安懷楊,聲如蚊吶︰「四老爺,別再取笑奴婢了。」

  安懷楊見這朵帶刺玫瑰含羞露怯的模樣,心中快慰無比。

  這樣的夏日午後,佳人縫衣,梅子添茶,不就是家的模樣嗎?

  他心頭一熱,對著槿姝的背影凝神開口︰「槿姝,跟我走吧!」

  槿姝沒出聲,安懷楊卻分明看到她雙肩微微顫了顫。

  半晌,槿姝方轉過頭來,恢復了恭敬的模樣,垂眼看著地︰

  「爺說笑了,槿姝還要陪著姑娘。」

  她將直裰一抖,展開︰「好了,四老爺穿上吧。」

  安懷楊站起身來,槿姝幫他穿上,整好衣襟,再仔仔細細扣上右衽領邊的扣子。

  安懷楊忽探出手來,握住她停在自己胸口的一雙柔荑,柔聲且鄭重道︰

  「我不是讓你做丫鬟,我是要娶你。」

  槿姝又是羞又是急,心中又漫開沒來由的歡喜,如那剛剛喝下的梅子茶,酸酸甜甜,熨透心底。

  可那歡喜又讓她更加不安。

  她是有任務在身的人,怎能離開姑娘?

  一想到與面前這個人終究殊途,心中竟比自己想像中更難過。

  他越柔情,她越想躲。

  那大手握得她渾身發燙,她想抽出手來,卻不知怎的,沒有半分力氣。

  只聽一聲門簾撩動的聲響,安懷楊方鬆開手。

  槿姝忙退回炕沿去。

  「咦?」小令俏生生的聲音傳來︰「四老爺為何總是趕在姑娘歇午覺的時候來?」

  靈芝笑著敲了一下她前額︰「就你話多!」

  槿姝更臊得無地自容,垂著頭,慌慌叫了聲︰「姑娘。」

  便撥開簾子跑了出去。

  靈芝穿著煙羅紗淺蘭褙子,瞇瞇笑著,坐到炕沿邊上,看著笑得合不攏嘴地安懷楊︰「四叔你且等著,等秋天我分了匯豐的利,定給槿姝添一大筆嫁妝。」

  安懷楊哈哈笑了兩聲,也坐到炕上,兩手撐在盤膝上,認真道︰

  「乖侄女,這媒只能你來做了,我是真心想娶槿姝姑娘,可她若是不願意,我必不會強人所難。」

  靈芝嘟起嘴,故意翻了個白眼︰「哪有讓未出閣的姑娘做媒的。」

  安懷楊故作著急︰「等你出閣再做媒,你四叔我豈不是都老了?那為了你四叔我早點抱兒子,不如你明年就出閣怎樣?」

  靈芝笑著越過炕桌作勢要捶他︰「好啊四叔,為了你自個兒就要賣侄女了!」

  兩人笑鬧一番,方停了下來。

  靈芝心頭的甜意卻越來越濃。

  這一世,若讓槿姝與四叔一起離開安府,共同浪跡天涯,她最看重的兩個人都有了好歸宿,那自己就沒白回來!

  安懷楊直到晚膳時分,才回攬翠園。

  剛進大門,就遇到自己同胞哥哥,安家三老爺安懷樟。

  安懷樟年近四十,比他矮了一個頭,身子乾瘦,臉卻帶著幾分圓潤,看起來憨厚老實。

  他看著恭敬行禮的安懷楊,輕輕點了點頭,越過他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下來︰「既然回來了,就好好做事,只要你安份,總有一日,會有你好日子。」

  安懷楊看著他背影,聲音清冷︰「若要安份,讓我離開不是更好嗎?」

  安懷樟淡淡道︰「聽說你在外置了不少田莊鋪子,翅膀是硬了。你想走,我不留,不過你若是還念著父親,就好好在安家待著。」

  安懷楊聽他提起父親,眉頭一跳,面色仍舊不改半分︰「你查我?」

  安懷樟冷哼一聲,不再答他,頭也不回,繼續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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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章 疫情洶湧

  當夜,攬翠園中安三老爺的寢房裡,傳來寥寥絲語。

  是徐氏軟綿略啞的聲音︰

  「老四最近可往松雪堂跑得緊,又和靈芝那丫頭日日處在一塊兒。」

  「我知道。」安懷樟平躺在涼簟上,閉著眼楮,呼吸悠長。

  「您就不怕,他萬一透露什麼風聲?」徐氏微微側過頭,盯著安懷樟側臉。

  「他不會。」安懷樟緩緩張著嘴︰「他身上畢竟流的是父親的血。」

  徐氏不以為然地轉過臉,也學他的模樣閉上了眼楮︰「可若是有人生了懷疑,拿他去問呢?」

  安懷樟倒是猛地睜開了眼︰「有什麼不對勁嗎?」

  徐氏微微搖頭,又點了點頭︰

  「我只是有些不安。柳姨娘那邊,這些日子竟是封得嚴嚴實實,說是養胎,可也不至於連門都不讓出呀?」

  安懷樟在心頭盤算了幾分︰

  「你想法子見她一面,眼下還有個事兒,得讓她去安排。這事兒若成了,咱們就可以收網了。」

  徐氏睜開眼偏頭道︰「什麼事兒?」

  安懷樟盯著天花帳子︰「你且看著吧。」

  徐氏不再多問,那雙平日裡諂媚的眼楮多了幾分冷意,連帶著眼角的皺紋都凝肅起來,她將心思又放回了安老四身上。

  安三老爺念著血脈之情,她可不念,若是能讓他自己離開,那便最好不過了。

  ——————

  炎夏正烈,靈芝除了琢磨藥香的事兒,心頭的不安更盛,日漸焦灼。

  上一世,四叔正是夏日裡出的事兒。

  她是事後才聽小令說起,是以不清楚究竟是哪一日發生的。

  且有了王氏的事情在先,她越發不肯掉以輕心,恨不得日日夜夜都盯著四叔才好。

  可害四叔的人究竟是誰呢?

  聽父親的意思,安府中的內賊八成是柳姨娘,可柳姨娘如今已被軟禁起來了,四叔還會出事嗎?

  無論如何,她都要做好十分的防範。

  因此這幾日來,她出門都只帶上小令,命槿姝暗暗跟著四叔。

  藥香方子倒是已成了一半。

  原來那日靈芝見著《天香譜》中一味驅疫藥香,便將那方子粗略記下來,可是那方中所用之料,非怪則貴,實在不好配齊。

  她便照著那藥性,自個兒摸索著配比了一方。

  用可治百病的齊香為君,以月支香、桃金娘、石葉香為臣,又按照「金木水火土」的五行炮制之法,去毒存藥理。

  試驗了好多回,那齊香的香性卻存不住,一遇火即散,消沒得太快,且用多之後會讓人雙目生盲。

  如何消除或者剋住這點毒性,還需再論。

  好在永安坊中的制香師傅,都個個經驗豐富、香藝高超。

  特別是總掌邢師傅,有三十多年的制香經驗,一見她這方子,便指出了好幾處可以調整修改的地方。

  這日,剛從永安坊回來,靈芝便覺得不對勁。

  馬車一進角門立即關門落鎖,好幾個小廝過來將馬車渾身用沾藥的笤帚掃過一遍,方才放行。

  濃濃的藥香味飄在空氣中,看來時疫兇猛了!

  靈芝在心中暗嘆,剛過垂花門處,便看見了安二老爺。

  安二正站在抄手遊廊上,見到她便招手讓她過去。

  靈芝繞過進門處的山石影壁來到廊下。

  還未開口,安二老爺便迫不及待問道︰「聽說藥香快成了?」

  靈芝恭敬回答︰「是,還在找一味能剋住齊香毒性的香料。」

  安二帶著她往前走去,這段遊廊往東,直接斜上一段小坡,徑直沿山勢回旋,可通往沉香閣。

  安二老爺往身後看了看,茗茶、抱琴與小令遠遠跟著。

  方沉聲道︰「唔,不過,永安坊那邊你暫時不要去了。京中現時已出現不少染疫之人。」

  「此疫傳染極快,染病之初,只覺稍稍疲累,得過上幾日,才覺渾身酸疼無力,待躺上十天半月,便開始高燒不退,又得拖上一段日子,才活活將人給拖死。唉——!」

  他長嘆一口氣,停在半坡上,扶著欄桿,看著山下九曲回廊連著大院小院的安府。

  此時正處處打掃燻香,藥香氣飄散在空中,似燒秸稈的味道撲面而來。

  「如此一來,旁人傳染上疫情的可能性就更大。別說踫上身子,就連那染疫之人用過的碗碟,穿過的衣裳,沾上一點都脫不得身了!」

  靈芝沒想到這疫情來得這般兇猛又棘手,不由問道︰「那如何是好?」

  安二老爺搖搖頭︰「染病三日內還有得救,可往往等發現染病之時,三日之期早過。怎麼辦?等死唄。」

  「有錢的人家,就把病人給抬去單門獨院。沒錢的人家,就只能把人往野地裡一扔,回頭再將屋內傢伙什一把火燒了,可能全家還能活下來幾個。」

  「太醫院的一群老傢伙,都忙了個底朝天,可只見傳染的人越來越多,砸進去的銀子越來越多,好轉的徵兆卻半分沒影兒。」

  「這京中的藥材幾乎都被搶空了!家家惶恐,閉戶不出。皇上今兒個又大發雷霆,咱們要此時能拿出那藥香來,嘖嘖!」

  安二背著手,晃著腦袋嘖嘖嘆道︰「那可是滔天的功德啊!」

  靈芝來不及盤算自己買下的藥材股,直聽得心驚膽顫,身上汗毛直豎,那豈不是染病的人就只能活生生餓死?!

  安二帶著她繼續往山上走,想起還有一事,陰沉著臉回頭道︰「對了,那鋪子的東家已查出來了。」

  他挑著嘴角冷笑一聲︰「你猜是誰?」

  靈芝見他模樣,那查出來的果然是自己人︰「是誰?」

  安二的聲音更冷,一面走,一面恨恨道︰

  「是柳氏那賤人的哥哥!怪道我派去徽州查她老家的人都回不來了,原來這般經不起查!」

  果然是她!

  靈芝一顆心「咚咚」跳起來,那柳姨娘定是知道自己身世的,若給她用上那迷藥,不就能問出來了!

  安二帶著靈芝直接來到沉香閣旁的試香房中,從衣袖裡掏出一頁白箋︰

  「這是我在別處尋到的一味古方,有驅疫防身之效,你看看有什麼能用得上的。」

  靈芝接過一看,竟是那《天香譜》上的藥方,單給抄錄了下來。

  當下掃了幾眼,故作欣喜道︰「這方子是哪兒來的,太有用了!」

  安二得意洋洋︰「這你就別管了,日後你就別處去了,待在這兒配香吧。」

  靈芝之前只是憑記憶記了個大概,如今見著方子,字字句句拆開琢磨,領悟又自不一樣。

  接連幾日,只管在松雪堂請安出來便泡在這香坊中,希望能早日制出藥香來。

  卻說這日午後槿姝得到消息,讓她立即出府一趟。

  她忙趁靈芝在香坊中忙碌的時候,悄悄溜出安府去。

  葉鴻見了她,匆匆搬出一大袋藥材︰

  「這都是爺讓帶去給三姑娘的,如今京中疫情洶洶,你這次回去也別再出門了。這是賀婆婆祖傳的防疫法子,回去之後先用這藥包熬了湯藥泡手,給你們晚庭的人都泡過一遍。」

  槿姝忙領了命,抱著藥材來到安府西牆外,輕悄悄跳了進去。

  靈芝晚間回來的時候,便聞見晚庭中飄起一陣藥材香。

  她訝異地問迎上來的槿姝︰「有誰病了嗎?怎的在熬藥?」

  槿姝遞過薄荷玫瑰露,笑著︰

  「是現在京中盛行的免疫法子,奴婢也不知道有沒有用,想著多些防備總是好的,便買了些回來熬成藥湯泡手。」

  靈芝吸著小鼻子嗅道︰「有厚樸、草果、知母、芍藥、黃芩、甘草,還有,甘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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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3章 下作手段

  靈芝此前盡往一些藥效強悍的香藥上想去,見這味藥方中皆是些常見廉價之草藥,不由覺著心頭闢開了另外一條路。

  比如那甘松,素有起死回生草之稱,自己怎麼就沒想過要試試?

  一時心頭「怦怦」直跳,吩咐槿姝︰「晚膳給我留著就行,我再去香坊一趟!」

  說完轉頭就跑。

  小令忙跟了上去。

  槿姝嘆口氣,無奈笑著搖搖頭,這姑娘一制起香來,當真有幾分瘋魔的。

  她料她又會很晚才回,便對翠蘿道︰「去膳房將晚膳裝食盒子裡,我待會兒給姑娘送去!」

  ————

  攬翠園這邊,安懷楊在外院忙了一整天,幫著各門各院除邪燻香,剛回屋子用涼水搓了把臉,便聽見院內有人叫他。

  他探出門一看,見是徐氏,恭敬道︰「三嫂,可有何事?」

  徐氏急急道︰「四弟啊,三嫂知道你今兒累壞了。可眼下大夥兒都在忙,我身邊幾個丫鬟都派出去了,我也抽不開身。

  老太太又著急要看田莊上這兩月出的藥材賬目,只能麻煩你跑一趟松雪堂將這賬目送去,你看可行?」

  安懷楊點著頭,接過她手中一疊冊子︰「三嫂客氣了,小弟這就送過去。」

  說完拿上賬冊,便往松雪堂走去。

  槿姝拎著食盒,穿過翠葉蔓蔓的杏子林,幾步就跨上小山,往沉香閣而去。

  走到半路時往山下隨意一瞟,卻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似乎是往松雪堂去了。

  她有些奇怪,四老爺這晚膳時分去松雪堂做什麼?

  想起靈芝吩咐過她,「若四老爺去松雪堂就好好盯著」,便加快腳步往山上走去。

  靈芝果然已把晚膳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此刻正點了混入甘松泥的齊香,仔細嗅著那由深至淺的淡淡木香味。

  槿姝敲了敲門,側身閃進來不安道︰「姑娘,奴婢剛剛看見四老爺,彷彿是往松雪堂去了。」

  靈芝一聽,瞬間警醒起來,忙滅了那火星站起身就往外走︰「快,跟我去看看!」

  槿姝忙放下食盒跟了出去。

  剛出門走兩步,靈芝回頭慌慌道︰「槿姝,你腿腳快,快先趕去,若是發現不對勁,就只管帶著四叔打出來!」

  她急得快掉淚了,真怕自己一時疏忽,四叔又落進那圈套去。

  槿姝見靈芝如此慌亂,心中益發沒底,忙應聲「是」,急急忙忙提氣輕身往山下衝去。

  安懷楊剛進松雪堂院門,就見一個頗眼熟的丫鬟迎上來,笑著詢道︰「四老爺有何事?待奴婢去通報老夫人。」

  安懷楊遞上那賬冊︰「這是三太太托我送過來的。」

  那丫鬟接過看看︰「正好老夫人要拿藥材庫房的鑰匙給三太太。還請四老爺在小花廳內稍等片刻,順便給捎回去。」

  安懷楊點點頭,背著手進了那倒座房改出來的小花廳去。

  說是小花廳,其實就是平日裡婆子僕婦們等待回話的地方,對門一張大炕,東西牆各兩排圓凳,兩架花幾,花幾上卻沒放花盆,兩樽博山爐幽幽吐納著香氣。

  安懷楊撿了榻上坐下,才發現連個上茶的小丫鬟都沒有,心頭不由冷笑,是了,這安家的人何時真正當他是四老爺。

  這般想著,心頭一陣沒來由的煩躁,竟是燥得胸口像起了火一樣。

  槿姝剛到松雪堂的院門口便覺得不對勁,門口兩個婆子,鬼鬼祟祟地一直探頭往外張望,前院中卻安靜異常,連個走動的丫鬟都沒有。

  她放棄了從院門進去的念頭,徑直來到圍牆邊,輕輕一個騰身便落了進去。

  前院靜悄悄的,四老爺在哪裡?後院嗎?

  她想著,悄悄往後院摸去。

  剛要穿過月洞門,見一個著桃粉色比甲的身影急匆匆往前而來,是老夫人身邊的碧荷。

  她躲在柱子後,待她從身邊走過方又往後院竄去。

  忽聽到碧荷在喊︰「四老爺?」

  她猛地回身,見碧荷正站在倒座房門口,忙回頭輕身飛了過去。

  碧荷正推開那花廳半掩的房門,只覺一團黑影向自己猛撲過來。

  「啊!」她嚇得渾身一軟,閉上眼楮揪著門框尖叫出聲。

  忽一個踉蹌,被人從身後拉了一把,待她睜開眼時,只見槿姝擋在自己身前,被從花廳內撲出來的四老爺緊緊抱住。

  「啊——!」碧荷又忍不住一聲尖叫。

  就在旁邊的門房婆子是早就被交代過的,此時如聾了一般,充耳不聞,前院依舊一片寂靜。

  槿姝怒火攻心,直恨得睚眥欲裂!

  她一見安懷楊這副模樣,便知他是被人下了藥︰雙目通紅,沒有焦點,似野獸一般低吼著往前撲來。

  幸好是自己,若此刻這裡真的只有手無縛雞之力的碧荷,那會發生何事,可想而知!

  她一面努力擋著安懷楊亂抓亂摟的胳膊,一面帶著哭聲低喊︰「四老爺!四老爺醒醒!我是槿姝啊!」

  忽聽得後院響起喧嘩聲,必是聽得這邊的動靜,有人過來了。

  當下顧不得那許多,一個跟頭翻到安懷楊身後,以掌為刀向他後頸砍去。

  再扶住他往前倒下的高大身軀,憋足一口氣,將他背到背上,兩步跨出門,躍上房脊落往外去。

  嚴氏正用著晚膳,忽聽得外面一陣尖叫,忙命人看去。

  銀桂往前去了,再紅著臉匆匆回報︰「似乎,似乎是四老爺,在,在…」

  嚴氏將手中象牙筷重重一扣,厲聲道︰「說!」

  銀桂嚇得跪到地上,戰戰兢兢更說不出口︰「在和碧荷,拉拉扯扯……」

  嚴氏「豁」地起身︰「帶我去!」

  一行人來到前院,卻只看見扶著倒座房門框臉色慘白的碧荷。

  嚴氏皺了眉,奇道︰「你在這兒做什麼?」

  碧荷忙跪在地上,伏地回道︰「奴婢來給四老爺送藥材庫房鑰匙。銀桂說,三太太讓交給四老爺帶回去。」

  銀桂嚇得慌忙也跑到嚴氏跟前跪下︰「我見四老爺來了,就想著順帶讓他帶回去。」

  嚴氏納悶地看向碧荷︰「那你叫什麼?老四人呢?」

  碧荷吞了吞口水,不可置信地指了指屋頂︰「上去了。」

  嚴氏和銀桂同時看向屋頂,睜大了眼楮。

  槿姝咬著牙關,吃力地將安懷楊背到杏子林前,即使她有功夫在身,可安懷楊實在是太沉了。

  她看見靈芝匆匆而來的身影,再撐不住,扶著樹,將昏過去仍在不停痙攣的安懷楊緩緩放下來。

  「四叔!」靈芝哭著撲過來。

  剛近他身邊,就嗅到一股濃烈的異香,這是,用依蘭種子粉末蒸過的至情香味道,還有麝香、蛇床子、羅勒!

  這些都是催動男人情欲的猛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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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4章 天地為證

  槿姝忙攔住靈芝,生怕失去理智的安懷楊傷了她,揪著一顆心向靈芝求證︰「四老爺是中毒了?」

  靈芝頹然跌坐在地上,咬著唇點點頭,揪著自己的衣袖,眼淚漣漣茫然無措︰

  「這是最烈的催情香,專用來誘發男子情慾,吸入此香者,神智皆失……怎麼辦,四叔怎麼辦?我不知道這香要如何解!」

  上一世,四叔就是因為奸污了祖母房裡的丫鬟,惹惱了祖母,被趕出門去,從此再未回來。

  她就知道四叔一定是被冤枉的,卻沒想到,對方會用這樣卑鄙的手段,柳氏!

  靈芝暗暗咬緊了牙,既然用的是香,一定是她幹的!

  槿姝聽得一顆心直沉下去。

  安懷楊原本清俊的臉被漲得通紅,連脖子都變得赤紅,青筋根根冒起,呼吸粗重,眉頭緊皺,額間髮際全是汗,混身仍不停痙攣哆嗦,可想而知受著極大的折磨。

  槿姝輕輕把手放向他的脈搏,他潛意識伸手一抓,緊緊抓住槿姝手臂。

  那灼熱的氣息燙得槿姝身子一凜,她眨了眨眼,顫著聲音看向靈芝︰「我知道怎麼解。」

  靈芝猛地抬起頭,愣愣盯著槿姝,試圖猜出她心底的意圖。

  看著她滿臉堅定的神色,那答案似乎並不難猜。

  「不,槿姝,不行!我們可以等四叔熬過去,你可以制住他,他一定可以熬過去!」靈芝幾乎跳起來。

  四叔是想要娶槿姝,可這對一個姑娘來說,太難,太委屈!

  槿姝緩緩搖了搖頭,自己這條命是爺給的,這一輩子她從未想過嫁人,本來就想這樣替爺守著姑娘就好。

  可是安懷楊,這個安懷楊。

  若她本是一顆清淨佛心,那引她墮入紅塵的,便是這個安懷楊。

  如果非要讓她在這個世上選一個男子將自己交出去,她願意那個人是安懷楊。

  更何況,這是為救他一命,哪怕捨了自己的命又如何?

  她的神色愈發堅定起來,帶幾分絕望與乞求看著靈芝︰

  「他體內的氣血已經紊亂,再這樣下去,只會走火入魔!就算熬了過去保得住命,只怕一身功夫就廢了!」

  靈芝急得站起身來,在林中來回轉了兩圈,忽腦中亮光一閃,奔到槿姝身邊拉著她衣襟︰

  「槿姝,你沒有父母,身契在我這裡你就得聽我的,是不是?」

  槿姝以為靈芝還要勸阻自己,深吸一口氣︰

  「姑娘放心,槿姝此生一輩子守著姑娘,也不必尋什麼歸宿。這對槿姝來說,只是救人性命而已。」

  靈芝搖著她雙肩,流著淚笑道︰

  「傻槿姝,我要你嫁給他!現在!馬上!莫槿姝嫁給安懷楊,我是媒人,是證婚人,你們都沒有父母,無需拜爹娘,拜天拜地,馬上成婚!」

  「姑娘!」槿姝終於聽懂了,仰起頭來,眼中淚花打著轉兒,說不出話來,愣愣看著靈芝。

  「聽我的!聽見沒有!趕緊拜天地!從今以後,你莫槿姝,就是安懷楊明媒正娶的正妻!」

  槿姝眼中滑出淚來,點了點頭,跪直身子,雙手合十,舉過頭頂,對著天與地拜了下去。

  拋卻紅妝捨嫁衣,唯有真心證天地。

  山竭水涸誠不悔,與君為伴兩相惜。

  ——————

  安懷楊醒時,頭痛欲裂。

  他微微動了動眼皮,沉得抬不起來。

  想側個身,剛試著動一動,只覺全身氣血似翻過來一遍,皮肉被針扎過一般,四肢酸軟,比宿醉還要難受百倍。

  「嘶——」他吸一口氣,撫著額頭。

  自己這是怎麼了?

  他抬手揉了揉眼,努力睜開眼楮。

  一面回想著,迷迷糊糊記得自己去了松雪堂,後來,後來好像摔到了一片海浪上,那浪溫柔地托著他,又香又軟。

  他半撐起身子,眼前的重影漸漸清晰,聚焦的眼神落到屋子中間。

  一面梨花木梳妝台,上面放著一架葡萄藤纏枝銅鏡,還有幾個精緻雕花的紅木匣盒。

  他猛地坐起身子,這是女子閨房!

  他怎麼會睡到這裡?

  身上的錦被滑落,他胸口一涼,方發現自己竟是赤著身子。

  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努力穩住自己,深吸幾口氣,一掃眼發現自己的衣衫整整齊齊疊在床沿,忙拽過來三兩下穿上,衝出門去。

  是晚庭!這是在晚庭裡!對面就是自己每日午後來歇息喝茶的西廂房!

  安懷楊徹底懵了。

  正在廊下曬月季花瓣的小令和翠蘿見他出來,都掩嘴輕笑。

  向他福了禮,齊聲道︰「四老爺早!」

  聽見動靜的靈芝出門來,見到呆愣在廊柱旁的四叔,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但能藉著此事成全四叔與槿姝,也可算是一段佳話,遂嬌俏地悄聲問︰「四叔,我四嬸呢?」

  安懷楊迷惑地看著她,攤了攤手,搖搖頭︰「四嬸是誰?」

  小令搶著道︰「槿姝姐姐啊!」

  槿姝!安懷楊忽然想起來,似乎昨晚懷中那人在耳邊低語︰我是槿姝啊!

  他只覺血往頭上直湧,三兩步跨到靈芝面前,抓著她肩焦急萬分問道︰「到底怎麼回事?槿姝呢?」

  靈芝皺了皺眉,難道槿姝沒告訴四叔?

  想了想,簡單解釋一遍︰

  「有人在松雪堂暗害於您,等槿姝趕過去時,您已種了至情香毒,她為了救您,我就,我就把她許配給您了。」

  至情香!

  安懷楊立馬明白過來,明亮的桃花眼瞇成一條線,凌冽的眼神似一片刀刃!

  是誰要害自己?

  隨即心中又一疼,那昨晚,自己對槿姝……

  他心中又是不安又是愧疚,怎麼能在那樣的情況之下要了她!

  他鬆開靈芝,狠狠一拳砸在廊下牆面花窗前,啞著嗓子道︰「槿姝現在在哪裡?」

  靈芝眨著眼,愈發不解︰「她不在屋裡嗎?」

  她又看了看廊下,問小令與翠蘿︰「你們見到槿姝了嗎?」

  二人搖搖頭,翠蘿也疑惑︰「奴婢卯時就起來了,沒見著槿姝呀!」

  靈芝不安起來,匆匆往槿姝房間去,安懷楊忙跟了過去。

  東廂房內,除了床榻略顯凌亂,其他一律完好。

  妝台上的首飾都在,連衣裳架子上槿姝偶爾用的披風都在,還那麼搭著,衣櫃裡的東西也都沒少。

  可是槿姝去哪裡了呢?

  如今京中疫情橫行,槿姝一個孤女,又在這個時分不見,能去哪兒?

  靈芝與安懷楊面面相覷。

  「是不是,我不該讓槿姝……」靈芝紅了眼圈,怔怔看著安懷楊。

  安懷楊揉了揉她頭頂,垂著眼,心中悔恨懊惱無比︰「是我的錯,是我連累了她。」

  他抬起頭看著門外,語氣異常堅定︰「你放心,我一定會把她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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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章 聞汝之事

  槿姝在葉鴻書房裡。

  她在青玉瓖象牙雕花地磚上跪了已有兩個時辰。

  是真正的青玉磚,一塊一塊鋪成萬字拐紋樣,襯得一屋子紅酸枝木家具都泛著青幽幽的光。

  葉鴻從屋外匆匆進來,見她還跪著,嘆了口氣︰

  「給你尋了個機會進府見爺,你小心一點,別被影衛盯上。一切都見了王爺再說吧。」

  辰時時分,一列送藥材的車隊,緩緩駛進了靖安王府的東角門。

  隊中每個人都蒙著厚厚的面紗,全副武裝,進門先過一道藥煙裊裊的屏障,又才往王府庫房而去。

  槿姝故意加重腳步,托著一袋藥材,裝作踉蹌費力的模樣走進庫房中。

  爺還真是受重視,這一個小角門便有四個暗哨,想來都是影衛的人。

  「槿姝姐姐?」

  庫房內鑽出一個小腦袋。

  「小雙?」槿姝忙溜過去。

  「我是大雙!」她笑瞇瞇擠了擠眼,給她遞上王府婢女的衣衫︰「快換上,爺等著你呢!」

  槿姝仔細打量著她︰「你要是又裝成大雙的模樣來偷看我換衣服,我會真的打你。」

  大雙與小雙是對龍鳳胎,大雙是姐姐,小雙是弟弟,二人為方便行動,大雙也常扮作小廝待在宋珩身邊。

  這姐弟倆性子古靈精怪,最喜歡亂竄角色扮成對方,偏偏又長得一模一樣,連宋珩身邊的人都分不清楚他倆。

  大雙聞言噘起了嘴,把小胸脯拍得啪啪響︰「你看,我明明是大雙嘛!」

  槿姝扯起嘴角笑了笑,爺總有本事讓跟著他的人不管在什麼環境下,都個個開開心心的。

  待她換好衣衫,隨著大雙從後門出去,繞過兩個花團錦簇的園子方到了德馨樓。

  「爺!」槿姝一見宋珩,就先跪地要磕頭。

  「可是靈芝有什麼事?」宋珩不待她開口便急急問︰「那藥材都拿回去了嗎?」

  又抬抬手︰「起來回話吧。」

  槿姝垂著頭堅持跪著,搖了搖頭︰「姑娘很好,只是槿姝,槿姝犯了大錯,任憑爺處置!」

  說著,將昨日發生之事都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說到靈芝要自己與安四當即成婚之事,愈加垂了頭,聲音低了下去。

  宋珩起初還有些擔心,站在書案前聽她說著,後漸漸放下心來,緩緩踱到湘竹羅漢榻前,撩起素青色緙絲程子衣閒閒坐了下去。

  待聽到靈芝想出的辦法是讓槿姝立即嫁給安懷楊,忍不住扶額笑起來。

  槿姝還怕爺會發脾氣,見他完全沒有惱怒生氣的模樣,倒沒了主意,說完了,垂頭噙著眉看著地。

  宋珩起先還是低低笑著,後實在忍不住,仰過去往身後團龍紋迎枕上一靠,哈哈大笑起來。

  一面笑,一面搖著頭自言自語︰「這小丫頭!」

  槿姝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爺。」

  宋珩笑夠了,端起面前梅花幾上的茶盞輕抿一口,鳳眸微彎,透著說不盡的溫柔︰

  「她做得很好,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

  槿姝臉微紅,躊躇道︰「可是,爺,我聽姑娘和安四老爺說,讓他去西疆。」

  宋珩微微皺眉︰「去西疆做什麼?」

  槿姝搖搖頭︰

  「聽他們說起過,似乎要去找人,姑娘讓四老爺先去,那奴婢…」

  宋珩臉上的疑惑更深,鎖著眉略思量一下,果斷有了定策︰

  「你跟著去了自然就知道了,到時候記得告訴我。你現在有任何事情都不必來請示我,聽姑娘的就好。她對你很用心,我也放心。」

  他隨即又道︰「如果真去西疆,你就帶安四去找個人,他會給你安排任務。」

  槿姝一聽還有任務給自己,知道爺沒有放棄自己,心頭一熱︰「多謝爺!」

  後一句卻罕見地忸怩起來︰「那,四老爺那邊。」

  「難得有個讓我們槿姝都不好意思起來的男子,安四這幾年在南邊混出了些名堂,他的為人,俠義舒朗,我還是信得過。你可以告訴他我的身份。」

  槿姝聽爺調侃自己,臉頰更紅,聽這意思便是許了自己跟著安懷楊,又忙磕頭謝恩︰「謝爺成全!」

  宋珩站起身來,大步往書案走去︰

  「要謝,便回去謝你家姑娘吧。對了,安府內奸查得怎樣了?」

  小雙立時跟過去乖覺地磨墨。

  「柳氏有問題,姑娘想從她身上下手查身世。」槿姝簡練答著。

  宋珩「唔」了一聲,又囑咐一遍︰「還是一切以靈芝安全為重。」

  槿姝見他再無吩咐,便磕了頭要告退,剛走到門口,聽宋珩又喚住她︰

  「對了,你下次出來時,帶點姑娘平日裡喝的茶,我想嘗嘗。」

  他想知道她喜歡喝的茶是什麼味道。

  槿姝應了是,再由大雙領著出去了。

  身後的宋珩筆下生風,匆匆揮墨︰聞汝之事,吾心甚慰,方知借他語,亦可慰相思……

  槿姝回到晚庭時,已是午後時分,院中靜悄悄的。

  她推開正屋房門,身後尚嬸子的聲音傳來︰「槿姝姑娘?」

  槿姝回頭︰「尚嬸子,姑娘呢?」

  尚嬸子咚咚跑上台階來,跳著腳揪著她衣袖︰

  「你可回來了,姑娘和四老爺都快急瘋了!」

  話音剛落,只見院門口進來一行人。

  垂頭喪氣的靈芝與安懷楊將整個安府都翻了一遍,連山坡池塘枯井內都找過,還是沒見到槿姝的影子。

  靈芝一進門就看見對面廊下那個熟悉的身影,忍不住拉了拉身邊耷拉著腦袋的安懷楊。

  安懷楊嘆一口氣,低著頭往前沉悶地邁動步子︰「我就在這裡等著。」

  猛不防一個熟悉的聲音︰「姑娘,四老爺!」

  安懷楊抬頭一看,那不是槿姝卻又是誰?

  煙柳綠比甲,蜜合色長裙,一頭烏髮挽著分心髻,膚白勝雪,清秀俊氣,眉間一顆朱砂,又平添幾分嬌媚,俏立廊下,正含笑帶羞望著他。

  他再顧不得身邊人,兩步跨過去,一把將槿姝攬入懷中,雙臂緊緊箍著,似要將她揉進身體裡,低低呢喃︰

  「槿姝!槿姝!對不起!」

  靈芝忙拉著小令翠蘿,退到院外去。

  安四中至情毒一事,靈芝並未說出去,她怕污了槿姝清譽。

  安懷楊也親自向嚴氏解釋,那日自己喝得有點多,正好槿姝來,便讓他扶了自己回去。

  嚴氏雖半信半疑,但知道這老四是在外頭浪蕩慣了的,做出些什麼不按規矩的事兒也不為怪異,當下只訓斥了他幾句,卻也沒再追究。

  最為惶恐的是銀桂,她本就是柳氏的人,本來想趁此機會害了碧荷,那老太太屋裡資歷最長的,便是自己了。

  沒想到,碧荷沒事,連安四老爺也沒事。

  可這越是風平浪靜,她心中越惶惶不安。

  柳氏與徐氏同樣不解,她們確信安四是中毒了,可那毒由何人所解?

  怎的連半分水花都沒濺起,就這麼悄無聲息了?

  柳氏這日晨起,梳了髮,照例在後院中繞著花圃慢慢散步。

  月見草、桔梗、五色梅、合歡花,奼紫嫣紅,開得正艷,就如她的心情,花期正艾。

  自懷了這胎以來,安二便對她寶貝得緊,時疫剛起就命人將煙霞閣嚴密護起來,兩班府中護衛日夜看守,又日日飲食茶水均由專人把關。

  連大門都捨不得讓她出,生怕她有一點閃失。

  她撫了撫已凸起的肚子,笑如春花。

  待安三老爺他們得了手,這半個安府,就是自己肚子裡這娃的了。

  到時候,她要留著應氏的命,讓她好好看看,自己過得是多麼的好。

  正想著,忽聽前院傳來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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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6章 奇怪衣料

  柳氏循著尖叫聲,匆匆帶著錦繡趕到前院。

  只見一眾丫環圍在門口,有的捂著眼直往後退。

  她冷冷呵斥著走上前去︰「什麼事大驚小怪的?」

  身旁丫鬟忙往兩邊讓去,她挺著肚子扶著錦繡胳膊,剛悠悠往前走了兩步。

  忽覺頭頂一寒!

  渾身一哆嗦,下意識捧著肚子往後退去!

  「啊!」錦繡也不由一聲尖叫,抓緊柳氏胳膊,縮起脖子跳著腳退回來。

  煙霞閣院門口,赫然吊著個人!

  或者叫一具屍體!

  那人明顯已經死了,被粗麻繩吊著脖子掛在門框上,光著腳,垂下的兩手與腳尖,都緩緩往下淌著血跡,似是指甲統統被人拔光。

  頭不自然地耷在胸口,恍惚可見青白的臉色與凸瞪出來的一雙眼楮,四肢僵硬地在夏風中微微晃著。

  錦繡哆嗦著,待反應過來後尖叫連連︰「還不快弄走!快點,快些弄走!」

  柳氏這時才一口氣喘過來,扶著肚子拍拍胸口︰「死的是誰?怎麼在這裡?」

  身邊一個小丫鬟戰戰兢兢跪地回她︰「好像,好像是老夫人房裡的銀桂。」

  銀桂!

  柳氏只覺眼前發黑,不由自主往後倒去。

  錦繡忙扶住了她︰「姨娘!姨娘!」

  柳氏方稍稍站穩,眼前一片金星亂冒,艱難開口︰

  「替我,替我叫三太太來,不,不,不叫三太太,叫二老爺來。」

  她在錦繡攙扶下,一步一步往裡走去,指甲掐進了肉裡,一面喃喃低語︰

  「一定是安四,一定是安四幹的!」

  她沒猜錯,確實是安懷楊幹的。

  雖不能明目張膽查下去,但既然知道銀桂背後的主使是柳氏,他自然不會讓她好過。

  至於三嫂,安懷楊又恨又無奈,看在哥哥的份上,他暫時沒動她,也沒告訴靈芝。

  只希望他們能看見銀桂的下場而收手罷!

  銀桂之死被安二老爺匆匆敷衍著壓了下去,因為安懷楊被下毒一事,靈芝瞞著別人卻沒有瞞他。

  安二很奇怪,他明明把煙霞閣看得死死的,連隻蚊子都飛不出去,柳氏是怎麼做到安排這一切的?

  靈芝親自替他沏上茶端過去,蹙著細細兩彎煙眉思量著︰

  「那總是和她有過接觸的人,才能將這些事情安排下去。」

  安二眉毛擰成倒八字,一隻手揪著鬍子思索︰「只有咱們院裡的人去過煙霞閣看她呀。」

  他掰著手指頭數著︰「大嫂,三弟妹,還有你母親,還有其他幾個姨娘,難道是他們?不可能啊,都是自己人。」

  靈芝也覺得頗為奇怪,想一想篤定道︰「若不是她們,也是她們身邊的人。」

  安二點了點頭,同意這個推測︰「得想個法子把人釣出來。」

  從沉香閣出來,靈芝帶著槿姝緩緩往晚庭走去。

  如今槿姝與安懷楊的關係,只晚庭中幾人知道,私底下大夥兒都已將她作四太太看待。

  槿姝卻頗不習慣,見到安懷楊時更加羞澀,還是照樣日夜伺候靈芝。只等著安懷楊那邊安排妥當之後,便與他一起離開安家。

  想到將來的日子,槿姝不由有幾分雀躍,得一知己攜手浪跡江湖,乃她藏在心頭的小小夢想,如今這夢得以成真,愈發感激靈芝的看重與用心。

  靈芝則陷入了沉思,煙霞閣被安二看得那麼嚴密,她要怎樣才能悄悄從柳氏口中探問到關於自己身世的消息呢?

  迎面大路上過來幾個丫鬟,各抱著一疊衣料,想是從制衣坊出來的。

  見到靈芝,都站到路邊微微福禮。

  只一個丫鬟稍稍扭了頭,也不退開,眼底朝天一副不服氣的樣子。

  靈芝瞟了她兩眼,見是蕙若閣裡的一個名紅果的,也不以為意,從她身邊擦身而過。

  就那剎那間,一絲若有若無的腐爛腥臭氣息,飄進她鼻尖。

  她倏然停步往後看去。

  那紅果正往前走,不妨靈芝叫道︰「等等!」

  她轉過身,見靈芝盯著她懷中衣料看,揚著下巴不滿道︰

  「四姑娘,這是送去給大姑娘的秋季衣料,您若是想看,自個兒派人去制衣坊要呀!」

  說完又回頭要走。

  靈芝忙凝神喝道︰「別動!」

  紅果不滿地撇了撇嘴,只好站在原地。

  靈芝兩步跨回去,稍稍低頭,在她胸前那堆衣料上嗅了嗅。

  沒錯,確實有那種怪異的味道!

  紅果睨著眼打量她︰「四姑娘,您到底有何事?大姑娘還等著呢,奴婢先告辭了。」

  說完越過靈芝邁步往前走。

  「攔住她!」

  靈芝話音剛落,槿姝已一個箭步跨到紅果身側,按住她肩頭。

  紅果又氣又急,繞著肩掙扎,無奈槿姝五指就跟鐵箍似的抓得她生疼,她呲牙咧嘴急了︰「你們要幹什麼?」

  靈芝懶得跟她解釋,只嚴肅吩咐槿姝︰「帶她回沉香閣,不要踫她手中的衣料。」

  紅果身不由主地被槿姝推著踉蹌往沉香閣去,還不忘回頭跟另外幾個目瞪口呆的丫鬟喊︰

  「去告訴大姑娘,讓大姑娘救我!」

  安二還沒走,還在沉香閣中聽雲裳唱小曲兒。

  如今一家子家眷都有害他的嫌疑,他見著誰都心煩,乾脆躲在沉香閣中喝著涼涼的葡萄酒,聽著「向林泉選一答兒清幽地,閒時一曲,悶後三杯……」

  雲裳的唱功雖不如尉氏,勝在嗓音清甜,還帶著一絲媚意,也是不錯。

  忽見靈芝去而復返,頗有幾分詫異。

  斜倚在榻上的身子直起來,把手中酒杯放到案上,讓身邊打扇的小丫鬟與雲裳退到一邊兒︰「怎麼了這是?」

  靈芝湊到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他「蹭」地從床上蹦下來,沉下臉喝道︰「把人帶進來。」

  捧著衣料的紅果莫名其妙,見自己被帶到安二老爺面前,微微有些慌亂,可自己並沒做錯什麼事呀?

  有些不安地過去行了禮︰「二老爺!」

  安二下意識往後退一步,橫眉看著她︰「你這衣料哪兒來的?」

  紅果睜大眼楮道︰「制衣坊嬤嬤讓領回去給大姑娘的。」

  「你可知這衣料中有什麼?」

  「有什麼?」紅果愈發不解,抬起頭愣愣地看著安二老爺。

  安二見她絲毫不害怕的模樣,知她該是不知情,忙伸手一揮︰「將衣料放下。來人,將她帶下去先關起來。」

  紅果唬得胳膊一鬆,衣料都跌在地上,臉色瞬間白如紙,顫著聲音哭喊起來︰

  「二老爺,奴婢是犯了什麼錯?奴婢什麼都沒做呀!」

  茗茶領著兩個小廝進來,將又哭又叫的紅果拉了出去。

  安二看著一地的衣料,似看著鬼一般,臉色發青。

  他看看靈芝︰「你覺得哪塊兒有問題?」

  靈芝仔細辨認著,指著其中一塊寶藍地烏金雲繡宮緞︰「這塊!」

  安二雙手十指交叉,捏得「咯咯」作響,這些人害母親不成,又轉到毓芝身上!

  他們到底想要做什麼?

  臉色忽青忽白,咬緊了牙喘著氣兒︰「我馬上著人叫太醫院的人來查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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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7章 以牙還牙

  安二派人請來的那位太醫大人像躲債一樣貓著腰一溜小跑就跑出了沉香閣。

  靈芝忙進門去,看著臉色鬱鬱的安二老爺,不用問也知道了答案。

  那衣裳料子是從染了時疫的病人身上扒下來的!

  安二老爺抬起頭來,看著面前地上那塊布料陰惻惻一笑︰

  「想讓安家染疫死絕嗎?還是想以這個來逼我交出《天香譜》呢?」

  靈芝站到他身旁看著那塊布料,閃著暗光的寶藍底加暗紋,這個顏色確實容易瞞天過海、以舊作新。

  這些人可都是下過功夫的,轉念又頗有些不解︰

  「安家的內賊呢?還有柳姨娘?若是安家出了疫情,一個控制不好,他們豈不是也跑不掉?」

  「所以。」安二老爺側過臉來,看著靈芝。

  「所以他們定是已有了可以治疫的藥!」靈芝也看過去,一雙眼晶晶亮,替他補充上。

  二人對看一眼,同時想到︰永安坊!

  永安坊定是也已研制成功了那味藥香!

  靈芝重新配過的藥香前幾日已交給安二老爺帶去太醫院試香,結果令安二欣喜若狂,那藥香可驅疫治病,還可防疫,比草藥都管用!

  皇上得知後大喜,立馬讓調香院大力炮制這味藥香,安二忙著調香院的事,便沒再盯著永安坊那邊的研制進展。

  如今看來,永安坊中也定是有人成功配出了可驅疫的藥香,且瞞著自己!

  幸好因皇命在身,藥香配制的情況不得外傳,是以那邊的人也不知道他們已提前一步配制出來!

  幸好,幸好!

  「安家有賊,永安坊也有賊,很好。」安二站起身,略激動起來,捏緊了背在身後的拳頭︰

  「他們給我們這個機會,我便定要將那人釣出來!」

  靈芝抬起頭看著他︰「怎麼釣?」

  「以牙還牙!」安二猙獰著眉眼,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中蹦出來。

  靈芝不太懂,她想到一個念頭,不由打了個寒顫︰「您是要……」

  安二俊秀的一張臉陰沉下來時,也分外可怖︰「若是他們自己人染了疫,你猜他們救是不救?」

  靈芝感覺後背發涼,這安二老爺,多情的時候確實多情,一旦狠起來卻也真狠。

  她有些不置信,揣度著安二的心思忐忑問道︰「您是說柳姨娘?」

  安二點點頭︰「這是最好的機會!」

  「可她還有您的孩子!」靈芝瞪大眼楮,不由脫口而出。

  安二挑起一絲滿不在乎的輕笑︰

  「孩子?可那也是柳氏的孩子!一個千方百計害我安家的人,能讓她生下安家的孩子?」

  柳氏確實死不足惜,可孩子有什麼錯?且是親手布局害死自己的孩子!

  靈芝想想,還是有些不寒而慄。

  她差點忘了,安二有多多情,就有多絕情。

  「爹!」毓芝的聲音在沉香閣外響起。

  茗茶走進來︰「二老爺,大姑娘來了。」

  「唔。」安二答應著往外走去。

  花廳內的毓芝剛要走進門,見安二老爺出來忙急急迎上去︰

  「爹,聽說靈芝帶了個我屋裡的丫鬟到這兒來了,您可要給我做主……」

  安二老爺不耐煩地打斷她︰「一個丫鬟而已,做什麼主?她偷了東西,我已叫人打發出去了。你就別管了。」

  說著匆匆就要趕去松雪堂,剛走到門口又回頭︰「對了,這幾日不要亂跑,乖乖在蕙若閣待著。」

  毓芝正要開口,見安二甩給自己一個背影就走了。

  氣得直跺腳,一轉頭看見靈芝跟在他身後出來,更是恨意上頭,上前就舉起巴掌往靈芝臉上扇去︰

  「不要以為父親護著你,就欺負到我頭上來了!」

  剛揚起手便被槿姝一把抓住,僵持在半空怎麼抽都抽不出來。

  毓芝又氣又惱,瞪著槿姝兇道︰「你一個奴婢,放開我!」

  槿姝將她往後一推,方鬆開手,語氣冰冷森寒︰

  「大姑娘,若不是四姑娘救你一命,怕你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

  說完,護著靈芝從容出門而去。

  留下毓芝握著被掐得生疼的胳膊,呆呆站在原地想著槿姝的話,那是什麼意思?

  ——————

  沒過幾日,如同一顆小石子扔進池中,第一圈漣漪在安府靜靜漾開來。

  這日,靈芝正忙著在沉香閣小香坊中炮制那藥香,她想抓緊時間多配一些出來。

  如今安府已有了疫源,一個控制不好,哪個丫鬟婆子給帶出來就麻煩了。

  安二老爺的身影在門口出現︰「柳氏身子有反應了!」

  他如今已習慣了有事先來與靈芝商量。

  靈芝正翻烤著一屜月支香,聞言回頭福了一禮︰「父親有何計劃?」

  安二走到屜子前,欠身嗅了嗅那濃香︰「昨日柳氏已臥床不起,可能是孕期的緣故,反應來得比一般人更快。」

  他直起身子,挑起一邊嘴角,得意洋洋︰「我已讓人把消息傳出去了,最遲明日,香坊那邊必會有動靜。」

  靈芝知他以抓賊為名,借了兵馬司的兵,暗中將永安坊圍得跟鐵桶似的,聞言思量著︰「那些參與過制這香的人,必一個都不能透露。」

  每個曾經接觸過這味藥香的人都有嫌疑!

  安二點點頭,若有若思道︰「王掌事,算了吧,暫時也瞞著他。」

  柳姨娘染上了時疫!

  這個消息惶惶間似潮水般傳了出去!

  除了晚庭,整個安府都慌亂起來。

  每個去過煙霞閣的婢婦都心驚肉跳,拼命要了各種藥湯往自個兒身上泡。

  毓芝得到這個消息時,慌慌張張跳起來就往瑯玉院跑去。

  應氏如今除了在松雪堂抄佛經,就是在瑯玉院閉關,著實安靜了一陣。

  瑯玉院也跟著安靜下來,再沒有日日絡繹不絕來回話的丫鬟婆子。

  是以毓芝急匆匆進來時,連個通報的人都沒見著。

  「娘!」毓芝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煙霞閣,煙霞閣完全被封起來了,柳姨娘染疫了您知道嗎?」

  應氏正小心翼翼給一盆早開的繡菊剪著花枝,聞言手一抖,僵黃的臉色瞬變,撇過臉睜大眼看著毓芝︰「當真?」

  毓芝點點頭正待開口,只見花容芳縷幾個匆匆從外院跑進來,一個個大呼小叫道︰

  「太太,太太,柳姨娘她…」

  「染了時疫。」應氏接口道,她覺得自己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翹去,可此時不應該笑,她便拼命將那嘴角壓下來,一時之間,嘴角兩側的肉抖個不停。

  芳縷駭得臉色慘白,揪著帕子顫聲道︰

  「菩薩老天爺啊,裡頭六個丫鬟,四個婆子兩個嬤嬤,共十二人,誰都不許出來,扒著門摳著牆,哭天喊地,叫得那叫一個淒慘,聽得我這心裡頭…」

  她捶著胸口,再說不下去。

  花容補充著︰「聽說有兩個婆子已經嚇得暈死過去了,說是嚇破了膽!」

  聽的人想到那慘景,無不毛骨悚然。

  毓芝則著急道︰「娘,你這些日子沒去過煙霞閣吧?」

  應氏冷笑一聲︰「我去做什麼?她又不少人伺候。」

  自從知道柳姨娘懷孕以來,她早把以前的情分忘得一乾二淨。

  她巴不得她生不下這個孩子,沒想到啊,竟是以這種方式實現了自己的詛咒!

  煙霞閣徹底成了鬼蜮,所有人路過都遠遠避開,再沒人敢提起曾經盛寵的柳姨娘。

  只每次三餐用食盒從圍牆上吊著繩子往下送去,外面的人都等著,什麼時候又死一個再去收屍。

  而最惶恐的,莫過於安三老爺一家所住的攬翠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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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8章 內賊現行

  徐氏聽到這個消息,當時就暈了過去。

  等她醒來一睜眼看見床前的臉如鍋底的安三老爺,就忍不住怕得直打顫︰

  「老爺,我前兩日剛去煙霞閣,還在那兒吃了茶,我不會也……」

  安三老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震得有些發懵,從聽到這消息起,他心跳就沒停過。

  他似對徐氏的話充耳不聞,只管原地踱著步子自言自語︰

  「不對勁,很不對勁,有問題,一定是安二懷疑上柳氏了!」

  他越想越覺得只剩這個可能!

  不然好端端待在煙霞閣的柳氏怎麼會染疫呢?

  徐氏一聽更加駭然,倏然坐起身子︰

  「怎麼會?怎麼可能?難道柳氏自己搞錯了?那衣料明明是該送去惠若閣的!」

  安三老爺只覺頭一陣一陣發暈,這招好狠!

  安二定是懷疑上了柳氏,不,敢這麼做就絕對不是懷疑,而是有鐵打的證據!

  他以柳氏為餌來釣出自己!

  想到他們一家與柳氏的密切往來,不由腿有些發軟,那疫情傳染有多厲害他是清楚的!

  他停下來扶住桌沿︰「當務之急是拿到藥香保命要緊!」

  他顧不得那麼多了,柳氏若是死就死了吧,別把他們一家給牽扯進去就行!

  徐氏還在不可置信的反復念叨︰「得給柳姨娘也送藥去啊!」

  安三老爺臉漲得發紫,低聲怒斥︰

  「蠢婦!你還不懂嗎?老二就是在等人去送藥呢!你現在送過去,立馬就撞網上了!」

  徐氏想著懷胎六月的柳氏,心頭一陣一陣哆嗦,剛喝下去的涼茶頂得胸口直反胃︰

  「可她還大著肚子呢,那可是老二的骨血啊!老二就能那麼狠?」

  安三老爺冷哼一聲︰「他可是那老賤人的兒子,他們從來都是六親不認,能不狠嗎?」

  「當初父親被山賊劫持困於松崗山,她明明可以拿出銀子去換回父親性命,卻偏偏要報官!」

  說到往事,他眼內充血,額上青筋直冒︰

  「他們那支安家人的性命是命,我們這支就不是嗎?為他們做牛做馬,到頭來命還不如幾個銀子值錢!」

  「老爺。」徐氏顧不得憤怒,腦子裡胸口裡全是恐懼︰「那我們怎麼辦?讓香坊送藥來嗎?我就說讓你提前備下點藥,以防萬一,可你看……」

  「那藥剛剛出窖,那邊早被看上了!怎麼送!」安三揮著拳頭打斷她,又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

  「老二這小子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奸猾?」

  他想起柳氏養胎的怪異,心往下直沉,老二應該在那時候就發現了柳姨娘的不對勁了!

  到底從哪兒露餡兒的呢?

  他派去江南的人也都被他們的人幹掉了啊!

  若是他知道一切是因為綁了靈芝露了蹤跡而起,當會後悔不已吧!

  徐氏再無他法,軟軟癱坐在床頭,面色慘白。

  「老爺,太太!」有丫鬟在屋外喊著,聲音中有些打顫。

  徐氏心頭一跳,安三老爺往門口開了大門︰「什麼事?」

  丫鬟的聲音哆嗦得像隻待宰的羊︰「二少爺,二少爺他,發燒了。」

  「咚」!徐氏一頭從楠木垂花柱拔步床上栽下來,頭踫到地坪上,不省人事。

  二少爺是安三家的獨子,安秀芝的哥哥安敾!

  「太太!」幾個丫鬟忙衝過去。

  安三自己也站不穩了,勉力扶住門框,眼前直冒金星。

  「茶……」他顫巍巍伸出手。

  丫鬟忙捧著桌上茶盞遞過去。

  安三老爺猛灌了幾口涼茶,腦子才些微清醒過來,顧不得徐氏,細細梳理著當前的狀況,藥,他需要治疫的藥香!

  可香坊那邊指望不上了!

  若安二敢用柳氏染疫為餌,至少說明他不怕這疫情在安府鬧大,也就是說,他手中肯定也有可以治療這時疫的藥香!

  想通了這一層,他猛的一掌拍到門框上,咬著牙根發酸︰「好啊!定是如此,怪不得這般狠厲!」

  他忽然又想起什麼,自言自語著︰

  「不行,得跟香坊那邊也打聲招呼,千萬不能這時候給柳氏送藥去!」

  可惜,安三老爺晚了一步。

  柳氏染疫的消息傳到永安坊的當日晚間子時,一個身影偷偷從永安坊後門溜出時,一群手持長槍的京師巡衛將他團團圍了起來!

  得到消息的安二老爺匆匆趕到南城兵馬司指揮所大獄,見到那牢房中帶著鎖鏈的人,不由失聲而出︰「竟然是你!」

  他怎麼都沒想到,那人是平日裡最老實不多話的邢香師!

  「老邢!」安二搖著頭,眼中滿滿都是難以置信︰

  「我怎麼也沒想到會是你!你在安家三十年,從新安郡到京城,現在月例是多少?一月五百兩銀!你知不知道我這個五品院使俸祿多少?一月一百八十兩銀!你拿得比多少朝廷大員俸祿都高,安家哪裡虧欠你了?」

  說到最後一句時,聲音因激動變得尖利起來。

  邢香師是如今永安坊中最得安二看重的制香師,四十餘歲,略微有些乾瘦,白淨面皮,雖添了風霜,也大約能看出年輕時算是個美男子。

  他垂著頭,並不抬眼看著近乎暴怒的安二老爺。

  他安靜地低聲問道︰「紫玉是不是要死了?」

  紫玉是柳氏的閨名。

  安二老爺聽他開口便問柳氏,還是如此親密的稱呼,心頭略微明白了幾分。

  回身坐到審訊者的椅子上,眼中的憤怒變成輕蔑,輕哼一聲︰「紫玉?只要你招認誰指使你的,為的是什麼?我便告訴你!」

  邢香師仍執著問道︰「紫玉是不是要死了?!」

  安二老爺照舊好整以暇回他︰「只要你招認,我便告訴你。」

  「紫玉是不是要死了!」邢香師突然暴躁起來,在刑凳上掙扎著往前探著身子狂吼︰「你既然帶她回安家,為什麼又不好好照顧她!讓她落到這般田地!」

  「喲呵!」他越急安二老爺越淡定下來,翹起二郎腿譏誚道︰「原來還是個情種,想救她?」

  邢香師頹然坐回刑凳上,鐵鏈嘩啦作響,他垂下頭,發出野獸一般嗚咽的聲音︰

  「我終身未娶。當初若不是你,紫玉早就跟我成親了!可你看中了她,要抬她做姨娘!你是東家,是老爺,紫玉又怎能不從你?」

  安二老爺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我說,老邢,你不會真以為紫玉是被迫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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