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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素子花殤]醉三千,篡心皇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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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2 00:32:41 |只看該作者
江山如畫怎及你笑靨如花【009】

  三一坐在回廊邊上的護欄上,為桑成風臨走時丟下的兩個字“等著”。

  感覺中,這個男人似乎話很少,每次都惜字如金,以致於她經常要費力去猜他話中的意思。

  這對於她這樣一個記憶都沒有的人來說,簡直比跟乞丐搶吃食還要難。

  明月當空,涼風習習稔。

  她發現回廊真是個好地方。

  回廊的護欄做的類似長椅的模樣,不高不矮,正好適合坐人,背後又有廊柱可倚靠,還真是愜意啊。

  只是,“等著”是等什麼呢?

  一直到有個婢女前來,說是奉太子殿下的旨意扶她回去,她才明白過來,所謂等著,原來是等這個。

  ****************

  夏日的天亮得早,才四更的光景,東方就已經露了白。

  菊香一邊睡眼惺忪地打著哈欠,一邊慵懶地打開廂房的門,猛地發現門的外面站著一個男人。

  男人一襲月色錦袍,錦袍的胸口處,金絲銀線繡成的四爪金龍栩栩欲生,頭頂冠玉束髮,腦後墨發輕垂,正負手立在門口臺階的下面,目光不知落在何處,許是聽到開門聲,徐徐轉眸看過來。

  當男人俊美容顏入眼,菊香一驚,睡意全無,連忙慌亂行禮:“殿......殿下......”

  “昨夜情況怎麼樣?”

  男人朝她揚了揚手,示意她起身。

  菊香反應了片刻,才明白過來男人問的是三一夢遊的事情。

  “回殿下,昨夜還好,並未發生什麼,而且,三一睡覺之前,還讓奴婢用粗繩將她手腳都綁在床上,所以,就算半夜她夢遊,也起不了身。”

  桑成風眸光微微一斂:“她讓你用繩子綁了她?”

  “是!”菊香點頭:“三一說,怕夢遊中的自己做下什麼糊塗事,或者傷害到別人,她不想引起什麼糾複,也怕被趕出東宮。所以,睡之前央求奴婢將她捆住,而且,還跟奴婢說,若到時候,繩子都捆不住她的話,就讓奴婢打暈她。”

  桑成風靜靜聽著,面沉如水,眸光透過菊香的肩頭掠了一眼屋內,淡聲道:“她起了嗎?”

  “還沒。”

  “喊她起來,隨本宮進宮。”

  收回目光,桑成風吩咐了一聲,便轉過身,舉步離開。

  望著他錦衣華服、挺拔如松的背影,菊香半天沒回過神。

  隨他進宮?

  一個小小的婢女,進宮?

  ****************

  三一出來的時候,兩頂軟轎已經候在了東宮的門口,她抿了抿唇,忍著膝蓋的疼痛,快速拾階而下。

  雖不知道桑成風要帶她進宮做什麼,想起夜裡花園發生的鬧劇,她現在還餘悸在心,但是,很奇怪,她就是有種直覺,這個男人不會害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莫名其妙有這種直覺,或許是因為他肯為一個騙他坑他的陌生人付十兩銀子,又或許是一個堂堂的太子被人無故扇了一耳光而沒有動怒,還或許是他收留了她、在皇帝面前維護了她,再或許是後院的那伸手一拉和那一瓶良藥,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感激他,知恩圖報,就算他真的害她,也算是她還他。

  直接小跑到第一頂軟轎的前面,她氣喘吁吁地伸手打開轎簾,正欲上轎,就驀地看到坐在轎中的男人。

  三一一怔。

  因為初來乍到,對東宮的路不熟,方才是菊香送她到的門口,菊香告訴她,按照出行的規矩和安全考慮,身份尊貴的通常走在中間或者後面。

  所以,她以為桑成風應該坐後面的軟轎不是,怎麼?

  見男人正看著她,她兩頰一熱,甚是窘迫,只得眉眼一彎,笑嘻嘻道:“奴婢......奴婢給殿下請安!”

  末了,也不等對方反應,手一松,快速地放下轎簾,將男人的視線徹底隔擋在簾子後面。

  趕緊轉身,走向後面的轎輦,心裡卻忍不住嘀咕道,這些木樁一般杵立的轎夫怎麼也不提醒她一下。

  東宮跟皇宮隔得並不遠,沒過多長時間就到了,轎子停在皇宮的門口,他們步行入宮。

  桑成風走在前面,三一跟在後面。

  這幾日看慣了他穿白衣軟袍的樣子,這是第一次看他穿正式宮裝太子服,讓原本清冷的他,更添幾分冷硬、行尊帶貴的氣質中威嚴和霸氣盡顯。

  這讓三一覺得,他更拒人以千里之外了,想到這裡,三一又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來。

  是昨夜菊香告訴她的。

  菊香說,這個男人曾經深愛過一個女人,甚至還為了那個女人不顧滿朝反對,發動戰爭,後來也不知怎麼了,兩人忽然就斷了,再也沒有聽到過那個女人的消息,而這個有著尊貴身份的男人身邊,也再也沒有出現過別的女人。皇帝幾次想要賜婚,都被他以各種藉口推脫了,最後皇帝也不管了,以致於他都二十四歲了,東宮還沒有一個女主人,好幾個年紀比他小的王爺弟弟都娶妻生子了,就他還煢煢一身。

  菊香說,下人本不能妄議主子之事,但是這件事並不是什麼秘密,當年可是鬧得滿城風雨、世人皆知,所以告訴她也無妨。

  聽完這件事,三一很震驚,忽然間也理解了他的冷漠和孤傲。

  難怪他平素就像有潔癖一般,原來是心中有人。

  只是,像他這樣的男人,她實在想像不到,他會曾經深愛一個女人瘋狂到為那個女人烽火連城。

  能被這樣的男人愛著,那個女人得有多優秀?她暗暗想。

  桑成風一直沒有說帶她進宮做什麼。

  她也沒有問。

  兩人就一前一後沉默地走著。

  一直到走到一個涼亭的地方,他讓她先在那裡等一會兒,他去早朝。

  說實在的,三一有些怕。

  且不說早上盥洗的時候,菊香已經跟她講了一堆有關皇宮這個全天下最奢華、最尊貴、卻也最可怕的地方種種禁忌和規矩,單說將她一個人留在這樣一個陌生的環境裡,她也是不安的。

  見男人轉身離開,她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忽然開口問向他的背影:“如果奴婢不見了,殿下會找奴婢嗎?”

  男人腳步一頓,緩緩回頭。

  三一站在涼亭裡看著男人。

  此時天已經慢慢大亮,夏日的晨曦灑了男人一身,男人薄唇輕啟,斬釘截鐵道:“不會!所以,莫要亂跑!”

  話音剛落,人已轉身,繼續往前走。

  望著他錦袍輕蕩的背影,三一怔忡了片刻,便轉身揀了個石凳坐了下來。

  想來男人是誤會了她的意思,以為她要亂跑呢。

  她其實問的是,她如果迫不得已離開涼亭的情況,畢竟她只是一個下人,宮裡那麼多尊貴的人,那麼多主子,若是對她吩咐什麼,她還不得照辦。

  算了,就是她杞人憂天。

  低頭百無聊賴地摳著手指,忽然,一隻手伸到她的面前,“這是本宮的權杖,若有人對你說什麼,做什麼,你就給權杖給對方看,告訴對方本宮讓你等在這裡。”

  三一一震,愕然抬眸,就看到去而複返的桑成風不知幾時竟站在自己的面前。

  他竟然又回來了。

  望著他,三一怔忡了片刻,便垂眸看向他手中的權杖。

  權杖是金燦燦的黃色,襯得他白皙的大手,越發的淨長。

  她伸手將權杖接過,緊緊握住,她本應該說“是”,不知為何出口的竟是一句“謝謝!”

  男人看了她一眼,再次轉身離開。

  ****************

  事實證明的確是她杞人憂天,什麼人也沒來找過她,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桑成風上完朝回來,她正坐在那裡打著盹,頭點得就像是雞啄米一樣的她身子一歪差點栽到地上,她猛地驚醒過來,一眼便看到站在亭中的男人。

  “殿下回來了。”她連忙起身,並將手中一直攥著的權杖還給了他。

  “跟本宮去太醫院。”

  將權杖攏進袖中,桑成風轉身走在前面,一邊走,一邊大概跟她講了一下帶她進宮的原因。

  原來,是皇帝的旨意。

  今日上朝之前,皇帝派人去東宮通知他,讓他將她帶進宮,讓太醫院的太醫們研究一下她的夢遊症。

  三一有些意外。

  沒想到得了一個夢遊症,還成香餑餑了。

  只是不知道這個研究,是如何個研究法?

  桑成風將她帶到太醫院的時候,太醫們應該是早已接到了指示,全部候在太醫院的院子裡接駕,迎接太子大駕光臨。

  見完禮後,桑成風便被眾人恭迎進正殿上座,瓜果糕點香茗伺候。

  而三一也同樣被迎進了正殿,只不過“伺候”她的是一堆太醫男人。

  他們圍著三一,各種審視、各種打量、各種從頭看到腳。

  三一被他們的陣勢嚇住了。

  香餑餑也不是這樣當的。

  雙手絞著衣襟,她局促地站在那裡,被動地接受著所有人投注過來的目光。

  太醫們一邊觀察,一邊討論,七嘴八舌,都是些醫理方面的,三一聽不懂,只覺得耳邊聒噪,太陽穴突突地跳,透過人群的縫隙,她看到桑成風一人坐在那裡低垂著眉目靜靜飲茶,似乎絲毫不受這邊嘈雜的影響。

  觀察完了,便開始問她問題。

  “你是哪裡人?”

  “今年多大了?”

  “父母可還健在?”

  “家裡有哪些人?”

  “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對自己影響深刻的經歷?”

  “你是幾時發現自己有夢遊症的?”

  “自己知道的夢遊有幾次?”

  “有沒有從別人的口中知道自己在夢遊裡曾經做過些什麼?”

  “……”

  一堆太醫狂轟亂炸,三一隻覺得自己頭都大了,一堆問題問下來,她只回答了最後兩個問題。

  自己知道的夢遊有幾次?

  一次,就是在臨波鎮的客棧闖入桑成風房間的那次。

  有沒有從別人的口中知道自己在夢遊裡曾經做過些什麼?

  有,聽那家客棧的掌櫃說,她曾擅闖一對夫妻的房間,然後轉了一圈,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就又出來了。

  其餘的問題,她都不知道,她跟太醫們說,她失憶了。

  太醫們震驚之餘,又針對失憶症激烈討論了一番。

  討論完,終於讓她坐了。

  她的膝蓋雖然用了桑成風的藥,好了不少,卻依舊還是很痛,一直站在那裡不動,她差點都堅持不住了。

  按照眾人吩咐,她在桌案邊坐下來,再次朝桑成風看過去,只見他把玩著手中的一枚茶盞蓋子,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真的很不想繼續被研究下去了,可是卻又毫無辦法。

  太醫們開始輪流給她把脈。

  顧及到左臂上的那些傷痕,她給的是右腕。

  可有太醫提出,兩腕都要查探。

  她猶豫了很久,就是不想伸出左手,卻是直接被太醫強行給拽了過去,撩起衣袖。

  於是,她的那些傷就毫無保留地暴露在眾人的眼底。

  也立刻成了眾人的關注點和討論點。

  “或許她的夢遊和失憶都跟這些傷痕有關。”

  “這些傷痕是誰給的呢?從痕跡的深淺來看,這個人下手不是一般的狠辣。”

  “也有可能是她自己弄的,不然,為何右手臂沒有,左手臂有,許是她右手拿利器,對自己左手臂自殘。”

  “嗯,也有道理,看她動脈上的這條深痕,她似乎自殺過。”

  “也有可能是他殺。”

  她的袖管被一直撩高到肩上,眾人都圍堵在桌案旁邊,仔細端詳她的手臂,激烈說著各自心中所想。

  那一刻,她忽然想起昨夜在廚房看到的砧板上那條待下油鍋的魚。

  她就是那條魚,什麼也做不了,只能配合。

  在一片鬧哄哄之中,她低頭數著自己婢女服衣襟上的小碎花,一朵,兩朵,三朵......

  不知過了多久,關於她腕上傷痕的研究終於結束。

  她還以為總算可以作罷,誰知道還要取血樣。

  先是割破了她的指腹,有兩個太醫取了一滴血裝入小瓷瓶,後來,大家覺得人多,這樣取血的方式太慢,便決定用薄刀片直接劃破她的腕,從腕上取血。

  沒有人徵求她的意見,也沒有人問她疼不疼,此時此刻,就好像她不是人,只是一個供他們研究的工具。

  忍著刺痛,她靜靜地看著眾人輪流接著血樣,心中一遍一遍估算著,這樣一個一個接下來,她得流多少血啊?

  會有橋洞下的那些乞丐們做的假血包多嗎?

  說到假血包,有個乞丐給過她一個,前日在茶樓,她賴上桑成風,假裝被他推撞到桌腳,然後內傷吐血,當時吐出來的血就是她咬破了假血包。

  沒想到那日沒吐真血,今日全出了。

  哎,昨夜那一頓飽飯白吃了。

  這麼多血,也不知道要吃多少頓才能補回來。

  要不要假裝虛弱暈倒呢?

  如果暈倒,他們是不是就會停止對她所謂的研究?

  這樣也不算抗旨,皇帝也不會怪桑成風,她也可以順利擺脫。

  可是,不行。

  前日,她咬破假血包裝作受傷,沒能騙過桑成風,昨夜,她假裝夢遊,也被桑成風一眼識出,她記得桑成風當時說,本宮是醫者,你以為本宮看不出來,昨夜在客棧,你的確是夢遊,而今夜,你明明是清醒的。

  如今面前一堆的醫者,她又如何能騙得過去?

  到時候可別偷雞不成蝕把米,皇帝一怪罪,她自己遭殃不說,還連累桑成風。

  更何況桑成風當前,在他的眼裡,她本就是一個招搖撞騙之人,她也不想再讓他看輕了去。

  忍著吧,出點血死不了的。

  回東宮好好飽餐幾頓就補回來了。

  在她覺得腦子裡暈乎乎的,眼前有金星在一閃一閃的時候,終於最後一名太醫也取完了血。

  這一次還算有點良心,沒有忘記給她割開的腕包紮。

  雖然包得很粗糙潦草,至少止住了血。

  她捂著手腕,搖搖晃晃起身,“各位大人,可以結束了嗎?”

  話一出口,她才發現自己虛弱得不行,嘴巴都有些關不住風。

  太醫們告訴她,還沒有,還有最後一項。

  雖實在有些堅持不住了,可聽說是最後一項了,便咬咬牙,又坐了下來。

  催眠。

  最後一項是催眠。

  一個年紀較長的老太醫,一邊吩咐年輕太醫準備催眠用的香料、躺椅、一邊講解著催眠的作用。

  說,夢遊症多半因為精神緊張和精神障礙造成,而這方面的原因都是來自於心裡壓力,而這些心裡壓力的產生肯定是經歷過什麼重大變故,她經歷了什麼我們不知道,因為她失憶了,或許是跟親人有關,又或許是跟情愛有關,而催眠可能會喚醒人大腦深處的記憶,讓她想起自己曾經的這些事情。

  說到此處時,老太醫似乎想起什麼,又吩咐其中一個年輕太醫,讓其去請一個驗身的老嬤嬤過來,檢查一下她是不是處子之身,既然要研究,就得全方面剖析,這樣有利於瞭解她的夢遊症產生的原因。

  三一嚇住了,臉色和嘴唇本就因為失血的緣故蒼白得厲害,聞聽此言,更是沒有一絲血色、手足冰涼。

  雖然專業的東西她不懂,但是,她聽懂了兩點。

  一,他們要對她催眠,二,他們要讓老嬤嬤檢查她的下身。

  其實,催眠是什麼,她也不懂,但是,“眠”字的意思她明白,就是睡覺。

  許是因為自己有夢遊症的原因,一聽睡覺,她就特別緊張。

  而且這個太醫說,這個催睡覺可以喚醒記憶,讓她想起曾經的事情,她就更加緊張。

  她也不知道自己緊張什麼,只覺得慌,從未有過的慌。

  更何況竟然還要驗下身。

  這讓她不僅慌亂,還心生屈辱。

  她著急地看向桑成風,桑成風不知幾時已拿起一本醫書在看著,低垂眉眼、專心致志的樣子,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們這邊的狀況。

  三一將目光收回,她其實很清楚,桑成風也幫不了她,因為是皇帝的聖旨。

  很快躺椅被搬了過來,幫助催眠的熏香也在香爐裡燃上。

  太醫們讓她躺到椅子上去。

  那一刻,她的眼前再一次浮現出那條砧板上待下鍋的魚。

  逃不開、躲不掉,她只能再次安慰自己。

  其實催眠也沒有什麼不好,就算催眠中不幸夢遊也沒有關係,那麼多的人在,還怕她胡來不成。

  而且那個太醫也說了,指不定還能記起曾經的事情,多好,如果那樣,她就可以知道自己是誰了,也不至於無家可歸、無依無靠。

  驗身也沒關係,反正是個老嬤嬤,都是女的,怕什麼,沒所謂。

  雖然在心裡如是對自己說著,可是當她依言躺到長椅上去的時候,還是禁不住雙手攥緊了躺椅上的軟墊,渾身顫抖得厲害,牙齒磕磕磕直響。

  暗香嫋繞中,太醫們又圍了過來。

  離她最近的一個太醫拿起一個針袋,兩指撚起一根銀針。

  細細長長的銀針發出幽藍的寒芒,作勢就要對著她的穴位刺下去,三一眼簾輕顫,緩緩閉上。

  然,預期的刺痛並沒有來,而是聽到太醫驚呼的聲音:“太子殿下......”

  三一睜開眼睛,映入眼底的是桑成風正面色冷峻地握著那個準備施針的太醫的手腕。

  在他的周圍,是一眾太醫驚錯的目光。

  三一也同樣震驚。

  他幾時過來的?

  如此這般又是什麼意思?

  在眾人的注視下,桑成風不緊不慢地接下太醫手中的銀針,插回到針袋,又轉身端起邊上桌案上的一個杯盞,將裡面的茶水傾倒在香爐中,淋滅了燃得正旺的熏香。

  將杯盞優雅地放在桌案上,他緩緩開口:“今日就到此為止吧,本宮要回去用膳。”

  眾人這才明白過來。

  於是便有人提議道:“要不,殿下請先回吧,等催眠結束,我們再讓人送這個姑娘回去。”

  一人提議,眾人紛紛表示贊同。

  本來就是,一個小小的婢女,原本就不需要堂堂的一個太子殿下等在這裡。

  他在這裡坐著,他們也無法做到無視,總有些畏手畏腳放不開。

  方才他們就想說的,只是不敢。

  既然他自己提了,他們便順勢說出心中所想。

  桑成風沒有理會,似乎沒有聽到,徑直朝躺在長椅上的三一伸出手。

  三一一怔,太醫們愕然。

  於是便又有人說話了,是太醫院的院正,也就是那個主導催眠的老太醫。

  “太子殿下,只剩下最後一項了,臣等速戰速決,不會用太長時間,皇上還等著臣等去稟報檢查下來的情況,還請殿下能夠體諒!”

  三一躺在那裡,怔怔看著桑成風伸在她面前的手,不知道該不該將手給他。

  他忽然有此舉措,她完全沒有想到,說不歡喜激動那是騙人的,可太醫們說的也是實情。

  若皇帝怪罪下來......

  見桑成風沒有反應,太醫們紛紛跪了下去。

  “請殿下體諒!”

  “請殿下體諒!”

  “......"

  桑成風唇角一勾,轉眸瞥了一眼屋中牆角的更漏,“你們用了兩個時辰,詳細檢查了一堆東西,請問,檢查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沒有?”

  場下頓時四寂,無人出言。

  “你們自己也說了,夢遊症是因為精神緊張和精神障礙造成,而這方面的原因都是來自於心裡壓力,你們難道就不擔心你們給三一那麼大的心裡壓力,會加重她的病情嗎?所謂醫者,救人是天職,方法得當才是關鍵。父皇一向聖明,相信定能體諒!”

  清冷目光一掃全場,桑成風侃侃說完,又徐徐轉眸看向三一。

  雖眸光依舊淺淡如八月秋水,可三一的心跳還是失了節奏。

  緩緩伸出手,交到他的掌心。

  肌膚相貼的溫度讓她手臂一顫,下一瞬她差點拿開,卻被他五指一收裹住,順勢一拉。

  許是有了昨夜力量過猛的前車之鑒,這一次,他並沒有用多少力道,卻又足以讓她依著他的力道從躺椅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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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2 00:33:00 |只看該作者
江山如畫怎及你笑靨如花【010】

  再次想起這件事,三一已坐在回東宮的軟轎上。

  垂目看著自己的手背,似乎上面還殘留著男人掌心的溫度。

  一切就像是做夢一般。

  她記得男人將她從長椅上拉起來,並沒有立即放開她,而是牽著她的手從一眾跪地的太醫面前走過,一直出了太醫院才將她的手鬆開。

  她是終於脫身了。

  只是不知道會不會連累到他。

  **

  下轎的時候,她才發現因為根本就沒有包紮好,腕上的傷口又開始流血了,都印染到了袖管的外面。

  心想著昨夜桑成風給的藥粉還有,回房塗點就好,便一路將手臂輕負在身後,不讓桑成風看到。

  可是桑成風就像是長了後視眼一樣,就在分叉路口,她準備行禮分道揚鑣的時候,他忽然道:“本宮給你傷口包紮一下。”

  然後繼續走在前面,也不管她同意不同意。

  當然,她也沒有不同意的膽量和資格。

  乖乖跟在後面。

  沿路遇到的人都跟桑成風行禮,然後朝她投來異樣的目光。

  他的寢宮就在附近,他卻並沒有將她帶過去。

  三一想,或許是為了避嫌,也或許是不屑。

  他走進了邊上的一個涼亭,她便也低頭跟了進去。

  一撩袍角,他坐于石凳上,示意她坐在對面,她也不忸怩,乖順照辦。

  眸光微斂,他緩緩卷起她帶血的衣袖,動作嫺熟地解開粗糙纏繞在傷口上的繃帶。

  三一看著他,他低垂眉目專注的樣子讓她覺得少了幾分清冷,甚至還透著絲絲溫潤。

  略一沉吟,便喚了他一聲:“殿下。”

  男人挑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沒有吭聲,那意思就是“有話就說”。

  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開口:“奴婢說出來,殿下肯定又要輕視和嫌惡奴婢,但是奴婢想了好久,就只想到這個辦法。”

  “什麼?”

  自袖中掏出一個瓷瓶擰開,將裡面的藥粉輕輕均勻地灑在她的傷口上,男人淡聲回應了一下,並未表現出過多興趣。

  一陣強烈的蟄痛感傳來,三一禁不住輕呲了一聲,“是這樣的,奴婢不是被他們取了血嗎?奴婢這兩日就裝失血過多昏迷或者暈倒,好不好?這樣,若是皇上問起殿下,殿下就說是因為看奴婢失血受不住了,所以才阻止了那些太醫將奴婢帶回來。”

  桑成風拿藥瓶的手一頓,蹙眉:“你是不是一日不招搖撞......”

  “不許說奴婢招搖撞騙!”桑成風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三一急急打斷。

  打斷完,才意識到自己態度和語氣都太強硬了,對方可是太子。

  可心裡卻的確是不悅的,見桑成風也並沒有因為她的強勢態度生氣,便禁不住嘟囔道:“就知道殿下會這樣想奴婢,奴婢還不是怕皇上怪罪,連累到殿下。”

  男人又瞥了她一眼,繼續手中動作。

  “你還不至於能讓父皇怪罪、本宮受連累。”

  三一怔了怔,一時沒明白他話裡的意思,男人又補了一句:“防患未然是好事,但是,人,不能太高估自己。”

  三一這才懂了他的那句話,臉色白了白,心裡面竟隱隱難過起來,低著頭,不再說話。

  “更何況,你喜騙又不會騙,漏洞百出,到時候只會麻煩更多。”

  藥上了均勻一層,男人又開始將繃帶重新給她纏上。

  “什麼?”三一不解。

  什麼叫漏洞百出。

  男人眉眼不抬,大手動作輕盈流暢。

  “今日,他們問你自己知道的夢遊有幾次?你說,一次,就是在臨波鎮的客棧闖入桑成風房間的那次。明明兩次不是嗎?昨夜你奪走父皇蓮子糕難道不算?雖是裝的,可面對外人,不應該也說是?還有,他們問有沒有從別人的口中知道自己在夢遊裡曾經做過些什麼?你說,有,聽那家客棧的掌櫃說,她曾擅闖一對夫妻的房間,然後轉了一圈,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就又出來了。只有這些嗎?難道昨夜你不知道自己衝撞了父皇?在外人看來,你可是當場就醒了.......”

  “哎呀,對啊!”桑成風的話沒說完,三一驟然驚叫站起,牽扯到腕上桑成風正在包紮的傷口,又痛得呲牙咧嘴,只得複又坐下來,皺眉看著桑成風:“那怎麼辦?我說都說了,當時也沒想那麼多,就只記得跟你的那一次,昨夜的早忘了,現在可怎麼辦?要是傳到皇上的耳朵裡就糟了......”

  三一心急如焚,一口氣說完,卻全然沒有注意到,自己情急之下沒有用“奴婢”,用了“我”,對桑成風沒有用“殿下”,而是“你”,最重要的,她說,就只記得跟他的那一次。

  桑成風低垂著眉目,面沉如水,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一個謊言,往往需要更多的謊言來掩蓋,所以,人,還是誠實一些好。”

  桑成風一邊說,一邊將繃帶打好結,徐徐抬起眼梢看向她:“你識字嗎?”

  三一搖搖頭。

  “那你為何叫三一?”

  將瓷瓶蓋上蓋子,攏進袖中,桑成風淡聲問。

  三一沒想到他突然問這個,也不知道這個跟識字有什麼關係,她記得上次出了縣府衙門,他也說過一次。

  “因為當時殿下的茶桌上有三個杯盞,卻只有殿下一個人,奴婢也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就說三一。”

  桑成風怔了怔,稍顯意外,末了,又點點頭:“這名字不錯。”

  三一有些跟不上他的節奏,只隱約覺得他的話裡有深意,卻是聽不明白。

  不過,也無所謂,難得他今日跟她說那麼多話,她心裡還是很歡喜的。

  而且,剛剛在太醫院,那些太醫給她檢查的時候,她看到他不是喝茶,就是把玩杯蓋,或者就是看書,還以為他全然不在意他們這邊。

  沒想到,太醫問了什麼,她答了什麼,他都聽到了。

  想到這裡竟是莫名有些激動,兩頰跟耳根都微微發熱,恐他看出端倪,見腕上的傷口已經包紮好,便連忙起身,對著他一鞠:“多謝殿下,若沒有什麼吩咐,奴婢就先......”她指了指廚房的方向。

  桑成風轉眸看了看她所指的地方,眼底忽然浮起一抹促狹,“去吧,是到了用午膳的時間,去晚了,就虧了。”

  得到應允,三一轉身出了涼亭,走了幾步,才意識到他說了什麼。

  就虧了?

  好吧,雖然她的確沒什麼志向,只求有吃有住,但是,一頓不吃也不至於用“虧”字。

  不過話又說回來,今日不吃,還真是虧大了。

  流了那麼多血,必須補回來。

  多吃,一定要多吃。

  ****************

  雖然膝蓋上有傷,手腕上有傷,三一還是心情莫名的好。

  當她興高采烈來到廚房的時候,大家都在七手八腳地收拾,只有三兩個人還在吃。

  桌上面只有一片空盤子,菜櫥裡也什麼都沒有,就連灶臺上都空空如也。

  沒菜不說,就連米飯都沒有一粒。

  “你們午膳都吃過了?”她疑惑地問向眾人。

  就算是吃過了,也不會一點都不剩吧,那麼乾淨。

  大家都看著她,用很奇怪的目光。

  “難道你沒有吃?”其中一人揚眉問道。

  “人家怎麼可能沒有吃,跟太子殿下一起進宮,自是去吃山珍海味去了。”還未等她回答,另一人已經陰陽怪氣地接了上去。

  “看不出來啊,三一,你倒是蠻有心機的,這才來多久啊,就扶搖直上。”

  “花梨,你也可以啊,下次,皇上再來東宮的時候,你也故意製造一個什麼驚險刺激、別開生面的偶遇,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置之死地而後生,說不定啊,還能進宮當妃子呢。”

  “是啊,是啊,要不也搞個夢遊什麼的,直接撲進皇上或者太子殿下的懷裡,然後,假裝自己渾然不知,反正是夢遊,皇上跟殿下也不會怪罪。”

  “這方法還真高啊,只不過豈是我們凡夫俗子能夠想出來的?”

  三一看著眾人七嘴八舌,原本就沒有血色的小臉更是蒼白如紙,就算再愚笨,她也聽懂了這些人的意思。

  是說她昨夜假裝夢游奪走皇帝蓮子糕一事是她借機上位用的計嗎?

  她就不明白了,她都替她們背了這個黑鍋,她們不感激她也就算了,為何還要這樣諷刺挖苦她?

  “昨夜明明是你們讓我這樣做的。”心中憤懣,不吐不快。

  “我們有讓你這樣做嗎?我們只是跟你說,讓你主動去承認錯誤,自己是新人,並不知道皇上的禁忌,所謂不知者無罪,皇上定然不會跟你計較。我們有讓你又是夢遊,又是奪糕點嗎?”

  三一氣得差點沒吐出血來。

  “難道我將事情做得更圓滿一點有錯嗎?”

  “沒錯!當然沒錯!所以我們才說這方法高啊,不是我們凡夫俗子能想出來的,我們這些人啊,也就只配跟小黑大黃它們耍耍心機。”

  小黑跟大黃是兩條狗,三一下意識看過去,只見兩傢伙正在門後面吃得起勁。

  原來,所有的剩菜剩飯都喂了狗。

  三一瞬間眼眶就紅了,她咬牙,強自忍住,愣是沒有讓那抹溫熱跌出來,也不想跟她們費口舌,她徑直出了廚房。

  在門口碰到菊香,她也沒有打招呼。

  身形交錯的瞬間,菊香塞了個什麼東西她手裡,快步而行中,她垂眸看了看。

  是半個饅頭。

  順著回廊,她疾步往廂房的方向走,眼中有些酸澀,她抬起頭,就猛地看到走廊的另一頭,桑成風正腳步翩躚而來,連上朝的太子服都沒有換下,在他的身後是侍衛首領姜烈。

  而就在此時,桑成風一個抬眸,也正好看到了她。

  她一驚,想回頭離開都不行,連忙眨了眨眼睛,逼退眼裡所有的東西,並將手中的半個饅頭快速攏進袖中,微微靠邊上站了站,垂眸頷首,等桑成風行至跟前時,朝他行禮:“殿下。”

  桑成風在她的面前頓住,鳳眸揚落在她的臉上。

  “午膳用過了?”

  “回殿下,是!”

  “這麼快?”

  “奴婢......奴婢餓極了,所以狼吞虎嚥。”

  三一不敢抬頭看他,不久前,他還說,一個謊言要用更多的謊言去掩蓋,做人,要誠實。

  其實,當時,她就想問他,如果是善意的謊言呢?

  她不想引起糾複,若跟他講實情,就算他去找廚房的那些人又能怎麼樣呢?

  所謂法不責眾,而且,她以後在廚房的日子會更加難過。

  再說,他也不一定會去找她們,他說過,人,不能太高估自己,說的就是她。

  她一個小小婢女,才沒來兩日,那些人都是東宮的老人了,他又怎會為了她去責罰那些自己早已熟悉的人?

  她真的只想有口飽飯,有個不漏風不漏雨的地方住。

  所幸桑成風也沒有再多問,就舉步離開。

  三一這才松了一口氣。

  可想想,還是紅了眼睛。

  “對了,在廚房幹活還習慣吧?”

  男人的聲音又驟然自不遠處響起,三一一震,本能地回頭望去。

  四目相對的瞬間,三一才意識到自己的眼睛應該是紅的,連忙垂下眉目,“習慣。”

  桑成風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

  下午菊香勸了勸三一,三一心裡的陰霾很快就一掃而空。

  她覺得菊香說得對,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她剛來,又跟桑成風走得近,她們有些想法有些排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要她不改初心,相處的時日久了,她們發現她不是她們想的那種人,就一定會真心接納她。

  於是做晚膳時,她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手腳勤快地給她們打著幫手。不知她們是不是也覺得自己過分了,所以也沒有再為難她。

  晚膳她們如尋常一樣,圍桌而坐,所有的菜都是大家一起吃,只不過今夜有魚,且是那種小魚,所以就每人一條分開。

  裝魚的盤子從每人面前傳遞一圈,每人夾走一條。

  傳到三一面前的時候,她隨手夾起最上面的一條,放到碗裡才發現是條小鯉魚,想起夜裡做的時候,她們說,都是小鯽魚,只有一條小鯉魚,看哪個走運能吃到,當時,花梨就嚷嚷開了,肯定是她,肯定是她,她最愛吃鯉魚了。

  沒想到竟是被她給夾來了。

  見花梨就在她下方,直接給人家似乎又不妥,她想了想,問花梨:“我喜歡吃鯽魚,不喜歡吃鯉魚,我能將鯉魚給你換條鯽魚嗎?”

  花梨自是願意,“好啊好啊。”

  一頓飯用得還算愜意,她將中午沒吃的全部都補了回來,一口氣吃了三碗飯。

  可就在大家吃得差不多的時候,花梨卻驟然“噗通”一聲從凳子上重重跌倒在地。

  眾人一驚,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等近前一看,一個一個更是嚇得魂飛魄散。

  只見她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渾身抽搐。

  什麼情況?

  大家又驚又懵,有人喊著,快去請大夫,快去稟報殿下......

  不一會兒,桑成風就來了,身後依舊跟著姜烈。

  眾人行禮,他揚手讓大家起來。

  桑成風來到已經陷入昏迷的花梨身邊,垂目看了看她,又抬眼看了站在邊上的三一一眼,便吩咐大家將花梨抬到邊上躺椅上。

  三一不知道他那一眼什麼意思,也沒有心思去多想,替花梨甚是憂慮。

  眾人圍著,桑成風輕挽袍袖,輕輕探上花梨的脈搏,末了,又撚起花梨的眼皮看了看瞳孔。

  “她中毒了。”

  中毒?

  眾人一震。

  如何中毒?

  要說吃食,大家不是都吃的一樣的嗎?

  就在眾人疑惑之際,桑成風又問:“她夜裡吃了些什麼?”

  有人將花梨吃剩的碗遞了上去。

  裡面還有一點飯以及一個殘剩下的小鯉魚的魚頭。

  桑成風接過瓷碗看了看,又送到鼻子下嗅了嗅,沒有吭聲,將碗遞給邊上的人。

  而其中有人就憋不住了:“肯定是三一,肯定是三一下的毒,花梨的那條魚是她的,她換給了花梨。”

  一句話如同平地驚雷,三一臉色一白,眾人紛紛想起此事。

  “不然,為何就花梨一人中毒,我們還好好的,說明飯菜肯定是沒有毒的,而三一將那條魚夾進自己的碗裡做了手腳,然後再跟花梨交換,所以花梨就中毒了。”

  三一聞言就急了:“我沒有!”

  她真是覺得自己冤得很,好心將花梨喜歡吃的鯉魚換給她,結果卻惹來這檔子事。

  “你沒有,那花梨為何無緣無故中毒了?”

  “我怎麼知道?再說了,我為何要害她?”

  “因為你想報復。”

  “我跟她無冤無仇,我為何報復?”

  “因為你知道了,昨夜是她端錯了蓮子糕!”

  一言落下,全場瞬間四寂。

  那人才猛地驚覺自己失言,想要收回都來不及,見眾人都看著她,特別是桑成風,也輕抬眼梢,揚眸朝她看過來,她頓時嚇得不輕,連忙慌亂地垂下頭噤了聲。

  其實又何止是她?

  所有人都嚇壞了,大氣不敢出。

  桑成風將目光從那人臉上移開,看了一眼三一,三一臉一熱,微微抿唇低下頭。

  完了。

  又要被他說是騙子了。

  鬱悶了一瞬,她又驚覺,自己這個時候,不是應該更擔心,被人當做荼毒的兇手嗎?怎麼竟然擔心起這個來了?

  三一,你沒救了!

  桑成風的目光沒有在三一身上停留,伸手封了花梨身上的幾個穴位,他起身站起。

  “姜烈,跟本宮去取藥,你,也隨本宮來!”

  桑成風指了指三一,便一拂袍袖越過眾人身邊往外走。

  三一怔了怔,她,也一起?

  不會真的懷疑是她害的花梨吧?

  思及此,連忙對著他的背影迫不及待地道:“殿下,不是奴婢,奴婢沒有下毒!”

  桑成風沒有回頭,腳步也未停,更沒有理她,白袍輕蕩,徑直出了廚房。

  姜烈看了她一眼,跟在桑成風的後面。

  三一欲哭無淚。

  眾人都眸色複雜地看著三一,菊香微微一歎,走過來,握了握她的手:“別擔心,殿下不是不問是非黑白的人,想必只是讓你過去了解一下情況,快去吧。”

  三一點了點頭,在眾人的注目禮下,跟了上去。

  ****************

  第一次進桑成風的寢宮,三一做夢也沒有想到,會是在這樣的情境。

  寢宮燈火輝煌,很奢華,卻又並不顯張揚浮躁,十分莊重大氣。

  桑成風進去就摒退了所有下人,然後又自內殿拿了一粒什麼藥丸出來給姜烈,讓他送去廚房給花梨,並將花梨的情況回來稟報。

  姜烈走了,就只剩下她跟桑成風了。

  明明沒有做虧心事,三一卻依舊覺得一顆心“噗通噗通”狂跳得厲害。

  桑成風舉步走到桌案邊一撩袍角坐下,淡看著她。

  她便更不自在了。

  菊香說,興許是瞭解情況,可這樣但看不語是什麼意思?

  是等她主動招供嗎?

  可是她的確沒有做過,難道又要替人被黑鍋嗎?

  不行,有些黑鍋能背,有些是絕對不能背。

  這是原則問題。

  攥了攥手心,強自鎮定,她緩緩抬起頭,朝對方看過去。

  “殿下,不論你信是不信,奴婢沒......”

  “昨夜本宮給你的那瓶金瘡藥呢?”桑成風驟然與她同時出聲。

  她一怔,話就沒有說完。

  金瘡藥?

  這個時候問金瘡藥?

  是準備要回去?

  想了想,回道:“奴婢放在住處的枕頭下面,奴婢這就去取來還給殿下。”

  “不用了,本宮只是問問。”

  三一又是一怔,她發現,自己永遠也跟不上這個男人的思維。

  難道這就是菊香所說的瞭解情況?

  難道花梨中毒跟那瓶金瘡藥有關?

  兀自七想八想著,又聽到男人問:“蓮子糕不是你端的,你為何要跟本宮說是自己?”

  三一抬眸看向男人,屋中燈火通明,所以視線也非常清晰,男人眉目如畫,輪廓分明,臉色似乎......還好。

  只是,殿下,你的關注點是不是不對?

  現在是花梨中毒的問題,跟昨夜她說自己錯端了蓮子糕有什麼關係?

  想到這裡,她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殿下,既然昨夜,奴婢都願意冒著殺頭的危險,在皇上和殿下面前出來承擔責任,今夜奴婢又怎會向花梨下毒?”

  “本宮有說是你下的毒嗎?”桑成風看著她。

  啊!

  三一愣了愣。

  什麼意思?

  好像是沒有說過。

  “那殿下的意思,就是相信奴婢沒有下毒了?”三一難掩心中激動,一臉喜悅。

  “你還沒有回答本宮的問題。”桑成風沉聲。

  “哦,”三一想了想桑成風問的,為何不是她端的,她出來承擔?

  總不能說那些人逼她的吧,思忖了片刻道:“因為奴婢想留下來,留在東宮......”

  不知為何此時腦子裡又掠過中午這個男人說的一句話,是到了用午膳的時間,去晚了,就虧了。

  不想被他以為留下來就是為了混吃混喝,她又眉眼一彎,很狗腿地補充了一句:“留在殿下身邊。”

  男人怔了怔,似乎不意她會這樣說,卻又似乎對這個回答還算滿意,點了點頭。

  “那從現在起,你就到本宮的寢宮做事,反正本宮這裡婢女不多,正好缺人手。”

  啊!

  三一一震,差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來......來殿下這裡做事?”

  “嗯,廚房就不用去了,等會兒本宮會讓姜烈去將你的東西搬過來。”男人面色平靜,聲音淡然。

  可是三一聽得卻是心跳踉蹌。

  “今......今夜就搬過來?”

  “是啊,婢女都睡偏殿,那邊就是!”桑成風揚手指了指一個方向,“怎麼,不願意?”

  “啊不不不不,不是,”三一連忙搖手否認。

  怎麼會不願意呢?聽菊香說,一般人進他寢宮的門都進不了呢,別說在這裡當婢女了,好像幾個婢女都是跟隨這個男人多年的人。

  “奴婢求之不得,奴婢只是有些意外而已。”她陪著笑臉道。

  她才來兩天,且從沒給過這個男人好印象不是。

  “意外什麼?”桑成風挑眉,看著她,“本宮將你帶回來,就是為了研究你的夢遊症,你不在身邊,怎麼研究?住在偏殿,離得近,夜裡有個什麼事,本宮也能第一時間知道。”

  原來是這個原因啊。

  就說呢。

  心中竟莫名有些些失落,低頭,“哦”了一聲。

  自始至終,沒有談及花梨中毒一事半句。

  ****************

  三一躺在床榻之上,輾轉反側。

  夜裡發生的一切就像是做夢一樣。

  所幸花梨沒事了,雖然還沒有查出下毒之人是誰。

  但是,她想,依照桑成風的睿智,定是會揪出此人。

  只是,只是,她忽然成了桑成風寢宮的婢女,是怎麼回事啊?

  偏殿總共有好幾個,她住的這個是離桑成風寢殿最近的一間,隔了一堵牆而已。

  想著桑成風此刻就在隔壁,僅僅一牆之隔,她就覺得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很奇怪的感覺。

  也不知這個時候,他睡了沒有,是在看書,還是在做什麼?

  她雙手交叉枕在腦後,望著頭頂繁複花紋的帳頂,有些恍惚。

  今夜她沒有捆綁自己的手腳,倒不是因為菊香不在,每人幫她,她讓其他的婢女也可以。

  剛剛收拾的時候,跟幾個婢女打過交道,畢竟都是桑成風多年的人,都知書達理,甚是好相處。

  她不捆是因為桑成風說,他要研究夢遊症,既然要研究,她就得正常來吧。

  只是希望自己若真夢游了,桑成風能及時發現就行。

  事實證明,她的擔心是多餘的。

  整夜無夢,一覺睡到大天亮,啥事兒也沒有發生。

  想起還有點東西在那邊的廂房裡沒拿過來,她盥洗完便回去了一趟。

  菊香正在屋裡收拾東西。

  見到她回來,面色有些些不自在。

  “我要走了。”她告訴三一。

  “走了?”三一很疑惑,“走了是什麼意思?”

  “離開東宮。”菊香面色黯然。

  三一震驚:“離開東宮?”

  她可是知道,這個菊香也是跟隨桑成風多年的人,而且菊香也曾跟她說過,打死她也不會離開的,怎麼突然就......

  “離開東宮,去哪裡?”

  菊香彎了彎唇,“天大地大,總歸有容身之處。”

  三一很難過,除了桑成風,菊香是她唯一的朋友。

  雖才短短兩日,卻對她給過不少幫助。

  可這麼快,就要面臨分離。

  “出了什麼事嗎?”三一上前,皺眉握住她的手。

  菊香搖搖頭,“沒事。”

  “我去求殿下,你等我!”三一說完,扭頭就走,被菊香一把拉住手臂。

  “別,真的沒事,跟殿下沒有關係,是我自己的問題,我自己想走了。”菊香看著她。

  她歎了一口氣,只得作罷。

  想起昨夜收拾的時候,桑成風說獎勵大家這麼晚了,還齊心協力幫她這個新來的婢女收拾房間,每人賞了一兩銀子。

  她連忙自袖中掏了出來,塞到菊香的手裡:“雖然很少,你拿著。”

  菊香推脫,說:“殿下已經給了我銀子,足夠我出去謀點生路。”

  三一卻硬是塞給了她。

  “三一,你比我幸運,好好呆在這裡,好好保重!”

  三一怔了怔,為她說的幸運二字。

  不過想了想,能遇到堂堂的雲漠太子桑成風,可不就是幸運,雖然此人性格清冷,為人有些琢磨不定,但總體來說,還是不錯的。

  她一個流落街頭的乞丐,變成太子殿下的婢女,這翻天覆地的跨度,用幸運二字一點也不為過。

  只是好傷感,唯一的好朋友要走了。

  “菊香,我等會兒送你!”

  “不用了,你剛剛調去殿下的寢宮,怎麼能擅離職守?不要惹人家說話,快回去吧。”

  “沒事,我就送你到大門口。”三一堅持。

  “三一,本宮寢宮院子裡的那些花草你都灑好水了嗎?”

  一道低沉的男聲驟然自門外傳來。

  三一跟菊香皆是一怔,雙雙循聲望過去,就看到男人白衣勝雪的身影。

  桑成風!

  竟然已經下朝了!

  三一跟菊香互看了一眼,連忙雙雙上前行禮:“殿下。”

  “本宮問你呢,都灑好水了嗎?”也未讓兩人起身,桑成風只盯著三一,面色清冷,聲音寒冽。

  又來了。

  三一心裡嘀咕了一下,回道:“對不起,還沒有,奴婢這就去!”

  說完,也不敢抬頭看他,快速握了一下邊上菊香的手腕,算是作別,便一溜煙兒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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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2 00:33:13 |只看該作者
江山如畫怎及你笑靨如花【011】

  屋裡便只剩下菊香,桑成風站在門外。

  菊香等了一會兒,也未聽到桑成風讓她起身,猶豫了片刻,便自己站直了腰,抬眼朝男人望過去。

  男人並未看她,目光不知落往何處。

  菊香彎了彎唇:“殿下前來,是想確認一下奴婢走了沒有,還是見三一來了這裡,殿下擔心奴婢對三一不利,所以跟了過來?”

  男人將落在遠處的目光收回,緩緩看向她,卻是一個字也沒有說,就轉過身,徑直離去。

  留下菊香一個人站在那裡臉色一陣白一陣青。

  看來,這個男人是鐵了心要趕她走的。

  昨夜花梨中毒,他帶走了三一,她還以為是為了調查中毒一事。

  她在廂房裡忐忑不安地等著,等三一,或者說等關於三一的消息。

  結果,三一沒回來,姜烈來了,說來拿三一的東西。

  她問姜烈,三一呢?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姜烈說不知道,只是奉命前來拿東西。

  她以為桑成風將三一趕出了東宮,畢竟花梨中毒,下毒條件、下毒動機,三一都有,當時,兩人換魚還眾目睽睽。

  終於可以安心睡覺了,送走姜烈,她正欲關門,桑成風卻驟然出現在她的門口,劈臉第一句話就是問她:“為何要這樣做?”

  她又驚又駭,卻佯裝不懂。

  桑成風就怒了:“菊香,別以為你做了什麼本宮不知道,本宮沒有當眾揭穿你,是念你跟隨本宮多年。”

  她當時慌亂極了,卻還是強自鎮定,繼續裝不明白。

  見她如此,桑成風也不強求,也不深究,卻也一併任何機會都沒有給她留,只揚袖一拋,擲了一包銀子她桌上,說:“你走吧!”

  只三字,人就頭也不回地離開。

  壹夜未眠,她才將那輕飄飄又決絕無情的三個字消化掉。

  或許,她真的錯了。

  她只是一個下人,不應該心比天高,不應該仗著自己跟隨這個主人多年,就去跟另外一個下人爭寵愛。

  他將三一當做下人嗎?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他為人謹慎,從不會輕易收留來歷不明的人,而三一卻是一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人,他卻將她帶回,還安排與她同住,讓她照顧她、留意她、若有什麼事第一時間通知他。

  就算是因為要研究她的夢遊之症,她依舊覺得心裡不舒服。

  而且,她記得,他最討厭陌生人擅入他的空間,譬如寢宮,譬如後院,而她故意以後院有金瘡草為名將三一騙了過去,三一卻平安回來了,甚至還得到了他的金瘡藥。

  還有,成熟穩重的他最不喜莽撞的下人,她故意給了三一錯誤的資訊,三一直直沖進他乘坐的軟轎,結果,也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三一還跟她說,在皇宮裡,他給了她權杖。

  那是他從未離過身的東西。

  不僅如此,甚至還在太醫們的研究一半的時候,強行帶三一離開。

  這一切的一切,是對一個下人嗎?

  如果是,怎叫她這個下人中的老人不心傷。

  她嫉妒了,她不甘了,她憤恨了。

  而這些情緒太可怕,人,一旦沾染上,就難免偏執,而一偏執,就變得瘋狂。

  她也不例外。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往往善惡只在一念之間。

  她也就是在聽到大家說,只有一條鯉魚,而花梨嚷著說自己最愛吃鯉魚的那一瞬間,動了邪念。

  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廚娘,自是懂得不少食物相克之道。

  譬如,柿子不能配螃蟹、菊花不能配雞肉,鯉魚不能配甘草,一旦同吃,無異於毒藥。

  而作為跟隨岐黃高手桑成風多年的人,自是也小通醫理,特別是桑成風製作的金瘡藥,有些什麼成分,她雖不能詳盡地一一說出來,卻也知道其中一二,譬如,裡面有甘草。

  鯉魚配甘草!

  她回房取了一些三一枕頭下面的金瘡藥,趁魚兒燒好以後裝盤之際,撒在了鯉魚的上面,她想過了,這條魚隨便誰吃了,都會中毒,當然,如果老天幫她,花梨吃了最好。

  畢竟,花梨端錯了蓮子糕,三一做過她的替罪羔羊。

  所以吃飯的時候,她故意指了指花梨旁邊的空位子,邀請三一一起坐過去,她坐三一左邊,花梨坐三一右邊,她挑魚的時候,故意將鯉魚翻到了最上面,她想三一若能主動給花梨最好,若不能,她也會想辦法在三一吃到嘴裡之前,提醒她鯉魚是花梨的最愛。

  一切順風順水,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她最希望的那個方向發展。

  她以為天衣無縫,她藏得夠深,沒想到到頭來,還是被他發現。

  她不知道他是如何發現的,這些也已經不重要。

  她只知道,她或許明白了自己輸在哪裡。

  可能是她沒三一隱忍擔當,三一可以冒著生命危險替一個不相干的人背黑鍋,就算桑成風給了她洗清自己的機會,她卻依舊選擇了承擔。

  也可能是她沒三一堅強樂天,無論大家怎樣的排擠、挖苦、對她不善,她依舊能夠將眼淚往自己肚子裡咽,鬱悶一會會兒,就陰轉晴天。

  還可能是她沒三一單純善良,無論她怎樣騙她、設計她,她依舊相信她,將她當做最好的朋友,跟她無話不談,就連剛剛,三一只有一兩銀子,卻還是執意給了她。

  或許就是這些吧,不然,她真的找不到三一的優點。

  ****************

  三一滿心傷感地回到桑成風的寢宮,發現其他婢女早已經將院子裡的花草盆栽澆好水了。

  她只得找其他活幹。

  路過桑成風寢殿窗臺的時候,見上面擺著一個小盆栽,葉子碧綠,可泥土卻乾涸得厲害,她便提了水壺上前,正欲澆水,被兩個婢女大驚失色地制止掉。

  兩個婢女真的嚇壞了,連忙檢查盆栽,見並未有水澆上,這才蒼白著臉松了一口氣。

  婢女跟她說,這可是太子殿下精心培育的,到底是花是草還是藥,她們不知道。

  她們只知道,它叫“瞳顏”,殿下將它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而且明言規定,任何人不許碰它,更不得給它澆水。

  三一聽完,也是嚇出了一身冷汗。

  幸虧這兩個婢女發現並及時阻止了她,不然,又得闖大禍了。

  比命還重要?

  跟他曾經深愛的那個女人有關嗎?

  ****************

  因為菊香的離開,原來她就是下毒兇手的說法也在東宮悄悄傳開。

  三一不相信,聽到有人議論時,還會為菊香打抱不平、辯解幾句。

  時間久了,便也沒有人再提。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三一也漸漸適應了做桑成風的婢女。

  她很勤快,也能吃苦,還很喜樂,跟一眾婢女也相處得甚是融洽。

  她發現桑成風的確非常寶貝那盆“瞳顏”,每日日出看一次,日落看一次,臨睡前還會看一次。

  她習慣遠遠地看著他,習慣在人群中找尋他的身影,也習慣睡在一牆之隔的另一間房裡,猜測和想像著一牆之外的另一邊,他在做什麼。

  不知是有吃有喝、衣食無憂的日子太過愜意,還是不用再顛沛流離、苦苦求生的一顆心終於安定,她竟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沒有出現夢遊。

  有時,她想,是不是她的夢遊好了,還是說,其實桑成風一直在對她治療,只是她不知道。

  桑成風讓她收拾一下,跟他出趟遠門,是在一個月以後的一個清晨。

  聽說要去的地方是座高山,聽說,他學醫的師傅就幽居在那座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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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畫怎及你笑靨如花【012】

  如同那次被桑成風從臨波鎮帶回來的時候一樣,他策馬,她乘車。

  只不過山路崎嶇陡峭,馬車無法通行,到了山腳,便停了下來。

  桑成風問三一,會騎馬嗎?

  三一搖頭,說:“殿下不是早就問過奴婢嗎?在臨波鎮的時候。奴婢就告訴過殿下,奴婢不會騎馬。”

  桑成風的臉色就有些不太好看。

  三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說錯話惹他不高興了,還是自己不會騎馬讓他無法上山所以他生氣,見他沉著臉,便也不敢多語。

  可是,明明他知道她不會騎馬的不是嗎?

  不然,為何出發的時候不直接讓她騎馬?

  算了,他就是這麼一個琢磨不透的男人。

  最終,當然只能是兩人共乘一騎。

  桑成風一身勝雪白衣,頭頂同樣是一根白色發帶束髮,俊美如謫仙。

  許是長期跟藥草打交道,身上還有一種淡淡的很聞的清冽藥香,讓人很安定。

  她坐在他的身後,雙手環抱在他的腰上,平素兩人之間一直隔著一堵牆,第一次兩個人的身體這樣緊緊地靠在一起,因為山路的顛簸,時不時起些摩擦,她胸前的豐盈就撞在他結實的背上。

  她心跳踉蹌、面紅耳赤,所幸,他面朝著前方,看不到身後的她,而她也看不到他臉上的神色,兩人才不至於太尷尬。

  當然,或許只有她一人覺得尷尬,對方並未覺有什麼,畢竟,心虛的永遠是做賊的那一人。

  終於到了山巔。

  白霧繚繞、鳥語花香,一處紅牆碧瓦院落。

  下馬他走在前面,她沉默地跟在旁邊,她不知道他帶她來這裡作甚。

  跟桑成風寢宮的院子裡一樣,紅牆碧瓦的圍牆內也種了各種不知名的花花草草,三一知道,那些多半是草藥。

  院子裡鶴髮童顏的老人正在晾曬著一簸箕柴胡,見到桑成風甚是高興,慈祥地笑:“風兒來了。”

  “師傅,”桑成風尊敬地喊他,輕車熟路地將馬兒栓在院中一株梨樹下,老人見到邊上的三一,微微一怔:“這位是?”

  “哦,她叫三一,是一個夢遊症患者,風兒今日將她也帶上山,就是想順便讓師傅幫看看她的病情。”

  桑成風平靜如是地介紹著三一給老人,老人點頭:“難怪,除了蔚卿,我還從未見過風兒帶過哪個姑娘上山過。”

  桑成風淡淡淺笑,三一心裡卻很不是滋味。

  一個夢遊症患者。

  原來,在他的眼裡,這就是她的身份。

  說是他的婢女,也比這讓人心裡舒服吧。

  三人進了屋,屋中收拾得很清爽乾淨,提壺給他們二人倒了一杯水後,老人便說他去喊蔚卿。

  三一並不知蔚卿是誰,不過,從方才老人的口中,她知道,那是唯一一個被桑成風帶上山的女人。

  三一眼梢偷偷睨桑成風,卻見他靜靜飲茶,面沉如水。

  很快,那個叫蔚卿的女子就來了,“成風,”人未到聲已至。

  聲音清潤如珠,似黃鶯出穀。

  三一循聲望去,就看到素衣素裙的女子踉蹌奔至,顯然心中急切,再看她的臉,肌膚皓如白雪、五官似是出自妙筆,特別是眉間的那一粒朱砂,鮮豔奪目。

  好一個傾城女子,這是三一的第一感覺。

  第二感覺是這個可人兒眼睛有問題。

  大大的眼睛裡沒有一絲倒影,竟然是個瞎子。

  顯然非常熟悉屋中的環境,女子雖看不見,腳下步伐也急切,卻能避開每個障礙物,可行至跟前的時候,女子反而慢了下來,最後在跟桑成風還稍稍有兩步距離的地方站定,微微笑:“有客人啊?”

  “嗯,”桑成風未出聲,老人應了一下。

  三一明顯感覺到氣氛有些詭異,便連忙起身站起,對著蔚卿笑著打招呼:“我叫三一,有夢遊症,太子殿下帶我前來請神醫看病。”

  是怕女子誤會嗎?不,不是,她只是在陳述事實,這個男人剛才就是這樣介紹她的。

  “嗯,我叫蔚卿。”女子面朝著她的方向,含笑落落大方回應。

  三一微微垂了眼簾,眼角余光看到桑成風看了她一眼,眸色微沉:“坐吧,讓師傅幫你探脈。”

  三一彎了彎唇,這一句,無非就是為了告訴女子,她所言非虛,是嗎?

  心裡面忽然隱隱痛了起來,就像是千萬枚細針在紮,不強烈,卻非常密集,幾乎就要奪了她的呼吸。

  山裡的夜很涼,三一擁著薄被卻怎麼也睡不著。

  披衣下床,她想去院中坐坐。

  院子裡早有兩人站了多時,綿長月輝灑了兩人一身,皎潔的顏色讓白衣男人越發清冷,而讓藍裙女子也更顯憂鬱。

  “成風,你沒有發現這次儲淚瓶裡的眼淚明顯多了嗎?”

  靜謐夜色下,蔚卿聲音幽幽。

  男人面色無波,緩緩轉眸朝她看過去,沒有吭聲,似是等著她繼續。

  蔚卿輕笑了一聲:“我以為你會有所反應,或者......心疼,畢竟,一個正常的人又怎麼會流眼淚?”

  蔚卿的聲音低了下去,明顯有些黯然失望。

  “本宮以為,本宮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月光將男人偉岸的身影拉得很長,男人終於出聲,聲音和身上的月光一樣清冷。

  “你是說得很清楚,不清楚的人是我。”

  “夜已深了,本宮先回房了,明日一早還要趕著下山,你也早點歇著吧。”

  男人轉身,衣發在夜風中盤旋,舉步,他回了屋。

  蔚卿沒有動,依舊站在院子裡,忽然開口:“出來吧。”

  躲在廊柱後的三一心頭一撞,是說她嗎?

  桑成風已進屋,院子裡沒有第三人。

  無疑是說她。

  其實,她也不是有意偷聽的,見兩人站在院子裡,本想轉身回屋的,可不知自己當時怎麼想的,一雙腳就像是灌了鉛一樣,怎麼也邁不動,便隱在了廊柱後面。

  這樣也能被蔚卿發現?

  她不是眼睛看不見嗎?

  磨蹭了片刻,她甚是不好意思地走了出去,本能地解釋:“對不起,是這樣的,蔚姑娘,我是想要出來乘涼,然後……”

  “沒事,”蔚卿朝著她的方向,璀然一笑,月光下,風華盡綻。

  “你喜歡殿下?”蔚卿驟然問。

  啊!

  三一渾身一震,驚錯地睜大眼睛,這個女人雖然眼盲,卻比任何人都眼尖啊,這個也能看出,而且還如此直白地問她。

  “沒......沒有......怎麼會?”她訕訕笑著否認,手心一片汗濕。

  蔚卿卻是不以為意,依舊淺淺地笑著:“殿下是個好男人,值得天下所有女子喜歡,只可惜.......”

  蔚卿頓了頓,唇角笑容也斂了乾淨,面色微頹:“只可惜,我曾經有眼無珠,辜負了他,可能就是這個原因吧,老天要懲罰我,便真的讓我眼睛看不見了。”

  說完,蔚卿又落寞而笑,三一怔怔看著她,不知該說什麼。

  畢竟她跟她不熟,她對她跟桑成風的過往也不熟。

  “想聽我跟殿下的故事嗎?”蔚卿走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問她。

  想啊。

  當然想。

  非常想。

  “承蒙蔚姑娘看得起和信得過,三一自是願意洗耳恭聽。”抑制住心裡的激動,三一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如常。

  蔚卿便真的講了起來,從她還是中淵的公主說起,說到桑成風為了她不顧朝臣反對,帶領十萬大軍壓境,再說到後來自己中毒為了解毒上了這座山投靠他師傅。

  “為了治好我的眼睛,他這些年一直在培植‘瞳顏’,只等‘瞳顏’開花做藥引。‘瞳顏’不適合山裡氣候,他就在他自己的東宮培植,‘瞳顏’不能澆水,得澆人的淚水,所以,每隔一段日子,他都會上山來,取我的眼淚......”

  三一震驚了。

  原來如此。

  原來蔚卿就是那個桑成風深愛的女人。

  難怪他窗臺上的那盆‘瞳顏’看得比他的命還重,原來也是為了救治這個女人的眼睛。

  一顆心又開始密密透透痛了起來。

  蔚卿的聲音還在繼續。

  “這些年他對我的態度冷淡又決絕,我知道。我也不怪他,畢竟當初錯的人是我,是我對不起他。他曾經跟我說過,看一個人,不是看他說了什麼,而是看他做了什麼,人可以言不由衷,卻敵不過情不自禁。所以,我知道,他的心裡始終有我,不然,也不會這樣執著地給我治眼睛,更不會這麼多年了,還孑然一身、獨自一人。”

  “其實,我心裡也是很難過的,又內疚,又心痛,如果我跟他真的再也回不到過去,我還是真心的希望他幸福,不想他寂寞一生。就算再也找不到他愛的女子,也希望他至少能找一個愛他的女子。三一,如果,如果你真的對他心儀,真的喜歡他,我可以幫你!”

  三一大駭,心中巨痛的同時,連忙擺手:“沒有,沒有,我真的沒有喜歡他。”

  就算再也找不到他愛的女子,至少能找一個愛他的女子。

  三一苦澀地彎了彎唇。

  “蔚姑娘誤會了,我真的不喜歡他。他是尊貴的太子殿下,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奴婢,我怎麼會癡心妄想,喜歡他呢?殿下是醫者,我只是他手下的一個患者,僅此而已。蔚姑娘的好意,我心領了。蔚姑娘也不要灰心,既然殿下心系姑娘,原諒姑娘也是遲早的事。”

  蔚卿輕輕笑:“不要那麼急著拒絕,殿下如此優秀和尊貴的男人,你就算現在不喜歡,也遲早會喜歡上。”

  “不會的,不會的,以後我也絕對不會喜歡他,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三一急死了,不知怎樣才能打消蔚卿的誤會,若是蔚卿真的幫她去跟桑成風說,那她可就丟醜丟大了,說不定東宮也回不去了,桑成風曾經跟她說過,人,不能太高估自己,她知道自己的分量,特別是在面對眼前的這個女子時,她更是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見蔚卿面朝著她的方向,沉默不語,不知道有沒有相信她說的,她又低低一歎:“我雖然失憶了,不記得自己的過去,也不知道自己手臂上一手臂的傷痕從何而來,可是,我一直隱約覺得,自己應該有喜歡的男人,這些傷痕都是為那個男人而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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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2 00:33:38 |只看該作者
江山如畫怎及你笑靨如花【013】

  翌日一早他們便打道回府。

  不知是夜裡沒休息好,還是心情不好,桑成風臉色有些冷。

  桑成風的師傅囑咐了三一幾句,因為夢遊不同於其他病症,單單檢查身體其實根本看不出什麼,關鍵還是精神層面的東西,所以,若能時刻保持精神放鬆、心情愉悅,應該會減少夢遊的發生。

  三一應著,桑成風讓她上馬。

  走了很遠,三一回了幾次頭,還一直看到院中的梨樹下面,蔚卿面朝著他們離開的方向,久久站著。

  山路真的很不好走,崎嶇陡峭,而騎馬下山,比上山更難,饒是三一強行讓自己坐正,卻還是隨著山路的坡度,整個人的身子都傾軋在桑成風的背上。

  雙手環抱著他的腰,胸部緊緊貼著他的厚實,鼻尖縈繞著他獨有的氣息,山風揚起他的墨發,不時輕撩在她的臉上,她的心中早已滋味不明。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氣氛就顯得有些尷尬,一片心跳突突中,三一思忖著,該說點什麼,來打破沉默才好。

  “殿下,既然‘瞳顏’是澆以蔚卿姑娘的眼淚,為何不直接將蔚卿姑娘接去東宮住著?這樣殿下也不用如此這般辛苦上山來取?”

  其實,這個問題,昨夜蔚卿告訴她事情原委的時候,她就想問了。

  只是這個男人沒有給她問的機會。

  昨夜她為了打消蔚卿的誤會,正跟蔚卿說著,自己可能有喜歡的男人,自己手臂上的傷就是為那個男人而留的時候,這個男人忽然出現了,她跟蔚卿皆是一震,她還沒來得及行禮,他劈頭第一句就問她:“你在夢遊?還是醒著?”

  她怔了怔,回他:“醒著。”

  “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個病人,這樣深更半夜跑出來就不怕嚇著別人嗎?”

  他的聲音很冷,她感覺到他在生氣。

  她不知道他在氣什麼,別人又指的是誰,是他,還是蔚卿?

  想了想,應該是後者吧?

  怕她嚇到了蔚卿。

  她有些難過,道了聲“對不起”便回了屋。

  將自己埋在被子裡,她鬱悶了很久。

  其實,現在她還是有些難過的,只不過昨夜她想了一宿,也擺正了自己的位置,而且,桑成風的師傅說,要想夢遊症痊癒,得保持輕鬆的精神狀態和愉悅的心情不是。

  她一個下人本就不應該奢望什麼。

  見男人沒有吭聲,她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

  問完,她忽然明白了過來,“奴婢知道了。如果蔚卿姑娘住在東宮,殿下天天可以見到蔚卿姑娘,蔚卿姑娘也可以天天見到殿下,兩個相愛的人在一起,只會是快樂的,又怎會有眼淚?所以蔚卿姑娘要住在離殿下遙隔千里的山上,日日相思,才有相思淚……”

  桑成風驟然一拉韁繩,馬兒戛然而止,因為慣力,她的鼻樑重重撞上桑成風的背,痛得她悶“唔”了一聲。

  “你懂什麼?”桑成風略略側首,聲音沉冷。

  “不是這樣嗎?”三一捂著鼻樑,不知是不是光顧著痛了,也沒有注意到對方的臉色,繼續甕聲甕氣問,“那是什麼?難道是蔚卿姑娘所說的,殿下在怪她生她的氣?可是,殿下明明愛蔚卿姑娘不是嗎?只要有愛,又有什麼是不可原諒的呢?何必要搞得兩個人都那麼苦……”

  “一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人,懂什麼情愛?”

  桑成風厲聲將她的話打斷,末了,還回頭冷瞟了她一眼:“再聒噪,就給本宮下去步行!”

  三一連忙噤了聲。

  看來,蔚卿是他的***呢。

  三一苦澀地彎了彎唇。

  兩廂沉默,只聞“噠噠”馬蹄聲。

  三一又想起了另一個問題:“殿下,瞳顏的花期是多久?聽寢宮的其他婢女說,殿下已經培育兩年了……”

  馬兒再次被男人驟然拉停,她一驚,未完的話便也戛然而止。

  男人身輕如燕,翩然躍下馬,下一瞬,長臂一撈,將她從馬背上挾下,放在地上,還未等她站穩,又白衣飄飄、躍上馬背,徑直打馬離開,留下她一人站在山路上,半天沒回過神。

  竟然真的讓她走著下山?

  蔚卿是***不讓人提,她不提換個問題也不行?

  怔怔望著那一馬一人越走越遠,頭也不回,三一再次苦澀地彎起了唇角。

  三一啊三一,你到底在做什麼?

  你問那麼多,說那麼多,到底想要知道什麼,想要確定什麼?

  現在好了,自作孽不可活了吧?

  這樣高的山,這樣崎嶇陡峭的路,你何時才能走下去?

  心中後悔懊惱,卻終是不及傷心難過來得強烈。

  她只是失憶而已,不是傻子,也不是不識趣的人,她不是沒感覺到男人的不悅,他的臉色、他的語氣,她都知道。

  只是,就像蔚卿說的,人可以言不由衷,卻敵不過情不自禁。她方才就是那樣,她就是想問,想說,想知道這個男人到底心裡是怎樣想的,到底對蔚卿是怎樣的感情。

  她終究擺不正自己的位置。

  於是報應來了。

  與其說報應,不如說男人用自己無聲的行為,給了她妄圖想要知道的答案。

  對她,他毫不憐惜,對她,他隨時可以丟棄。

  心中戚然,望瞭望前面早已不見男人身影的山路,又回頭望瞭望高聳入雲的山巔,她一屁股坐在邊上的山石上。

  不知過了多久,抱膝埋首的她忽然聽到有馬蹄聲由遠及近,她一怔,抬起頭,就看到去而複返的男人騎在高頭大馬上,已行至跟前,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她。

  三一有些意外,仰著小臉,怔怔看著他。

  男人鳳眸逆光,眸底是她看不懂的情緒,他朝她伸出手,沉著臉,沒有吭聲。

  三一想起,這是第三次,他對她做這樣的動作,哪一次都沒有這次讓她心潮起伏。

  略略猶豫了片刻,她才緩緩將手遞了過去。

  他大力一拉,將她卷起落在他身後的馬背上。

  雙腿一夾馬肚,馬蹄“噠噠”而起。

  自始至終,他未發一語,她也沉默無言。

  ****************

  自山上回來以後,三一的性子變得沉靜了許多。

  桑成風也很忙,除了早朝以外,還經常被皇帝留在宮中商量國家大事。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秋去冬來。

  這其間,桑成風又上山去取了一次蔚卿的淚,只不過,是一人前去,沒有帶上三一。

  只不過一回來,就找了三一。

  他告訴三一,皇帝讓他去邊國迎接六王爺班師回朝,要出門數日,他自袖中掏出一個小瓷瓶給三一,說,讓三一在他不在的這些日子,每隔三日的清晨滴一滴在瞳顏的根部。

  三一當場就傻了。

  這是讓她照顧瞳顏嗎?

  聽婢女們說,他可是從未假手於人過,就算出門在外,只要超過三日,一定會將這盆瞳顏帶在一起。

  如今竟然交給她!

  什麼意思?

  男人走了,她握著那枚依稀殘留著著男人體溫、裝有蔚卿眼淚的小瓷瓶,好半天還以為是在做夢。

  ******

  既然男人信任,她自是不能讓他失望。

  對那株瞳顏,她傾注了全部心思。

  除了按時滴淚,她每日看上不止千百次,就怕一個不留神,出了什麼岔子。

  隨著天氣越來越冷,雲漠下了第一場雪。

  而就在那個雪後的清晨,桑成風終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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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2 00:33:50 |只看該作者
江山如畫怎及你笑靨如花【014】

  書房外,婢女對著兩個男人行禮。

  “太子殿下,六王爺……”

  桑成風和桑成籬脫了身上的大氅,抖了抖上面的雪花,交給門口的婢女,兄弟兩人先後進了屋。

  書房內已燃上暖爐,炭火燒得正旺,溫暖如春。

  桑成籬走到書架前環視了一圈,“哇,四哥,好長時間沒來,你這書房裡的書似乎又多了不少。”

  桑成風走到暖爐邊,伸出骨節分明的大手在炭火上隨隨烤了烤,片刻,便走回到書桌前坐下,笑道:“若六弟喜歡,都可以搬回六王府去。”

  “我才不要呢,都是些醫書,我不感興趣,”桑成籬撇嘴,一掀袍角,在桑成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忽然想起什麼,狡黠一笑:“對了,聽說多年不近女色的四哥,最近動了凡心,不知可有此事?”

  “什麼?”桑成風提起書桌上的茶壺,倒了兩杯熱水,一杯遞給桑成籬,一杯自己端起。

  這個弟弟雖跟他不是同母而生,可平素關係卻是最好,在他面前,這個弟弟沒大沒小、口無遮攔慣了,他也從不放在心上。

  見他淡定自若,桑成籬輕嗤:“還裝!我都聽說了,四哥帶了一個女人回東宮,不僅讓其做自己的貼身婢女,還為了她違抗父皇聖旨,甚至還將她帶去山上見了四哥的師傅。”

  桑成風手一頓,拿起的杯蓋又放在了杯上,眼梢一抬看向桑成籬,“所以呢?”

  “所以,四哥喜歡上了這個女人。”

  桑成風面色微微一僵:“瞎說什麼?”

  “我哪裡瞎說了?別人不瞭解四哥,我可瞭解得很,四哥豈是多管閒事之人,也何曾對哪個女人如此上心過?當然,曾經的蔚卿除外,那也僅僅是曾經。”

  桑成籬一邊說,一邊睨著桑成風的神色,忽然傾身湊到桑成風的面前,嬉皮笑臉道:“我很好奇,這個叫三一的女人到底有什麼魔力,可以吸引到我們雲淡風輕的四哥。我可以見見這個叫三一的女人嗎?”

  桑成風眼簾微微一顫,將手中杯盞放下,垂目沉默了片刻,才抬眸看向桑成籬。

  “既然六弟都聽說了,那應該也聽說了,她是夢遊症患者吧?我收留她,以及對她的種種,包括帶她去山上見師傅,都是因為她的病。我只對她的夢遊症感興趣,而對她的人,我一絲想法都無。”

  桑成風說得一本正經,桑成籬卻是聽得不以為意,俊眉一挑:“是嗎?那將‘瞳顏’交於她照看打理也是為了她的病嗎?我記得兩年來,四哥從未將‘瞳顏’假手於人過吧?”

  “那個……”桑成風微微一堵,想了想,道:“將瞳顏交予她打理是因為我想試探於她,畢竟是近身婢女,她的為人和忠心,我必須搞清楚。你覺得你四哥會喜歡上一個莫名來歷、不知身份、甚至連字都不認識的女人嗎?”

  說完,桑成風又端起杯盞,大手執起杯蓋,垂目輕輕吹拂了一下茶面,正欲送到唇邊,眼角餘光的視線,不經意瞥到門口似是站著一人,微微一怔,他抬眸,就看到女子默默轉身,悄然離開的背影。

  桑成風沉眸,那一口茶終是沒有喝下去,將杯盞放下,緩緩抿起薄唇。

  ****************

  三一走得極快,連手中的瓷瓶掉了也忘了拾起來。

  原本已歇的天空不知何時又飄起雪來,紛紛揚揚,落在臉上、身上,也落在心間。

  一直走到一處,她停了下來,恍惚回神過來的她才發現,是桑成風寢殿的窗臺,窗臺上一個蔥綠的盆栽靜陳,是這段時日以來,她精心照顧的“瞳顏”。

  “我只對她的夢遊症感興趣,而對她的人,我一絲想法都無。”

  “將瞳顏交予她打理是因為我想試探於她。”

  “你覺得你四哥會喜歡上一個莫名來歷、不知身份、甚至連字都不認識的女人嗎?”

  呵~

  三一輕笑,視線有些模糊,她抬手一抹,掉在眼睫上的雪花就在眼角化成了水。

  ****************

  桑成風回到寢宮的時候,遠遠就看到三一立在窗邊,埋著頭,很專注的,不知在搗騰什麼。

  直到他慢慢近前,她的舉措盡數落入他的眼底,他才猛然意識到她要做什麼,頓時臉色大變,幾乎就在同一瞬間,本能的揚袖揮去。

  “你做什麼?”掌風淩厲,直直擊向三一,桑成風沉聲厲喝。

  一聲悶哼。

  一股腥甜直直竄上喉嚨,三一張嘴,一口鮮血噴在白皚皚的雪地上,就像是怒放的梅,觸目驚心。

  狼狽抬眼,三一難以置信地看向遠處那個正沉臉收起掌風的男人,滿眸痛楚。

  男人的臉在她的視線裡模糊破碎,她慌亂地垂下眼睫。

  “你剛才在做什麼?”男人沒有近前,就遠遠地看著她,聲音如同此刻的天氣一樣寒冷。

  三一伏在地上,低垂著眉目,沒有吭聲。

  “你想拔了它?”男人微微眯了鳳眸,聲音一字一頓。

  他方才看到的就是這樣。

  “不是!奴婢是見它的根部長了一根雜草,想要將那根雜草除掉。”

  三一原本不打算說的,因為她怕她的聲音會洩露了她的情緒,可是,見這個男人如此不信任她,不對,應該說,從來不信任她,她就覺得必須開口。

  哪怕聲音哽咽,也無所謂,反正,他也不會在意。

  “我只對她的夢遊症感興趣,而對她的人,我一絲想法都無。”

  一絲?

  好果決的一個詞。

  這廂,男人怔了怔,似是沒想到事情是這樣,舉步走向窗臺,轉眸看了看那盆瞳顏,末了,唇角冷冷一勾,鼻子裡發出一聲輕笑,眼梢一斜,再次朝三一看過來,目光沉冷:“雜草?明明是抽的新芽,你找的藉口還可以更蹩腳一點嗎?”

  三一愕然抬眸。

  抽的新芽?

  天地良心,就冒那麼一點點綠,她是真的真的當成了雜草。

  可是,她不想辯解。

  因為他不會信。

  他從來未信任過。

  “將瞳顏交予她打理是因為我想試探於她,畢竟是近身婢女,她的為人和忠心,我必須搞清楚。你覺得你四哥會喜歡上一個莫名來歷、不知身份、甚至連字都不認識的女人嗎?”

  她就是這樣一個女人。

  “還有這個,”男人揚手,舉著手中的一個瓷瓶,“你為何丟了它?”

  那個瓷瓶,三一自是不會陌生,就是裝著蔚卿眼淚的儲淚瓶,方才她跑的時候,掉了而渾然不知。

  她沒有出聲。

  男人的聲音卻已繼續:“看來,你根本沒有明白自己的身份。你只是一介婢女,你有什麼資格跟你的主人置氣?”

  三一的心口就像是瞬間被什麼鈍器剜過,強烈的疼痛排山倒海一般將她淹沒,顫抖中,她也明白過來,方才她在書房門口,他定然是看到了她。

  其實,她並非有意偷聽,而是聽說他回來了,她想去告訴他,儲淚瓶的眼淚不多了。

  男人現在所說種種,是以為她聽到了他的那些關於她的話,然後賭氣將瓷瓶扔掉,賭氣將瞳顏拔掉,是嗎?

  她是自作多情,卻還不至於自不量力到這般田地。

  “殿下放心,奴婢一直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最好是這樣!”

  男人決絕轉身,拂袖離去。

  ****************

  三一病了,咳嗽、發熱。

  因為久未夢遊的她再一次夢游了,婢女們發現她的時候,她睡在東宮鏡湖的冰面上,就只著了一身單薄的裡衣。

  婢女們都嚇壞了。

  所幸冰面夠厚,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婢女們通知了桑成風,桑成風趕到的時候,三一還沒有醒,桑成風也沒有喚她,只是解了身上披風上前,輕輕裹住她孱弱的身子,將她抱回到偏殿她的床上,拉了棉被將她蓋住,又吩咐婢女燃了炭爐,便離開了。

  可三一還是病了,頭重腳輕,體溫也燙得厲害。

  想不起夜裡發生過什麼,她只知道,自己這個時候病,非常非常的不是時候。

  她不矯情,也不金貴。

  她只是一個下人。

  不想讓別人知道,確切的說,不想讓那個男人知道,清晨的時候,她還是掙扎地起了身。

  剛盥洗完畢,就有婢女興高采烈地過來通知她,桑成風讓她隨他一起上山。

  因為,“瞳顏”終於開花了。

  聽到這個消息,三一第一反應是開心的,為桑成風開心,他兩年多的心血總算沒有白費,終於開花了。

  而開心之餘,她又有些不解和惆悵。

  不解的是,瞳顏開花了,他上山給蔚卿醫治便是,作何又要帶上她?

  惆悵的是,又要和他上山,以她現在的心境和身體狀況,又如何能夠做到若無其事地跟他共乘一騎?

  可沒辦法,她不會騎馬。

  她甚至僥倖地想,會不會失憶之前的她會騎呢,只是自己不記得了。

  於是,在門口等桑成風的時候,她試著拉著韁繩上馬,然後學著桑成風的樣子,雙腿一夾馬肚,馬兒嘶鳴一聲,前蹄撂得老高,屁股一甩,直接將她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本就頭重腳輕,她重重摔在雪地上,半天才爬起來。

  剛起來,撣掉身上沾染的積雪,就看到桑成風不知幾時已經站在馬旁邊看著她。

  她一驚,也不知自己剛才試騎和摔倒,他有沒有看到?

  其實,看到又如何呢?

  大不了又再說她一句自不量力。

  其實想想也是,一個大字都不識的人又怎會騎馬呢?

  自嘲地彎了彎唇,桑成風已翻身上馬,朝她伸出手。

  三一怔了怔,想起自己發熱的事情。

  身上已經穿了厚厚的棉衣,可以將體溫掩蓋住,可是,若將手這樣給他,他必定能夠察覺。

  想了想,她對著男人訕訕一笑:“奴婢剛剛摔了一跤,手髒。”

  末了,也未將手給他,而是走到馬邊上,扶著馬背,艱難地往上爬。

  所幸男人也未強求,也未回頭給她搭把手,就只拉著韁繩,穩住馬兒不走,候在那裡。

  直到她終於爬了上去坐好,又伸出手臂輕輕圈住男人的腰身,只不過,她的手沒有落在他的腰上,而是攏進了自己的袖中,只用手臂輕環著他,男人垂目看了一眼,雙腿一夾馬肚,馬兒緩緩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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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2 00:34:02 |只看該作者
江山如畫怎及你笑靨如花【015】

  本就風寒嚴重,頭痛發熱,靠在桑成風的後面,馬兒一顛一簸、搖搖晃晃,她就開始昏昏欲睡,意識也渾渾噩噩,好幾次差點從馬上跌下來。

  強自支撐,卻終是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竟然不知幾時被桑成風換坐到了前面。

  男人結實有力的雙臂環在她的身側,她的背貼在他寬闊厚實的胸膛上,整個人歪倒在他的懷中。

  她被這個發現嚇了一跳,心跳突突中,她準備坐起身,卻又在下一瞬改變了主意。

  繼續闔上眼睛,裝睡。

  因為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不想尷尬,繼續睡是個不錯的決定。

  ****************

  得知“瞳顏”終於開花,桑成風的師傅甚是激動。

  當然,蔚卿也是激動的,不過,她表現更明顯的是震驚。

  既然藥引已全,師徒二人便開始著手配藥、煎藥,一刻也未曾耽擱。

  這是三一第一次看桑成風生爐子煎藥的樣子。

  輕挽袍袖,蒲扇輕搖,專注的神情俊美迷人。

  三一微靠在一張椅子上看著他,屋子裡縈繞著腥苦的藥香,她忽然想,如果他能這樣為她熬藥,她就算眼盲了,也是幸福的。

  當然,這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因為自到了之後,他根本就沒有管她,她就不相信,在路上她那樣昏睡,而他還將她從馬後換到了前面的位置,他會沒發現她生病。

  不過,也有可能沒發現,因為根本就沒有在她身上停駐過目光。

  入不了一個人的心,自然也就入不了那個人的眼。

  渾渾噩噩想著,困意又襲了上來,她強自堅持了一會兒,實在堅持不住,便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再次被迫醒來,是因為她感覺到了窒息,惺惺松松睜開眼,就看到桑成風沉怒的眸眼,而他的手正抄在她的衣領上,以老鷹抓小雞狀將她擰著,那份窒息感就是由此而來。

  身子在他的手下搖搖欲墜,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女子痛吟的聲音傳入耳中,她循聲望去,就驚錯地發現是蔚卿,正坐在桌案邊,桑成風的師傅面色凝重地用繃帶給她纏著眼睛,殷紅透過白色的繃帶暈染出來,觸目驚心。

  血?

  三一心裡猛地一咯噔,愕然睜大眼睛。

  雖然,她不懂醫,但發生了什麼,她還是看得出來。

  就是服藥後的蔚卿,眼睛不但沒有好,反而出血了是嗎?

  怎麼會這樣?

  她驚駭。

  可是,可是,這跟她……有關係嗎?

  艱難轉眸,她疑惑看向面前渾身傾散著冷厲之氣的男人。

  “你澆了水!”沉冷的聲音在男人喉嚨深處出來,他一字一頓。

  三一怔了怔。

  澆水?

  是因為澆水所以才導致這樣的局面嗎?

  她幾時澆過水?從未!

  她知道澆水是禁忌。

  可是,男人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

  末了,還補充道:“只有你接觸過瞳顏。”

  是,的確,的確除了桑成風自己,她是唯一接觸瞳顏的人。

  可是,花盆擺在窗臺上,別人有沒有接觸過,誰知道,雖然他的寢宮從無外人進入,而寢宮的幾個婢女都深知這個禁忌。

  可是萬一呢?

  難道往這方面去想都不想一下嗎?

  真的對她就這樣沒有一絲一毫的信任?

  三一越發覺得呼吸困難起來,漲紅了臉,她吃力道:“奴婢沒有……”

  不知是聽到了她的回答,還是見她再下去就要閉氣了,男人大手一松,她又跌坐在椅子上。

  張著嘴,她大口呼吸。

  “滾!”

  很輕飄飄的一個字從男人絕美薄削的唇瓣逸出,聲音不大,卻如同一把重錘敲擊過三一的心房。

  她喘息地望進他的眼,而他卻在下一瞬將視線撇開,舉步走到蔚卿那邊,給神醫打幫手,不再看她一眼。

  ****************

  三一走出屋的時候,天空又飄起了雪花,深山中到處白皚皚一片。

  天大地大,果然還是她的一處容身之地都沒有。

  她彎了彎唇,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茫茫雪幕中。

  其實,離開也好。

  真的,以前就算是睡橋洞、跟乞丐搶食,至少,心不會痛。

  還是那樣的日子好啊。

  簡單。

  每天只需要為填飽肚子而努力就行。

  深山的積雪厚得漫過了膝蓋,幾乎都看不出來路,她茫然四顧。

  所幸他們來時的馬蹄印還在,她便循著那個方向,一步一步,艱難地挪著步子。

  可是,頭卻越來越痛,就像是有把鋼刀在鉸,而四肢也越來越無力,一雙腿就像是有千斤重,每從積雪中拔起一次,都像是耗盡了她全身的力氣。

  天旋地轉,她早已看不清楚路,只機械地、艱難地一步一步向前。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眼前一黑,倒在雪地上。

  ****************

  這廂,神醫將蔚卿的眼睛包紮好,皺眉看向桑成風,桑成風低斂著眉目,在沉默地收拾桌上的剪刀和殘剩的繃帶。

  蔚卿似是打擊不小,包紮的時候,還因為痛,輕吟幾聲,如今卻只是默不作聲地坐著,一動不動。

  可是淚水混合著血水,卻是繃帶也包不住,順著臉頰流了下來,髒花了一張臉,狼藉一片。

  神醫低低一歎:“蔚卿,不要哭了,情況本來就糟,若是這般哭下去,怕是再也沒有痊癒的可能了。”

  蔚卿聞言,卻是勉力地彎了彎唇角:“許是這兩年一直要取淚的原因吧,淚水總是能夠很輕易地就流出來。”

  輕輕吸了吸鼻子,她繼續道:“其實,這次瞳顏失敗就失敗了,沒關係的。四年多的眼盲已經讓我早已習慣了一片黑暗,有些時候,眼睛看不見,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蔚卿笑得落寞蒼涼,再加上一雙眼睛被繃帶所纏,而臉上又都是血水留下的痕跡,那樣子真的不是一般的淒慘。

  神醫再次抬眸睨向桑成風。

  桑成風依舊眉眼不抬,就像是沒有聽到兩人的對話一般,徑直將收拾好的剪刀和繃帶歸到邊上的藥箱裡。

  待一切放好,蓋上藥箱的蓋子,桑成風才抬眸朝兩人看過來。

  “瞳顏本宮會再培育,你先好好休息吧。”

  話是對蔚卿說的,語氣如八月的秋水,平淡無波。

  自始至終,未說一句安慰的話。

  ****************

  雪一直下,天色逐漸暗下來。

  桑成風負手立在堂屋的窗戶邊,鳳眸一瞬不瞬地望著外面漫天白雪紛紛揚揚。

  神醫走過來發現他站在那裡,走過去還發現他站在那裡,一直一動不動,快站了一下午。

  他知道這個男人心中有事,垂目略一思忖,他便走過去站在男人的旁邊。

  “許是哭累了,蔚卿睡了。”神醫輕聲開口。

  桑成風回過神,側首看了他一眼,“嗯”了一聲。

  “風兒,你是不是有什麼想要問我的?”

  桑成風微微一怔,再次轉眸朝他看過來,沉默地凝了他一會兒,又轉回頭去繼續看著窗外。

  “師傅,你說如果一個人失去了相信任何人的能力,是不是也是一種病?”

  桑成風幽幽開口,其聲恍惚,神醫愣了楞,不意他問的是這個。

  “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我就得了那種病。”

  “你指的是三一嗎?”神醫看向桑成風,“這不怪你,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繩,這是人之常情。而且,三一跟你相處時日短,又是一個渾身裝著故事、完全不知底細的女人,你懷疑她也正常…….”

  “我也懷疑蔚卿。”桑成風忽然側首,將神醫的話打斷。

  神醫眸光一斂:“你的意思是,懷疑蔚卿的眼淚有假?”

  桑成風沒有吭聲。

  神醫皺眉,忽然想起什麼:“說到這裡,我也覺得奇怪。瞳顏若是單獨澆水,肯定會死,原則上活不過翌日清晨,可若是眼淚裡面摻水,則是不會死,卻也絕對不會開花。所以,若三一澆了水,瞳顏早死了,而若蔚卿在眼淚裡摻了水,瞳顏又不會開出花來。可現在它明明開花了,除非……”

  “除非什麼?”桑成風轉身凝著他。

  “瞳顏是一種有靈氣的草藥,原本就是可遇不可求,而想讓它開花,更是需要很多條件。譬如,播種前,種子必須放在鮮血裡浸泡三日,發芽後,每隔三日要滴淚於它的根部,不能澆水,而且最重要的是,鮮血的主人跟眼淚的主人不能是同一個人,且眼淚的主人必須對鮮血的主人有情。所以瞳顏開出來的花,又叫‘動情花’。這也是當初,為何我讓你取血給我的原因,因為你跟蔚卿這所有的條件都可以滿足。”

  桑成風有些意外,當初,他的這個師傅是播好種交給他的,他只知道不能澆水,且三日滴眼淚,其餘的倒不知道還有那麼深的意思。

  “我當時並未將這些告訴你與蔚卿,是因為我也想看看蔚卿對你的心意,經過那麼多事,她是不是真的已經悔過?若真心悔改,也不枉你曾經為她癡心一片,現在看來……”

  神醫的話沒有說完,桑成風眸光微斂。

  他現在不關心這個,他關心的是,既然蔚卿用了摻了水的淚,為何花還是開了?

  桑成風剛準備開口問,猛地想起什麼,臉色微微一變:“師傅的意思是……”

  見桑成風一副已然想到的表情,神醫點了點頭:“是,我的意思是,除非還有一個人用自己的淚水澆過,而恰好這個人又對你有情。”

  桑成風渾身一震,眼前驀地掠過某個女人通紅而晶瑩的雙眼。

  昨日她趴在窗邊,他當時以為她要拔掉瞳顏,一掌風將她擊飛,她重重摔在雪地上,抬眸看向他時,那通紅而晶瑩的雙眼。

  所以,在這之前,她在哭,眼淚流到瞳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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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2 00:34:13 |只看該作者
江山如畫怎及你笑靨如花【016】

  要不是桑成風眼尖,要不是這條山路人跡罕至,桑成風想,三一或許就死了。

  因為他找到她的時候,她就被大雪埋在山路上,要不是有一團黑髮露在外面,跟白雪黑白分明非常顯眼,要不是他眼疾手快拉住了韁繩,他的馬蹄就真的踩上去了。

  雪掩身姿,他將她刨出,她的身子僵硬冰冷,那一刻,他也以為她死了。

  一種莫名的恐懼緊緊將他包圍,他探了探她的胸口,又撫向她耳後的脈搏。

  凝神靜探了好一會兒,才感受到那一抹虛弱地跳動。

  還好!

  還活著!

  當務之急是要讓她的身子儘快回暖,然,現在在半山腰,上下不得,他沒有太多時間耽擱,不對,是她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

  他是醫者,她的情況如何,他清楚得很,昨日那一記掌風已經讓她受了內創,然後,夜裡她夢遊又睡在冰冷的冰面上,任誰都會承受不住。

  她發熱他知道,雖然她極力掩飾,隻字未提,甚至偷偷練馬,避免跟他同乘一騎,還攏著雙手,避免與他直接接觸。

  從未看過這麼傻的女人!

  他其實給她喂過藥了,就在他將她從馬後面換到身前來坐的時候,那時,她的體溫燙得驚人,人也在沉沉昏睡。

  服過藥後的她似乎稍稍有些好轉,可又怎經得起如此被大雪深埋?

  見路邊的山坡上有個小山洞,他便將她抱了進去。

  洞不大,像是天然形成,積雪倒是沒有,可是也沒有可以用來取暖的東西,連根樹枝樹葉都沒有,而外面的樹枝被連日來的大雪所壓,早已透濕,也不宜燃用。

  將三一放下坐好,他先自袖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粒祛風寒的藥丸放進她的嘴裡,之後就坐於她身後,雙掌攤開置於她的後背,開始度真氣給她。

  今日這件事,他是做得有些過了。

  明明知道她病得不輕,外面又路況惡劣,他還是將她趕了。

  可能他真的得病了,一種失去信任能力的病。

  以前他還不覺得,這段時日以來,感覺尤其強烈。

  特別是在面對這個女人的時候。

  或許是從小生在帝王家,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身邊接觸的人不是王爺公孫,就是達官顯貴,不是尊貴公主,就是千金小姐,第一次,他第一次看到一個人僅僅為了生存,為了溫飽,如此拼盡全力。

  她是懦弱的。

  被一群太醫當做動物一樣輪番試驗,她不敢反抗;被廚房裡的那些人聯合起來欺負,她默默承受;就連發熱熱得如此嚴重,他讓她一起上山,她都不敢跟他說一句,我病了。

  可她又是倔強的。

  那日在公堂之上,不想讓人看到她手臂的傷痕,還未開審,她就主動承認自己所有的罪責;明明沒有吃飯,卻告訴他自己狼吞虎嚥,明明被廚房的那些人氣得紅了眼睛,卻說自己非常習慣;明明病得不輕,卻硬是不想讓他知道。

  她沒有記憶,她單純善良。

  她可以冒著被殺頭的危險替別人背黑鍋,哪怕他給了她洗清的機會,她也選擇了承擔;她可以將菊香當做恩人一樣感激,哪怕她只有一兩銀子,她也願傾盡所有。

  這一切是不是因為她沒有記憶,而她真正的性情又是怎樣?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她的夢遊,她手臂上的傷,無一不在說明著她是一個有故事的人;他只知道,當年他第一眼見到蔚卿的時候,蔚卿也是目光純潔、笑容乾淨的小女孩。

  人,不可貌相,特別是失憶的人,就更不可貌相。

  若有一天,她記起所有事,她會是誰,她又會是怎樣的一個人,他完全不知道。

  或許,這就是他潛意識裡不信任她的原因吧。

  其實,他也不是真的就懷疑她澆了水,而那一刻,“滾”字就是那麼輕易就出了口。

  ****************

  真氣源源不斷度進三一的身體,桑成風大汗淋漓,可饒是如此,卻並未見多少起色,三一依舊沒有蘇醒。

  桑成風緩緩收了掌力,毫無知覺的三一身子一歪,被桑成風展臂攬住。

  修長的手指再次探向她的頸脖上的脈搏,似乎比方才稍稍好了那麼一丁點,可是,這樣也不是辦法。

  桑成風垂眸看著懷中女子蒼白的臉色和凍得已經發紫的唇瓣,俊眉微蹙,轉眸看了一眼洞口,外面還是大雪紛飛。

  他垂眸默了片刻,便開始脫身上的衣袍。

  脫到只剩下一條褻褲,上身精光,他又動手解三一的衣服。

  因被大雪深埋了太久,三一的外袍和裡面的棉衣都透濕,就連裡衣都有些潮巴潮巴的。

  外袍和棉衣褪掉,當大手落在最後一層裡衣衣領的時候,指尖不經意碰到她鎖骨處的肌膚,冰冷的觸感涼得他一陣心驚的同時,也為那抹滑膩顫抖了指尖。

  猶豫了一下,終是沒有脫。

  將她孱弱冰涼的身子拉入懷中,裹住,然後再拉過他的衣袍蓋著她,他希望自己的體溫能夠將她捂熱。

  裡衣單薄,形同虛設,兩人的身體如此緊緊地相貼在一起,女子飽滿的胸型擠壓在自己的身前。

  饒是桑成風再淡泊,依舊還是微微顫抖了手臂。

  這是他第一次跟一個女人如此親密,就算以前的蔚卿都沒有過,心中的感覺說不出,很陌生、很奇怪。

  他抱著她,將她的一雙小手裹進掌心,輕輕揉搓,女子特有的體香淡淡縈入鼻尖,他忽然覺得有些酥麻輕醉。

  一直在想著心事,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覺得有道視線深凝,他一震,垂眸望去,就看到懷中女子不知幾時已經醒了,正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心中一喜,他正欲張嘴說話,卻是被女子飛快地抬手輕壓了唇瓣阻止。

  他身子微微一僵,不明其意,接著就看到她眉眼一彎,笑靨如花般綻開:“我是在做夢,還是在夢遊?竟然跟你......”

  話未說完,似是驀地想起什麼,唇角笑容頃刻破敗了下去,她黯然地垂了垂眼,吶吶道:“肯定不是夢遊,若是夢遊,你早就像臨波鎮的客棧裡那次一樣,差點將我的手骨都捏碎了,或者早已一掌劈出來將我擊飛,又怎會這樣抱著我?”

  桑成風竟有些無言以對,下一瞬,卻又發現她羞窘地“啊”了一聲,將臉埋進他的懷裡,甕聲甕氣道:“我竟然做這種不知羞恥的春夢!”

  桑成風上身沒穿衣服,她這樣的動作,等於將臉直接埋在了他的胸口,隨著她濃濃的鼻音逸出,她的唇瓣若有若無地碰在他的肌膚上,特別是那一抹輕淺的呼吸,撩打在他的身前,簡直是……

  他不由自主地繃緊了身子。

  看來真的是燒糊塗了。

  喉頭動了動,正欲告訴她這不是夢,卻發現她又忽然在他懷裡抬起頭來看著他,被她這樣一看,他竟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對視了片刻,她驀地伸出一隻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將他的頭拉低,而自己也借助力道仰臉親上他的唇。

  桑成風渾身一震,徹底僵住。

  她沒有深吻,只是用自己的唇蹭了蹭他的唇,沙啞的聲音自兩人相貼的唇瓣逸出:“真好......希望不要醒......”

  話落,她便停了動作,虛弱地膩軟在他的懷裡,眼睫顫了顫,緩緩彎起了唇角,片刻之後,再次沉沉睡了過去。

  桑成風垂目看著她,好一會兒才回過神。

  “三一......”

  一邊喚她,一邊抬手探上她的額,入手一片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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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2 00:34:25 |只看該作者
江山如畫怎及你笑靨如花【017】

  “三一……”

  一邊喚她,一邊抬手探上她的額,入手一片滾燙。

  桑成風一驚,醫者的直覺告訴他,這不正常,剛剛還全身冰冷的,回暖也不會那麼快,就算是因為本身發熱的緣故,但也至於體溫瞬間高上來。

  而且,看她的樣子也不像是發熱所致的症狀,雙頰酡紅、就連原本凍得青紫發烏的唇瓣亦是紅得嬌豔,半張半翕,額頭上滿是密密透透的細汗洽。

  因為他的呼喚,三一似是隱隱約約醒了過來,眼睛還未睜開,小手卻已先摸索著一把抓住了他的腕,引著他的大手,撫摸上自己的臉頰,一副很享受很貪戀的模樣。

  桑成風眉心一跳,她的樣子完全不同於剛剛親他的時候,剛才她雖然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卻有殘留意識,而此時的她卻儼然是毫無意識下本能的行為。

  一個認知躍然腦海,他一駭。

  媚.藥!

  這分明就是中了媚藥後的症狀!

  強行抽出手,探上她腕上的脈。

  是媚藥,千真萬確。

  可是,不可能啊。

  她一直昏睡,就剛剛蘇醒了那麼一會會兒,還神志不清,哪裡來的媚藥?

  想了想,也就是清晨上山在路上的時候,他喂過一粒退熱藥給她,剛剛給她度真氣之前,又喂了一粒祛風寒的藥丸給她,其餘的,她又沒吃什麼,也也沒喝什麼,更沒有碰什麼。

  又怎麼會出現這種症狀?

  退熱藥都服了快一日了,藥效早就過去,而且,退熱藥和祛風寒的藥都是他親手所制,也不是第一次給人服用,裡面有些什麼成分,他也清清楚楚。

  根本不可能造成這樣。

  而此時的三一已經開始在扯自己身上唯一的一件裡衣,一邊扯,一邊難受得哼哼唧唧。

  領口被扯開,一大片玉白的肌膚露出來,桑成風眸光一暗,連忙抓住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動作。

  她便更加不悅了,皺眉本能地掙扎了幾下,沒能掙脫開桑成風的鉗制,便皺眉難受地往他懷裡鑽。

  手被桑成風禁錮著不能動,她就用臉,蹭桑成風肌理分明的胸膛。

  一邊蹭,一邊吻,還一邊柔若無骨地往他身上貼,恨不得整個人都鑽到他身體裡面去。

  桑成風幾時經歷過這樣,早已僵硬著身子不敢亂動,渾身的血液卻是如同萬馬奔騰了起來。

  女子粉面含春、雙目輕闔,完全一副意亂情迷的模樣,扭動著身子,妖嬈得就像是一條美女蛇。

  就在她順著他的胸口往上,吻上他的頸脖和男性喉結的時候,桑成風終於眸色一沉,低吼一聲大力將她推開,並趁她跌倒在地的瞬間,快速點了她的穴道。

  她便不能動了。

  卻依舊沒有清醒,看起來似乎更難受了,躺在那裡竟嚶嚶哭了起來。

  桑成風擰眉看著她,胸口微微起伏震盪。

  這是自認識她以來,他第一次看到她哭。

  她隱淚不流的模樣,他倒是看到過兩次。

  一次是那回從宮中回來,她被廚房的那些人欺負以後紅著眼睛的模樣。

  另一次就是昨日,他以為她要拔瞳顏,一掌將她擊飛,她倒在雪地上看他時,眼睛通紅而晶瑩。

  此刻許是因為沒了意識,所以就也沒了顧忌,沒了顧忌,就也不用再隱忍。

  雖沒有嚎啕大哭,沒有聲嘶力竭,就只是倒在他的腳邊,嚶嚶小聲哭著,眼淚在臉上劃過長長的水痕,他竟覺得是那樣讓人心疼。

  作為醫者,他當然瞭解她的難受,而且,他也知道,點她穴位根本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還可能會造成氣血逆流,後果不堪設想。

  可是……

  猶豫了一下,他終是伸手解開了她的穴道,甚至還未等他的手收回,一恢復活動自由的三一就纏上了他的手臂。

  桑成風終於怒了,順勢將她往自己面前一拉,然後起身站起,就像是老鷹抓小雞一樣,擰著她走出洞外,將她扔在厚厚的雪地上,也不管不顧,大雪紛紛,自己只著一條褻褲,而三一隻穿一件單薄的裡衣。

  她需要清醒,他同樣也需要清醒。

  三一倒在雪地上並沒有什麼反應,甚至都沒有動。

  白雪白衣,領口早已在抓拽推拉中大開,皮膚玉白,愈發襯得裡面敞露出來的緊身大紅小兜衣妖嬈似火,一頭青絲淩亂鋪陳在白雪上、胸口上,墨黑、雪白、大紅,香豔如斯。

  桑成風皺眉別過眼。

  兀自沉默了好一會兒,他又舉步上前,一手將她擰起,另一手抓起一把積雪揉向她的臉,動作甚至有些粗暴,一邊揉,一邊沉聲問她:“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你自己食了媚藥?”

  不然,根本解釋不通。

  除非她自己所為。

  是了,就是她。

  他記得剛剛蘇醒過來時,她曾有過將臉埋進他胸口的動作,或許就是那時服下的,而且,他記得,在那之後,她就主動吻了他。

  “是不是你?”他逼問著她,聲音黯啞低沉,胸口急速起伏。

  不知是他的舉措,還是他的話語起了效,她緩緩睜開迷離的眼睛看著他。

  見她似乎找回了一些神識,桑成風便停了以雪揉臉的動作。

  她微微喘息地看著他。

  臉上也不知是方才在洞裡哭泣的淚痕,還是積雪揉撚留下的水痕,有些狼狽。

  她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眼眶慢慢紅了。

  桑成風心口一顫,竟有些不敢直視,剛微微別過眼,胸口卻是猛地一重。

  是三一伸手大力推了他一把。

  他驟不及防,後退了兩步,三一從雪地上爬起來,顫抖地攏了自己身前的衣衫,跌跌撞撞往前走。

  那是下山的方向。

  可沒走兩步,腳下一軟,整個人又撲倒在雪地上。

  然後,再艱難地往起爬。

  桑成風自後面看著她,微微抿著唇,眸色漸深。

  他知道,服用過媚藥的人不可能自己好的,她只是暫時被強行恢復了一點神識,很快又會被藥力所控。

  要想好的途徑只有三個,一,施針,二,用藥,第三個,也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男女交合。

  可他身上無針無藥。

  女子爬起,走兩步,又跌倒,再爬起,再走,再跌,再爬……

  再這樣下去,她會死。

  默然站在風雪中的桑成風驟然舉步朝她走過去,健步如飛,伸手拉住她的手臂,彎腰將她打橫抱起,快步回到山洞。

  饒是在雪中呆了那麼久,她的身子還是滾燙得驚人。

  桑成風將她放在地上淩亂的衣袍上,傾身壓了下來,大手一揮,扯開了她身上僅剩的一件裡衣,連帶著她的那件小兜衣也變成了兩半。

  飽滿的胸型如同脫兔一般,直咧咧彈跳了出來,也撞入他的視線。

  桑成風眸色一暗,略略別過眼,心跳踉蹌中,眼角餘光卻是看到身下的女子驀地抬手探向自己的頭頂,快速拔下頭上的發簪,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刺向自己的手腕。

  意識到她的舉措,桑成風一驚,扭頭過來想要阻止都來不及。

  滿是傷痕的左腕上已然添了一條深深的新口子,殷紅的鮮血順著口子流出來。

  “不要一副憐憫施捨、勉為其難的姿態對我,我不需要,你壓著我了,請你起來!”

  女子喘息地看著他,顫抖出聲,聲音沙啞破碎,卻又篤定堅決,紅紅的眸子裡有意亂情迷、有沉痛憂傷,有憤怒失望,還有一抹陌生的東西。

  桑成風震驚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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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畫怎及你笑靨如花【018】

  桑成風震驚地看著她。

  為她極端的舉措,為她眼中複雜的情緒,也為那一抹從未見過的陌生。

  因為裡衣和兜衣都被撕開,他自己上身又沒有穿衣服,他壓在上面,兩幅赤裸的身子就這樣無一絲隔阻地相貼。

  她胸口起伏,他心頭狂跳。

  女子定定看著他,一手還握著滴血的發簪,似乎下一瞬又要在自己手腕上補上一記的感覺,桑成風回過神,連忙從她身上離開,站了起來。

  女子微微松了一口氣,手臂一頹,發簪跌落在地上,而她的人也似乎用盡了最後一份強撐的力氣,頭一歪,再次暈了過去。

  桑成風擰眉上前,蹲下身子的同時,大手將她大開的裡衣攏好,遮住胸前一覽無餘的春光,凝神探了一下她的脈搏之後,便撕了腳邊地上自己的一截袍角,快速地將她受傷的手腕包紮好。

  做完這一切,又拾起地上淩亂的衣袍,將女子瘦弱的身子裹住,抱起,快步出了山洞,飛身躍上馬,打馬上山。

  算算腳程,應該上山快些,而且山上有針,有藥,她不能再耽擱。

  她的倔強,他是知道的,卻不知道她竟也是如此剛烈。

  “不要一副憐憫施捨、勉為其難的姿態對我,我不需要!”

  從未有哪個女子這樣對他說話,婢女就更不可能。

  她是第一人。

  他是這樣的姿態嗎?

  他問自己。

  ****************

  當桑成風帶著三一回到山頂的時候,神醫被兩個人的樣子嚇住了。

  數九寒天,桑成風上身赤裸,只著一條褻褲。

  而他懷中女子昏迷不醒,髮絲淩亂、滿臉狼藉,身子被一堆淩亂的衣袍裹得嚴嚴實實。

  “出了什麼事?”

  “師傅,快取銀針給我,”也顧不上解釋,桑成風直接將女子抱進了裡屋,平放在榻上。

  神醫取來銀針,桑成風便連忙一根一根給她施起針來。

  神醫站在旁邊,看到桑成風刺下去的那些穴位,當然知道有何功效。

  解媚毒。

  他也看到了女子手腕上被衣袍的袍角包紮好的傷口。

  “你們……”

  “我們什麼也沒有。”將最後一根銀針拔出,桑成風微微松了一口氣,轉身看向神醫。

  “我當然知道你們什麼都沒有,若有,又何須回來施針?我只是想問,你們經歷了什麼,她好好的,怎麼會中那種毒?”神醫擰眉。

  桑成風幾不可聞地低低一歎,“我也不知道,我跟師傅有著同樣的疑問。”

  末了,便舉步走到房中的桌案前,提起上面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嚕咕嚕”一飲而盡,喝完,似乎還不解渴,又倒了一杯,仰脖再次一口氣喝光。

  杯盞放下,桑成風微微喘息。

  神醫看著他,沒有再多說,返身去衣櫥裡取了一套乾淨的衣袍。

  “快穿上吧,天寒地凍的,你不冷嗎?”

  ****************

  六王爺桑成籬的飛鴿傳書收到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那時三一還在昏睡著,沒有醒。

  桑成風、神醫、還有蔚卿三個人正在吃晚飯,桑成風看完字條,便起了身,“師傅,六弟說父皇突然病倒,讓我速去宮裡。我現在就下山,三一還沒有醒,也不適合趕夜路,就麻煩師傅先幫我代為照顧,等我看看父皇那邊的情況,就會上山來接她。”

  “好,你就放心去吧,”神醫點頭,“天黑山路不好走,你自己小心點。”

  “嗯,”桑成風疾步出了屋,走到門口又驀地想起什麼,停住腳步,回頭,“蔚卿也會好好照顧她的,對吧?”

  聲音微涼。

  屋裡兩人皆是一怔,蔚卿更是臉色微微發白,還未及吭聲,桑成風已經拾步走進幽幽夜色裡,頭也未回。

  蔚卿端著碗怔忡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怔怔問向邊上的神醫:“殿下什麼意思?莫非還以為我會害三一不成。”

  神醫面色滯了滯,輕彎了唇角道:“你多心了,風兒的意思……或許是因為三一身上有可以幫你治好眼睛的東西吧,所以,讓我們都要照顧好她。”

  堂屋的門口,三一扶著門框正準備拾腳邁入,驟然聽到這句話,腳下一滯,邁出的腿又收了回來,返身靠在牆邊,臉色煞白,不想被對方發現,便又緩步回了裡屋。

  這廂,蔚卿甚是震驚,反應了好一會兒也沒明白過來,心下卻莫名忐忑:“她身上有什麼東西可以治好我的眼睛?”

  “眼淚,”神醫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決定實話實話了,“風兒已經知道了,你在眼淚裡面攙了水。”

  蔚卿臉色一白,手中的瓷碗差點沒拿住,十指緊緊攥住碗壁,她聲音微啞地問道:“難道是隨便誰的眼淚都可以的嗎?”

  “不是!”神醫搖頭。

  必須是有情人的眼淚。

  當然,後一句,他沒有說。

  雖然一開始就對這個女人無甚好感,但是,畢竟在一起生活了四年,有些話,他不能講得太白。

  “蔚卿,你何苦要這樣?”

  蔚卿一張原本就蒼白如紙的小臉更是沒了血色,攥住瓷碗的手在抖,聲音也在抖:“他是個重承諾的人,他曾經說過會醫治好的眼睛,就一定會做到。所以,我想,只要我的眼睛不好,他就會一直醫治,可是,如果我的眼睛好了,我和他之間僅剩的一點聯繫都沒了。我只想留住他,寧願犧牲自己的眼睛,這樣也有錯嗎?”

  神醫歎息,本想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話到了嘴邊,終是沒有說出口。

  ****************

  大雪壓山,又是夜裡,實在難行,等桑成風急急趕回宮裡的時候,已是四更。

  五更上朝。

  他直接去了龍吟宮。

  龍吟宮的太監說,皇上宿在鳳棲宮呢,他有些意外,太監連忙解釋道,這兩年來,皇上都會隔三差五宿在那裡。

  桑成風便彎了彎唇。

  起先,他的第一反應還以為是他的這個父皇思念他的母后,畢竟鳳棲宮是他母后曾經住過的地方,後聽太監說這兩年,他就明白了過來,是思念蓮妃。

  因為在他母后去世後,蓮妃就搬了進去。

  鳳棲宮院子裡他母妃種下的一大片美人蕉也被剷除得乾乾淨淨,辟成了一處荷花池,當然,蓮妃去世後,荷花池又被填成了平地。

  記憶中,他的父皇對他的母后感情很淡薄,其實,眾多兒子中,對他這個兒子的父子之情也很淡薄。

  有時,他常常想,若不是他的母親是皇后,若不是他頭上的幾個哥哥不學無術,或許,這個太子的位子落不到他身上。

  他的五弟桑成鈺就很得這個父皇寵愛,還有他的死黨六弟桑成籬,他父皇也經常委以重任。

  太監疑惑地問他,馬上就要上朝了,殿下這麼急著找皇上有事嗎?

  他問太監,父皇的病情如何,太監大駭,說,皇上龍體好好的,殿下為何問這個問題。

  桑成風就懵了。

  恰好遠遠的看到給他飛鴿傳書的桑成籬正進宮上朝,他趕緊迎了過去:“六弟。”

  可是,奇怪的事情又發生了。

  桑成籬說他根本沒有飛鴿傳書給過他。

  桑成風將字條給他看,桑成籬說,的確是很像他的字,卻也的確不是他寫的。

  桑成風臉色一變,忽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難道是有人調虎離山?

  目標是誰?

  是他的師傅,還是蔚卿,還是三一?

  他的師傅跟蔚卿在那裡住了四年多,一直平安無事,難道是三一?

  這般想著,一刻也不敢耽擱,丟了一句話給桑成籬,“麻煩六弟跟父皇說一聲,我師傅有急事,我去見師傅去了,今日的早朝就不能上了。”

  “哎——你——”

  桑成籬欲喊住他,卻哪裡還有他的人影。

  一顆心高懸,桑成風打馬狂奔,直直上山。

  在半山腰的時候,遠遠地就看到一個人影正在大雪覆蓋的山路上盤山而下。

  此時,天已放晴,太陽升起,冬日橘黃色的陽光透過山林的枝杈投下來,打在那人的身上,眉眼逐漸清晰。

  是三一。

  桑成風眸光一斂,飛身而起,腳尖一點馬背,直接踏著輕功而行,衣發翻飛,翩然落於三一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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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5 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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