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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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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9-30 20:39:16
第一百零六章風雪故人來

        



    聖旨一出,頓時引來無數議論。

    靖王世子入京,想必便再難離開,這就是要他來當人質的意思?

    問題在於滄州方麵怎麼可能答應,如果拒旨,難道楚國便要開始內戰?

    皇帝究竟在想什麼,還是說這是張大學士與朝廷大臣們的意思,不然這份旨意如何能夠出宮?有很多持陰謀論的人甚至想到了另外的可能,那個白癡皇帝難道是真的清醒過來,不願意再做傀儡,想外引強援,以確保自己的安全?

    無數猜測在都城上空飄舞,就像樹上落下的黃葉。

    隨著時間推移,寒意漸盛,滄州方麵始終沒有動靜,人們越來越不安。

    怎麼看靖王世子都沒有領旨的道理,難得的繁華盛世,便要因為那道聖旨而終結?

    想到這種可能,無論官員還是百姓都對宮裏那位白癡皇帝生出了恨意,心想這哪裏是什麼聖旨,完全就是糊塗至極的亂命!就連允許陛下頒旨的張大學士也受到了無數腹誹……

    初雪落下,楚國都城氣氛異常寒冷。

    守城的士兵搓著手,祈禱著宮裏那個白癡皇帝趕緊暴斃,大家趕緊忘了那道聖旨。

    忽然,他看見城外的原野上遠遠行來了一支隊伍。

    風雪裏,靖王世子來到了都城。

    ……

    ……

    都城裏的寒風被暖意取代,差不多所有的百姓都湧到了街道兩邊。

    無數道熱烈或好奇的視線,落在最前麵的那輛車上。都城的寒冷遠遠不如滄州,可能是因為這個緣故,靖王世子雖然身子弱,依然開著窗,斜倚在窗畔,微笑與街邊的人們對視,揮手。

    靖王世子在楚國非常出名,所有人都知道他貌美如花,性情溫和,天生宿慧,完美至極。

    他唯一的遺憾便是身有殘疾,不良於行,卻因此得到了更多憐愛。

    看著窗中的世子,街上的百姓激動異常,那些女子看著他唇角的笑意,更是如癡如醉,雙腿微軟。

    有人說道:“聽聞陛下也生得極美,就是腦子不怎麼好使。”

    這話引來無數嘲諷與貶斥。

    靖王世子為了楚國的和平,為了百姓遠離戰火,不惜以身冒險來到都城,如此大仁大勇,豈是那個白癡皇帝能比?

    接著很多人想到了某件可怕的事情,皇帝陛下既然是個白癡,必然糊塗,而且可能易怒,聯想到讓靖王世子入京的那道聖旨,萬一他真讓人把世子殺了怎麼辦?這個猜測很快便傳開,街道兩邊的人群騷動起來,有些書生振臂一呼,帶著民眾如潮般卷向皇宮,要求麵見大學士,為了楚國,務必要保住世子的性命。

    ……

    ……

    雪亭裏,靖王世子見到了那位著名的白癡皇帝。

    童顏終於見到井九。

    時隔二十年,哪怕冷靜聰慧如他,也不免生出些感慨,說道:“以此處推及彼處,果成寺的蹈紅塵果然有道理。”

    井九說道:“你以前沒進來過?”

    童顏說道:“嗯。”

    井九說道:“白早應該來過。”

    童顏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你以前不是一個願意挑撥的人。”

    井九想了想,說道:“我確實不很擅長。”

    童顏說道:“我們終究都隻能是我們,哪怕來到幻境,已經在這裏生活了二十年,我們還是我們。”

    井九明白他的意思。問道者來到幻境會轉生成什麼樣的人,與青天鑒沒有關係,隻與他們自己有關。他們會成為自己最想成為的那種人、最深層記憶裏的自己、然後按照自己的眼光與格局以及最重要的意願成長,直至成功或者死去。比如白早一直視自己為未來的正道領袖,所以她出生便是公主,卻要承受無數考驗與艱難,其餘人也一樣。

    “白師兄殺伐果斷,本就極得師尊的欣賞,但我沒想到,他的意誌竟是如此強大,在這裏展現的更加充分。卓如歲就是想要戰鬥,所以他才會變成刺客,雖說在這裏的修行所得無法保留,但我想他在這裏得到的好處肯定最多。”

    童顏說道:“何霑厭惡自己在現實裏的好運,所以在這裏他的運氣很差,他記得最清楚的是朋友的背叛,所以在這裏他會繼續遇到朋友,經曆背叛,直到他也學會這些,或者戰勝這些。”

    井九沒有說話,靜靜聽著。

    “雀娘想下棋,所以轉生成棋館老板的兒子,這也說明當初她一個女子修道,應該在鏡宗裏吃過不少苦。”

    白早沒有轉生為男子,隻是因為她在雲夢山裏備受寵愛,沒吃過什麼苦?

    童顏不願意去想那個最深層的原因。

    井九說道:“你呢?”

    童顏說道:“據我推算,我將來可能會成為一名良相,或者軍師。”

    無論良相還是軍師,都是輔佐的角色。

    他要輔佐的是誰,非常明確。

    井九的視線落在輪椅上。

    童顏的腿上蓋著一張羊毛毯。

    他在現實裏是中州派年輕強者,真正的仙家公子,為何會在幻境轉生為一個瘸子?

    因為白早先天不足,柔弱多病,他憐惜極深,日夜想以身換之。

    情之一字,真是害人。

    井九默然想著。

    連這麼聰明的人都避不開。

    童顏知道他猜到了些什麼,把毛毯向上拉了拉,看著他說道:“我唯一想不明白的是你為何會轉生成為楚國的皇子?以你的性情意願,此事絕不可能發生,所以我真的很好奇你在現實裏的真實身份,朝歌井家養不出來像你這樣的兒子。”

    井九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說道:“沒有人能算清楚發生在他人身上的所有事情,包括你我。”

    “二十六名問道者,被卓如歲殺了七人,我殺了兩人,還剩下十七人,其中有九人在我控製之中,隨時可以除掉,還剩下七個人便是奚一雲、何霑、卓如歲、白千軍、師妹,你……還有他。”

    童顏看了眼雪亭外的那名侍衛,然後繼續說道。

    “奚一雲始終沒有出現,有些詭異,卓如歲行蹤不定,很難抓住,我隻能先嚐試控製你們五人。”

    井九說道:“不能控製,便要試圖殺死,這些年你派了七批人來,確實有些煩人。”

    十五歲後,他便沒有吃過東西,至於如何瞞過那些太監宮女,自然有柳十歲處理。

    而且他深在皇宮,從來沒離開宮門一步,想要殺他確實非常不容易。

    但童顏沒有放棄努力,隻是沒能成功。

    他再次望向亭外那名侍衛,說道:“我沒想到他這麼強,而且這麼有耐心。”

    井九說道:“知道你要做什麼,應對起來自然不難。”

    童顏說道:“問題是你怎麼確定那些人都是我派的?為什麼不能是張大學士?你對他的信任究竟從何而來?”

    井九說道:“與信任無關,隻是他想殺我,必然會調集大軍來攻,不會用刺客這樣小氣的手段。”

    童顏說道:“你對他評價很高。”

    井九說道:“他幫我處理了很多事。”

    童顏問道:“那為何不能是別的問道者?比如白千軍,又或者何霑?”

    井九說道:“我是一個白癡皇帝,對他們沒有威脅。”

    童顏說道:“沒有人會認為青山井九是白癡。”

    井九說道:“白癡是白癡的行為。在他們看來,我的選擇或者說道路是錯誤的,那麼我就是白癡。”

    童顏說道:“我不這樣認為,雖然到此刻為止,我依然算不到你選擇的道路是什麼。”

    井九說道:“你覺得我才是對的,所以想要殺我。”

    童顏說道:“我一直認為你才是師妹最大的競爭者,其餘人不足為懼,所以隻有殺死你我才能放心。”

    井九說道:“你想的沒有錯。”

    童顏沉默了會兒,說道:“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證明我是錯的。”

    ……

    ……

    青天鑒邊,向晚書與雀娘先後醒來,確認發生何事後,臉上不禁露出遺憾的神色,然後發現了彼此的存在。

    雀娘微笑說道:“多謝。”

    向晚書說道:“不必客氣。”

    沒有更多的言語,二人閉上眼睛,開始消化在幻境裏的感悟。

    兩天後他們睜開眼睛,對視一笑,向晚書準備說些什麼,忽然聽著遠方傳來了些聲音。

    要知道這裏是回音穀深處,最近的觀戰者也離得極遠,居然能夠聽到聲音,可以想象那邊必然是一片嘩然。

    雀娘心頭微動,起身掠向穀外,其餘的問道者不舍離開,隻有向晚書想了想,馭起天地遁法追了上去。

    來到回音穀外,看著那些高台上的修道者,尤其是某些熟悉卻又陌生的臉,雀娘與向晚書不禁有些恍惚。

    但他們還來不及化解這種悵然,便被天上的畫麵吸引了注意力。

    還天珠嵌在青天鑒裏,便是幻境裏的太陽。

    它投射在天空裏的畫麵便是那個世界。

    那個畫麵是圓的,就像是某處尼姑庵裏的窗。

    圓窗裏有一道寒枝,枝頭棲著一隻青鳥。

    遠處是楚國的皇宮,在風雪裏若隱若現。

    一名侍衛站在亭外,衣服上都是雪。

    雪亭裏,井九與童顏靜靜對坐,中間的棋盤上已經落了一顆黑子。

    看著這幕畫麵,雀娘用手捂住嘴巴,才沒叫出聲來,眼睛卻已經濕了。

    ……

    ……

    (開始休假啦,主要是大學同學二十年聚會,肯定要不停喝,剛好遇著國慶節,就偷個懶吧。

    祝大家節日愉快,身體健康,十月八號再見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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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幕遮 第一百零七章雪泥鴻爪各西東

        



    看到天空裏的畫麵,回音穀外一片騷動,很多人像雀娘一樣激動起來。

    棋道有至理,對很多修行者來說是必修的功課,除了青山宗的人們。

    修行界曆史上最精彩的一局棋,當然是那年梅會井九與童顏的驚天一局。

    其後童顏閉關不出,井九蹤跡難覓,不知引發多少遺憾與感歎,都說世間再無這般棋。

    誰能想到在青天鑒的幻境裏,井九與童顏再次相遇,並且要以楚國皇帝與靖王世子的身份再下一局棋。

    無數視線落在天空裏,看著風雪裏的皇宮,積雪的小亭,亭下的棋盤以及對枰而坐的兩個人,熾熱非常。

    青鳥在西山寒枝上,與皇宮的距離很遠,她知道現實世界的人們想要看些什麼,讓棋盤填滿了整個畫麵。

    棋盤上的線與那根啞光的黑棋,顯得無比清楚。

    井九伸出兩根手指,拈起一枚白子擱在棋盤上。

    他的動作很輕柔,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在現實世界裏觀戰的人們卻仿佛聽到了一聲雷鳴。

    接著,童顏用三根手指捉起一枚黑子,很隨意地放在棋盤上。

    隻是三枚棋子,自然談不上什麼絕妙,動作也很是簡單隨意,卻在回音穀外引發一片不虛此行的感慨。

    井九與童顏的那局棋,在修行界與人間都流傳極廣,當年棋盤山上發生的所有細節,不知道被討論了多少遍。

    人們記得很清楚童顏就是這樣落子的,也記得井九落子的風格,不見已經久矣。

    雀娘雙手抱在胸前,盯著天空裏的畫麵,眼睛一眨不眨,泛著明亮的光澤。

    向晚書看著她緊張而期待的樣子,微微一笑。

    雀娘忽然生出愕然的神情,說道:“這是怎麼回事?”

    向晚書微驚,向著天空裏望去。

    緊接著,也有很多不解的呼喊聲響起。

    不是井九在第四步便下出了誰也看不懂的怪棋,而是天空裏的畫麵忽然異常模糊,哪還能看到棋盤。

    青鳥收回視線,那些模糊的景象漸漸清晰,竟是一張臉。

    那人站在青鳥身前,白布遮住口鼻,眼睛露在外麵,眼睛透亮至極,卻又給人一種很沒精神的感覺。

    ……

    ……

    “讓開啊!”

    雀娘不知道那人是誰,有些著急地喊了起來。

    回音穀外很多人也下意識裏喊了起來,完全沒有想過,那個人能不能聽到外麵的聲音。

    那些惱火的喊聲甚至是喝罵聲漸漸平息,變成了嘩然與騷動,因為有人認出了那個人的身份。

    那個蒙著白布的男子,在青天鑒幻境裏是最可怕的刺客,在真實世界裏卻是青山宗的小怪物。

    卓如歲為何會出現在楚國都城?而且井九與童顏在皇宮裏,為何他偏偏出現在西山,站在青鳥的身前?

    雪落無聲,西山漸寒。

    卓如歲站在雪地裏,看著枝頭的那隻青鳥,沒有說話。

    被他這樣擋著,青鳥自然無法把雪亭裏的棋放給真實世界裏的人看。

    但不管是雀娘還是別的修行者,都沒有再說什麼,因為都猜到他必然有其用意。

    他與青鳥站得極近,眼睛看得極清楚,是那般的平靜而令人心悸。

    看著天空裏的這對眼睛,雀娘忽然想到一種可能,神情微變。

    緊接著,包括向晚書在內的很多人都想到了那種可能。

    回音穀外變得鴉雀無聲,甚至比落雪的西山還要更安靜。

    井九下旨令童顏進京,卓如歲忽然出現,這極有可能是事先的約定。

    他們要聯手除了童顏。

    童顏是中州派智謀最出色的問道者,如果能夠殺死他,對青山宗競爭長生仙籙當然是件好事。

    當初在滄州湖邊,卓如歲便嚐試過。

    問題在於,井九進入幻境後一直像個白癡一樣生活,為何會忽然做出如此大的改變?

    如果這真是青山宗為童顏設下的殺局,卓如歲自然要來盯著青鳥,至少要得到某種承諾。

    青鳥是青天鑒靈,如果她想暗中幫助自家弟子,井九與卓如歲就算再厲害,也沒辦法殺死童顏。

    “上次你沒這樣做,想來是井九的意思?我不會幹涉問道,我隻想提醒你,想殺人就要做好被人殺死的準備。”

    說完這句話,青鳥離開枝頭,向著皇宮飛去。

    回音穀外的人們都聽到這句話,這便是中州派的承諾。

    卓如歲消失在了風雪裏。

    天空裏的畫麵,隨著青鳥的飛翔而不停變換。

    楚國都城與皇宮裏的所有細節,都一覽無遺。

    回音穀外響起壓抑的驚呼。

    那些隱藏成民眾,卻身懷兵械的武道高手,應該是滄州方麵蓄養的死士?

    那些整裝待發的楚國禁軍,最終會聽誰的命令?

    就如青鳥所言,童顏敢進京,自然有所憑峙,難道他也想畢全功於此一局?

    雀娘抱在胸前的雙手,握得更緊了些,這一次不再是緊張與興奮,而是擔心。

    雪亭裏的那局棋,原來竟是這般凶險。

    天空裏的畫麵,忽然變得白茫茫一片。

    那是皇宮裏的廣場,覆著一層雪,上麵站著一個人。

    那人一身黑衣,站在雪地裏,分外醒目。

    他是墨公。

    這個世界裏最強大的那個人。

    誰也沒有想到,墨公也隨著靖王世子一道入京,難道他是來殺皇帝的?

    墨公忽然抬頭望向天空。

    真實世界裏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眼睛。

    對幻境裏的這些人,修行者從來都不在意,甚至不把他們當作真實存在的生命。

    墨公在幻境裏是最強者,也不過是元嬰初期的水準。

    但看著此人的眼睛,回音穀外的人們卻生出強烈的不安情緒,仿佛被此人看透了一般。

    青鳥也看到了墨公的眼睛。

    它落在殿頂的雪瓦上,深深看了此人一眼,然後望向雪亭。

    雪亭裏的棋局,已經開始了會兒。

    棋盤上擱著二十餘枚棋子,散落各處,看似雜亂,沒有任何規律,也沒有任何接觸。

    井九忽然望向風雪那邊。

    童顏也隨之看了過去,微微挑眉說道:“有人在破境?”

    井九說道:“是破劫。”

    ……

    ……

    (這次的大學聚會很美好,在這裏記注一筆,另外驚訝的是,居然有好幾位同學在看大道朝天……在這裏向他們揮手致意,也向大家揮手致意,久違了,幻境裏的情節我太喜歡了,會珍惜著寫的,過兩天再來提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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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10-9 20:36:36
蘇幕遮 第一百零八章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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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公是這個世界裏境界最高的人。

    這個事實是如此的清楚,就像他此時一身黑衣站在覆滿白雪的皇宮裏,一眼便能看到。

    按道理來說,他不應該站在這裏,但他就站在了這裏,無人敢問。

    雪地上留著一些爪印,那是青鳥在天空裏飛過的痕跡。

    墨公不再看天,看著那些爪印,若有所思。

    皇城牆外的值房裏,張大學士看著杯裏熱氣漸無的茶水,同樣若有所思。

    一名官員站在他的麵前,表情有些緊張。

    禁軍統領推開房門,帶著雪粒走了進來,神情凝重說道:“滄州的人都盯住了,隻是擔心那些死士會不會提前混進了宮裏,再就是聚攏在宮外的那些百姓書生,如果不盡早驅散,隻怕會被有心人利用。”

    大學士用食指把茶杯輕輕推到離桌子邊緣稍遠些的地方,說道:“陛下宮裏如果有動靜,禁軍便動吧。”

    聽到這句話,那名官員神情大變,啪的一聲直接跪到了他的身前,急聲說道:“大人,萬萬不可!”

    大學士深深看了此人一眼,沒有說話。

    那名官員聲音微澀說道:“陛下亂命召靖王世子進京,朝廷局勢頓時不穩,民意洶湧,如此好的機會怎能錯過?”

    這句話沒有說明,但意思已經非常清楚。無論是皇帝陛下想殺死靖王世子,還是靖王世子想要弑君,朝廷都可以趁亂做很多事情,而且事後不需要承擔任何的罪名。怎麼看這都是大學士最好的機會,甚至可以說是完美的機會。

    就連禁軍統領都有些動搖,望向大學士,緊張地等著他最後的決定。看張大學士依然沉默,那位官員生出些希望,再次苦勸道:“就算陛下真有什麼準備,但墨公就在宮裏,隻要他出手……什麼事情不能解決?”

    “墨兄此生行事隻為天下公義,怎會為了你我的私心出手?”

    張大學士起身走到窗畔,望向看不到的皇宮深處,想著那位相識數十年的友人,再次陷入沉默。

    以靖王世子的智謀與能力,既然能帶著墨公進宮,自然便能說服墨公出手。今天的機會確實太好,就算陛下再如何大智若愚,深不可測,也沒有辦法抵擋這場風雪。但他為何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的視線穿過宮牆與風雪,仿佛看到了墨公站在雪地裏的畫麵,感覺到那裏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正在發生。

    墨公站在風雪裏,還有很多人也站在風雪裏。

    彙聚在宮門外的那些百姓與書生,頂著風雪不停哭喊,求陛下一定要保證靖王世子的安全,以免楚國陷入可怕的戰火,比如那些在背街處整裝待發的騎兵,還比如那些時刻準備闖宮的滄州強者。離正殿不遠的地方,幾名早在十年前便自閹進宮的太監穿著羽衣,借著風雪的遮掩,悄悄靠近。除了童顏與他們自己,沒有人知道他們是滄州送進宮的死士。

    今日楚國都城裏的這些事情和這些人,就像是青鳥故意留在雪地裏的那些爪印一樣,東一處西一處,看似並無相幹,實則有著極其隱秘而玄妙的聯係。

    這些事情最終會演變成什麼模樣,這些人最終是生是死,都要等著那局棋的結束。

    但那局棋這時候正處於暫停之中。

    童顏看著遠方的風雪,濃眉像劍一般挑起。

    這裏是青天鑒的幻境,並不是真實世界,這裏的修道者無法飛升,為何會有天劫?然後他想起很多年前初進此間時聽到的那句話——這個世界裏的修行境界最高也隻能到金丹圓滿至初嬰,也就是遊野初境,再也無法提升。

    之所以會有天劫的征兆,難道便是因為這個世界有人觸碰到了初嬰之上的境界?

    這樣的事情以往在青天鑒裏應該也發生過,這裏的修道者並非真實的生命,想必都已經被抹殺。

    可是這次……童顏感受著風雪那邊的氣息變化,情緒有些複雜,因為他知道將要破劫的那個人是誰。

    墨公是大文士,也是大書家,更是數百年來境界最高的修行者。

    他是童顏的忘年交,也是張大學士的摯友,他今天來楚國都城,並不是為了殺皇帝,而是為了天下的和平。

    但就像張大學士想的那樣,童顏既然能勸說他來都城,便一定有辦法勸說他對井九出手。

    隻是童顏這時候很猶豫。

    如果墨公選擇破劫,必然是身死道消的結果,對他的局會帶來致命性的影響。

    無論站在墨公立場,還是他自己的立場,似乎他都應該想辦法讓墨公選擇不應天劫。

    問題在於童顏是一位修道者,他很清楚那種大道在前的感覺,所謂朝聞道,夕死可,便是這個意思,他不想墨公因為自己錯過這個機會。

    “你會怎麼選?”

    童顏忽然望向井九問道,這問的自然不是下一步棋,而是墨公的選擇。

    井九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在他看來這不是需要選擇的事情,生命本來就應該往那個方向去。

    風雪越來越疾,皇宮裏的畫麵越來越模糊。

    時間緩慢地流逝。

    墨公站在雪地裏,依然沒有動作。

    井九動了。

    他拈起一枚黑棋擱到了棋盤上。

    哢嚓!

    一道極粗的閃電忽然從天空裏落下,穿過無數雪片轟在了皇宮裏!

    皇城內外響起無數驚呼,騷亂起來。

    童顏的身體變得有些僵硬,不知道這是巧合還是什麼。

    井九說道:“去看看。”

    柳十歲看了童顏一眼,撐著傘走出宮門,來到皇宮廣場裏。

    封宮的旨意已經下了,哪怕天雷落下,宮外已經混亂不堪,依然沒有人進來。

    如白氈的雪地上出現了一個破口,就像被燈火燒破了一般,四周出現了數道裂口。

    墨公的衣服邊緣有些焦糊,沉默看著天空,眼裏沒有懼意,隻有戰意,右手已然落在了劍上。

    柳十傘靜靜看著他,等著他做出最後的決定。

    ……

    ……

    羽翅破雪,青鳥飛來,輕輕落在桌上。

    它沒有去看雪地裏的墨公,所以回音穀外那些現實世界的修行者沒有看到那道天雷落下的畫麵。

    它也沒有看棋盤上的那些棋子,而是望向了井九,眼裏滿是探詢與困惑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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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10-10 20:08:36
第一百零九章害怕悲劇重演我的命中命中




    青鳥看著井九。

    井九說道:“不要看我,與我無關。”

    童顏看著青鳥。

    青鳥口吐人言:“不要看我,與我無關。”

    聽到這句話,就連井九也望向青鳥。

    這裏是青天鑒裏的幻境,萬事均與你有關。

    青鳥說道:“我是鑒靈,不是規則。”

    這句話隱約有深意,她沒有說透,留給井九與童顏自己琢磨。

    井九沒有就此事再發表任何意見,對童顏說道:“繼續。”

    不管是破劫還是度劫,麵對或者放棄,那都是墨公自己的選擇。

    先前他落下那枚黑棋的時候,天空落下一道閃電,這時候輪到童顏了。

    童顏望向風雪深處,沉默了會兒,用三根手指捉起一顆白棋擺到了棋盤上。

    青鳥走到棋盤上,把右爪扒了扒那顆白棋,讓位置擺的更正些,抱怨說道:“怎麼還是像小時候那麼笨?”

    童顏麵無表情說道:“如果我笨,那你算什麼?”

    很明顯童顏與青鳥以前便相識,而且還很熟悉,井九並不在意,拈起一枚黑棋放下。

    童顏落子。

    井九再落。

    兩隻手不停落下。

    棋盤上的棋子漸漸變多。

    青鳥在其間行走,腳步輕盈,就像跳舞一樣。

    這畫麵很好看。

    但回音穀外、那些現實世界裏的修行者看不到。他們也看不到皇宮裏落下的風雪,還有那些不時落下的雷電。他們隻能看到青鳥看到的。很明顯這是青鳥刻意為之,她不想墨公遇到天劫的事情被外麵的人知曉,尤其是白真人。

    現實世界裏的修行者們知道楚國都城的局勢很緊張。但這十餘天裏,他們已看遍了青天鑒裏的世事變化,滄海桑田,城頭變幻王旗,這些事情已經很難影響他們的心情,他們隻是想看這一局棋。

    隻是偶爾聽到畫麵深處傳來的低沉而壓抑的轟隆聲,讓他們有些好奇如此風雪天為何會有雷鳴?

    ……

    ……

    井九與童顏的這局棋與當年棋盤山上的那局棋並不相同。

    那局棋被稱為驚天一局,是因為雙方在棋枰上殺意凜然,每落一子,天地便會生出感應,風起雨落,雷電交加。

    今日皇宮裏有風雪也有落雷,棋局本身卻極平穩而緩和,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淡然。

    水是什麼味道沒有人能說清楚,也沒有幾個人能品出這局棋的妙處。

    井九與童顏隨意地落著子,回音穀外的人們一臉茫然,完全看不明白他們在下什麼。

    隻有雀娘盯著天空裏的畫麵,小臉微紅,身體微晃,如飲烈酒。

    片刻後,她的臉色又瞬間變得蒼白起來,仿佛喝多了酒,想要嘔吐。

    她是連續數次梅會棋戰第一,公認的棋道最強者,隻有她能看懂井九與童顏的棋。

    她震撼地發現,井九與童顏的棋力竟然已經遠勝當年。

    向晚書苦笑無語,心想自己也算知棋者,今日竟是隻能通過雀娘的反應來判斷當前局麵,真是可笑至極。

    很多修行者也反應了過來,井九與童顏落棋之後,他們不再徒勞地苦苦思索,而是第一時間望向雀娘。

    回音穀外,隻見無數人頭在天空與雀娘之間來回轉動,畫麵與當年梅會棋戰有些相似,卻更加滑稽有趣。

    雪亭裏的棋局已經進入了中後段,雀娘的反應越來越少,人們已經很難從她的表情判斷出局勢。

    她盯著天空裏的畫麵,鼻翼微張,明顯緊張至極,臉色由蒼白再次轉回微紅,眼神也由惘然變成堅定。

    ……

    ……

    那幾名太監還在等著消息。

    宮外的滄州死士與混在人群裏的諜子也都在等消息。

    皇宮禁嚴,空無一人。

    風雪裏,柳十歲撐著傘,看著廣場裏的墨公。

    他不知道陛下喊自己看什麼,但既然皇宮裏隻有此人,那便來看看。

    黑衣男子確實很強,境界深不可測,如果想對陛下不利,他是攔不住的,隻怕兩招便會被殺死。

    問題在於,你站在雪裏做什麼呢?莫不是個白癡?

    柳十歲想到自己忘了很多事情,也算是個白癡,不禁又對此人生出些同情。

    墨公當然不是白癡,他是這個世界上境界最高的人,也是這個世界裏最有智慧、最仁義的人。

    智慧是很好的東西,仁義也是很好的東西,但二者兼具,有時候選擇便會變得無比困難。

    墨公現在就麵臨著這樣的選擇,所以才會沉默了這麼長時間。

    他今日來楚國皇宮是應靖王世子之邀,同時也是想幫一把少嶽。

    天下大勢初定,秦、趙、楚三國最強。

    如果這三個國家能保持現在的均勢,戰火便難再起,億萬黎民便能平安地活下去。秦國與趙國不需要擔心,那位暴戾的太子與那位陰鬱可怕的九千歲不會犯任何錯誤,唯獨是楚國這個白癡皇帝讓他有些不安。

    他擔心楚國皇帝並非真的白癡。

    果不其然,就在楚國朝局最平穩的時候,那個白癡皇帝忽然下旨令靖王世子進京。

    這是不惜冒著內戰的風險,也要趁亂重奪大權嗎?

    如此手段可以說是大膽瘋狂至極,哪裏是白癡能做出來的?

    於是,他帶著滿身風雪而至,要為了天下殺了這個皇帝。

    誰能想到,就在這種最關鍵的時刻,他忽然明悟了一絲天機。

    當時青鳥在天空裏飛過,在他的心裏與雪地上留下些淩亂的爪印。

    他抬頭望天,隱約看到了另一方世界。

    這灰暗的、落雪的天空仿佛並非真實,似乎……可以用劍斬開?

    就在墨公心裏生出這個念頭的瞬間,雪空開始落雷。

    他現在麵臨著一個選擇。

    拔劍向天。

    還是。

    轉身弑君。

    他知道就在不遠處的殿側雪亭裏,皇帝與靖王世子正在下棋。

    雪空不停落下雷電,轟隆的巨響不絕於耳。

    閃電有的如柱,有的如絲,落在他的四周,積雪被融化,裸露出來的青石焦黑處處,迸出石屑,生出裂痕。

    墨公手扶劍柄,眼裏漸生決然。

    看到這幕畫麵,柳十歲不再停留,轉身就走。

    ……

    ……

    雪亭棋局進入到了最後的階段。

    柳十歲撐著傘回到亭畔,對井九搖了搖頭。

    風雪驟消,雷電不再生起。

    井九沉默了會兒,拈起一顆棋子放到棋盤上,說道:“我贏了。”

    雪宮靜寂無聲。

    回音穀外也是如此。

    童顏靜靜看著他,沒有在他眼裏看到任何喜悅,隻有一抹倦意與遺憾。

    井九很少會有這樣的情緒。

    他因何事而倦?

    又是為誰遺憾?

    鞋踏深雪,吱吱作響。

    墨公走進了宮門。

    童顏坐在輪椅裏,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什麼。

    井九看著棋盤說了一句話。

    誰都知道,這句話他是說給墨公聽的。

    “稍後當你回首往事的時候,希望你不要後悔此時的選擇。”

    ……

    ……

    (每次寫一個重要情節的時候,總是害怕自己寫不好,甚至不敢動筆,但寫著寫著,尤其是不停地、奢侈地砍掉大段情節、再做調整後,到最終自己便會滿意地無以複加,大道朝天我寫的真是喜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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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幕遮 第一百一十章不在天下,就在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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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井九與童顏的棋子顏色弄混了,稿子已經改掉,章節裏不想衝掉本章說,所以先放在那裏,給大家鞠個躬。)

    ……

    ……

    墨公明白井九的意思,說道:“道不同。”

    大道在前,卻最終沒能踏出那一步,那是因為他心懷天下,這是他願意做出的犧牲。

    對此井九沒有意見,隻是有些遺憾。

    但對墨公來說,井九能看出自己離天道隻差一步,卻說明了一個問題,正是一直以來他擔心的那個問題。

    這位著名的白癡皇帝,絕對不是一個白癡。

    “當年少嶽與我說起陛下,我便覺得他有些語焉不詳,現在想來,他那時便知陛下乃是真正的天才。”

    墨公看著井九歎息說道:“但為了天下蒼生,今日還是要請陛下一死。”

    天下為重,國為輕,君更輕,所以你可以死。

    這句話看似淡然,實則有若雷霆,是有資格寫在史書上的話。

    井九沒有什麼反應,就像是沒有聽到。

    柳十歲同樣如此。

    童顏忽然覺得有些不對。

    一切都在他的謀算之中。

    張大學士哪怕沒有稱帝之心,但想要平息官僚集團內部的狂熱,也需要一定的時間與精力,更何況滄州方麵還準備了很多事情讓朝廷去忙。墨公進宮,井九沒有任何活下去的可能,為何他現在還能如此平靜?

    童顏的視線落在棋盤上,忽然在其間看到很多生滅的意味,右手下意識裏握緊了輪椅扶手。

    他霍然抬頭,盯著井九說道:“這不可能!”

    井九說道:“沒有不可能。”

    童顏沉默了會兒,說道:“既然從一開始你就想要殺我,想來卓如歲這時候應該已經到了。”

    井九說道:“是的,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裏。”

    童顏說道:“卓如歲願意聽你安排,說明他沒有忘記那些前塵往事,他也沒有,青山宗真是了不起。”

    他隱約猜到了那名無恩門弟子侍衛的身份,隻是沒有證據。

    “遺忘不是因為紅塵,而是時間的力量。”

    井九說道:“無法超脫時間,就將永遠是時間的奴隸,青山弟子不可為奴。”

    聽到這句話,墨公若有所思,說道:“所謂心願,亦是枷鎖,應如衣服般脫了去。”

    井九說道:“亦是一理。”

    墨公望向雪亭,發現竟是看不出這個年輕皇帝的深淺,忽然說道:“既然如此,何必堅持?或者今日可以有更好的結局。”

    話音方落,寒風卷雪而起,他從原地消失,下一刻便來到了亭間,雙手落在童顏的輪椅上。

    看著這幕畫麵,柳十歲神情微凜,緩緩放下手裏的傘。

    對方的境界實在太高,如果先前那刻向陛下出手,他根本攔不住。

    墨公推著童顏的輪椅向宮門處走去。

    車輪碾壓著積雪,發出咯吱的聲音,並不難聽。

    “你們可以放棄殺我,但我不會。”

    井九平靜的聲音在亭下響起。

    墨公停下腳步。

    童顏挑了挑眉,說道:“大學士不會讓你殺我,他是要名留青史的人,會在意史書上怎樣記載今日。”

    井九說道:“我不在意。”

    無論是史書上的記載還是大學士的想法,又或者是別的什麼事情,他都不在意。

    宮門外忽然響起數聲悶響,還有交戰的聲音。

    那幾名滄州安插在皇宮裏十餘年的太監,倒在了染紅的雪地裏。

    伴著密集的腳步聲,不知道多少侍衛與禁軍圍住了正殿,然後叩門聲響起。

    “陛下,宮外已平,還請冷靜,容臣勸墨公離開!”

    宮門外傳來張大學士蒼老而焦急的聲音。

    墨公回頭望向雪亭裏的井九。

    井九沒有說話。

    張大學士在宮門外再次高聲喊道:“請陛下三思!請墨公三思!”

    童顏看著不遠處的宮門說道:“他不會讓你殺我,你也不能殺我。如果我死,靖王便會帶著大軍投往秦國,我在此地準備了二十年的資源與力量都會全部交到白千軍的手裏,到那時世間再沒有人能擋住他,你隻有認輸一途。”

    井九說道:“我說過,我不在乎。”

    童顏說道:“就算你勝了棋局、殺了我又有何用?最終天下這盤大棋還不是我勝?”

    井九說道:“你低估了自己的重要性,這場問道的最終勝負就在你我之間,就在亭下,不在天下。”

    童顏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被你如此評價,便是我也覺得有些驕傲,但我不明白你為何會如此重視我。”

    “你明白的,就算原先不明白,這時候也應該明白了。不然你為何會放棄這般好的機會,暗示墨公帶你離開?”

    井九說道:“……而這也正是我一定要殺死你的原因。”

    童顏沉默不語。

    是的,讓墨公放棄弑君是他的想法,因為他猜到了一些令人震驚的事情,他必須把這件事情告訴師妹。

    不然這場問道可能會迎來一個難以想象的結局。

    可惜他如此果斷地放棄殺死井九的機會,井九卻不想讓他離開。

    童顏看著不遠處的宮門,微微挑眉問道:“你確定能殺死我?”

    井九在雪亭裏,柳十歲在亭畔,卓如歲不知在何處。

    墨公推著輪椅,他坐在輪椅上,離宮門隻有數步,隨時都可以離開。

    墨公是這個世界的最強者,青山弟子們天賦再高,哪怕出娘胎便開始修行也不過二十年時間,又如何是他的對手?

    童顏在心裏默默說道:就算能搏殺自己,你們也必死無疑。

    是的,這就是最後的結局。

    雪早就已經停了,寒風呼嘯,吹散鉛般的雲,清麗又清冷的陽光灑落皇城。

    皇城外隱隱傳來廝殺聲與騷亂聲。

    大學士焦急的聲音就在宮外門,卻也仿佛在極遙遠的地方。

    雪亭四周一片安靜。

    真實世界也是死寂一片。

    回音穀外的修行者們看著天空裏的畫麵,神情緊張至極,等待著青山宗與中州派在問道大會上的第一次正麵較量。

    童顏說道:“走了。”

    他的聲音很平靜,語氣很沉穩,就像客人對主人告辭。

    井九說道:“殺了。”

    宮門處的陰影微有變化,從裏麵躍出一人,帶著淩厲而強大的殺氣,斬向輪椅上的童顏。

    殘雪是他蒙在臉上的白布,陰影便是他的身體。

    卓如歲原來一直都在這裏等著。

    從一開始,井九就沒想過讓童顏活著離開。

    童顏神情漠然,右手從袖子裏取出一個火銃,毫不猶豫地摳動了扳機,同時左手捏碎了一個符寶。

    那道宮門,他已經看了很長時間,也做了很長時間準備。

    墨公看來對體弱的靖王世子非常有信心,沒有理會卓如歲,直接從輪椅後方消失。

    再次出現時,他已經來到雪亭裏。

    一聲龍吟,名劍出鞘。

    寒劍化作一道亮光,向前刺去。

    井九沒有動。

    柳十歲不知何時來到他的身前。

    寒劍破胸而入,帶起一道鮮血,隻乘半截留在外麵。

    柳十歲沒有給墨公撥劍的機會,雙手如鐵般落下,死死握住了劍身。

    他用的不是鎖清秋,而是承天劍法。

    鮮血從他的手掌與劍鋒之間滲出。

    他知道自己不是墨公的對手,沒想過戰鬥,隻是想把對方的劍留下片刻。

    雙方選擇了同樣的戰法,那就是用自己的弱者鎖死對方的最強者。

    隻看童顏能在卓如歲瘋狂的攻擊下支撐多久,以及柳十歲究竟能不能鎖住墨公的劍。

    墨公感覺到這個年輕侍衛的雙手裏傳來一種奇妙的力量,仿佛變成了真正的劍鞘,微微挑眉。

    既然不能拔劍,那便向前。

    墨公清嘯一聲,向前疾踏,寒劍盡數沒入柳十歲身體,然後破背而出,直指亭下的井九。

    柳十歲血流如注,不停倒退。

    啪的一聲輕響。

    寒劍刺進了亭柱。

    井九不在那裏。

    喀喇聲響裏,雪亭倒塌。

    墨公微驚回首。

    宮門外,轟鳴的巨響還沒斷絕,刺鼻的焦糊味正在散開,模糊的煙塵裏,可以看到血水如瀑般飛散。

    那個火銃與符寶配合,可以產生極其巨大的威力。

    童顏此生天生體弱,無法在修行道上走得更遠,便在這方麵做了很多準備,竟是一舉轟斷了卓如歲的一條手臂。這依然無法阻止卓如歲殺死他,但至少爭取了一些時間,隻要墨公能夠殺死井九與柳十歲,便能轉頭為他解圍。

    可惜的是沒有機會了。

    輪椅後背上出現一個很秀氣的掌印。

    那個掌印穿透精鋼的材質,直接印在了童顏的後背。

    如瀑般飛散的血水,不止來自於卓如歲的斷臂處,也來自於童顏的雙唇。

    這自然是井九出手,問題是他是怎麼從雪亭到的那處?

    更令人不解的是,他這時候又去了哪裏?

    墨公忽然覺得有些冷,然後覺得很冷,仿佛有無數寒風正繚繞自己的身心。

    他望向自己的身體,發現上麵多出了數百個極細的小洞,正在滲著血。

    那些血洞很小,便是雪粒都不能進去,但寒風可以進去。

    血肉漸漸重新填滿那些小洞,但傷害卻無法再複原,真氣如絲般向著天地間散去,生機亦是如此。

    墨公看著那些漸漸消失的血洞,心裏生出很多不解,皇帝的境界果然非凡,但並不比自己高……

    寒風再起,井九重新出現在雪地裏,臉色有些蒼白。

    墨公怔怔看著他,問道:“你怎麼能這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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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越美麗的東西我越不可碰

        



    在青天鑒幻境裏的問道者其實是他們的神魂,井九也是如此。

    沒有肉身,隻有神魂,他的幽冥仙劍能夠擁有難以想象的速度,即便是元嬰境界強者也無法抗衡。

    井九沒有回答墨公的問題,默默回複著真元。

    墨公離開廢墟向雪地裏走去,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細洞再次綻開,射出無數道血箭。

    他似乎全無感覺,走到井九身前才停下腳步。

    他感受著生機的流失以及天空裏那道玄機的淡去,想起井九先前那句回首往事的話,不禁有些悵然。

    這種悵然不是悔意,因為他兩件事情都想做,既想看到天空裏那邊的畫麵,又希望人族的未來很美。

    他隻是有些遺憾,這兩件事情同時出現,讓他不得不做出選擇。

    最終他沒有拔劍,隻能說是錯過,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他對天空那邊還是有種本能的畏懼。

    墨公對井九說道:“可惜的是,我們往往隻能選擇一次。”

    井九說道:“是的,這是很遺憾的事情。”

    墨公沒有再說什麼,緩緩坐倒在雪地裏,抬起袖子擦掉臉上的血珠,然後閉上眼睛,就此告別。

    風雪早消,一片安靜。

    卓如歲封住自己流血的斷臂處,把輪椅轉了過來。

    童顏臉色蒼白,呼吸急促,濃眉挑得極高,代表著極大的疑惑,對井九說道:“你到底怕我猜到什麼?”

    井九說道:“你已經猜到,但我不會承認,所以不要再說了,死吧。”

    童顏的眼裏生出遺憾的神情,然後笑了笑,腦袋一歪,呼吸就此斷絕。

    柳十歲從廢墟裏艱難地坐起身來,喘息著說道:“有些疼。”

    他的胸口那道血洞極大,看著很恐怖,可以想見其痛苦。

    墨公的境界實力太強,如果不是劍被他用如此血腥的方法鎖住,幽冥仙劍也很難如此順利地殺死他。

    井九說道:“別撐了,走吧。”

    他是楚國皇帝,但在皇宮裏殺死領旨而來的靖王世子,事後必然引發軒然大波。

    柳十歲做為他的貼身侍衛,終究是要死的。

    柳十歲抽出劍橫在頸間,正準備用力的時候,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問道:“陛下,我們究竟是什麼關係?”

    井九說道:“出去你便知道。”

    柳十歲說道:“那我先走一步。”

    井九說道:“在外麵等我,不要走遠。”

    柳十歲說了一聲好的,雙手微微用力,自刎而死。

    卓如歲傷勢雖重,生命無憂,作為幻境裏極出名的刺客,想必有辦法逃離皇宮。

    離開之前,他也問了井九一個問題。

    “你的劍到底有什麼古怪?”

    這說的是進入幻境之前,在白早修行的山穀裏,他們曾經戰過一場,當時卓如歲就覺得奇怪,明明井九的劍看著很普通,但每次相遇,便會讓他的劍元運行凝滯一絲。

    那把鐵劍的古怪很多,井九知道他問的是什麼,說道:“我的劍有毒。”

    卓如歲想著他平日裏的表現,攤手說道:“師叔,我覺得是你這個人有毒。”

    ……

    ……

    宮門裏的這段安靜,對宮門外的人帶去了難以想象的焦慮,大學士再也無法就這樣等下去。

    轟的一聲巨響,宮門被禁軍用重木撞開。

    大學士揮袖斥開左右的勸阻,當先進入,看著眼前的畫麵,神情驟變,轉身命令所有人退下,不得擅入。

    大臣與禁軍們遵命退下,用布幔隔絕了內外的視線,大學士臉色冷厲看著這些事情做完,才再次轉過身來。

    看著雪地上的血水還有那些慘不忍睹的畫麵,他的臉色有些蒼白,身體微微搖晃,喃喃說道:“何必如此?”

    墨公坐在地上,渾身是血,閉著眼睛,已然死去。

    靖王世子坐在輪椅裏,歪著頭,已經沒了呼吸。

    那位不離陛下半步的黑瘦侍衛也已經死了,胸口有個極大的血洞,咽喉上有一道恐怖的血線。

    大學士走到井九身前,隻是如此短的距離,便用去了很多力氣,臉上的皺紋深了很多,仿佛老了好幾歲。

    井九神情淡漠說道:“靖王世子勾結墨公行刺朕,與這名侍衛同歸於盡。”

    大學士自然知道這不是實情,陛下隻是給自己一個說法,苦笑說道:“陛下……您為何要這般做?”

    井九說道:“靖王世子猜到了我的一些想法,所以他必須死。”

    大學士痛苦說道:“此事一出,靖王或者投趙,或者投秦,或者直接反了,楚國再難問鼎天下,陛下難道不在意?”

    井九說道:“皇宮外鬧事的那些書生百姓,你應該很清楚他們在想什麼。畏戰避戰沒有錯,是人之常情,但若想問鼎天下,隻憑楚人不可行。”

    楚國太平日久,民風陰柔,都隻想著被妥善安好,細心保存,免他苦,免他四下流離,免他無枝可依。

    這樣的子民,隻適合用來做子民,別的任何事情都不行。

    “隻要有足夠的時間,這些都可以改變。”

    大學士看著井九語重心長說道:“我雖然老了,但陛下您還年輕啊。”

    井九說道:“我隻能改變身邊的一些人,不能也不想改變世間所有人,太累,而且麻煩。”

    ……

    ……

    雪宮暗殺,都城生亂,有很多麻煩的後續需要處理,張大學士顧不得累,匆匆離開宮殿,自然沒忘了吩咐人把雪地裏的血水與屍體清理幹淨,就像多年前井九在晨光裏遇到第一次暗殺那樣。

    皇城外的騷亂、都城裏的暗殺與放火,都被盡數鎮壓,滿城盡是哭聲與痛罵聲。

    那些擔心靖王世子安危的書生與百姓,被禁軍逐散後,自然傳播了很多流言,對井九頗為不利。

    比如雪空裏的那些雷電,必然是天老爺對皇帝陛下倒行逆施的不滿!

    很多大臣都在勸說大學士的手段不要這般強硬,還有十餘名大臣更想借此生事,逼皇帝退位。

    大學士勃然大怒,直接把這些人全部下了詔獄。

    暮色深沉時,大學士再次進宮麵君,把朝堂上的情況以及滄州方麵的反應仔細彙報了一番。

    靖王世子進宮是真的想要弑君,問題在於現在他死了,皇帝陛下還活著,那麼便沒有人相信朝廷的說法。

    為了安撫民心,朝廷總要做些事情,皇帝陛下更應該做些事情。

    “廢帝,或者逐出都可以。”

    井九把黑發攏至身後,用布帶係好,說道:“但不要試圖殺我。”

    大學士當然不會廢帝,雖然他早就已經看明白陛下根本不想當這個皇帝。

    如果皇位空懸,那些沒用的王爺必然會跳出來,遠在滄州的靖王更不知道會做什麼。

    他沉思半晌後說道:“陛下寫個罪己詔吧,然後自幽冷宮。”

    井九說道:“可以。”

    大學士在心裏歎了口氣,起身向殿外走去。

    門檻在暮色裏仿佛燃燒起來。

    踏過門檻的時候,大學士忽然想到一種可能,轉身看著井九,眼睛微亮說道:“陛下,您想不想生個兒子?”

    井九的回答非常簡單而明確。

    “不想。”

    ……

    ……

    暮色漸深,夜色初至,殿外的血水混著雪水被洗掉,沒有一點血腥味,甚至就連宮門都修好了。

    撲楞撲楞,青鳥展翅飛來,落在窗上,與井九對視。

    井九說道:“多謝。”

    他很少對人說謝謝,因為他很少需要別人幫忙。

    今日墨公踏進皇宮,青鳥便飛離了棋盤,站在了高處的簷角,用視角很巧妙地做了畫麵挑選——現實世界裏的修道者隻知道墨公死了,但沒有看到他的出手,而當時童顏坐在輪椅上,背對著雪亭,也沒能看到具體的畫麵。

    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與恨,任何幫助都需要回報,隻不過有些時候回報是自己精神上的滿足。

    青鳥不屬於這種,說道:“我希望你能幫我想明白一個問題。”

    井九說道:“講。”

    青鳥說道:“墨公為何能夠看見真實?”

    當時墨公站在雪地裏,向著天空裏的它看了一眼,便看見了真實。

    於是才會有雷霆落下,天劫生出。

    青鳥不忌憚這件事情,不然它不會在雪地上留下爪印,幫助墨公把真實看得更清楚。

    井九說道:“真實才能看見真實,而這樣的事情,會在幻境裏越來越多。”

    青鳥說道:“為何?”

    井九看著她的眼睛,若有深意說道:“這個問題要問你自己。”

    青鳥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了很長時間。

    如果墨公醒了過來,變成真實的生命,她這個青天鑒靈將會發生怎樣的變化?

    還是說,自己在某些時刻發生了自己都不知道的變化,青天鑒裏才會出現這些事?

    那個時刻是何時?

    青鳥想了起來,應該是她向白真人撒謊的時候。

    她看著井九的眼睛,帶著一絲畏懼和一絲向往說道:“你究竟……是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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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10-13 21:11:06
第一百一十二章眉頭仍驟滿密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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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無論回答是或不是,都不好聽,所以井九沒有理青鳥。

    青鳥眼珠骨碌碌轉動,又問道:“就算你把那個笨小孩趕出幻境,他還是可以告訴別的人,比如白真人。”

    井九說道:“隻要幻境裏的這些問道者不知道我的想法就好。”

    青鳥說道:“但我可以把你的想法告訴他們。”

    井九說道:“你不會。”

    青鳥有些沮喪,說道:“你為什麼能猜到我的選擇?”

    井九說道:“因為我知道你想要什麼。”

    青鳥沉默了很長時間,問道:“那件事情我沒辦法幫你。”

    在雪亭裏下棋的時候,她曾經說過一句話——她是青天鑒靈,但不是規則。

    井九明白她的意思,說道:“我會自己來。”

    青鳥說道:“明明是不可能的事情,為什麼你顯得如此有信心?”

    井九說道:“可能是因為我這方麵的經驗比較多。”

    青鳥說道:“接下來我應該怎麼做?”

    井九說道:“我說過,破曉天機的人會越來越多,你不妨去看看他們。”

    ……

    ……

    雪宮,血水,死屍。

    看著天空裏的畫麵,回音穀外的修道者們一片嘩然,然後陷入長時間的沉默。

    瑟瑟與那位水月庵少女對視一眼,看出彼此眼裏的震驚,也沒有說話。

    童顏居然就這麼死了!

    青山宗的出手果然幹淨利落至極。

    但人們有很多不解。

    在他們看來,青山宗這次出手的時機與結果都非常不好。

    童顏死了,秦國鐵騎還在,靖王會叛,白千軍的局麵頓時大優。

    青山宗這邊,那名無恩門弟子死了,卓如歲斷臂重傷,楚國必將受到極大影響,就此失去了與秦趙爭霸的可能。

    井九此舉極其不智,他為何要這樣做?

    回音穀深處,天光從洞頂落下,照亮緩慢轉動的青天鑒。

    銅鑒上麵的人偶栩栩如生,仿佛要活過來一般,上演一幕幕悲歡離合。

    童顏坐在蒲團上,靜靜看著那處的人間,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那名無恩門弟子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童顏望了過去。

    二人對上眼神,再次分開。

    就像水月庵少女對瑟瑟說過的那樣,問道者不能把幻境裏的恩怨情仇帶回真實世界裏。

    至於他們心裏會怎麼想,沒有人知道。

    童顏已經猜到這名無恩門弟子的身份,驚訝之餘更多的是警惕。

    在劍獄裏的柳十歲居然都被放了出來,很明顯青山宗對這次問道大會準備的很充分,對長生仙籙誌在必得。

    想到那張令所有修道者癡醉的仙籙,還有井九的手段,童顏雙眉深鎖,卻還是很淡,就像被風卷折的柳葉。

    他雙手落在身旁準備推著輪椅離開,觸著地麵才想起自己已經回到真實世界,這裏不是滄州也不是楚國都城。

    青天鑒邊有好些位先醒來的問道者,看著這幕畫麵,不由露出笑容,心想原來中州童顏與自己這些人也差不多。

    柳十歲這時候已經記起來了全部的事情。

    他盯著童顏離開的背影,心想公子想隱瞞的必然是大事,自己是不是應該想辦法拖住此人?

    童顏順著通道回到小樓,出樓後沒有去回音穀外,施展道法,踏空而起。

    天地遁法神妙異常,隻是數十息時間,他便已經破雲入峰,來到雲夢山極高的一座峰頂。

    崖畔有道木欄。

    白衣女子站在欄邊。

    她看著遠方的雪山,把自己也站成了一座雪山。

    童顏落到峰頂,行禮道:“弟子見過師尊。”

    按道理來說,作為一名大乘期強者,不應該太過關心這場問道,但看起來,白真人竟是在這裏看了二十餘天。

    “井九不好好當皇帝,是想做什麼?”她問道。

    童顏說道:“他不準備參與爭霸天下,而是直接殺死所有的問道者。”

    “就憑他一個人?”白真人轉過身來。

    她的臉上仿佛有層薄霧,看不清楚容顏,隻隱約能看到極深的寒意。

    童顏想了想,再次確認自己的判斷沒有錯,說道:“是的。”

    白真人說道:“卓如歲那樣的刺客終究是死路一條,他如何能夠不同?”

    青天鑒幻境有境界上限,修行者隻能做到初嬰或者說遊野初境,再強也不可能正麵抗衡一國之力。

    童顏沉默了會兒,說道:“他應該是準備突破上限。”

    井九把他逐出幻境,便是不想讓他把這個猜測告訴白千軍與別的問道者。

    如果讓別的問道者知道井九的想法,覺得他的想法有可能,肯定會提前向楚國發起進攻,務求在他成功之前殺死他。

    白真人說道:“這是哪裏來的瘋狂想法?”

    童顏說道:“墨公曾經麵對過一次破劫的機會,我想可能是這件事情觸動了他。”

    “在幻境裏也要飛升?”

    白真人臉上出現一抹嘲弄的笑容。

    童顏明白師尊為何會對井九的想法如此不屑。

    青天鑒是真正的天寶,更何況還有仙氣鎮壓,問道者的神魂在裏麵根本沒有任何辦法突破禁製。

    像墨公這樣的事情以往也曾經出現過,盡數被仙家意誌抹殺,井九自然也隻能有這種結局。

    童顏沒有再說什麼。

    井九的想法確實很荒唐。

    就算其餘的問道者知道他的想法,也不會相信。

    問題在於,如果真的隻是一個荒唐的想法,為何井九會做這麼多事情,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也要把自己逐出幻境?

    童顏想著這個問題,忽然覺得峰頂的風比往年更冷了些。

    ……

    ……

    對生活在皇宮裏的人們來說,冷宮自然是最寒冷的地方。井九不這麼想,因為他沒有什麼感覺。可能是因為他現在還是住在正殿裏,一應規矩照舊,帳暖幾亮,隻是宮門被封,太監宮女不準和他說話。

    某天夜晨,青鳥落在窗前,咕咕叫了兩聲。

    井九結束冥想,睜開眼睛。

    青鳥從榻上踱到他的身前,抬頭看著他的臉說道:“你那份罪己詔寫的真精彩,我都差點以為你是個白癡昏君。”

    井九說道:“大學士的文字不錯。”

    青鳥這才知道居然連罪己詔也是代筆,展開右翅遮住頭,無奈說道:“你還能更懶一些嗎?”

    井九嗯了一聲。

    青鳥覺得和他聊天真是世上最無趣的事情,強打精神說道:“你絕對想不到我在哪裏看到的這份罪己詔。”

    井九心想都城與各州郡的城牆上都應該有,我怎麼知道你在哪裏看到的?

    青鳥說道:“是在趙國的皇宮裏。”

    井九說道:“你去那裏做什麼?”

    青鳥說道:“我按你說的去各處看,沒想到真的看到了一個人。”

    井九靜靜看著她,沒有說話。

    青鳥凝重說道:“趙皇好像也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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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在遮陰的栗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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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井九的建議,青鳥在這個世界裏走了一遍,去尋找那些可能看破天機的人,直到最後她才去了趙國皇宮。

    她不喜歡去趙國皇宮,因為這座皇宮裏總是充斥著藥味與陰暗的味道,與趙國在大陸的形象截然不同。

    而且她很不喜歡那個太監。

    青鳥落在簷角,在暮色裏看著就像是一隻簷獸。

    何霑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然後收回視線,繼續看手裏那份楚皇的罪己詔。

    他的眉毛很細,臉色有些蒼白,視線在詔書上停留的時間越長,細眉便挑得越高,神情更加陰鶩。

    在幻境裏停留了太長時間,他已經忘記了很多事情,也有很多事情無法忘記,比如幼年時的痛苦,那隻偶爾出現的、煩人的青鳥,還有某些人的身份——他知道楚皇是與自己一樣的人,更清楚那位靖王世子應該是自己的朋友,不過可能正是因為朋友這個詞,讓他從來沒有與滄州方麵直接聯係過。

    靖王世子死了並不讓他感到悲痛,反而是這份罪己詔,讓他替楚皇感到憋屈與憤怒,覺得好生無趣。

    活著真是一件寡然無味的事。

    何霑離開禦書房,來到一座宮殿前,接過宮女遞過來的藥。

    這藥是他自己配的,藥房接受著最嚴密的監管,沒有人可以下毒。感受著碗底傳來的溫度,他滿意地點了點頭,推開殿門走了進去,對書案後那位穿著明黃衣衫的年輕人說道:“陛下,該吃藥了。”

    趙國皇帝看著他笑了笑,然後開始咳嗽起來,有些痛苦。

    他的臉色很蒼白,與何霑站在一起仿佛同胞兄弟,隻是何霑的蒼白源自少見陽光,他的蒼白是因為病痛。

    趙皇接過藥碗一飲而盡,又接過何霑從匣子裏取出來的冬瓜糖含在嘴裏,臉色與精神都好了些。

    何霑勸說道:“沒必要把自己逼迫得如此之急,不妨多休息會兒。”

    趙皇走到牆邊把布簾拉開,指著大陸地圖說道:“還有這麼多地方等著我們,怎麼能不著急?”

    他的父親必然會成為曆史上最著名的昏君之一,而與之相對,他也必將成為曆史上最著名的明君之一。趙國在他的統治下呈現出欣欣向榮的姿態,鋒芒漸露,所有的陰暗麵又盡數歸了何公公,所以他的形象無比光明,頗得民心。

    何霑想著先前那封罪己詔,淡然說道:“至少楚國那邊不用再擔心了。”

    趙皇說道:“靖王魄力不足,畏懼少嶽先生的能力,必然不敢起兵造反,隻會帶著滄州另投新家。”

    何霑說道:“我這些年與滄州方麵聯係不多,很難爭取,但即便他要投鹹陽,我也會想辦法多割些肉下來。”

    “大概方略便是如此,具體操作你與軍部看著辦,隻是……”

    趙皇看了他一眼,說道:“你不需要再像前些年那般行事太狠,把自己的名聲弄得這麼壞,沒什麼好處。”

    何霑平靜說道:“我喜歡讓人害怕,這樣方便做事。”

    趙皇搖了搖頭,指著地圖上另外一處說道:“崤郡的水渠快修好了,築高壩的事情,你交給別人去做。”

    何霑看著那處,思緒回到了多年前。

    那時候他還是平妃宮裏的小太監,皇帝陛下還是那個不知何時就會被賜死的太子。

    他們在禦花園的湖邊聊過很多事情,比如怎樣擺脫現在的局麵,如果他們成功後,會做些什麼事。

    崤郡的水渠便是當時他們的話題之一。

    這個水渠對趙國很重要,一旦修好,可以灌溉千萬畝良田,同時還會成為懸在齊國頭頂的一把利劍。

    為了修好這個水渠,趙國花費了極大的資源與精力,甚至被迫減緩了消化羅國的過程。

    現在看來,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道高壩如果將來真的動用會大傷天和,具體的主持者必然會遺臭萬年,所以趙皇不想何霑親自接手。

    何霑這次沒有拒絕陛下的好意,說道:“我會挑選合適的人選,齊人肯定會想辦法搗亂,到時候順便再殺一批。”

    皇帝無奈地笑了笑,說道:“你能不能不要整日都想著殺人?”

    暮色漸深,窗影漸淡,殿裏的光線紅暖一片。

    皇帝與何霑的聲音越來越低。

    太監與宮女在殿外看著這幕畫麵,臉上露出笑容。

    這種君臣相得、共商國是的畫麵,宮裏的人早就已經看慣。

    隻可惜何公公是個太監,而且名聲太差,不然肯定會成為曆史上的一段佳話。

    夜色漸至,宮裏燃起了燈火。

    皇帝有些累了,咳了幾聲,在何霑的攙扶下坐到榻上。

    何霑再次說道:“你要保重身體。”

    皇帝左手扶在膝上,揮了揮右手,說道:“你知道朕活不了幾年了,怎麼能不著急?”

    如果是一般的臣子,這時候應該痛哭流涕,說什麼陛下春秋正盛,何出此言。

    何霑沒有這樣做,隻是靜靜看著皇帝。

    皇帝低著頭,有些疲憊。

    他看著皇帝的頭頂,三個漩很清楚,那代表著聰明。

    皇帝從來都是很聰明的人。

    “朕想為趙國子民,為天下人做些事情,如果朕來不及……”

    皇帝依然低著頭,說道:“你幫朕把這些事情做完。”

    就算皇帝沒有這樣要求,何霑也會這樣做,因為這本來就是他要做的事情。

    他忍受著屈辱與痛苦、行走在黑夜裏不見陽光,就是為了最後掃平諸國,成為天下共主,最終問鼎成功。

    他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問了一句話:“這是遺言還是托孤?”

    遺言與托孤的區別在於孤那個字。

    殿裏變得很安靜。

    太監宮女早就已經避開。

    皇帝緩緩抬起頭來,看著他說道:“你還是不支持我的決定?”

    就在前幾天,趙國發生了一件大事。

    皇帝身體虛弱,沒有子嗣,決意從宗室子弟裏選一侄兒過繼為子。

    最終經過幾番挑選,皇帝選中了河間王府那個號稱聰慧又老實的小家夥。

    “我一直反對這個決定。”

    何霑平靜說道:“那是個養不熟的狼崽子。”

    事涉皇位繼承,一個太監沒有資格評論,遑論出言如此粗野而放肆。

    皇帝卻沒有生氣,沉默片刻後說道:“隻能如此了,你幫我看著。”

    何霑說道:“好。”

    皇帝這時候卻憤怒起來,因為他知道何霑是在撒謊。

    何霑剛才問這是遺言還是托孤,已經把自己的態度表現的非常明確。

    “朕知道,朕死後你不會像待朕這樣待那個孩子。”

    皇帝盯著何霑的眼睛,說道:“因為一直以來你都想成為真正的皇帝。”

    何霑沉默了會兒,說道:“這麼說其實也沒有錯。”

    關於這件事情,在朝野間甚至異國都有很多流言,皇帝沒有問過,何霑也沒有說過,直至今夜。

    皇帝的臉色更加蒼白,眼裏跳躍著憤怒的火焰,仿佛看著一個背叛的小人。

    何霑被他的眼神激怒了,說道:“沒有我,你能當上這個皇帝?沒有我,你不知道已經死了多少次了!”

    皇帝沉聲說道:“但這是你應該做的事情!”

    何霑微嘲說道:“為什麼?因為你是皇帝我是臣子?”

    皇帝沉默了會兒,說道:“不,因為我們是朋友。”

    何霑說道:“我忘了很多事情,但始終記得朋友這個詞不可相信,聽著便有些惡心。”

    皇帝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說道:“當年禦花園坡上的那棵栗子樹,你是不是做了手腳?”

    何霑微微皺眉,說道:“你怎麼知道的?”

    皇帝說道:“你當時神功未成,難免會留下些痕跡。”

    何霑說道:“當年你也查過我,知道我與洪老太監有關係,才會與我相識,說白了,你也是在利用我。”

    皇帝帶著些悵然說道:“是啊,從一開始我們就是彼此利用的關係。”

    何霑沉默不語。

    皇帝忽然咳了起來,顯得很是痛苦。

    何霑微微皺眉,取出一粒丹藥,斟酌良久,切下約四分之一,喂入他的嘴裏,扶他躺下。

    皇帝咳嗽漸止,平靜了些,閉目養神。

    何霑告辭,準備離開。

    皇帝忽然喊住了他,看著他的背影,問道:“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何霑身體有些僵硬,說道:“你說的是什麼胡話?”

    皇帝收回視線,望向窗外的星空。

    “我以往並不覺得這個世界是虛假的,直到發現你對這個世界始終沒有感情,才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何霑說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皇帝說道:“對這個世界來說,你就像一個永遠的客人,對你來說,朕似乎永遠是個陌生人,這就是我的意思。”

    何霑低著頭想了會兒,說道:“我會侍候你到最後,什麼都不會做,我也會保皇後一世福澤。”

    說完這句話,他向殿外走去,從始至終沒有轉身,沒有回頭。

    “如果你不是太監,朕把皇位給你又如何……”

    皇帝的聲音在他身後傳來。

    走到殿外,自有太監替他披上大氅。

    夜深時分,難免有些寒冷。

    數十名太監簇擁著他向皇宮外走去。

    這些太監都是他的下屬,擁有極其可怕的戰力,在這種情形下,想要殺死何霑是很難做到的事情。

    眼看著宮門就在前方,何霑忽然停下腳步,說道:“我要去某處看看,你們在這裏等我。”

    那些太監聞言而驚,心想天下想殺何公公的英雄豪傑不知多少,便是皇宮裏也不安全,公公這是要做什麼?

    何霑來到禦花園裏。

    他站在那棵栗樹下,沉默看著遠方。

    星光灑落黑色大氅。

    他看著就像一個懷舊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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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天下藏於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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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把陰鷙寫成了陰鶩,這說明什麼?說明我用五筆的,不用拚音。這樣的低級錯誤現在很少犯了,說明我有文化了?不,隻是說明我現在寫書越來越少用那些複雜的字了。難道這就是懶嗎?當然不,是多了自知之明,而且審美更加進步了。今天是大道開書一周年,簡單概括一下:我很滿意,謝謝大家。)

    ……

    ……

    何霑走出皇宮,帶著太監們在街上行走,行人紛紛避開。

    街上的人越來越少,因為長街盡頭有一座陰森的衙門。

    這裏便是何霑創建的緝事廠,由陛下直管,那麼在大多數情況下便意味著這就是他的衙門。

    緝事廠擁有數千名密諜,數量更多的緹騎,高層官員大部分都是何霑提拔的太監,可以不經有司批準,直接監察、緝拿大臣甚至王公,擁有極大的權力。

    太監官員們都穿著很低調的黑衣,那些武力高強的緹騎統領則是身著錦衣,哪怕在夜色裏,依然耀眼。

    何霑走進衙門,太監與緹騎統領們紛紛躬身行禮,他麵無表情地走到最高處,解下大氅扔給下屬,在椅子裏坐下。

    所有人都跪了下來,齊聲道:“拜見千歲大人。”

    何霑依然麵無表情,手指微翹,示意眾人起身,用右手撐著下頜,閉上眼睛開始養神。

    下屬們知道大人的習慣,照慣例依次上前開始彙報最近的情況。

    “萬鬆書院的學生怨言極多,甚至暗中與齊國的儒生聯係,想做大逆不道之事,其中領頭的十三人已經下獄。”

    那位官員頓了頓,接著說道:“隻是消息泄露的有些快,書院學生已經聚集,如果強行彈壓,隻怕會引發……”

    何霑閉著眼睛說道:“書生不能殺,殺了反而如了他們的意,至於如何處理,難道還要我教你?”

    他的語氣很平緩,那位官員卻是瞬間被冷汗濕透了衣背,聲音微顫說道:“廠裏在做準備,隻是那些來往書信做出來還需要些時間,我們會指證領頭數人通秦,接著會有義士闖入他們的家裏,或者縱火,或者殺人……”

    何霑有些不滿意,說道:“還是太粗暴了些,再細致點。”

    那位官員擦著汗退了下去,接著有另外的官員上前彙報:“齊商對崤山水渠一事反應頗慢,但賀、肖兩家明顯已經警惕,往都城裏輸入大量銀錢,試圖買通朝中大員。”

    何霑睜開眼睛,在下屬們的臉上緩緩掃過。

    如果說齊商想要行賄朝臣,緝事廠的這些太監自然是重點,隻怕早就已經被喂肥了。

    沒有人敢抬起頭來與何霑對視,那位彙報的官員強行鎮壓住心頭的畏懼,臉色微白說道:“請大人示下。”

    “崤山水渠不會動,所以齊商的錢,你們可以隨便收。”

    何霑麵無表情說道:“但我要的東西他們也必須趕緊送上來,要多少錢我都給,可如果他們還不肯把寶船的資料送過來,那就把齊國海商羞辱我朝使臣的消息放出去,接著……讓蘭嶼登岸吧。”

    緝事廠官員們覺得衙門裏的空氣變得更加寒冷——齊國商人可以收買,也可以靠殺戮來威懾。誰都知道小何公公的耐心不好,一次收買不成便要殺人,但今天很明顯他的殺氣格外的重。

    齊國海商羞辱趙國使臣自然是莫須有的事情,蘭嶼卻是實實在在的殺神——無論齊國還是趙國,就連緝事廠的官員都在猜測,這位著名的大海盜會不會是小何公公養的一條凶狗。至於公公為何如此關心寶船的資料,卻沒有人能想明白。

    第三位官員開始了自己的彙報:“陳禦史還是堅持不肯認。”

    “那就繼續審,好好審,用心審,別讓他死了,也別讓他活的太舒服。”

    何霑想著那位鐵骨錚錚的禦史大人,臉上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卻不知道是對誰的。

    “說起來,如果朝廷裏都是這種無父無母無妻無子的孤寡官,我們怎麼替陛下辦事?”

    那位官員鼓起勇氣請示道:“如果他供出了西槐,接下來怎麼審?”

    西槐是河間府一處風景勝地。

    何霑抬起眼皮,瞥了那位官員一眼,說道:“河間那邊給你送了什麼好處?”

    那位官員苦笑說道:“卑下如果收了好處,哪裏敢問這個,隻是……那終究是王府啊。”

    聽著這話,緝事廠裏的官員們神情微變,都覺得此事有些為難。

    如果是普通王府,緝事廠說查也就查了,現在的詔獄裏還關著兩位郡王,三個國舅,誰怕那些。

    可河間王府裏那位……可是未來的皇帝陛下!

    何霑靜靜看著場間的下屬們,說道:“我的眼裏隻有陛下,再沒有別的任何人,明白了嗎?”

    聽著此話,官員們身心俱寒,紛紛跪倒在地,不敢說一句話。

    ……

    ……

    楚國皇宮。

    最冷的那座宮殿裏,星光也變得寒意十足。

    青鳥踱至井九身前,想著在趙國都城裏看到的那些畫麵,有些畏懼說道:“那個太監真的很變態,很可怕。”

    井九說道:“說趙皇。”

    青鳥醒過神來,說道:“何霑與趙皇的關係確實複雜而微妙,但這樣就能讓趙皇看破世界虛實?我無法理解。”

    以往青天鑒裏曾經出現過有人修行至極高處,最終被天劫抹去的事情,但墨公與趙皇的情況完全不同。

    這兩個人是清醒地認識到了,或者說感受到了身處的世界並非真實。

    幻境並非真實的世界,問鼎的也並非真正的天下,裏麵的人們自然也不是真實的生命。

    可如果有人認識到了世界的虛假,也就意味著他們看見了真實,繼而成為真實。

    她在青天鑒裏生活了數萬年時間,從來沒有看見過類似的事情。

    “我說過這要從你自己說起。”

    井九看著青鳥說道:“你首先要認清楚自己。”

    青鳥走到茶碗邊,探首望向水麵,看到了一隻鳥的倒影。

    有風起,在茶碗水麵帶起漣漪,模糊了倒影。

    她變成冰雕玉琢的小女孩,透明的翅膀微微扇動,帶起清新的風,向著四周散發著淡淡仙意。

    皇宮裏的人們沒有感覺,窗外承著雪的樹以及巢裏的鳥兒們卻感覺到了。

    青兒再次望向茶碗裏,然後抬頭望向井九不解說道:“我就是我啊。”

    井九說道:“在小樓裏第一次看到你時,我便確認你是天寶真靈,但還差了一絲。”

    青兒有些懵懂,問道:“差在哪裏?”

    井九用手指在碗裏蘸了些茶水,塗在她的眉心,說道:“你雖然不自知,但現在已然不差。”

    青兒覺得眉心一陣清涼,再次想起那個畫麵。

    還是那座峰頂,欄外是雪山,欄內也是雪山。

    她對白真人說了謊。

    並非彌天大謊,隻是無傷大雅。

    但那終究是她第一次說謊。

    “是的,從那一刻開始,我才成為真正完整的天寶真靈。”

    青兒看著井九,帶著探究的神情問道:“但那與青天鑒裏發生的這些事情有什麼關係?”

    井九說道:“天寶真靈自有境界,生而藏天下。”

    青兒很吃驚,用小手捂住嘴巴,問道:“真的嗎?你是怎麼知道的?”

    遠古時期的那些天寶真靈早就已經隨著古仙人飛升,或者因時間而凋滅。

    已經很多年沒有天寶真靈現世,沒有人知道天寶真靈究竟意味著什麼。

    中州派掌門不知道,白真人不知道,甚至就連青兒自己都不知道,但井九知道。

    “我以前見過一個天寶真靈,你是第二個。”

    他說道:“一旦成為真正的天寶真靈,也就自然地進入了藏天下的境界。”

    青兒有些不可置信說道:“我記得你們的藏天下還在大乘之上,那豈不是說我現在已經是仙人了?”

    井九說道:“你也可以這樣理解。”

    青兒睜大眼睛說道:“因為我成為了仙人,所以青天鑒裏的人們才會醒過來?”

    井九說道:“藏天下是真正的天下,不再是幻境,那麼裏麵的人自然也會變成真正的人。”

    青兒想了很長時間,才完全理解了這個說法,有些不確定說道:“那我就是這個天下的主人?”

    井九說道:“可以如此理解,但你的情形與我曾經見過的藏天下有很大不同,我們的天下乃是一片虛空,你的天下卻是一個存在了數萬年的世界,據我推算,當青天鑒裏的世界毀滅時,你也會隨之消失,所以更像共生的關係。”

    青兒抱著小拳頭,一臉陶醉說道:“我忽然覺得自己好偉大,不,宏大。”

    井九說道:“你想多了。”

    青兒不想理會他,問道:“那接下來我應該做些什麼?”

    “等待。”

    井九說道:“不能讓別人知道。”

    青兒一臉驕傲說道:“朝天大陸多少年沒有我這樣的仙人了,除了北麵那個怪物,我還怕什麼?”

    井九說道:“境界不代表戰力,你自己也說過,你隻是鑒靈,並非規則,更何況這裏還有仙籙。”

    青兒明白了他的意思,覺得有些挫敗,忽然想著一件事情,問道:“你以前見過的天寶真靈是什麼?”

    井九說道:“是個蘑菇。”

    青兒睜大眼睛,說道:“啊?”

    “有時候是棵草,有時候是石頭,有時候甚至是隻猴子。”

    井九最後說道:“當然,更多的時候是一把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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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幕遮 第一百一十五章皇帝輪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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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兒沒聽明白井九的話,認真地想了想,還是沒有想明白,於是便放棄了,問道:“你真的不擔心秦國和趙國?白千軍與那個死太監真的很可怕,更何況小早兒還一直在幻境裏。”

    井九說道:“別人的事情與我沒有關係。”

    青兒想起十幾年前,就在這張榻上的畫麵,歎息說道:“她可是真的很喜歡你呢,我本來以為你們之間會發生很多故事,誰想到你竟是這樣的無情。”

    井九說道:“都是假的。”

    青兒睜大眼睛說道:“可你說過,這個世界正在變成真的。”

    井九說道:“對任何一個世界來說,將來注定會離開的人都是假的。”

    這句話有深意,明顯說的不止是青天鑒裏的世界,也包括外麵的真實世界。

    青兒看著他看了很長時間,忽然問道:“那你來這個世界做什麼?”

    井九說道:“我要仙籙。”

    每個進入青天鑒幻境的問道者,目的都是長生仙籙。

    這是一個很俗氣的答案,也可以說簡單,那麼就很純粹。

    青兒看著他認真問道:“你確定自己可以成功?在我無法幫助你的情況下。”

    井九說道:“我與他們選擇的方法不同,道路不同,到最後才會知道誰正確。”

    ……

    ……

    當人們回首往事、試圖厘清記憶的時候,往往會選擇一些重要事件做為時間節點。令人悲哀的是,那些重要事件一般都不是喜事,而是喪事,比如家裏哪位長輩在竹椅上閉上眼睛,又比如哪位親人葬禮上的白幡被風吹倒了好些根。

    對民眾而言,喪事的規格要更高,死人的份量要足夠重,他們的集體記憶才能足夠深刻,繼而成為他們的精神紀年,比如皇帝駕崩。當然單就這件事情而言,喪事與喜事很難明確地分清,因為老皇帝駕崩便意味著新皇帝登基。

    秦國皇宮裏。

    病榻上的老人滿臉皺紋,滿頭白發枯幹的像深秋忘了燒掉的霜草,兩眼深陷,呼吸微弱,眼看著便要死了。

    太子白晝,也就是白千軍的臉上看不到任何悲痛的情緒。因為他會是秦國新的君王,也因為他對這位老人沒有太多感情,哪怕二十幾年的歲月消磨了很多記憶,至少這件事情他記得很清楚,對方並不是自己真正的親生父親。

    病榻上將死的老皇帝本來隻是一個偏遠的宗室子弟,憑著接人待物的先天本事與偶爾迸發出來的一次激情,遠赴北海郡襲了郡王,甚至得了太守實職,在與北方野蠻人長達數十年的對峙裏,他怯懦的性情被掩飾的越來越好,更是積攢了極深厚的實力,最終借著天下大勢所趨,成為了秦國新的皇帝。這段曆史可以稱為中興,甚至可以說是開國,老皇帝本應在史書上得到更濃墨重彩的書寫,隻可惜他生出了一個更加光采奪目的兒子。

    當年的少年武神,現在已經變成能止小兒夜啼的北國殺神,就算在秦國皇宮裏,也沒有人敢直視他的眼睛。

    “我不喜歡被稱作神,因為我知道自己不是,我也不喜歡被人稱為太宗,或者什麼宗,因為我覺得不管你還是以前的那些皇帝,都沒資格排在我的前麵,所以我決定登基之後就叫皇帝,以白為姓,你覺得白皇帝這個名字怎麼樣?”

    白千軍說道:“登基大典已經準備好了,所以你今天晚上就死,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說完這句話,他向著殿外走去。

    老皇帝盯著他的背影,眼裏滿是怨毒與痛悔的情緒。

    鹹陽皇宮裏有無數座宮殿,以數量而論,隻有齊國學宮能夠與之相提並論。

    那些宮殿在夜色裏就像是無數隻蹲著、準備出擊撕咬獵物的猛獸,被星光照亮的時候,更加猙獰。

    白千軍走到最深處的那座宮殿裏,揮手趕走所有的人,循著琴音找到了那個人。

    一方池塘在廊下倒映著燈火,少女在那裏輕輕彈著琴,白裙隨夜色輕輕起拂,就像塘裏的殘荷。整個畫麵有種孤清可憐的感覺,很符合落難公主被幽禁冷宮的想象,但事實上她的眼神平靜,根本沒有這些多餘的情緒。

    “明天我就要登基了。”白千軍走到她的身前,居高臨下看著她,眼神裏卻滿是寵溺與疼愛的情緒。

    “恭喜師兄。”白早抬起頭來,看著他微笑說道。

    白千軍眼裏的那些情緒早已消失,說道:“齊國那邊有確切消息。”

    聽到這句話,白早神情微變,很明顯比起秦皇駕崩,改朝換代,她更關心齊國的那件事情。

    進入幻境的二十餘名問道者,現在已經死了很多,還活著的基本上也都已經確定了身份,隻有一茅齋弟子始終沒有現身。那位叫做奚一雲的書生,自始至終都沒有被人發現過,沒在幻境裏留下任何痕跡,就像是沒有來過。

    這是童顏最想知道的事情,但直到他被井九殺死、逐出幻境,也沒想明白奚一雲是如何做到的。

    白早也很關心這件事情,讓秦國的諜報組織查了很多年,終於在春初的時候查到了一些線索。

    “他在這裏叫雲棲,當年曾經求學於墨公,後來去了齊國學宮,管理典籍,前年開始出來講學。”

    白千軍說道:“這些年他沒有與外界接觸過,隻是前段時間收的一個弟子與趙國萬鬆學院的書生有所來往。”

    聽到講學二字,白早大概明白了這位一茅齋弟子想怎麼做,但還是有很多不解。

    “他是如何能把自己的身份隱藏的如此之好?”

    白千軍的神情變得有些複雜,說道:“因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

    白早微怔說道:“你是說他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白千軍點了點頭。

    白早有些吃驚,說道:“你確認?”

    白千軍說道:“我派了七批人去試,確定他真忘了自己的問道者身份,一心隻想著救蒼生,行大道。”

    白早看著琴上的那些弦,沉默不語——在幻境裏生活的時間太長,被紅塵所惑,問道者真有可能忘記所有前塵往事,但奚一雲明顯不是那種,更像是主動的遺忘,他為何要這樣做?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她輕聲感慨說道:“真是高妙至極。”

    白千軍也持相同的看法,說道:“應該如何處理?”

    “一茅齋的先生們不修道,道心卻堅若磐石,難以動搖。”

    白早說道:“現在就想辦法殺了他,不然日後會是極大的麻煩。”

    白千軍忽然說道:“我也忘了一些事情,隻要不去想,便很自然地忘了,但有些事情不想忘,就忘不了。”

    再平靜的視線也會被感受到,更何況平靜的背後隱藏著熱度。

    白早沒有抬頭,說道:“童顏師兄出去了,你怎麼看?”

    白千軍緩緩收回視線,望向池塘上那些並非真實的燈光倒影,聲音有些微冷。

    “我本來就反對他去楚國都城,師妹你和他都太重視井九了。”

    白早淡然說道:“師兄死了,證明井九如我所說值得重視。”

    白千軍沉默了會兒,說道:“師妹你始終都是對的。”

    白早靜靜看著他的側臉,說道:“是的,有什麼不妥嗎?”

    “沒有不妥,一切都在按照你與童顏的想法進行,仙籙最終會落在我們手裏。”

    不知何處有夜風穿宮而過,把視線所及之處的燈影攪碎。

    白千軍靜靜看著那處,說道:“我隻是忽然很想再多忘記一些事情。”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出殿,去準備明日的登基大典。

    白早望向水麵,沒有說話。

    她明白他的意思,覺得很沒意思。

    池塘水麵殘破的燈影緩緩湊回一處。

    她想到楚國那邊傳的消息。

    下了罪己詔後,井九被那位大學士幽禁進了冷宮。

    罪己詔肯定不是他自己寫的,被幽禁進冷宮倒是他自願的,就像她一樣。

    想著這些巧合,白早莞爾一笑,覺得好有意思。

    ……

    ……

    又過去了五年。

    秦國白皇帝行事暴虐,橫征暴斂,強命洛西三千豪戶入鹹陽,一時間怨聲載道,旋被鎮壓,隻能道路以目。三萬鐵騎在他的親自指揮下,如最鋒利的劍鋒,橫掃整個大陸北方,所向無敵,就連那些野蠻部落也畏懼的連連退卻。

    唯一能與秦國爭鋒的趙國,偏在這時候遇著了一件大事,他們的皇帝要死了。

    這位皇帝陛下英明至極,智慧無雙,寬嚴相濟,可惜的就是先天不足,身體太過虛弱,沒有子嗣。

    過去的五年時間裏,可能便是因為這些問題,趙國朝野間一直彌漫著一種詭異的氣氛。皇帝陛下接連頒旨,做出多項人事任免,強力限製緝事廠的權力,大力扶植後黨,明顯是要對何公公開刀的模樣。但不管趙國官員百姓乃至齊國商人如何翹首以待,最終皇帝陛下也沒有對何公公動手,甚至依然信任有加,就連喝藥也還是隻喝何公公親自熬的藥。

    殿裏的藥味要比往年淡了很多,可能是因為窗子都開著,通風良好的緣故。

    “張大學士比我們要大五十歲,再怎麼能熬,也熬不到二十年後。”皇帝喝完藥後蒼白的臉色沒有任何好轉,半倚在榻上,喘了兩口氣,接著說道:“今後的天下,能對付白皇帝的也隻有你了。”

    何霑沒有說話,也沒有勸陛下好生休息,因為誰都知道陛下已經撐不了幾天。

    迎著皇帝滿是企盼與懇請的眼光,何霑沉默了會兒,拍了拍他的手背,還是沒有說話。

    有風從宮外灌進來,隨之而入的還有皇後娘娘。

    她滿臉淚水走到榻前,有些粗暴地擠走何霑,坐到皇帝身邊,牽起了他的手。

    何霑向殿外走去,隱約聽到身後傳來了一聲幽幽的歎息。

    ……

    ……

    當天夜裏,趙皇便死了。

    何霑親眼看著他斷的氣,然後平靜地開始布置各項事務,直到忙得差不多,才回自己的房間去睡了半個時辰。

    整個過程裏,他沒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沒有失禮數的地方。

    皇後娘娘讓人問過,知道他沒有去禦花園後沉默良久,竟不知是應該高興還是失落。

    天還沒有亮,皇宮內外已經站滿了渾身素服的大臣,還有很多大臣按照規矩出城去迎。

    河間王世子準備進京繼承皇位。

    按道理來說,這是五年前已經確定好的事情,世子早就應該以太子之禮養在宮中,今日直接繼位就好。但不知道因為什麼緣故,這個提議沒有通過,傳聞是因為小何公公不喜歡世子,暗中做了手腳。

    時間緩慢地流逝,晨光漸漸照亮宮殿的簷角,然而出城迎駕的官員們還沒有回來。

    皇城內外的氣氛有些壓抑緊張。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長街上響起蹄聲。

    快馬回報。

    然後層層上報。

    殿前玉石梯兩側的大臣王公們盯著那位禮部官員,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剝一般。

    那位禮部官員臉色蒼白,緊張萬分說道:“世子……太子……不……那位不肯走正明門,要走西華門。”

    聽到這句話,殿前頓時鴉雀無聲,官員們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太子即位走正明門。

    皇帝回宮是西華門。

    事情很簡單,卻很重要。

    但凡重要的曆史時刻,朝廷裏總是不會缺少勇於“任事”的官員。

    很快殿前的沉默便被打破。

    一位翰林站了出來開始引經據典,論證陛下走西華門的正確性。

    接著又有數名官員相和。

    大功自然要冒大險,但在場的那些真正大人物始終保持著沉默。

    官員們辯論的聲音漸低,所有視線都望向了一個地方。

    那裏不是最高處,甚至離玉石梯還有些遠,是一片殿角的陰影,有個人站在那片陰影裏。

    “如果不想走正明門,那就請回吧。”

    整個新帝登基的過程裏,何霑隻說了這一句話。

    史書是這樣記載的。

    ……

    ……

    (先明確表明態度,大禮議我當然站嘉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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