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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水際]篆香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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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00:57:10 |只看該作者
第409章 病得蹊蹺

  周娟娟有些訝異,她在京師裡統共也沒幾個朋友,不知還有誰會在她落魄之時還來相送。

  來到馬車邊上,背著那茶棚的地方,一個人影從車上跳了下來。

  周娟娟本已風平浪靜的情緒猛地洶湧起來。

  「許,許振!」她瞪大眼,打死也沒想到,許振會來送她!

  她可是做夢都想再見上他一面。

  周娟娟的大嘴不受控制的咧開來,眼角卻熱熱的,眼淚比剛才更控制不住要往出湧。

  許振一身月白色長袍,清雋如昔,朝周娟娟抱拳一拜,「鶴泉還未曾當面謝過郡主相救之恩。」

  周娟娟知道他是說在萬壽寺那次,不由含淚一笑,「我實在不忍心看你被景榮糟蹋。」

  說到景榮,她又鼻子一酸,從小跟景榮搶東西打架,沒想到,長大後又會和她喜歡上同一個男人,更沒想到,她會在景榮失蹤之後,漸漸地有些懷念她。

  景榮從宮裡逃了出去,她是知道的,她竟然能做出這樣的舉動來,周娟娟在佩服之餘,還有些唏噓。

  也不知道那傢伙現在怎麼樣了,到底去了什麼地方,是不是知道周家都已經沒了。

  許振唇角勾起一抹淺笑,並不答話。

  只聽車廂裡傳來一個聲音︰「我怎麼就糟蹋他了?」

  周娟娟乍聽到那聲音,渾身一顫,難以置信地往車廂門口看去。

  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人影從車簾後鑽出來,頭上戴著氈毛風帽,披著一身毫不起眼的靛藍斗篷,臉上脂粉不施,容色秀麗而樸實,眼中閃著水花,朝周娟娟走過來。

  「你!」周娟娟張大了嘴,幾乎沒把眼珠子給瞪出來。

  「你怎麼……」還沒等她把話說完,景榮走過去,不由分說抱住她寬厚地身子。

  「還不錯嘛,穿得挺厚實的。」景榮聲音帶著鼻音,手圈不到頭,只好拍了拍周娟娟背脊。

  周娟娟眼淚再繃不出,大顆大顆從眼角掉下來,這個時候,她才懂得親人這兩個字的含義,無論怎麼吵怎麼打怎麼鬧,在周家覆滅之後,所有的恨意都煙消雲散,因為她們都是僥倖逃過命運魔爪的人。

  靈芝拉過雲霜與廷雅,往馬車外圍走去。

  「你真不再打算回宮去?」周娟娟抬手用袖子抹了抹眼角,心裡頭仍是百感交集︰「雖然周家沒了,但姑姑那兒還是安全的。」

  景榮見她帶著手鐐不方便,掏出帕子替她擦拭︰「她只想讓我嫁個有用的人,她曾經說過,寧願我死也不如我意。雖然我當時確實是執拗了些,但讓我隨便嫁人,我寧願在宮裡陪著雲嵐姑姑。所以現在,就當我真死了好了。我走的時候就已經想好,沒有回頭路。」

  景榮笑一笑︰「你不知道,我出宮以後,才覺得以前的日子都白活了,希望你將來也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說是流放,但有著東宮的關係,到了那邊,基本算是自由的,只是一切都要重頭再來。

  周娟娟垂著頭,低低「嗯」了一聲,又抬起頭看著景榮︰「要是你現在想嫁許振,我不搗亂了。」

  景榮「噗嗤」笑出聲︰「你想什麼呢?他心裡的那人,不是你,也不是我。」

  「那是誰?」周娟娟眨眨眼。

  景榮見她還有心思關心這個,可見心還是活泛的,遂真個兒開懷笑起來。

  這邊靈芝他們聽景榮笑出聲來,雲霜低聲道︰「這倆人,現在倒好成真姐妹了。」

  和許振站在一側的宋珩忽然微微笑了,也不知他是不是聽見了那邊二人說的話,眼神溫柔地落在靈芝身上。

  進入十一月,連著三場大雪,整個京師白茫茫一片,官道、車馬道每日舊的雪未化去,結了薄冰,上頭又立即覆上一層白。

  車馬過路之時,都小心翼翼,緩緩前行,似乎生怕驚擾了白雪覆蓋之下世界的寧靜。

  為著安全,靈芝暫停了上香坊,不過好在她該做的部分也差不多完成。

  每日只在王府裡制些擬香,逗逗待在暖閣睡覺再不肯離開的飯團,或是帶著丫鬟們在梅林裡採雪拾香。

  芝蘭閣外那一片梅林,梅花全開了,都是艷紅的寒梅,綴在連天白雪瓊玉之中,繁蕪點點勝似花火,天地只餘紅白二色,美得純粹又驚心動魄。

  林中的涼亭被簾帷圍成了暖閣,擺上炭盆火爐,桌案繡墩一應俱全。

  這日午後,靈芝趁著剛落一場新雪,將採集的帶凝雪的梅花瓣,連雪帶蕊儲如陶甕裡,不一會兒功夫就攢了兩甕,累得解了斗篷,坐在暖閣裡歇息。

  剛飲下一口參茶,外頭清詞挑起簾子︰「王爺回來了。」

  話音剛落,宋珩便走進來。

  大雙接過他摘下的烏青羽雪貂斗篷,小令給他遞上熱茶。

  靈芝抬起眼笑盈盈道︰「怎麼到這兒來了,叫清詞來喚我過去就好。」

  宋珩端起茶盞一咕嚕喝完,呼著白氣兒坐到靈芝身旁,也不說話,只嘴角含著一絲笑,定定看著靈芝︰「今日我去了太極殿書房。」

  靈芝心跳快了幾分,咬住唇眨著眼,已經猜到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宋珩看懂了她的眼神,笑著點點頭︰「一共兩盆半人高的綠萼梅盆景,已放入書房中。」

  靈芝呼出一口氣來,隨即又捏緊了手頭帕子︰「不會被人察覺出什麼吧?」

  宋珩放下茶盞,悠悠道︰「放心,能放到龍案旁,都是早經過好幾層排查的。若毒藥毒香那麼容易就能進宮,宮裡頭只怕隔三差五就要換個皇帝,咱們這個與人無害,你且放心等著就是。」

  靈芝點點頭,那綠萼梅中的擬香乃她親手配制,只要不被人察覺,就再無問題。

  如此,又平靜地過了十來日。

  這日朝會,宣德帝竟意外地因病缺席,只讓寧玉鳳來宣旨,若有要事,呈上折子至東宮與內閣,再由內閣商議後轉呈即可。

  宣旨完畢,殿上頓時嗡嗡聲細語一片,宣德帝身子骨向來妥帖,自登基四年來,還從未有過因病不上早朝之事。

  只見宋琰往前跨出一步,抱拳道︰「不知父皇所患何症,是否嚴重,兒臣極為憂慮,求見父皇探視,還請寧大人代為轉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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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00:57:22 |只看該作者
第410章 欲加之罪

  站在前頭的宋璵微轉過身斜斜瞪了他一眼,心頭暗暗詛咒︰還要去探視,說不定就是你幹的好事!

  他是不相信宋琰能乖乖聽話地大婚然後去到封地,不過,如今他也受到諸多限制,手裡要人沒人,要錢沒錢,還日日夜夜被影衛防範著,也對宋琰無可奈何。

  寧玉鳳應喏,往後退了出去。

  宋琰迎上宋璵敵視的目光,微微勾起嘴角一笑,宋璵雙眼冒火,迅速撇過臉去。

  宋琰是真不解,父皇在這個當口兒怎麼生病了,聽說還是連著不舒服了好幾日,看來今日又嚴重了,連早朝都沒法撐過去。

  他得趁這機會去探探情形,若是真有個什麼機會,他必須得抓住。

  若宣德帝病重,那他就能藉口行孝伺病,延遲大婚日期,而他若是病得不重,無法上朝至少病也不輕,那他是不是能趁機動動什麼手腳,讓他病得更重一些,畢竟人病了,可就得吃藥。

  他如今人少也受限,手底下的那些布置還不夠完備,若能不費一兵一卒就拿下宋璵,倒是最好不過的法子。

  朝會上眾人奏議一陣,寒暄一陣,閒聊一陣,聊到朝會時間結束,個個還依依不捨。

  宋琰獨自沿著殿外長廊往前走著,忽聽身後傳來喊聲︰「秦王殿下,皇上召見!」

  乾清宮後殿內,宣德帝支起身子,倚著明黃團花迎枕半靠在龍榻上,黑黃的臉色泛著潮紅,看起來更加晦暗,微喘著氣,半闔著眼休息。

  莊青萱手持著美人捶,輕輕給他敲打著雙腿,一面柔聲道︰「皇上,您別急,或許是巧合也說不定,妾身看秦王,平日裡再知禮不過的。」

  宣德帝微睜開眼,看著清麗秀美的莊青萱,忽開口冷冷道︰「你可不要學那些長舌婦人,不該議的事不要提。」

  莊青萱一怔,連忙起身跪在宣德帝榻前,臻首低垂,柔柔弱弱道︰「妾身該死,一時心憂皇上,竟妄議朝政,還請皇上恕罪。」

  宣德帝口中的長舌婦人,自然是周皇后了。

  自打周家被除之後,後宮裡頭更是嚴下禁令,一律不得妄議朝政,外戚出仕者不能居至三品。

  莊青萱明白,宣德帝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宣德帝本心情不好,此時見她可憐惶恐的模樣,登時心軟下來,命人扶了莊青萱起身,吁出一口氣道︰「朕語氣是重了些,知道你的心意,快些起來吧。」

  「臣妾謝過皇上!」莊青萱眼帶淚意,盈盈站起身。

  宣德帝正要開口,只聽外頭傳道︰「皇上,秦王來了。」

  莊青萱忙告退,往垂著帷幕的落地罩後走去。

  「宣。」宣德帝眼神又重新冷了下來,從這幾日查探回的結果來看,這次的事兒,這個兒子還真脫不了干系。

  宋琰剛進到殿內,就覺得氣氛不太對,見到宣德帝半坐於榻上,忙跪地拜了下去。

  還未等他抬頭,就聽宣德帝的聲音比外頭的風還森寒︰「宋琰,你可知罪?」

  宋琰心猛得一緊,眉毛跳了跳,有些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難道宣德帝現在就已經知道他們私底下的動作了嗎?

  宋琰抬起頭來,滿是震驚地看向宣德帝︰「兒臣不懂,父皇何出此言?」

  宣德帝冷哼一聲,目色森森打量著他面上神情。

  他向來是喜歡且欣賞這個小兒子的,可自周家覆滅以來,他又不得不對他多出幾分戒心。

  畢竟,如今的宋琰,再不是那個躲在賢妃身後被周家打壓的孤僻王爺,是可以和太子宋正面叫板的人物。

  這些年來,他確實辦成了不少事,也替他扳倒了周家,可那也不代表,他的羽翼就能肆無忌憚地豐滿下去。

  自上次程銓提過秦王與安家的關係以來,宣德帝就有些不安,而這次,果然被他發現了端倪!

  宣德帝凜然開口︰「你可是在十月初九那日,下朝後,與安懷析在承天門廣場上說過金猊玉兔香的事?」

  宋琰眉心一跳,渾身有些僵硬,腦中迅速轉開念頭。

  宣德帝一直在監視他,在查他!

  他對他已疑心到了這個地步!

  十月初九,算來就是他問起安大引魂香的時候。

  他們二人說話算是平常,可宣德帝又如何知道他在那日提過香?而又錯誤地認為是說過金猊玉兔香呢?

  宋琰百思不得其解,面上卻是委屈與憤懣交加,跪地一揖到地︰「父皇究竟是從何處聽來的讒言,安大人與兒臣乃姻親,平日裡遇見了都會寒暄上幾句,兒臣對香從不感興趣,也不曾問過他金猊玉兔香的事情。兒臣惶恐,一不知父皇為何提起此事,二不知父皇從何處得來這不實消息。」

  宣德帝知道的可不止這樣,要不然,他也不會對宋琰氣憤至此。

  他手撐著床榻,半支起身子坐直,冷冷道︰「那你如何解釋,在你找他說話第二日,安院使就與燕王妃在一品香包廂內商討制香事宜?而在那之後,沒過兩日,朕所用的金猊玉兔香就變了香息!」

  宋琰更是聽得一肚子問號,滿頭霧水,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宣德帝朝寧玉鳳一招手,「你將那綠萼梅端上來。」

  寧玉鳳朝外頭一喊,只見四個宮人端著兩盆綠萼梅盆景進到殿內。

  宋琰狐疑地回頭看去。

  宣德帝新近得了兩盆綠萼梅他是知道的。

  這綠萼梅乃梅中極品,極為難得,多少年來,他也只見過太極殿偏院那株。

  這兩盆綠萼梅盆景據說乃京郊一獵人,在山中捕獵,忽見一綠色梅花鹿,在大雪遍野的山中格外奪目,如世外仙靈。

  那獵人循鹿而去,到得一山谷梅林中,那鹿倏忽消失不見,梅林深處只見兩株綠萼梅,在一片紅白之間綠得青翠如玉雕。

  這事兒立時就傳了開去,大家都知道,當今聖上極喜綠萼梅,不多久就有人將此事報作祥瑞,呈入宮中。

  宣德帝大喜,周家剛倒,就又出綠萼梅,當真是上天之意,太平盛世的祥瑞之兆!

  當即命人將這兩株綠萼梅帶回宮來,果真如仙物般清靈,宣德帝喜愛非常,特派兩名宮人專職照顧這兩株綠萼梅。

  宋琰看到這兩株綠萼梅時,也頗為納悶。

  前幾日還青如翡玉的花樹,如今竟是花落葉萎,枝幹枯敗,顯然已死。

  難道這就是今日自己遭這冤屈的導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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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00:57:42 |只看該作者
第411章 連珠合璧

  可這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宋琰愈發不解地回過頭來看向宣德帝。

  宣德帝不等他相問,就氣得指著那兩株綠萼梅道︰「要不是這兩株梅花,怕我還不知你們的把戲,神不知鬼不覺就和這綠萼梅一樣枯死!」

  宋琰磕頭到地︰「兒臣惶恐!還請父皇明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宣德帝陰沉著臉看著他,似乎要看透他說的話是否出自真心,朝外一揮手,叫其中一個宮人道︰「你來說說,這綠萼梅是怎麼死的。」

  「是。」那宮人跪到宋琰身側後方。

  「小的名寧時,乃花木院的人,祖上皆為花匠,奉皇命照顧這綠萼梅。四日前,這綠萼梅的花瓣開始不斷掉落,小的用盡各種法子,也沒能救活此花。」

  「這花實在敗得蹊蹺,綠萼梅雖本就精貴,但宮裡頭各種給養都是按最好的來,實在不至於這麼離奇就枯萎至死,連根須都成死灰色。」

  他頭也不抬,想是已經跟宣德帝說過這番話,語速略快,娓娓道來︰「養植花木,最怕五毒。熱毒、蟲毒、煙毒、水毒、土毒,小的們日思夜想,查來查去,其他地方均無差錯,就是在這煙上。殿中日日燻染金猊玉兔香,不知是否對綠萼梅有所影響,因此便奉命請了幾位懂香的行內人與太醫院的大夫,共同研算了這金猊玉兔香的成分,直到今日晌午,總算有所發現,原來這香中,有一味能使人慢性中毒的香料,且對花木也有害命之效。」

  宋琰越聽,臉色越白下去。

  待他說完,宣德帝冷哼一聲道︰「若不是這綠梅,朕此時尚不知朕這病,乃是中毒!起初都以為是風寒,朕自己也未在意,而後來一查才知,朕這頭暈、乏力的症狀,便是那金猊玉兔香所致!」

  宋琰後背開始冒冷汗,仍有一絲不解,倔強地看向宣德帝︰「可父皇用這金猊玉兔香由來已久,若真有毒性,怎會等到今日才發作?」

  宣德帝目光閃爍打量著他︰「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和朕裝傻?」

  「就是在你與安懷析密探之後,這金猊玉兔香的香息才變了!朕還以為是燒了炭的緣故,那香息變得清淺,卻不知原來是有人在那裡頭動了手腳!」

  宋琰這時徹底明白過來,原來是這樣!

  宣德帝發現綠萼梅枯死,細查原因之下,剛剛好趕上他自個兒身體異樣,便扯出了金猊玉兔香,而安二好死不死,又剛剛好在這之前改變過金猊玉兔香的香息,剛剛好又是在他和安大說過引魂香的事情之後!

  這一切的剛剛好,便讓宣德帝不得不懷疑到這綠萼梅與他同時中毒,與他宋琰有關!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宋琰腦中快速盤算。

  宣德帝已懷疑到他身上,對這些事情當不會說謊,難道安家因為制引魂香不成,就想在金猊玉兔香中動手腳,來替他實現目的嗎?

  他隨即否認了這個念頭,安家若真這麼做,定會來知會他一聲,那宣德帝和綠萼梅同時中毒,又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安懷松又怎麼會忽然改變金猊玉兔香的香息?

  宋琰心頭湧起不妙的感覺,事到如今,他要如何才能洗去身上的嫌疑?

  「父皇!」宋琰抬起頭來,眼神堅定︰「兒臣完全不知金猊玉兔香的事情,至於香有沒有問題,問題又從何而來,不如將安院使請來一問便知!」

  宣德帝冷哼一聲,安家,虧他那麼信任安大,待他也不薄,幾十年的情分,也終究抵不過他們要找下家的心思啊!

  安懷析,果然一如既往地會鑽營路子!

  他冷冷道︰「不急,已經請去了。」

  安大老爺和平常一樣,從內閣出來,回到安府,照例先去看了看嚴氏。

  嚴氏這大半年受的刺激太多,精神狀況每日愈下,又常常嚷著頭疼,整日裡躺床上哼哼,瘦削的臉頰多了些肉,臉色卻更加晦暗下去。

  安大在她屋裡待了片刻出來,就上安二待的沉香閣去。

  路過山腳下銀杏林時,他下意識抬頭往西看了看,那邊是靈芝曾經住過的晚庭,再往北一點,是翠姨娘住的院落。

  四下似乎都格外安靜。

  安大的心莫名跳了跳,隨即又往緩丘上走去。

  「今日有什麼進展嗎?」安大脫下斗篷,接過雲裳遞過的熱茶,坐到安二書桌對面。

  他們還是沒放棄引魂香的制作,更加大了功夫日夜不停地研制。

  安二無奈搖搖頭︰「還不成,總差點什麼。」

  安大沉吟著,目光閒閒落到安二面前書案上。

  忽猛的一個激靈,「蹭」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急急走到書案旁,瞪大了眼看著安二書案上的一盤篆香。

  「這是……這是哪裡來的?」

  安二被嚇一跳,他還沒見過大哥這麼激動的樣子,剛才那一瞬間,他彷彿見鬼一般,現在竟然說話的聲音都打顫。

  安二莫名哆嗦了一下,看著安大指的那盤篆香,解釋道︰「哦,這個呀,是今日翠蘿上福壽齋買回來的。」

  他還沒死心,想扒扒福壽齋的根兒。

  不過,他看了看那篆香,花色倒是挺漂亮的,樣式也新穎,外頭從沒見過,但除此之外,也沒什麼異常啊?

  安大卻已渾身如墜冰窟,通體生寒,一顆心如灌了鉛一般墜下去。

  「這篆香,叫什麼名字?」他伸出去的手指也在微微顫抖。

  安二想了想,翠蘿好像說過,這香叫……

  「連珠合璧。」是了,他當時還覺得這名字挺拗口的。

  安大伸出的手瞬間捏成了拳頭,後背爬上雞皮疙瘩,果然,果然他沒看錯,也沒記錯!

  連珠合璧!

  連珠合璧篆香,早應該隨著香家和消亡而消失,為何會出現在福壽齋!

  他頭一陣眩暈,忙伸手扶穩了桌案。

  「大哥!」安二慌忙沖過來扶穩他,見安大臉色青白得可怕,額上直冒冷汗,奇怪道︰「大哥哪兒不舒服?」

  安大對安二的話充耳不聞,滿腦子只想著一件事!

  世間還有一人懂得制這篆香,還有一人!

  他當初從那制香師口中得知過,那就是燕王宋珩的娘親,當年的太子妃娘娘!

  她沒死?

  福壽齋和她有關係?

  安大額頭冷汗如瀑,雙腿發軟,跌坐在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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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2章 如臨大敵

  安大被這盤突如其來的熟悉無比的篆香震了個五臟皆驚,呆呆跌坐下去,一股強烈的不安湧上來。

  若是楊陶還在……

  霎時間,所有往常不解的疑惑都變得明晰起來。

  福壽齋為何會霸佔北方香業龍頭地位?

  因為背後有楊陶!

  那匯豐那批海船,難道也和楊陶有關係?

  不然為何已穩重見長的匯豐,怎麼會忽然就摔了這麼大一個跟頭?

  別人或許不知道,楊陶的制香本事,與她的出身來歷,他安大是知道的!

  而燕王宋珩知道靈芝乃香家女,知道《天香譜》,甚至宮中照看靈芝的人,一定都跟楊陶脫不了關係!

  所以宋珩要娶安靈芝,所以宋珩要要走香家給安家的財物!

  而福壽齋!

  福壽齋找上安二做生意,海船失事,這一切的一切聯系起來,再不像是巧合!

  安大眼珠子咕嚕嚕亂轉,越想越覺得自己猜得沒錯。

  預謀!安大捏緊了拳頭,心底涌起無止境的恐懼,這都是針對他安家而來的預謀!

  楊陶,她都知道多少?她回來復仇來了!

  「大哥?」安二試探著喊了一聲,愈加不解,大哥怎麼被一盤篆香嚇成這個模樣?

  「我得進宮!」安大摸索著下地,站起身來。

  來不及跟安二解釋了,得趕緊告訴皇上去,楊陶還活著!

  楊陶知道他的事情了!楊陶他們對他出手了!

  安大急促喘著氣,兩腿直打顫,根本邁不開步子,想想還得跟嚴氏先說一聲,急急對趕上來扶著他的安二喝道︰「你趕緊進宮去,跟皇上說燕王的娘還活著!他就明白了!」

  若是楊陶在世,而瞞著所有人,足以說明燕王回宮另有目的!

  不管他們知不知道當年的真相,但這兩人定是留不得的!

  安二雖不懂,但見安大如臨大敵地模樣,揪著眉連聲答應︰「好,好,我這就去。」

  剛要離開,只見安大哆嗦著看了看那似復仇之劍的連珠合璧篆香,又似燙眼珠子一般跳開,不解地喃喃念叨︰「那,那這香,怎麼今日才買回來?」

  「當然是我讓福壽齋的人,今日才擺出來的。」

  門口傳來一個沉穩無波的聲音。

  「難怪兩年前我將這篆香當餌擺出來,想釣出一條大魚,卻毫無反應。原來我要找的人,竟是香家同行。同行不入鋪,你們安家這個行規倒是守得挺好。」

  宋珩一面說,一面往裡走進來,身後跟著目色冰冷死死盯著安大的靈芝。

  安二正要走到門口,驚如兔子般猛地跳回來,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人,結結巴巴道︰「燕,燕王,靈芝,你們,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他往他們身後看去,全然不見安府的隨從和丫鬟。

  這邊廂,安大在聽到宋珩聲音的剎那,已被唬得手一滑,腳底一軟,徹底跌坐在地。

  「怎麼?不歡迎嗎?」宋珩挽起靈芝的手,神色自若如上門做客一般,往裡走進來。

  靈芝緊抿著唇,這書房她再熟悉不過,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在這裡,將香家與安家的恩怨做個了結。

  宋珩拉著靈芝,安然在書案對面的太師椅上坐下。

  宋珩目若寒箭,掃向安大的臉上︰「安閣老,你怎麼看上去那麼慌呢?」

  安二再不懂怎麼回事,聽得宋珩說什麼告密者,又見安大那般模樣。

  早猜到事情的嚴重性定是超乎他的預料,忙上前扶起站都站不穩的安大︰「大哥,這到底怎麼回事?」

  宋珩冷冷哂笑︰「安二老爺還不知道是吧?你可知當年,安大老爺是如何從五品京官直接升成二品大員,越級入閣?又可知安家在十五年前,將大半財產都置賣了北上,是為何?」

  安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怎麼又忽然扯到安大的官運上頭了?

  但看看宋珩的眼神,與靈芝平靜卻暗藏怒火的神色,心頭揪得死緊。

  「為何?」

  宋珩吐字一如往常,不急不緩,目光似一張網,遙遙鎖住安大︰「安閣老,是你自己說,還是我幫你說?原來你也知道自己做的事兒見不得人,就連自個兒親弟弟都瞞著,是吧?」

  安懷析本來心頭仍抱著一絲僥倖,沒道理,他們當初算計香家,可只有宋謹夫妻知道!

  何況進宮告密的是宋謹,他連面都沒有出過一次,就算楊陶宋珩他們查出來是宋謹告密,也沒道理知道自己和宋謹的關係呀?

  可宋珩找上門來,分明是報仇雪恨的模樣,從他們進門到現在,外頭悄無聲息,必然是整個安府都已落在他的掌控之中!

  有備而來!他腦中浮現這四個字。

  這念頭一起,他一手推開安二,「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燕王殿下,燕王妃殿下,安家願以所有家財奉上,贖當年之罪,還請燕王與燕王妃看在安家與燕王妃有著十多年養育之情的份上,網開一面!」

  只要能保住安家人性命,只要楊陶在世的事情被宣德帝知道,燕王再也囂張不下去!

  宋珩心頭冷笑,安大隻字不提當年究竟是何事,想來還以為他們定不知他與宋謹的密謀,妄想蒙混過關。

  他面上仍舊平靜道︰「不愧是最擅投機的安閣老,散財免災,果斷得狠哪。當年之罪是何罪?安家區區之財,可賠得起?安閣老若是忘了,我給你提醒提醒如何?」

  安懷析一顆心漸漸往下沉去,燕王,他究竟知道多少?

  安二從來不知安大在京城裡頭做的那些事,自然以為是靈芝知道了《天香譜》的事情,二人為了《天香譜》而來,見安大跪地,也跟著跪下去,哆嗦著道︰「靈芝,那《天香譜》給你拿回去,你在安家的時候,也學著制了不少方子,安家也沒虧待過你……」

  「安院使。」宋珩冷冷打斷他碎碎叨叨的話︰「還是剛才那個問題,你不想知道當年安家北上之時,莫名不見的那些財物去哪兒了嗎?」

  安二愕然停住,剛才宋珩那麼一問,他還以為他是要糾結安家收下香家財物的事。

  他側頭看了看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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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3章 報仇而來

  宋珩見安大惶惶然已三魂失了二魄的模樣,微微挑起嘴角,「安家在新安郡時,為了北上,兩年內,陸陸續續將祖宅鋪子田莊香坊等部分實物置換為銀兩,折合下來約二十萬兩銀,交給了安閣老您,而後安家在京中重新安頓,卻只花了十萬兩銀不到,其他的錢,算是安閣老慧眼識英雄,交給了咱們當年尚在河間王府的皇上,對吧?」

  「想來當初他一窮二白,想招兵買馬也確實需要不少銀子。」

  宋珩語帶譏誚。

  安二則渾身一顫。

  安家當年確實是早就有計劃北上,正如宋珩所說,陸陸續續倒騰了兩三年,將田莊鋪子都換成京師附近的。

  不過他只管著香坊的產業,其餘都在嚴氏手里頭,安家到底有多少銀子,使在了什麼地方,他也不清楚。

  如此說來,當初宣德帝登基之後,大哥能以五品官身直接拜居二品,再行入閣,原來不是傍上程閣老,而是因為有從龍之功啊!

  可這也不算什麼丟人不可說的事,大哥和母親為何要瞞著他?

  安二看向安大,安大一額頭的汗珠子,早說不出話來。

  宋珩似是看穿了安二所想,接著道︰「你在奇怪,為何安大老爺要瞞著安府眾人是吧?」

  他目光鎖緊了安大,悠然地語氣猛地轉寒︰「因為安大老爺早在河間王起事十年前,就已押上了注,以香、許兩家全族人的性命,以我父親及追隨者的性命,將整個安家都押到了河間王身上!」

  安大猛地抬起頭來,難以置信地看向宋珩,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連這個都知道!

  宋珩的語氣漸漸加快︰「安閣老,當年在香家得到引魂香,怕不是你無意間發現的吧?從你們將安懷素嫁入香家開始,就已經對香家起了心思,而你藉著姻親的關係,頻繁出入香家,就是想打探《天香譜》與香家秘方對吧?」

  「若不然,常常出入香家的你,若真心關心嫡姐,怎會連她是否懷孕生子都不知道?可見你的心思,一開始就已經打起了其他算盤!」

  安大身軀漸漸哆嗦成一團,就連肥厚的肚子都似痙攣一般不受控制地顫抖。

  再瞞不住了!

  勇戾太子的仇,香家上百口人的性命,宋珩與靈芝全知道了!

  安大無意識地摳緊了地,似乎想挖個縫躲進去,安二則驚訝得張大了嘴,大哥竟然和當今聖上是這般密切的關係!

  難怪以他遠在江南,也能受召進京任調香院院使,難怪當日初用金猊玉兔香時,安家被周騰芳冤枉,安大二話沒說就先應下罪來!原來皇帝和安家的關係這般密切!

  宋珩的話,一句一句,似鞭子抽在安大安二身上,一個絕望,一個震驚,屋裡的炭不知何時滅了,靜得只有宋珩冰涼刺骨的聲音。

  「你偷了引魂香之後,本想打探《天香譜》的秘密,卻無意中得知了我父親起事的消息,於是你找上宋謹,二人一不做二不休,商議之下,乾脆決定幹場大事。」

  「讓宋謹進宮告發我父親,成為立功之人,在先皇后眼皮子底下偷生下來,靜待時機,而你,則順利鏟除香家。」

  「不過可惜的是,你在香家並未找到《天香譜》,所以在靈芝和《天香譜》被送到新安郡安府之時,嚴氏會悄無聲息將人和財物都收了下來,且你們瞞著宋謹,若被他知道,你們在攜手合作的同時,安家卻背地裡打著獨佔《天香譜》和香家財物的小算盤,將來宋謹登基,也會容不下這樣別有心思的人!」

  安二的臉色已白如金紙,原來大哥,背著他們在京城做了那麼多事!

  難怪當初嚴氏千叮嚀萬囑咐不讓將靈芝的身世透露出去。

  原來這其中的牽扯這般復雜!

  安二頹喪垂下頭來,那宋珩今日來的目的就太明白不過了。

  當初告發勇戾太子謀反的人竟然是安大和宋謹,那他們安家人,還有什麼活路?

  安大腦門上的汗似大雨下的屋檐,滴溜溜往下直淌,怕到極致,他神思反而清明過來。

  宋珩此番定是有備而來,可皇上呢?他還能對付皇上去報仇不成?

  安大咬著牙,用力抬起腦袋,顫抖著開口道︰「燕王殿下,有所不知,安某,只是想要《天香譜》而已。其他告發您父親,以致於香許兩家滅族,那都是當今聖上的意思,安某,哪兒來那麼大膽子!」

  「只要燕王殿下放過安家這一馬,安家除了以全部家產相賠之外,還願助殿下報仇!」

  靈芝聽了這話都不由冷笑。

  安家,果然從頭到尾都一點道義皆不顧。

  只要為了錢,為了利,什麼立場都可以不要,什麼人都可以背叛。

  安大看中宋珩的報仇心思,知道他找安家報仇易,找宣德帝報仇難,還能提出這樣的條件以求自保,也真算是神思敏捷了。

  宋珩與靈芝對視一眼,交換了個眼色,回過頭挑起嘴角微微一笑︰「噢?那我要如何相信你?」

  安大一聽宋珩這意思,是還能給他機會,一咬牙,沉聲道︰「王爺要安某做什麼才能相信?」

  宋珩似早等著他這話,悠悠接上答道︰「那這樣吧,你寫一封信給安敏,讓他挾家帶口到這個地方去,只要安敏在我手中,我就能信你,自然也不怕你耍花樣。」

  說完,示意身後跟著的小雙遞上一張紙條。

  安大顫抖著伸出手來。

  如此一來,他的獨子安敏就要落到宋珩手中了。

  可若是不寫,只怕安家今日就要滅在這裡。

  他就是防著有這一日,不管是宣德帝翻臉也好,宋珩報仇也好,或者安靈芝報仇也好,他都防著有翻船之時。這才將安敏送到遠遠的江南,避開京師,這樣,就算有個萬一,安家也還留了個後!

  宋珩竟然能直接掐準他這個死穴!

  安大接過小雙遞上的筆,蘸了蘸墨,心一橫,寫信而已,寫就寫吧,反正安敏收到信至少還得十日,這十日內,他一定要想辦法告訴宣德帝,宋珩這個小崽子是回來復仇的!

  天色已落黑,大雙掌了燈過來。

  宋珩一揚下巴,「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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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00:58:34 |只看該作者
第414章 早有預謀

  安二呆呆坐在一旁說不出話,還震驚於安大這些年在京師的所作所為,這個大哥,枉他如此信任他崇拜他,沒想到這般糊塗啊!

  安安心心在新安郡當個富貴老爺多好,為何非要攪到奪宮的渾水裡頭來!

  眼看安大要將安敏交到宋珩手裡頭,心口一跳,看向靈芝︰「敄哥兒和攸哥兒他們,你們把他們怎麼樣了?」

  武林盟的人早在傍晚時分就悄無聲息用迷香控制住了整個安府,宋珩與靈芝先解決了安敄與翠蘿等人的事情,才到沉香閣來的。

  靈芝冷冷看向安二,「你放心,我沒安閣老那般歹毒,害香家連稚子都沒留一個,他們已經被送出城了。」

  安二本恐懼慌亂到極致,聽說自己兒子無恙,心頭忽輕鬆起來,跪在地上,端端正正給靈芝和宋珩磕了三個響頭。

  又看了看捏著筆不住顫抖的安大,嘆一口氣道︰「大哥,寫吧!」

  安大一咬牙,筆終於落了下去。

  安敄已經和安攸、翠蘿及其子安敬,各坐上一輛普普通通的馬車,行進在遠離京城的暮色中。

  他腦中還回響著燕王所說過的每一句話,在燕王說過那番話後,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

  告密、起事失敗、滅族,這樣的罪孽,讓他們安家子孫一應承起,也不為過。

  可燕王竟出乎意料地說了句︰「兩條路,一條,是喝了這毒酒,還有一條,是你離開大周,安家世世代代不得再踏足中原一步。」

  他沒想過還會有生的機會,自然是選了第二條路。

  燕王非常謹慎,讓他與安攸、翠蘿和安敬,分三路而行,他去北疆,安攸去西疆,翠蘿與安敬則去了南海,從此安家,就這麼散了吧。

  安敄跪在馬車廂內,朝著安家的方向拜了又拜,不知父親與祖母此時,可有在燕王與靈芝面前懺悔?

  安大抖了抖狼毫筆,收了最後一捺,將信尾蓋上私章,顫巍巍地遞給宋珩。

  宋珩接過,滿意地看了看,淡淡道︰「讓安閣老費心了,不過安敏嘛,早已經去了我說的那個地方,你盡可以放心。」

  他說著,從袖口掏出一塊羊脂玉堂富貴玉牌,勾著上頭的五彩絲絛繩,伸到安大眼前晃了晃。

  安大的瞳孔猛地緊縮,最後一口氣從胸腔內失聲而出︰「你!」

  這是安敏剛出生時,他親自上新安郡的慈安寺為他求來的開光玉牌,這落到宋珩手中,說明安敏已經……

  安大恨得睚眥欲裂,這個奸賊!

  害了安敏不說,還誑他寫下這信,這奸賊打的什麼算盤?

  他從方才的害怕變成憤怒,幾乎是咆哮著衝宋珩撲過去,「我跟你拼了!你這個小人!當年你怎麼沒死在外頭!」

  宋珩站起身,高大挺拔的身影似一座難以逾越的山,擋在安大面前手輕輕一拂,安大圓胖的身子就滾地葫蘆一般摔趴在地。

  宋珩冷冷道︰「你以為我不知你打的算盤?假意助我,再暗中找宋謹來救你是嗎?」

  「很遺憾,宋謹確實很快就要派人到安府來找你了,可惜不是來救你,是來抓你。因為你們安家,涉嫌聯合秦王,在金猊玉兔香中給皇上下毒,如今事發,皇上肯定要讓人來帶你進宮問一問,你是不是很想等他們來?」

  安大看著宋珩一臉貓戲耗子的神情,如死灰的心又被拎出來鞭笞,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

  他怎麼不知道金猊玉兔香有什麼問題?

  他猛側頭看向安二,跪地的安二心情平靜,見安大看他,只茫茫然搖搖頭,皇帝治罪不治罪又怎麼樣呢?

  難道他們今日還有別的路可走?

  宋珩見安大絕望慌亂的模樣,勾起嘴角一笑︰「本來皇上若是見到你,這個誤會就能澄清了。不過很可惜,他派來的人到安府的時候,只會見到安院使畏罪自殺,安家諸人則早已畏罪潛逃,如今又有了你寫給安敏的信,那麼你們安家謀害皇帝的罪名,可就真個兒坐實了。而我,又怎麼會給你面見聖上的機會呢?」

  還有一點他沒說,離開京城的安敄,在宣德帝發現安家人畏罪潛逃之後,也會很快被宣德帝派出的人追上。

  靈芝心軟,總覺得安敄罪不至死,但宋珩不得不多想一步。

  不知事的安攸和翠蘿養大的安敬他毫不擔心,就是這個安敄,比較麻煩。

  若他將來安分守己過日子也就罷了,若是存了報復之心,豈不是斬草不除根?

  是以宋珩一面派人送他出城,一面暗中緊盯著。

  宣德帝派人找安大安二問罪的事,都早在他計劃之中,而安敄這邊,也恰到好處給人留了蹤跡。

  當宣德帝的人找到他時,他能不能活路,就得看他自己的選擇了。

  安大本還跪坐著,聽完宋珩所言,早癱軟下去。

  一陣異味傳來,靈芝抬起袖子,厭惡地捂住鼻,安大已經被嚇得便溺了。

  宋珩回頭看向門口,一拍手,「將人帶進來吧。」

  「是。」門口都是武林盟的人,聞言抬進來一個人。

  安大定楮一看,眼淚鼻涕嘩嘩而出,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安二似早料到這一幕,抬起頭呆呆看著那人,顫著牙喊了聲︰「娘……」

  聲音隨即哽咽下去。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怪不得人啊!

  那人被綁著雙腳捆在一把官帽椅上,圓睜著眼,只有進氣沒有出氣兒,死命瞪著宋珩,正是許久不曾下榻的嚴氏。

  宋珩微微一笑,毫不計較嚴氏刀子般的眼光︰「安老夫人,您教出來的好兒子,怎麼樣,這場戲可看夠了吧?」

  嚴氏喉嚨裡「呵呵」出聲,眼淚線似得沿著臉上溝壑流出來,卻說不出來一個字,顫抖著將手指向宋珩,不知她想說些什麼。

  那眼神中有恨,有氣,有疼,有悔,可惜不管有什麼,對宋珩與靈芝來說,都如空氣一般沒有絲毫作用了。

  宋珩從腰間抽出那軟劍,真氣注入,「嗡」一聲輕響,軟劍瞬間筆直如鋼,劍刃亮得映出燭影,寒意森森。

  宋珩眼神越過劍尖,落到嚴氏身上︰「老夫人,您想知道我父親,還有香家、許家那麼多人,是怎麼死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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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5章 手刃仇人

  嚴氏睜大的眼充了血,驚恐不已地搖頭,皮膚打滿皺褶的手胡亂擺著,臉色漲得通紅!

  宋珩溫柔地看了看身旁的靈芝,細聲道︰「你要不要避一避?」

  靈芝搖搖頭,她執意跟來,就是想看看當年因一己之私,害了幾百條人命的安大是何下場,她要用他們的血,祭奠娘親,祭奠香家。

  靈芝迎上宋珩目光︰「我不怕,我要替娘,替外祖一家親眼看著。」

  宋珩點點頭,揮臂展劍,劍光如白芒閃過,瑟縮成一團的安大頓時身首異處,頭顱滾在地上,眼還驚恐至極地睜著,身軀「撲通」一聲,沉重倒在青磚地上,血流入注,紅得刺目。

  這邊安二早在宋珩拔劍的時候就顫巍巍磕頭伏在地上,不敢再看。

  嚴氏則「嗚」一聲從嗓子裡發出一聲哀嚎,睜大了眼,手腳忽不再動彈,頭一歪,癱在椅子上,沒了反應。

  「王爺,老太太嚇死了。」小雙試了試她鼻息,對宋珩道。

  宋珩掏出白色絹帕,擦拭著劍身血跡,淡淡道︰「便宜她了,速度清場,宮裡的人快要到了,把安老大頭和身子都帶上,明日上西山祭墳。」

  「是!」屋外又進來幾人,匆匆收拾殘局。

  宋珩抬起眼,眼中水花一閃即逝,靈芝拭乾眼角一滴淚,伸手過去,握住他執劍的大手。

  「我們走。」宋珩長劍纏回腰際,握上靈芝的手,聲音格外輕柔。

  靈芝隨著宋珩,踏著夜色一步一步走出安府,四周仍是寂靜無聲,被迷藥迷暈的下人們醒來之時,會發現安府已經變成一片廢宅。

  若安懷析與嚴氏早知道會有這個下場,還會為了一本《天香譜》就如此喪心病狂嗎?

  「我想以後售賣香方。」靈芝忽然對宋珩道,「包括《天香譜》中對人有益的香。」

  宋珩低低應著︰「哦?那你若要售香,可就沒有獨門秘方了。」

  靈芝輕嘆一口氣︰「這些香方也都是一代一代制香人驗配而成,沒誰敢說是自己功勞。若人人都將自己的心得視為秘方,懷璧其罪,也阻了制香的用處;但若公開香方,有能者均能居之,後人能借前人之力,定能做得更好。」

  宋珩握緊她的手,點點頭,「好。」

  安敄的馬車已出了城,車廂內沒有點燈,他在黑暗中睜著眼,毫無睏意。

  安家,可算是自取滅亡?

  若不是大伯當初覬覦《天香譜》,對香家圖謀不軌,安家憑自己的本事在新安郡老老實實打拼,想來如今也能在香業場上有一番富貴。

  可偏偏,要走那一步登天的捷徑,卻不料,登得高,摔得也慘,連累了祖母,連累了父親,連累了安家子孫後輩。

  等他到了北疆安頓下來,定要為香家也立上牌位,為安家贖罪。

  安敄正想著,忽聽外頭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前頭可是安府的人?皇上有令,速速進宮!」

  安敄猛地一個激靈,坐直身子,皇上!

  皇上召安家的人做什麼?

  前頭的車夫甕聲甕氣向安敄道︰「公子,咱們要回去嗎?」

  安敄捏緊了拳頭。

  回去?

  燕王已經回來復仇了,安家定會血債血償,但如果他找到宣德帝,他定會幫著安家扳倒燕王吧?

  他張了張口,又閉上。

  他不想回去!

  安家已經害死了那麼多人,燕王與燕王妃卻還能放他與兩個弟弟一條生路,給安家延續血脈,他又怎麼辦得到回去求皇上將燕王等人一網打盡?

  更何況,以燕王對付安家的本事,就算是宣德帝,怕也一時難以對付他!

  安敄片刻間各種念頭蜂擁而至,耳聽著身後越追越近的馬蹄聲。

  他猛地一咬牙︰「不回去,往前使勁兒跑!若是馬車太慢,你就解開馬匹,讓我騎馬走!」

  他下定決心,要離開這裡!

  他要遠離這些污糟的紛爭,遠離那沾滿了血的安府,他要重頭再來,要給安家一個嶄新的開始!

  「再快些!甩掉他們!」

  路旁緊隨的人見安敄的馬車不停反而加速,便明了了他的念頭。

  領頭一人舉起弓箭,瞄準了身後追來的馬匹︰「放箭。」

  片刻功夫,後頭追來的士兵不妨夜色中冒出寒箭,紛紛跌作滾地葫蘆,從奔馬上摔下地來。

  領頭之人見最後兩匹馬調轉馬頭往回跑去,打了個呼哨,示意其他弓箭手停下。

  他冷冷道︰「回去報告王爺,安敄不肯回宮,已往北而去。」

  「是。」

  安敄不知道,他剎那間的決定,撿回了自己這條小命。

  宋琰被軟禁在乾清宮偏殿內。

  殿內燭火盛明,他的臉色卻暗如黑帷。

  等宣德帝請來安大和安二,他也想好好問問,他們究竟想幹什麼?嫌他死得不夠快嗎?

  他背著手,在偏殿內來回踱步到第一百一十圈兒的時候,終於有宮人過來︰「皇上請殿下過去。」

  宋琰一甩袖,急急往外走去。

  「父皇!」

  宣德帝仍半倚在床榻上,宋琰見過禮,不敢起身,抬頭看了看,卻絲毫未見安大、安二的影子。

  「父皇不是派人去請安閣老和安院使了嗎?」宋琰有些詫異地看過去。

  宣德帝臉色陰冷得更加可怕,如暴風雪前遮天蔽日地陰雲。

  「安家!好一個安家!還說你不知道他們做了什麼手腳!」

  宣德帝氣極,抬手將床榻上瓷枕往地上砸去。
 
  「哐當」一聲脆響,宋琰的心也跟著裂開,眼皮一跳︰「安家怎麼了?」

  宣德帝喘著氣,指著宋琰道︰「還說你毫不知情!還說跟你沒關係!怎麼這頭你被請進宮,那頭安家的人就跑光了?!」

  「跑光了?」宋琰猛地抬起頭,半張著口,訝異得說不出話來。

  這是怎麼回事?

  宣德帝手頭抖開一張紙,狠狠地揪緊了眉,咬牙切齒道︰「安二已畏罪自殺,安家老太太悲痛之下,氣絕而亡,安大與安家三個兒子,統統跑了!還有遠在杭州的安敏,你看看這個!」

  宋琰伏地撿起那張紙,掃了一眼,心中的寒意如天山之冰。

  那信上所言,安家出了大事,讓安敏速速帶著家眷,逃到東海避難。

  信後頭留著安懷析的私章,筆跡印章都對得上,絕沒有錯!

  這麼說來,安家確實在那金猊玉兔香中動手腳了?

  可沒道理瞞著他呀?

  還有個安毓芝在他秦王府上,安家這是拋棄她了嗎?

  宋琰緊緊蹙起眉,這裡頭,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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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6章 置之閒散

  「安大跑了?」宋琰仍是難以置信。

  安懷析到底打的什麼算盤,這麼大的動作,竟然一點風聲都沒透過,連商量都不曾與他商量過一次!

  宣德帝仍是氣憤難抑,「跑了!不但跑了,還將朕派去追的人殺了個精光,好個安懷析,有這樣的本事!枉費朕如此厚待於他,這個狼心賊子,當年就連自己的姻親都能下手,狗改不了吃屎,朕當初就不該一直這麼信他!」

  宋琰聽宣德帝將市井髒話都罵了出來,知他必是氣到極點,而當務之急,是洗清自己與安家的關係!

  他迅速思量著,就地一磕頭︰「求父皇明鑒,兒臣一片忠心於父於兄,從未有過其他心思。安家出了安懷析、安懷松這樣的亂臣賊子,其罪當誅,為證兒臣清白,兒臣願親自帶人追捕罪臣安懷析!」

  宣德帝對宋琰的話半信半疑,他雖調查所得,在金猊玉兔香香息改變前兩日,確實是宋琰與安懷析密談過幾句,但畢竟是自個兒親兒子,沒有確鑿的證據,他也不能完全相信是宋琰在背後主使。

  更何況,這個兒子也替他辦了不少事。

  他將他拘在宮裡,就是防著他跑去給安家通風報信,而如今宋琰沒能傳出去消息,安家的人卻仍然跑了個一乾二淨,那說明安家所聯合的,或許另有其人。

  也或許,根本就是安懷析膽大包天,想替他們安家自個兒謀個富貴出路。這安懷析多大的膽子,多狠的心思,他宋謹是最清楚的!

  而現在安家人死的死,逃的逃,這線索一斷,他怕是再查不出什麼來了。

  宣德帝蹙起了眉,冷冷看向宋琰︰「安家這邊,朕自會派人去追!你暫且回府去吧,所有差使都先放下,好好休養一番,順帶籌備大婚。」

  宋琰心涼下去,這便是仍不信他了。

  所有差使一放,他手頭再無半分權力,這個父皇,終究是薄情啊,枉他為他打拼這麼多年,到頭來,一個毫無證據可言的嫌疑便讓他被置之閒散。

  這麼下去,會落得什麼結局,他異常明白。

  宋琰垂下頭應喏,心頭的鬥志卻前所未有的高揚,既然父皇靠不住,他只能靠自己!

  宋琰被一眾護衛半押半送,送出了乾清宮。

  一到廊下,空曠的廣場上,冬月的朔風夾著刀子一般刺在臉上,冷勁兒直透骨子裡。

  宋琰渾身一哆嗦,在殿內被暖意燻得有些發暈發脹的腦筋漸漸活泛起來。

  一些方才和往日沒能注意的線索從記憶中浮現出來。

  今日之事,他之所以會被牽扯進來,究其源頭,還是他找了安大談話,而他之所以會找安大談話,乃是宋珩頭一天晚上提醒過他引魂香的事,還特意點出,靈芝或可以幫忙。

  而在安二調整金猊玉兔香前兩日,也剛剛好依他所言,去找過安靈芝。

  這是巧合嗎?

  宋琰默默然,背著手,走進凜冽的夜風裡。

  乾清宮外拐角處,一個人影靜靜立在牆角,看著宋琰的背影。

  待宋琰等人走遠,那人甩甩衣袖回頭,往東走去。

  他身後高牆的暗影中,這時才出來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邁著沉穩的步子,默默跟在他身後。

  二人不發一言,待走到快到東宮的甬道時,前頭人停下了腳步,回轉身來,冷冷道︰「程逸風,你究竟是誰的人,你們程家打的什麼算盤?」

  說話的是宋璵,跟在他身後的赫然是程銓之子,現任五城兵馬司指揮使,兼著羽林衛副統領的程逸風。

  程逸風仍是平日裡那般恭敬溫和的模樣,不卑不亢道︰「臣是皇上的人。」

  宋璵冷冷一哼,「那你叫我來看宋琰幹什麼?莫非也是父皇讓你來的?」

  程逸風抬起眼來,神情溫和依舊,眼神卻犀利如鋒,看向宋璵。

  「殿下若還糾結於周家之結,怕是會失了偏頗。周家若在,殿下與當今聖上,又如何能如此父子同心?殿下難道還看不明白,只有周家去了,殿下這位置才如今日般安穩嗎?」

  「下官誠然是終於皇上,而將來殿下登基,繼承大統,下官忠的,便是您這個皇上,敢問殿下,是像下官這樣忠君的人您敢用?還是只忠於您,卻不忠於聖上的人您敢用?」

  宋璵被噎了個正著,他難道敢用不忠於宣德帝的人?

  那他把自己擺到了什麼立場?那不是有造反之心嗎?

  他完全駁斥不回程逸風的話,更何況程逸風有一點說的沒錯,周家倒下,對他來說反而不是壞事。

  父皇並未如預料中一般,將宋琰立為太子,取代他的地位,恰恰相反,反而處處維護著他,更是下定決心將宋琰遣往封地。

  宋璵真是欲哭無淚,早知如此,讓周家放棄手頭兵權,不就大家都好?

  他總算是看清楚了,宣德帝要的是什麼,不過是制衡求穩而已。

  可惜,說來易,做來難,尤其是握過權柄的人,能再放手的又有幾個?

  如果從來一遍,要讓周騰芳主動放棄兵權,只怕周家當天就會奪宮起義。

  宋璵想到周家,嘆一口氣,冷冷揮一揮袖︰「這麼大冷的天,你有話就直說吧。」

  程逸風一抱拳,正色道︰「下官讓殿下來此,也可以說是聖上之意,殿下萬勿以為如今大事已了,四下安好。蛇冬眠蟄伏時的溫順,不代表失了凶性。斬草若不除根,待來春,恐新芽又生。下官言盡於此,望殿下三思,把握機會。」

  說完,一揖首,回頭而去。

  宋璵目色陰晴不定,看了看天色,轉頭往坤寧宮去。

  「你說的都當真?」早早窩進榻上的周皇后起了身,披著厚厚的鼠皮錦裘,懷裡還抱了個手籠子,來到外頭榻上坐下。

  自從周家出事,她被解禁以來,身子就有些垮了,格外怕冷,特別這冬日的夜,恨不得將所有門窗都緊閉上,再燒上一圈炭盆,哪兒都不去。

  宋璵見她臉色不甚好,嘴唇一絲血色也無,暗自嘆了口氣,點點頭道︰「是,兒臣在外頭聽得清清楚楚,父皇懷疑是宋琰在背後指示安家,如今安閣老已逃走不知蹤跡,安二畏罪自殺,安家老太太也沒了。若不是那綠萼梅死得奇怪,怕父皇怎麼著的道都不知道!」

  周皇后剛起了計量,頭就一陣一陣疼,她騰出手揉了揉太陽穴,宋璵忙關切道︰「母后又頭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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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00:59:17 |只看該作者
第417章 第八十一味

  周皇后蹙著眉︰「嗯,這事兒,你怎麼想?」

  她如今不敢動腦子,一想事情,頭就像炸開一樣疼。

  宋璵當下把程逸風的話也原話轉述了一遍,皺起眉頭看著皇后道︰「您說他什麼意思,當真是父皇示意他如此做的嗎?」

  皇后按著額頭︰「就算他不讓你去看,這事兒最遲明早也會傳到你耳朵裡,咱們在乾清宮的人又不是擺設,可見,他不是只想讓你去看看而已。」

  「那是做什麼?」

  「他應該是想表立場,同時又提醒你,該動手了。」皇后聲音發冷。

  若說宋琰能乖乖去封地,她是不信的,且有賢妃之死擋在他們中間,如今又多了周家一門案,他們與宋琰之間的仇恨,又豈是宣德帝所想的制衡那麼簡單?

  宋璵心口一跳,他心裡有些沒底兒,「會不會程逸風是宋琰的人?」

  程家的立場他一直看不明白,幫過許振,但也在不少場合幫過他,只能說和許振一樣,確實是宣德帝的人。

  可萬一這是宋琰的圈套呢?引誘他動手,結果害他被父親拿個正著。

  「那你就試試他,若證明他不是宋琰的人,那確實有可能是你父皇的意思。」

  皇后半瞇起眼,語聲裡是掩不住的恨意︰「他不想做惡人,便推給你嗎?就如同當初他利用宋琰來對付國公爺一樣!」

  這個他,當然是指宣德帝了。

  宋璵腦子開始發脹,試探?他要怎麼試探?

  宋珩從書房回到內寢時,靈芝正伏在桌案前捧著書冊打瞌睡。

  聽見外頭響動,才睜開眼,正好見到宋珩從落地罩外進來。

  「睏了怎麼不去床上睡。」

  宋珩脫下外袍交給小令,走到靈芝身邊。

  靈芝放下書冊,睏倦地揉揉眼︰「等你,可都有消息了?」

  她正要下地,探著腳摸索著鞋,被宋珩攔腰抱起,往榻上走去。

  「傻丫頭,睏了就先睡,今日你也累壞了。」宋珩將她放到榻上,又替她解下披在肩頭的外裳。

  二人依偎著躺下,宋珩方道︰「安敄那邊已經出京了,看起來他心思已定,也不打算再回來做糾纏,便依你的意思,讓他去北疆重新開始。」
 
  「宮裡頭,宋琰並未被問罪,不過暫時軟禁在秦王府,我估摸著大動作也就這兩天了,就算他不動,我們也會逼他動。」

  宋珩聲音低沉而有磁性,「明日咱們上西山,已派人給爹和娘那邊都傳了消息……」

  他聽著懷裡人的呼吸漸漸均勻起來,稍稍抬起身子往下一看,見靈芝已枕在他臂彎中,合上了眼,兩排小扇子般的睫毛長長蓋在眼簾上,乖巧得如一隻睡貓。

  宋珩不再說話,勾起唇角,輕輕俯下身,在她額上一吻,再將右手探出紗帳外,真氣掃過,案頭燭台上的火苗搖曳兩下,熄滅下去,只有外間的風燈透進來微暗的瑩光,房間內靜好溫暖,一如每個平常的冬夜。

  莽莽西山之中,一處極隱蔽的松林深處。

  這山外表看上去和任何一座隱在西山中的群峰無異,實則嚴密防範得比皇宮有過之而無不及。

  山谷內一座似獵人休憩的草房,隱在林木衰草間,毫不惹人在意。

  這房土坯為牆,原木為窗,頂上蓋滿厚實的稻草,從大門進去,穿過堂屋,後頭鑽過一道小門,眼前則豁然開朗。

  一所清幽精緻至極的兩進白牆小院藏於這草房之後,正好位於山谷之間,林深樹高,似與外界隔絕的桃花源。

  這是靈芝第一次上許繹隱居的別院中來。

  別院後頭的山崖上,有溪澗曲曲折折沿山而落,冬日溪水結了冰,流水從山崖上懸掛成尖柱,凝固成一片被時間定格的雪色瀑布。

  靈芝被那壯觀景象所震懾,呆呆地抬起頭看著那片似被凍住的銀河,見前頭領路的許繹往那瀑布底下走去,方回過神來,抬腳跟上。

  宋珩牽著她手,並不多言,前面的楊陶也不發一語,只有眾人腳下踏雪而行的沙沙聲。

  許繹走到那白色瀑布底下,一轉眼不見了蹤影。

  靈芝有些納悶,待走到跟前,才發現,那瀑布後頭,竟是別有天地。

  一片寬敞似廳堂的山洞,許繹已將山洞內壁上風燈點亮,可以看見最裡頭石壁龕內,供奉著一個木頭牌位。

  靈芝凝神,站直身子,抽回手,雙手合十,朝那牌位恭恭敬敬地拜下去。

  她一直都還不知道,原來宋珩父親的牌位供於此,而爹,隱居在這裡,正是為他以及香、許兩家守靈吧。

  最後頭的許振將手頭抱著的木盒子遞到許繹手上,許繹神色凝重肅穆,接過盒子,再遞給楊陶。

  「娘娘!今日,終於可慰殿下在天之靈了。」

  楊陶一身素裳,鬢間一朵小白花,渾身一絲雜色也無,似那雪瀑布中幻化而出的仙子,接過那木盒子,默默然跪在牌位之前。

  許繹也撩起袍腳,跪在楊陶斜後方。

  宋珩則扶著靈芝,二人跪在楊陶身後,許振也跟著跪下。

  山洞內完全寂靜下來,楊陶雙手合十,不知在喃喃念著什麼,豎立在額前的指尖,漸漸沾染上眼淚。

  靈芝眼眶微紅,方才在外頭,他們已祭奠過香家與許家的陵園,其他時候她還扛得住,在娘的衣冠塚前時,卻忍不住哭成了淚人兒。

  此時想到楊陶與宋珩當年的日子,又心頭難以抑制地發酸。

  眾人拜祭完畢,楊陶仍舊跪在蒲團上不肯起身。

  許繹站起身來,示意宋珩等人跟他出去,靈芝雙手合十,抬起臉來,低聲道︰「我想再陪陪娘。」

  宋珩點點頭,與許繹、許振先退了出去。

  楊陶不說話,靈芝也不出聲,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楊陶忽然道︰「《天香譜》上最後一頁,有一味香,叫生死還魂香,你可記得?」

  靈芝沒想到她會忽然跟她說話,愣了楞,方道︰「是,在八十一種香方當中排在第八十位。」

  楊陶並不回頭,仍舊抬著頭看著面前牌位,聲音平靜而淡然︰「當日你娘曾經制出這味香,並用它救了行空的性命,那時候我才相信,原來這香真能還魂,說明這《天香譜》絕非杜撰。」

  靈芝不太懂楊陶忽然提這個幹什麼,靜靜地繼續聽著。

  楊陶又頓了一頓,方接著道︰「第八十一味香,她也曾制出來過,還送了我兩盒香泥,我曾經給珩兒他爹試過,卻不知何處不對,看不出效果。還有一盒,卻怎麼也找不到了。你可還記得那香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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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4 00:59:30 |只看該作者
第418章 蛛絲馬跡

  靈芝頭一抬,驚愕地看向楊陶背影︰「娘!」

  第八十一味香,名「歸去來兮」,關於香效,只有簡簡單單幾個字︰

  塵歸塵、土歸土,萬靈生萬物,萬物歸荒蕪,荒蕪歸去處,卻是來時路。

  從字面意思來看,如果說前頭的香是還魂香,那麼這味香,稱之為催魂香也不為過,那意思便是讓人魂魄回到來路之時,來路,不就是冥界黃泉路嗎?

  不僅字面意思詭譎,用料比那生死還魂香更為奇詭,稀世難尋不說,甚至驚世駭俗。

  如那引香之源,乃是用品香人鮮血浸潤香泥,再以槐木所制的香箸調和,燃香時,需擇在天地間陰氣至重的時辰與地方,等等等等,讓人看了不由生寒。

  楊陶此時提起這個做什麼?

  楊陶似看出了她心頭的慌亂,聲音裡帶上了一絲笑︰「莫怕,我只是想試試,這香能不能帶我去見你父親。」

  靈芝的眼淚又要奪眶而出,這麼多年,楊陶在人前瀟灑明朗,熱血仗義,養大宋珩,制香養花,又操持起武林盟,做起生意,看似活得有滋有味。

  靈芝卻在此時看透她的心,任這世間再如何熱鬧變遷,在楊陶看來,她都不過是個看客。

  因著失去一個人,心頭的底色變成灰,再大的歡樂,再重的喜悅,都在那灰幕上上演,便永遠添了一絲哀意,就算有宋珩有她,或許將來有孫子孫女,都彌補不了她心上永久的缺角。

  她盡力把一切做到最好,只為了復仇這個信念,而如今安大的頭顱已送到勇戾太子靈前,楊陶已對這個世界萌生了退意。

  靈芝抬起手,輕輕擦拭眼角。

  楊陶的聲音又傳來︰「傻丫頭,求仁得仁,不是你跟雲嵐說過的話嗎?有你陪著珩兒,我也可放心了。」

  她站起身來,走到靈芝跟前,拉起她胳膊,臉上仍是平日常見的笑意︰「先辦正事,然後,我等你的好消息。」

  說完朝她眨眨眼,往山洞外走去。

  外頭後院暖閣內,宋珩坐在花窗旁大炕上,透過半支的窗欞,正好可以看見院中一叢被雪壓彎的翠竹,翠竹林外,楊陶與雙眼紅紅的靈芝一前一後走了過來。

  大雙挑起簾攏,楊陶走進門,見幾人都帶著擔心的眼神看著她,笑笑揮手︰「你們繼續聊,放心吧,我沒事。」

  說完坐到廳內暖爐旁長榻上,許振親自給她遞上熱茶。

  靈芝跟著走進來,宋珩示意她到身邊榻上坐下,端了茶遞過去,看向楊陶道︰「或許就這幾日了。」

  楊陶抿一口茶,伸出手在暖爐的紅炭上烤著,含笑道︰「好,我也不想再拖,讓小葉子這些日子就將京郊的人手都調過來,我暫時不回去香坊,就留在這兒了。」

  宋珩點點頭,又看向坐在對面許繹︰「爹方才說,有需要小心的地方,不知是?」

  他剛才將安家的事與最近的打算和許繹詳細說過一遍。

  許繹見他們小夫妻倆恩愛,心頭寬慰,聽宋珩繼續問起,捋了捋長鬚,正色道︰「安家雖然受了算計,咱們不用擔心宣德帝細查追究下去,可還有一個破綻,不得不防。」

  靈芝也凝神聽他說。

  「你當日提過安家的引魂香,後來安二又見過靈芝,才使得金猊玉兔香香息有變,宋謹怎麼也想不到,真正讓他中毒的,乃是綠萼梅裡頭自帶的毒香。」

  那毒香是靈芝加入了擬梅香的香息,與真正的綠萼梅香氣無二,但這香毒性不足以致命,又只在宣德帝身旁待了不過半月,只能讓他多病上幾日而已。

  許繹繼續說著︰「可宋琰呢?他若回過頭來,將整個事情從頭到尾細捋一遍,當會發現,你和靈芝在這裡頭起了個穿針引線的作用,若一個人出現,可能是巧合,但你二人都出現,怕就會引起他注意了。」

  宋珩沉吟著點點頭,抬眼看著許繹道︰「那我們先對宋琰下手?」

  許繹搖搖頭︰「也不妥。你剛才所說的方法甚好,讓宋璵與宋琰兩敗俱傷,又大肆削弱宋謹的力量,那才是宋謹最薄弱的時候,也是我們最好出手的時機。宋琰這邊嘛。」

  許繹皺起眉,「若現在先犧牲他,難免會打草驚蛇,引起宋謹警惕。」

  宋珩略一思索,看了看立在一旁的許振,「大哥有什麼看法?」

  許振在他面前仍尊親王禮,微躬身方道︰「看起來,秦王對王爺,如今的信任度非常之高,這樣的關係下,就算他生了疑慮,應當也不會立即發覺咱們的意圖,最多是想到,王妃和安家有什麼仇罷了。」

  宋珩微微點頭,許振也相當了解宋琰,宋琰現在已完全將他看作自己人,可正因為是自己人,若他發現宋珩有所異動,會如何反應?

  宋珩看向許繹道︰「大哥言之有理,以宋琰的性子,可能不會立時想到最後一步,不過,我們會小心防範起來。」

  楊陶留在山中,許振先行下山,待確認安全之後,通傳上來,宋珩才帶著靈芝下山而去。

  他們為安全起見,在半路上才換成燕王府的馬車進城,剛入城,宋珩就有了種被人盯上的感覺。

  「一會兒回了王府,去芝蘭閣。」宋珩握緊靈芝手。

  靈芝點點頭︰「會是什麼人?」

  宋珩蹙起眉,「若我猜得沒錯,應該是宋琰的人,還是爹想得仔細,若不是得他提醒,或許我會以為是皇上的人。」

  宋琰已經想到問題出在他這兒了?

  他會怎麼做呢?

  宋琰沒讓宋珩久等,很快給出了答案。

  當晚,天剛擦黑,燕王府就迎來了貴客。

  宋珩沒想到,宋琰不約他出去,竟然親自上門來。

  宋珩對前來通傳的小雙道︰「帶他到芝蘭閣暖閣來。」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宋琰的腳步聲才在外頭響起。

  「怎麼?王兄都懶怠在外頭見客了?」宋琰若無其事挑了簾子進來,走到宋珩對面坐下,身後跟著的兩個護衛立在外頭廊下。

  宋珩給他添上一盞茶,遞過去笑著道︰「玄玉此時來燕王府,也不怕忙壞了那些影衛。」

  宋琰接過茶,嘴角掛上一絲苦笑︰「你都知道了,王兄消息靈通啊,那你可知道,安家出事了,安閣老和安家幾個孩子都下落不明,而安院使和安家主母,昨夜都死了。」

  他抬起眼,定定看著宋珩,似要從他臉上找出蛛絲馬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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