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341
匿名  發表於 2018-8-29 22:03:34
第七十六章家長裏短
分享到twitter    分享到facebook    分享到Google+
上一章   返回目錄   下一章   返回書頁


        



    白早說道:“童顏師兄不知道,而且他就連自己去了哪裏也不肯告訴我。”

    先前她感覺到有事將要發生,便與此有關。

    三年前,童顏曾經消失過一段時間,回山後對於發生了何事完全閉口不提。

    井九想了會兒,說道:“沒事。”

    他說沒事,白早便安心了很多。

    雖然她的境界要比他高很多,但或許是雪原上的經曆,讓她對他擁有難以想象的信任。

    她忽然注意到井九今天穿著一件布衫。

    她抬起手,手指在微顯粗糙的布衫表麵移過,好奇問道:“那件白衣呢?”

    井九說道:“白衣是用天蠶絲做的,比較少見。”

    其實神末峰頂還有很多件白衣,但是用一件便少一件。

    在鎮魔獄裏便毀了三件白衣,這讓他有些不安,所以出來後便改穿了布衣。

    “天蠶絲……是不是雪原裏,那個……繭裏的絲?”

    白早臉色微紅問道。

    井九說道:“應該差不多。”

    白早不知想到什麼,看著他有些出神。

    井九沒有留意,伸手接住梢頭飄落的一朵海棠花,沉默不語。

    天蠶絲再如何珍惜罕見,終究還能找到,但當年那個用天蠶絲給自己做衣服的女子……肯定是不會願意再給自己做了。

    此時暮色更濃,花瓣顯現出怪異的顏色,就像是鎮魔獄裏那座青翠山穀裏的五彩繽紛。

    井九想起冥皇,想起師兄的筆記,想起故人這兩個字,忽然想去看看。

    無數年來,不管在上德峰還是神末峰,他都很少有去別處看看,探望故人的想法。

    今天這個想法在他的心裏卻出現的自然,而且無比明確。

    他不準備去見過冬。

    那個女人太麻煩。

    但他可以去看看她。

    當井九看著自己掌心裏的花瓣時,白早在看他的臉,各有心思。

    夕陽下樹,樹下一對年輕男女,畫麵很是好看。

    忽然有清脆的鈴聲響起。

    白早轉身望去,隻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站在後園門口,神情有些緊張。

    想到自己癡癡望著井九的畫麵,可能被這個少年看了去,白早有些不好意思,對井九說道:“過幾天再來找你說事。”

    井九說道:“我要離開朝歌城了。”

    白早以為他要回青山,有些失望但沒有說什麼,隻是提醒他不要忘記幾年後的雲夢大會,便就此告辭。

    普通人告別時往往會說,不要忘記幾天後的飯局。

    修道者的相約則往往會以數年為時間單位。

    二者之間的差別有時候會讓人覺得心酸。

    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都有心酸的部分與道理。

    白早離開井宅後,白貓從井梨身後踱了出來,頸間的鈴鐺發出清脆的響聲。

    井梨小臉漲的通紅,都快要哭出聲來,說道:“小……小叔,我不是故意的。”

    井九知道他肯定是被劉阿大逼著過來的,自然不會怪他。

    至於劉阿大為何要他來打斷自己與白早的談話,換作以前井九不理解,現在他則是早就已經懂了。

    “沒事,去玩吧。”

    井九把白貓從地上拎起來,抱在懷裏轉身向房間走去。

    井梨確認了咪咪果然是叔父的貓而不是妖怪,開心地笑了起來,拍著手掌往後園跑去,聲音就像鈴鐺一樣清脆。

    ……

    ……

    暮色消退,黑夜來臨,花廳裏燈火通明,井梨與家人低聲說著白天的事情,吃著晚飯。

    井九坐在房間的陰影裏,看著手裏的那朵落花,沉默不語。

    就在這時,顧清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從皇宮裏回到了井宅。

    過去三年他一直都住在這裏,隻有最近十幾天他與井家被趙府一道接了過去。

    說到此事,顧家商行有些不甘心。

    隻不過這裏是朝歌城,顧家做事再如何周到,再如何有錢,也沒有與趙府爭的可能。

    顧清先去了花廳,像往常那樣關心幾句井梨的學習、井商在太常寺裏的工作,忽聽著井梨的話,不由怔住了。

    他抱拳為禮,在井家人了然的微笑注視下轉身出了花廳。

    他用最快的速度來到房間,推門而入,驚喜說道:“師父,你回來了?”

    說話的同時,他已經拜了下去。

    井九收起掌心裏的那朵花,望向他說道:“起來。”

    顧清又是高興,又有些好奇,還有很多擔心,看著他欲言又止,最終什麼都沒敢問。

    “這三年我一直在鎮魔獄裏。”

    “劍鬼的問題解決了。”

    “從鎮魔獄裏逃出來的那個人就是我。”

    “冥皇是我放出來的。”

    井九用最簡單的四句話解答了顧清心裏的所有疑問,還沒有忘了補充發問:“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做不對?”

    顧清這時候已經基本完全掌握了情況,猜到師父來朝歌城進鎮魔獄,就是要去找冥皇學習解決劍鬼問題的方法。

    要說井九這些事情做的對不對?一名青山弟子居然私入鎮魔獄,私會冥皇,學習冥部妖法,最後甚至把冥皇放了出來,直接導致中州派鎮山神獸蒼龍慘死……這些事情裏有一個對的嗎?

    顧清自幼便在兩忘峰裏做劍童,接受的都是顧家與青山的正統教育,怎樣也無法理解井九做的這些事情。但他是徒弟,難道還能指責井九做錯了什麼?千言萬語最後隻是彙成了一句話:“師父……這樣的事情太危險,以後還是要小心些。”

    回顧鎮魔獄三年,最麻煩的時候自然是出來時忽然被蒼龍的神魂截住,但直到那時候局麵還處於控製之中,他相信冥皇知道自己的想法,就如自己知道冥皇的想法。

    真正最危險的時刻,其實沒有人看到,包括當時在虛境裏的那些通天大物們。

    那時候蒼龍再次動用壺中天地,把自己變成泥水裏的小黑蛇,白貓在廢墟裏盯著它,準備上前把它撕成數截。

    如果不是井九如鬼魅一般出現阻止了白貓,那不管他與師兄、皇帝、果成寺如何想,如何安排,都會失去效用。

    中州派與青山宗必然開戰。

    好在那些事情沒有發生。

    “我準備離開,你有什麼打算?”井九對顧清問道。

    顧清想了會兒,說道:“弟子當然想回青山修行,但……如果師父需要我繼續留在朝歌城,我便留下。”

    井九說道:“這邊的事情還算重要,但總及不過你自己的修行,三年時間已經足夠,你也回吧。”

    顧清很是高興,心想終於可以回青山了,也不知道峰裏的那些猴子現在過的怎麼樣。

    鈴鐺輕響,白貓跳上窗台,喵嗚叫了一聲,意思就是:快回,快回。
匿名
狀態︰ 離線
342
匿名  發表於 2018-8-30 21:24:41
第七十七章過冬你到底是誰?
分享到twitter    分享到facebook    分享到Google+
上一章   返回目錄   下一章   返回書頁


        



    當天夜裏,鹿國公送井九與顧清進了皇宮。

    胡貴妃提前便知道了消息,把景堯洗得幹幹淨淨,沒用半點香水脂粉,換了件素色衣衫,便在殿裏等著。

    當年趙臘月去南河州,寶樹居東家也是如此打理自己,不得不說世人對青山仙師的印象總是這樣刻板……而正確。

    對今日的小皇子井九明顯比上次更滿意,沒有說幾句話,便讓嬤嬤帶進去睡了。

    景堯小皇子被母親提醒了好久,難免有些緊張,最後告辭時說的師祖二字竟有些微微發顫,顯得極為可愛。

    井九看了顧清一眼。

    顧清說道:“不是裝的,皇子比以前聰明多了。”

    真正聰明才會不裝小聰明。

    胡貴妃是真的不聰明,怔了怔才明白井九與顧清在說什麼,向顧清投去感激的眼神。

    然後她望向井九緊張問道:“這便是要帶他去青山嗎?”

    小小年紀便要被送去青山苦修,作為母親她自然不舍。但她更明白現在景辛被幽禁,自己的兒子便成為了眾矢之的,所有人都想把手伸進這座殿裏,與其在這裏擔驚受怕,不如遠離。

    “我隻是過來讓你安心,雖然我不明白這有什麼意義。”

    井九說道:“青山弟子隻是給他一個身份,後續如何看他父親的意見。”

    說完這句話,他便與顧清離開了宮殿,在夜色裏望向皇宮深處,算是與神皇告別。

    ……

    ……

    星落平野,離亭曲水,朝歌城牆的影子很是清楚。

    顧清問道:“師父,用車嗎?”

    神末峰上的人都知道井九有個怪癖,那就是與馭劍飛行相比,他更願意走路或者坐車。

    顧家專門為他做了一輛車,曾經把柳十歲與小荷送去果成寺,現在還停在雲集鎮上。

    如果井九想坐車,顧清便會讓顧家會把那輛車飛運過來,他們隻需要在朝歌城外的通渠縣等半夜時間。

    井九說道:“不用,我這時候要去一個地方,你自回青山。”

    顧清有些意外,連夜離開朝歌城本就有些奇怪,居然寧願馭劍也不坐車……

    師父究竟要去哪裏,居然會如此著急?

    想著井九在鎮魔獄裏鬧出的動靜,顧清哪裏敢就此離開,堅持留下來陪他。

    井九自然不會與他客套,主要是懶得勸說,把白貓從袖子裏拎出來,遞到他懷裏,說道:“你坐後麵。”

    說完這句話,鐵劍從他的身體裏閃現出來,靜懸夜色之中,反耀著星光。

    經過碧潭三年腐蝕,鐵劍表麵的燒融痕跡更加光滑,但沒有變小,反而更加寬廣,足夠容納數人乘坐。

    顧清關心的卻是別的問題,驚喜地看著那道鐵劍。

    井九入無彰境多年,始終無法納劍入體,便無法養成劍鬼,於是他才會離開青山潛入鎮魔獄。

    現在鐵劍已經與他合而為一,這表明他已經完全解決了問題,那豈不是遊野可期?

    鐵劍破空而起,在星光下向著西北方向疾飛,很快便消失在夜色裏。

    井九坐在前方,顧清抱著白貓坐在後方。

    即便有井九身軀擋著,從四周遊過來的罡風,依然讓他的臉有些微微刺痛。

    要知道他現在的境界已經頗高,居然會被罡風所擾,表明鐵劍飛得極高而且極快。

    顧清很是驚訝,心想莫師伯的飛劍隻是普通,為何在師父手裏卻像是仙階飛劍一般。

    至於罡風如此強烈,為何井九卻渾若不覺,顧清完全沒有想過。

    他沒有腹誹井九的臉皮厚,而是在他的心裏師父本就不是普通修道者,自然不能以普通修道者的標準來衡量。

    關於這一點,除了趙臘月便要數他最為堅信。

    ……

    ……

    鐵劍落在荒原上時,暮色正濃,殘陽如血照著北方的雪原,讓那處顯得無比神秘而凶險。

    居然隻用了如此短的時間便從朝歌城來到這裏,顧清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當然這也是因為他被罡風吹了一天,身體早已僵硬,臉上刺痛不已。

    井九的布衣也被罡風割出無數道口子,變成布帶在風裏飄舞翻飛,看著就像個漂亮的乞丐。

    暮色下的雪原裏很平靜,所謂神秘凶險隻是人們的賦予的感情色彩。

    雪國女王應該還在哺育嬰兒,哪有心思理會人類在想什麼。

    白城的居民並不知道這些秘密,隻知道雪國妖獸已經多年沒有出現,在城裏舉行著一場又一場的狂歡。

    這裏的居民都是信徒,信奉的宗教是風刀教與禪宗的某種結合體,有些癲狂,卻又無比真摯。

    數百道彩幡把白城打扮的如同新娘一般,從井九所在的山崖望去,那些彩幡其實都指向了一個地方。

    白城紅崖間的那座小廟。

    井九靜靜看著小廟,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顧清的身體終於暖和了些,聲音微顫說道:“師父,你是在找人嗎?”

    井九嗯了一聲,說道:“聽說過冬經常會在這裏出現。”

    顧清很意外,完全沒想到會聽到這個名字。

    不是白早,居然還有過冬?

    那不是水月庵的弟子嗎?聽說長相頗為尋常……好吧,師父不需要在意長相這種事情。

    “師姑曾經在這裏等師父等了一年多時間,就在那間小廟。”

    顧清忽然認真說道。

    井九知道他的意思,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說道:“我知道。”

    ……

    ……

    鐵劍再次破空而起。

    沒用多長時間,他們便來到了白城南方七百裏的居葉城裏。

    夜色已深,街上依然熱鬧,很多旅商還在吃飯,同時交換著有用的信息。

    朝天大陸交換信息最方便的地方不是青樓,也不是酒樓,而是醫館。

    那些在匾上刻著海棠花、桅子花、各種各樣花的醫館。

    看著匾上那朵認不出來的花,井九搖了搖頭,他與卷簾人已經打過數次交道,還是不理解這種做法的用意。

    顧清抱著白貓走了石階,敲響醫館的門。

    醫館半夜也會接診,但很少見到二人一貓的組合。

    而且這兩個人形容有些狼狽,但明顯沒病,難道病人是那隻閉著眼睛的貓?

    “貴客,我們不會治貓……”

    那名夥計話還沒有說完,便收了回去,把他們趕緊迎進醫館,然後重新關上大門。

    井九摘下笠帽,把臉露了出來。

    顧清抱著白貓站在椅後。

    井九坐在椅子裏。

    桌上有三杯茶。

    杯裏的熱茶涼透之後,大夫終於回來了。

    “仙師要的急,一天時間實在沒查到什麼,還是以前的那些消息,還請莫怪。”

    大夫苦笑說道,心想昨夜你才在朝歌城裏要的消息,今天你便來了居葉城,什麼消息也飛不過你啊。

    井九說道:“請講。”

    大夫說道:“沒有任何人知道過冬的來曆,她仿佛就是突然出現的一個人。”

    井九說道:“何時?”

    大夫從袖子裏取出一塊玉玦握在手裏,說道:“這要說到連三月多年前便開始閉關靜修,求破通天之境……”

    沒等他說完,井九說道:“這是假的,多年前她便已經通天。”
匿名
狀態︰ 離線
343
匿名  發表於 2018-8-31 21:07:08
第七十八章改派立教
分享到twitter    分享到facebook    分享到Google+
上一章   返回目錄   下一章   返回書頁


        



    連三月境界與輩份都極高,可不知道為什麼沒能突破通天境.

    這是修道界的常識。

    井九卻平靜淡然、幹淨利落地說——這是假的。

    醫館裏的空氣忽然安靜,滿是尷尬的意味。

    大夫的神情變得有些窘迫,說道:“知道是知道,誰都知道,但水月庵沒有昭告世間,沒有承認,我們便不敢這樣認為,便如貴派劍律一般,而且若連三月早就已經通天,閉關那便隻可能是為了最終大道,我們更不敢評價。”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繼續。”

    “十五年前,過冬忽然出現在水月庵,說自己是連三月的關門弟子,連三月閉關不出,從哪裏收的徒?但不知為何庵主與太上長老都默認了她的身份,而且據說她在庵裏的地位頗為特殊,沒有誰管她,任其自由行事。”

    大夫繼續說道:“她第一次在世人眼前出現便是您也參加過的那次梅會,拿了琴道第一,其後行蹤依然飄忽不定,隻是多次被人發現在白城裏出現,但您知道的……那間廟我們不敢離的太近,所以具體情形不知。”

    井九問道:“另外那件事?”

    大夫取出另一件玉玦握在手裏,說道:“三年多前雲台覆滅,童顏其時已經不在雲夢山,不知去了何處,半年後自西南歸來,依然守口如瓶,直到前些天,白早去朝歌城,童顏在寒食穀裏設宴送別,桌上有盤紅菜苔。”

    井九不吃東西,自然不覺得那盤紅菜苔有何特別。

    “不是當季食物,寒食穀四季分明,就算可以用陣法培育,也不值當用來種紅菜苔。”

    顧清在他身後輕聲解釋說道:“童顏自西南回,再加上紅菜苔,他可能在寶通禪院停留過。”

    大夫看了他一眼,很是佩服,心想不愧是顧清。

    井九問道:“三年前西南可有什麼大事?”

    “雲台覆滅偏北,除此之外還有幾件事情值得注意。”

    大夫把那幾件事一一說來,接著又說道:“玄陰少主蘇子葉不知為何忽然出現在益州,被不老林下毒刺殺,所有人都以為他必死無疑,誰曾想現在他還活著,還成了西海劍派的客卿,此事已經得到正道諸派的默認,算他是棄暗投明。”

    顧清忍不住搖了搖頭,說道:“這真是越投越不明。”

    井九起身道謝,帶著顧清離開了醫館。

    顧清有些不解,心想沒見著師父給對方些什麼,就這麼走了?

    卷簾人的情報向來很貴,而且今天他們給的消息很值錢——過冬還好,主要是童顏方麵。

    從西南歸來以及一盤紅菜苔,這兩個看似不起眼的消息,落在有心人眼裏,便可以推算出很多事情。

    井九也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當年他開始與卷簾人打交道的時候,雙方會用信息互換,可能是因為他給的信息太過古老或者有用,卷簾人對他一直有結好之意,但後來卷簾人對他的態度越來越恭敬,甚至可以說是予取予求,就像是他開的一般。

    夜色裏的居葉城依然熱鬧,街道兩側到處都能羊肉的味道。

    井九帶顧清走進一間酒樓,要了間最高處的包廂,點了個鴛鴦火鍋,一半是清水,一半像火焰。

    當年與趙臘月在世間遊曆的時候,他養成了每至一地便要點個火鍋的習慣,但並不會真的吃。

    就像他看見井梨與景堯這種小孩子偶爾會問要不要抱,但不會真的抱。

    顧清是他的徒弟,也不怎麼吃東西,不寵小孩子。

    師徒二人坐在桌子兩側,看著大蔥段與那幾顆花椒在兩種顏色的湯水裏不停沉浮。

    酒樓下方,老板把那片金葉子從嘴裏拿出來,忍不住抬頭看了頂樓一眼,心想真是兩個怪人。

    井九與顧清不是對著火鍋發呆,而是在思考,同時也是在聽酒樓裏那些食客的談話。

    居葉城地處大陸北方,天氣嚴寒,與冷山和雪原都比較近,相對危險。

    城裏沒有太多普通民眾,旅商、武士與修行者數量卻不少。

    這裏的消息更加繁雜,自然遠遠不如卷簾人,但偶爾也會出現一些有用的東西。

    ……

    ……

    鎮魔獄的事情隔了十餘日,終於傳到了居葉城,酒樓裏的人們自然談的便是此事。

    “那條蒼龍隻怕有百裏來長,橫在朝歌城上,就像是海市蜃樓把昆侖山搬了過去,我家主公在城外看著那畫麵,險些昏了過去!四掌櫃連夜寫信來與我說,最後蒼龍與冥皇大戰三百回合,誰都奈何不得對方,隻能同歸於盡,冥皇被天火燒死,蒼龍落下塵埃,當時隻聽得一聲巨響,半座朝歌城的房子都被壓垮了,地麵裂開無數道裂縫,其中最深的那條足有數百丈深,地河倒灌而成,現在竟是變成了一條大河!你們莫要不信,將來去朝歌城便能看見。”

    “真是荒唐!就算蒼龍是雲夢山的神獸,也沒可能這麼長,不然他平時停在朝歌城何處?”

    “先前就對你說了!蒼龍平時就藏在地底!它就是傳說裏的鎮魔獄!那些囚犯都在龍腹裏!”

    這句話說出來又引起酒樓裏一陣驚呼,頓時變得更加熱鬧。

    有人語帶唏噓說道:“聽說最後蒼龍被冥皇控製住神魂,死得極慘?”

    有人冷笑說道:“活該!中州派自詡名門正派,居然縱容蒼龍吃人,這算什麼神獸?比妖怪都不如!”

    “我呸!那些邪派妖人與冥皇的話如何能信?龍神於人族有大功,你們竟敢侮辱它,真是令人發指,不得好死!”

    話不投機,又有烈酒助興,持著不同觀點的人們激烈地爭執起來,最後很自然地演變成了一場亂鬥。

    酒樓裏頓時亂作一團,拳風與碗碟亂飛,隻是不管是哪方都沒有動兵器,更沒有動用修行手段。

    那些支持中州派的外地客商竟是吃了大虧,被趕出了酒樓,因為和幸災樂禍的人比起來他們的人數實在太少。

    居葉城是風刀教的地盤,風刀教當年能夠在北境立足,便是強行鎮住了昆侖派,這裏的人們怎麼會喜歡昆侖派的靠山?而且這裏離冷山很近,城裏很多修行者與商家與那些邪派、散修都有瓜葛,怎麼會站在玄門正宗中州派一邊?

    那些支持中州派的外地客商被趕走後,酒樓很快便回複平靜,打翻了的銅鍋重新被支起,新切的鮮羊肉帶著熱氣被端了上來,劃拳的聲音取代了先前的罵娘聲。

    酒樓外的街上忽然響起密集的蹄聲,夜空裏隱有飛鳥破空之聲,緊接著響起的便是驚呼聲。

    “出事了!出大事了!”

    一名男子從街上衝進了酒樓,對著樓裏的眾人喊道,滿頭是汗。

    有認識他的食客遞過去一碗米酒,問道:“什麼事情?”

    那名男子把米酒一飲而盡,喘著氣說道:“三日後,玄陰宗改派立教!”

    人們本沒有當回事,依然吃著喝著,指著那名男子笑著說些什麼。

    聽到這句話後,酒樓裏的吃喝聲忽然消失,變得一片死寂。

    玄陰宗要改派立教?

    對朝天大陸別的地方的人來說,改派立教隻是改個名字,算不得什麼。

    但對於這些熟知冷山曆史,與邪道散修們有千絲萬縷聯係的居葉城民眾來說,這當然是大事。

    不是所有邪派都有資格稱為教,或者說,教這個字不能亂用。

    風刀教當年是不入流的小門派,如果不是曹園橫空出世,隻怕也會因為名字惹來大難。

    因為,當年朝天大陸曾經有過一個血魔教。
匿名
狀態︰ 離線
344
匿名  發表於 2018-9-3 20:48:22
第七十九章冷山裏的熱血少年在看著你
分享到twitter    分享到facebook    分享到Google+
上一章   返回目錄   下一章   返回書頁


        



    千年前,血魔教是邪道共主,勢力極其強大,哪怕後來被中州等正道宗派聯手剿滅,影響力一直延續至今。

    血魔教還有很多法器、秘法也流傳了下來,成為現在很多邪道宗派的鎮派法寶與隱修之法。

    這些宗派聲稱自己是血魔教的正統傳承,仿佛這樣才能讓自己在黑暗的世界裏擁有更高的地位。

    柳十歲當初得到的那顆鬼目鯪妖丹上附著的秘法,便是流失在世間的血魔教秘法之一,而且是最高級的血魔功。

    這種血魔功可以完美地遮掩妖丹氣息,幫助他的境界在短時間裏提升無數倍,確實厲害。

    可以想象,如果他真的叛出青山,應該會受到很多邪道宗派的歡迎。

    玄陰宗改派稱教,難道是想成為第二個血魔教?

    數百年前玄陰宗確實極盛,稱得上邪道第一大派,但後來在與青山宗的爭鬥裏慘敗,祖壇被毀,三代老祖變成了不見天日的遁劍者,其後便一直低調蟄伏,為何忽然變得如此囂張?

    如果說是想以此立旗,帶領勢衰多年的邪道群魔重振聲威,難道玄陰宗就不擔心被正道宗派群起而攻之?

    酒樓裏的人們從震驚裏醒來,紛紛議論起此事。

    “如果要稱玄陰教,那教主是誰?還是蘇七歌嗎?”

    “蘇七歌早就廢了。”

    “說起來蘇宗主當年走火入魔確實有些蹊蹺。”

    “蹊蹺?誰不知道那是魔胎長大成人之後,為母報仇,偷襲成功,最終把自己父親變成了一個廢人。”

    “噤聲!稱那位為魔胎,你是不想活了?”

    “你也真是膽心,現在都什麼時節了,還用擔心這些?”

    如果放在往年,即便是在風刀教坐鎮的居葉城裏,在滿是酒香與肉味的酒樓裏,依然沒有人敢直接稱蘇子葉為魔胎,因為怕讓玄陰宗的妖人聽著,在暗中給害了。

    但現在蘇子葉已經被逐出玄陰宗,去了西海,改邪歸正,居葉城裏的人們哪裏還會怕他?

    “不知道蘇少宗主在西海知道這件事情後會有怎樣的反應,新教主想必就是傳聞裏那位,真是神秘的狠呢……”

    有人感慨說道。

    井九在樓上聽著這些事情,沉默不語。

    如果過冬是他猜想的那位,那才是真正的神秘。

    火鍋裏的白湯快要熬幹了。

    大蔥段斜斜地擱在鍋沿,有些發軟,邊緣微焦,看著就像神衛軍打廢了的靈氣炮。

    看著這幕畫麵,井九明白了過冬想做什麼。

    童顏、蘇子葉、益州、寶通禪院、改邪歸正、這些詞語就像最細微的水滴,在他眼前飄了起來,變成一團霧。

    一條道路在霧裏若隱若現。

    ——原來你們想殺劍西來。

    井九搖了搖頭,望向顧清說道:“裴白發最近在哪裏?”

    顧清怔了怔,說道:“雲台一役後,裴先生一直在萬壽山靜修。”

    青山宗與無恩門世代交好,他自然知道這些消息,隻是不明白師父為何會忽然關心此事。

    井九沉默了會兒,還是搖了搖頭。

    搖頭不是感慨,不是惋惜,不是嘲弄,隻是否定。

    劍西來是殺不死的。

    就算加上裴白發,還是殺不死。

    ……

    ……

    居葉城外,鐵劍破空而起。

    顧清坐在後麵,緊緊抱著白貓,問道:“師父,我們要去玄陰宗嗎?”

    井九說道:“不,我們去西海。”

    想要從雪原到西海,最近也是最方便的道路便是由居葉城穿過冷山,直低海畔,再沿海岸線南下。

    如果他的目的地不是西海範圍裏的海州城,而是西海劍派所在的群島,那麼到時候隻需要繼續向大海深處而去。

    黑色的鐵劍在夜色裏仿佛隱形一般,沒有帶出任何劍光,悄無聲息前行,但還是驚動了某些人。

    數十道刀意在夜色裏漸漸顯現出來,如一道鎖鏈,離開居葉城向著荒原而去。

    風刀教知曉玄陰宗立教的消息後很是重視,竟是派出了這麼多高手。

    別的正道宗派就算知道這個消息,也無法在短時間裏趕過來。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井九這樣飛,高速的罡風是真的可以吹死人的。

    星光微暗,刀光如雪,一名身材瘦削的風刀教強者在夜空裏顯現出身形,沉聲問道:“來者何人?”

    井九閉著眼睛,沒有理會。

    以如此快的速度馭劍,便是他也需要凝聚心神。

    顧清站起身來,取出劍牌,說道:“青山弟子過路。”

    感知劍牌上的青山劍意,那位風刀教強者有些意外,還是讓開了道路。

    隻是瞬間,鐵劍已經便去了數裏之外,越過了那些刀意,消失在黑夜裏。

    顧清連一聲多謝都沒來得及出口,隻好坐回劍上。

    鐵劍入荒原漸深,地勢漸不平,前方群山險峻顯於星光之下,正是傳聞裏的冷山。

    冷山麵積極大,生活著無數邪魔外道與心狠手辣的散修強者。

    事實上如果不是邪道勢衰,加上內部紛爭不斷,毫不團結,風刀教未必就能守得住居葉城。

    尤其是刀聖一直在白城的情況下。

    夜空裏偶爾可以看到帶著煞氣的魔影黑煙,顯得極其囂張,與朝天大陸別的地方完全不同。

    越往冷山深處去,這種情況越是常見。

    邪道宗派的山門大陣與地脈相連,很難被攻破,最麻煩的是,那些地脈深處往往會有縫隙與深淵相連,甚至可能出現冥部妖人。所以除非是破海境的強者,正道修行者很少會單獨進入冷山,以免遇到危險。

    鐵劍在冷山邊緣飛行,應該不會出事。

    顧清第一次來到傳聞裏的冷山,有些緊張,更多的是好奇,為了看清遠方一道黑煙,甚至不顧寒冷探出半個頭。

    白貓在他懷裏很是不滿,心想你看歸看,為何要把我抱這麼緊,真把我當暖爐了嗎?

    忽然,顧清的眼裏露出一抹驚意。

    遠方的群山裏忽然生出無數火焰,把那道黑煙直接燒成了虛無!

    不管那道黑煙是哪家邪道宗派的強者或是散修,都必然死了。

    那些火焰究竟是什麼東西,居然如此厲害,哪怕隔著千裏之遠,依然能夠感受到恐怖的威力。

    在如此深沉的夜色裏,那些火焰就像真實的太陽那般刺眼。

    “是烈陽幡。”

    井九睜開眼睛,向那邊望去。

    顧清這才知道原來那裏便是玄陰宗的山門。

    作為曾經盛極一時的邪道大派,玄陰宗雖已凋蔽,底蘊依然深厚,烈陽幡便是明證。

    這個傳聞裏用了數千名童男火祭才煉成的極惡魔器,即便是通天境的大物也很難降服。

    井九看著遠方的玄陰宗山門,警意微生。

    他的警惕不是因為烈陽幡。

    很多年前他便與烈陽幡打過交道,雖然真正出手的師兄。

    他的警意來自於一道殺意。

    玄陰宗山門那邊,有人正在看著他。

    那人非常想要殺他。
匿名
狀態︰ 離線
345
匿名  發表於 2018-9-4 21:05:39
蘇幕遮 第八十章小明教主
分享到twitter    分享到facebook    分享到Google+
上一章   返回目錄   下一章   返回書頁


        



    那片仿佛要把黑夜點燃的火焰裏有雙眼睛正在看著井九,充滿了怨毒與殺意。

    這兩種情緒是如此的濃烈,甚至快要變成實質的存在,從烈陽幡裏出來。

    世間想殺井九的人不多,但肯定有。

    可對他如此仇恨,殺意如此之強的人很少。

    井九靜靜看著那處,眼神漸漸變得鋒利,就像真實的劍。

    ……

    ……

    遙遠的冷山深處是玄陰宗的山門。

    深夜時分,峽穀裏依然滿是燥意,沒有半點濕潤的感覺,這是受到了地底火脈的影響,也與烈陽幡有關。

    改派立教可能會引起正道打壓,玄陰宗自然很是謹慎,很早便啟動了山門大陣。

    隱藏在崖壁裏的某處高台畔,有人正在看著遠方,不知道在想什麼,背影顯得有些蕭索。

    洞府深處有個軟榻,前任玄陰宗主蘇七歌癱瘓後,便一直躺在這裏。

    高崖站在榻邊,居高臨下盯著蘇七歌的眼睛,壓低聲音說道:“就算一切如你所願,你也不可能成為教主!”

    作為玄陰宗碩果僅存的七代長老,他的境界極為高深,這兩年更是掌握了玄陰宗的大權,但現在臉上早已沒有當初智珠在握時的感覺。因為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原來所謂掌握都是假的。

    蘇七歌漠然說道:“我連自己的兒子都放棄了,難道你以為我還會在乎教主這個名頭?”

    高崖沉聲說道:“你最好希望風刀教與昆侖派不會出手,不然如果山門有事,你就是毀派的罪人!”

    蘇七歌說道:“曹園成佛之前,本就邪氣凜然,昆侖更是積弱多年,烈陽幡出,難道何某人還敢前來窺探?”

    高崖厲聲說道:“但你不要忘了,昆侖身後還有雲夢山!”

    蘇七歌耷拉著眼皮說道:“鎮魔獄事變,青山與中州的注意力都會放在朝歌城,不會理會我們。”

    改派立教是他的主意,這些都是他闡述過很多次的理由——玄陰宗應該抓住這個機會,舉起大旗,召募更多的邪派高手乃至散修強者,以此增強實力,但在這個過程裏不會擴張,更不會去招惹那些正道大派。

    道理說來都有道理,落在實處卻往往並不現實。

    高崖臉色極其難看,正準備繼續駁斥,忽然感應到了些什麼,轉身望向峽穀外,說道:“有人窺視!”

    話音方落,峽穀裏無由風起。

    這風極其幹燥,就像無形的火焰,舔過所有事物。

    不管是高崖還是榻上的蘇七歌都覺得呼吸有些不暢。

    無比刺眼的光線,籠罩了整個峽穀,台畔的那個背影卻沒有被吞沒,而是顯得更加黑暗。

    烈陽幡自地底火脈而起,招搖而漲,化作無數火焰,將數十裏外的一道黑煙卷殺。

    這幕畫麵讓高崖心神震撼,難以自己。

    他看得清楚,那道黑煙乃是一名冷山的著名散修。

    那名散修境界雖不及自己,也相差不遠,在烈陽幡前,竟毫無抵抗之力,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了!

    高崖與蘇七歌對視一眼,看出彼此眼裏的不安,不再繼續爭吵。

    一位是前任宗主,一位是七代長老,他們對烈陽幡自然極為熟悉,今天卻感覺異常陌生。

    烈陽幡在他們手裏,隻能做為山門陣法的基礎,抵抗外界攻擊,哪像現在這般恐怖而強大。

    原因也很清楚,因為玄陰宗馭使烈陽幡的古老秘法早已失傳……

    蘇七歌就算是宗主,也沒能讓烈陽幡認主。

    直到那人來到玄陰宗,帶回了秘法。

    高崖與蘇七歌看著台畔的那道背影,眼神有些複雜。

    最開始發現那人掌握著最古老的玄陰魔功,高崖很是驚喜,想借他趕走蘇子葉,然後把他當作傀儡。

    蘇七歌也有相同的想法。

    但他們都失敗了。

    那人擁有遠超年齡的堅忍、無情冷酷,就像是天生的邪道中人。

    最後,他竟是根本無視高崖與蘇七歌的想法,直接把整個玄陰宗握在了手裏。

    “遠處有青山宗的飛劍。”

    那人毫無情緒說道。

    高崖急聲說道:“宗主請謹慎!”

    蘇七歌幾乎同時說道:“請宗主三思!”

    如今烈陽幡威力大增,玄陰宗氣勢正盛,別的正道弟子說殺也就殺了,但那是青山宗的飛劍……

    玄陰宗與青山宗有解不開的深仇,也有極深的恐懼,如果真與青山宗開戰,難道玄陰宗要再遷一次派嗎?

    那人向著台前走了兩步,身體微微顫抖,垂落身側的雙拳上黑煙繚繞,似乎很激動。

    他有隻腿是瘸的。

    他的眼裏滿是殺意與怨恨。

    沒有人能看到千裏之外的畫麵,他能夠看到鐵劍上的井九,是烈陽幡的幫助。

    烈陽幡認主之後,本就魔功漸成的他境界再次暴漲。

    換句話說,他現在很強。

    所以,他有很強的衝動去殺了井九。

    他漸漸平靜下來,雙手不再顫抖,繚繞的黑煙漸漸散去。

    放棄是因為隔得太遠,他不確定烈陽幡能不能殺死對方。

    “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還有趙臘月……”

    他叫做王小明。

    他出生後沒多久,生活的小村莊便因為兩名修行者的戰鬥而被泥石流吞沒。

    清天司官員施豐臣救了他,把他一手養大。

    少年時期,他在清天司庫房裏做力工,有一名叫做七十二的工友。

    當時他每天最喜歡做的事情便是去義父家裏做菜,喂雞。

    十二年前,施豐臣通過太子府買通不老林刺客暗殺趙臘月,事敗之後在井九麵前自殺。

    第一個看到現場慘狀的人便是他。

    他拿著義父留給自己的修行功法離開了朝歌城,在舊廟與山野裏艱難地前行。

    他在瀑布下與山洞裏連逢奇遇,甚至學會了玄陰宗最古老正宗的秘法。

    經過幾番嚐試,在高崖長老的幫助下,在前任宗主蘇七歌的暗中配合下,他來到了玄陰宗。

    就連洛淮南都無比警惕的蘇子葉,被他逼的像條喪家之犬,遠遁西海。

    四年後他終於清除了蘇子葉留在玄陰宗裏的嫡係,成為了神秘而可怕的新任宗主,也將是明天的教主。

    但他修行的目標非常清楚而確定,不會因為別的事情而迷惑,所以他一直很冷靜。

    他知道那些奇遇的背後必然隱藏著什麼。

    無所謂。

    故事裏的主角往往都是這樣的,夜幕的上方有隻巨手正在操控著你的人生,某天才會揭曉事情的真相。

    可是那些故事裏的主角,最後總會把那隻巨手碾壓成碎片。

    王小明知道自己就是這樣的人。

    他還知道更多。

    “我知道你想用這件事情引來更多人的注意,把我推到幕前,以求亂中取得生機,甚至最好讓我被殺死。”

    他看著榻上的蘇七歌說道。

    “我知道你表麵上與他爭執,其實已經暗中聯手,想要把我變回當初那個傀儡。”

    他望向高崖長老說道。

    洞府裏死寂一片。

    峽穀裏的光線漸漸淡去。

    蘇七歌沉默不語。

    高崖很吃驚,沒想到這個當初什麼都不懂的年輕人,居然能夠識破自己這些老狐狸的心思。

    “我不懂什麼陰謀詭計,我隻知道在陌生的環境裏,所有人都是陌生人,而陌生人就是敵人。”

    王小明對他們說道:“如果我能把所有人都當成敵人,那麼我就不會被騙。”

    高崖沉默了會兒,說道:“就這樣死在你的手裏,著實有些不甘。”

    他是玄陰宗的七代長老,境界深厚恐怖至極,就算是青山宗的破海上境強者也不是他的對手。

    但這裏是玄陰宗核心,也是山門大陣的核心,擁有烈陽幡的王小明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死他。

    “當初既然你利用我來控製烈陽幡,現在便要接受我隨時可以用烈陽幡殺死你的事實。”

    王小明說道:“但你們有殺死我的想法非常合情合理,所以我不生氣,我可以給你們一次機會。”

    高崖神情微變,說道:“我應該怎麼做?”

    王小明說道:“服從我,向我祈求寬恕。”

    “你不是神魔。”

    蘇七歌忽然開口說道:“我曾經以為自己是神魔,結果走火入魔,最後變成了一個廢人。”

    “我當然不是神魔,神魔不會像我這樣承受如此多的痛苦與折磨。”

    王小明眼神堅定說道:“我隻是這個故事的主角,所以我才會先承受這些,然後一切得償所願。”

    ……

    ……

    烈陽幡裏的那雙眼睛消失了。

    井九收回視線,重新閉上眼睛。

    鐵劍再次加速,向著西方的夜色深處而去。

    落在後方的那些風刀教強者,也感應到了冷山深處的異動。

    看著那片漸漸斂沒的火焰,風刀教的強者們心情都有些沉重,向著某座山峰彙合。

    玄陰宗真的很囂張,關鍵問題在於,烈陽幡的聲勢為何如此驚人,遠超過往兩百年裏的記載。

    有人問道:“先前過去的是何家道友?”

    那位瘦高的風刀教強者說道:“青山宗的前輩,不知是哪位長老。”

    眾人看著遠方那個快要消失在夜色裏的小黑點,心想速度如此驚人,隻怕還不是普通長老。

    ……

    ……

    前方隱約傳來濤聲。

    瞬間,濤聲便清楚如雷,落在耳中。

    井九睜開眼睛,望向眼前的大海。

    天已破曉,晨光落在海麵上,把海水染成複雜的顏色,說不清楚是藍還是金,有種詭異的美感。

    這裏在海州城北三千裏,很是荒涼,即便是海水也是冷的,魚也很少,死寂一片。

    沿岸的礁石上,偶爾散落著幾隻肥碩的海獸,也不知道平時以何為食。

    鐵劍停在一處礁石上,稍作歇息。

    白貓從顧清懷裏探出頭來,好奇地望向不遠處一隻肥碩的海獸,似乎想要去嚐嚐味道。

    顧清小心翼翼地抱著它,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井九一眼。

    離開冷山後,井九沒有說話。

    他覺得師父有心事。

    這很少見。

    “回去後查一查玄陰宗那個人是誰。”

    井九忽然說道。

    馭劍飛行的時候,他想了想是誰想要殺自己。

    要說仇家,除了桐廬,便隻有當年與趙臘月遊曆時,死在弗思劍下的那些人與妖,以及朝歌城裏的那些人。

    當然,他也沒有忘記柳十歲惹過的那些麻煩。

    沒有結論。

    顧清有些意外,說道:“好的,查出來後?”

    井九說道:“能殺的時候就去殺了。”

    當初與白早被困雪原,他便想著用弗思劍傳訊趙臘月,讓她十年後把洛淮南殺了。

    現在他在外麵,自然會自己動手。

    海麵忽然生起千層浪,拍打著岸邊的礁石,發出轟鳴的聲音。

    井九的聲音被掩了下去,顧清卻聽得很清楚。

    他怔了怔,心想如果要滅掉玄陰宗總壇……怎樣才能說服掌門與劍律師伯呢?

    看來這件事情得落在元師弟和猴子們身上了。

    白貓有些無聊,打了個嗬欠,接著卻很快閉嘴,向著大海深處望去,眼瞳縮成黑粒,顯得極為警惕。

    海裏的浪越來越大,越來越高,撲打在岸上,濺出無數雪。

    前方隱約可以看到了一道黑線正以極快的速度靠近。

    很快便看清楚了,那居然是一堵數丈高的水牆。

    鐵劍再次飛起。

    片刻後下方傳來一聲雷鳴般的悶響,水花如利箭般射向空中,打濕了顧清的衣裳。

    顧清望向大海深處,看到了更多的恐怖白浪,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狂風呼嘯,夾雜著腥味與鹹味,還有他最熟悉的劍的味道。

    在遙遠的大海深處,有兩位強大至極的劍修正在戰鬥。

    那兩道飛劍震起的浪花,即便隔了數百裏甚至千裏之遙,來到大陸時,依然如此恐怖。

    如果身處其間,那會是怎樣的感受?

    昨夜他看到的烈陽幡,即便全力施展,隻怕也不過如此。

    是誰在那裏戰鬥?

    ……

    ……

    (說好的明天開始兩更,今天忽然有心情,就把寫出來的四千字一起更了,明天中午不會有更新,但晚上肯定會像今天一樣更新兩章的量,其實一直在猶豫,到底是兩章還是幹脆一大章更新出來,大家不妨給些建議,另外小明教主不是刻意玩梗,而是從開始的時候,就希望這個別的故事裏的主角能有一個最大眾的名字,因為要把他拿來作代表人物,明天見。)
匿名
狀態︰ 離線
346
匿名  發表於 2018-9-5 21:01:08
蘇幕遮 第八十一章潮來又潮去
分享到twitter    分享到facebook    分享到Google+
上一章   返回目錄   下一章   返回書頁


        



    (按照昨天大多數讀者的反饋,那我就先用大章了哈,以後還是每天晚上八點更新,有事會和大家說的。另外,雖然這章裏寫了一句大海都是水,但我有些愕然地發現,現在我寫東西真的是毫不灌水啊,美麗極了。)

    ……

    ……

    翻滾的海浪激起無數水花,變成霧氣籠罩著海麵,隨狂風卷動,讓溫度急劇降低。

    礁石上的青苔被浪頭剝離,那隻肥碩的海獸早已潛入海底。

    鐵劍向著西海深處走去。

    水霧越來越大,漸與天空裏的陰雲相接,陽光都被擋在後麵,天地一片陰晦。

    在驚濤駭浪之間高速飛行的鐵劍很難被發現。

    井九看著西海深處,對顧清說道:“如果有事就扔貓。”

    白貓看了井九一眼,喵嗚了一聲。

    它不是在表示不滿,而是在向井九發出警告。

    就算有水霧陰雲與海浪的遮掩,但如果這般過去,還是會被對方發現。

    藏貓貓這種事情,當然貓最擅長。

    井九知道它說的有理,對顧清說了聲坐穩。

    鐵劍從高空急降,一頭紮進了翻滾湍急的海水裏。

    大海裏都是水,阻力極大。

    井九坐在鐵劍前端,抬起右手指向前方,一道柔潤而清楚的劍意,從指尖散出。

    高速迎麵撞來的海水就像是堅硬的石壁,但不知為何,遇著那道劍意便會變得異常柔軟,伴著無數低沉的、雷鳴般的爆響,自行分開一條道路。

    當年穿過那片死寂的寒原時,井九也是同樣的姿式。

    隻不過那時他用的是適越峰的六龍劍法,今天用的是另外一種。

    看著這幕畫麵,顧清很吃驚。

    師父就連天光峰的承天劍都會,還傳給了自己,他當然能接受師父懂得碧湖峰的潮來劍法,隻是師父的潮來劍法使的未免也太好了些,隻怕現在的碧湖峰主都不如他……

    有潮來自然有潮去,低沉雷鳴起,海水如潮般分開,在鐵劍的四周形成透明的水牆。

    各種各樣的魚類與海藻高速後退,變成無數道顏色不一的線,偶爾還能看到相對遠處海獸巨大而茫然的眼睛。

    黑色鐵劍載著二人一貓在西海底高速前行,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鐵劍速度漸漸變慢,雷鳴之聲歸於寂滅。

    遠方海水裏出現無數黑色的巨柱,看著就像是豎立的鯨魚。

    那些黑色巨柱其實是浮島淹沒在海水裏的部分。

    這裏不是蓬萊神島,而是西海群島。

    直至今日,這片偏於西海深處的群島在名義上依然屬於鮫人所有,隻不過多年前便被西海劍神搶為了山門。

    鐵劍停在西海群島外遠處,沒有任何聲音,像截斷木般繼續下沉,直至來到極深的海底才停止。

    這裏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事物。

    井九向上望去,眼瞳裏生出一抹劍火,便看到了碧藍的天空。

    顧清現在的境界也頗深厚,學著師父的法子以劍火洗目,視線也終於穿透了眼前的黑暗,看到遙遠的海麵。

    從黑暗的海底望去,遙遠的海麵就像是一塊藍寶石,無比美麗。

    當然,那塊藍寶石也可能是天空。

    藍寶石的表麵有無數道裂縫。

    那是高空裏的數百道白色的氣流,也是海水裏的線條。

    那些線條是由氣泡組成的,連綿數裏之長,正在緩慢地消散。

    顧清仰頭看著這幕壯麗而神奇的畫麵,震撼的完全無法言語,甚至忘記了自己在海水裏。

    這就是那兩位劍道強者在天地間留下的痕跡嗎?

    緊接著,又有劍光從極高處落下,沒有任何聲音。

    西海表麵出現無數道極深的裂縫,最深的約有數百丈,離鐵劍的位置已經很近。

    如此柔軟的海水,在這些劍光之前仿佛改變了性質,似乎粘稠了無數倍。

    要知道這隻是外泄的絲毫,可以想象那些劍光的真實威力是多麼的恐怖。

    顧清曾經在朝歌城的皇宮裏見過冥皇與蒼龍之間的戰鬥。

    那場戰鬥是神魂相爭,雖然玄妙,以聲勢論卻遠遠及不上此時高空裏的兩道飛劍。

    劍光斬碎層雲,海濤不平,遠方一輪朝陽在其間沉浮不定,把海水照亮了些許。

    顧清看到了無數死魚,甚至看到更遠處有幾隻小鯨魚的屍體正在緩緩沉降。

    他忍不住望向井九,神情有些緊張。

    他已經隱約猜到,兩位絕世強者應該是西海劍神與無恩門的裴先生。

    問題是師父帶自己來這裏做什麼?

    通天境強者之間的戰鬥,不是誰都有機會親眼目睹,對任何修道者來說,都是極難得的機緣。

    問題是這裏在海底,距離兩大劍道強者的戰場如此之近,萬一哪道劍光落在自己這些人身上該怎麼辦?

    如果說師父是想要幫裴先生,以我們的能力能幫什麼?

    顧清下意識裏低頭看了一眼懷裏的白貓。

    此時,海麵忽然安靜下來。

    無數像碎石一般的東西,從高空墜入海裏,如暴雨一般,在海裏劃出無數道極細的線。

    緊接著,有人落入了海裏。

    那個人一動不動,灰白的頭發被隨著水流起伏,就像是海草一般,然後漸漸被血染紅。

    ……

    ……

    每個人在自己的人生故事裏都是主角。

    隻是有的故事是喜劇,有的是悲劇,有的很文藝,有的很婆媳,有的很熱血,有的很傳奇。如果有人覺得自己是更大故事的主角,那他必然有些與眾不同的地方,比如生的特別好看,家世特別好,或者天賦卓異,或者經曆與眾不同。

    王小明覺得自己是主角,便是基於這些道理。

    何霑也是這樣認為的。

    在修行界他以好運著稱,即便現在知道這些好運的背後隱藏著真相,也沒有影響他的看法。

    有這樣一位親姨媽,他不是主角,誰是?

    既然是主角,便要參與到故事裏來,不能成為觀眾,更不能遠離現場,去蹈什麼紅塵。

    從寶通禪院往果成寺的旅途沒能完成,他違逆了過冬的意願,悄悄去往海州,喬裝打扮成一名漁夫,駕舟深入西海,等著在即將發生的這個大故事裏閃亮登場。

    他不是好名也不是好熱鬧,但這件事情發端於寶通禪院,兩個朋友因他而結識,更是自家長輩定下的計劃,如此危險,他怎麼能放著不管?

    他駕著漁舟在西海上飄了很長時間,沒敢靠近西海群島,也不敢離童顏選擇的戰場太近,以免引起某些人的懷疑。

    今天清晨,兩道劍光毫無征兆地出現,斬碎了晨光。

    西海劍神與裴白發的戰鬥就這樣開始了。

    天地變色,海生巨浪。

    隻是瞬間,他的漁船便被巨浪擊散,沉入海底。

    何霑不敢飛起,抱著一塊木板,在源源不絕的大浪裏飄著。

    他感受著高空裏那兩道磅礴而可怕的劍意,感覺自己就像是飄在水麵上的一隻螞蟻。

    直到這時候他才想明白,修行界以強者為尊,真正的主角隻能是真正的強者。

    在這個故事裏他沒有資格做主角。

    不過他本就沒想過有能力參與到殺死劍神的行動中,隻是想過來看看,看看有什麼可以讓自己幫忙的地方。

    至於怎麼幫他也不知道,事實上直到現在為止,他都沒有看明白童顏那個簡單至極的計劃到底是什麼意思。

    海水不停地衝洗著他的身體,讓他的思緒變得有些混亂。

    裴先生已經出手,是桐廬還是蘇子葉完成的最後一步誘使?他們兩個人有沒有暴露?他們準備什麼時候逃出來?對了,自己的浣溪紗究竟能坐幾個人?以前總是獨來獨往,從來沒有機會試過,早知道應該先去一趟大澤。

    他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事情,忽然發現前麵湧來的浪變得小了些。

    風消雲散,便是碧海藍天。

    何霑抬頭望向天空。

    一道身影從極高的虛境落了下來。

    片刻後,又一道身影從虛境裏落了下來。

    兩道身影先後落入海中,濺起小至不起眼的水花,漸漸向海底沉去。

    更遠處的西海群島方向,隱約有數十道劍光亮起。

    ……

    ……

    從漆黑的海底向海麵望去,就像從井底看著天空。

    那片天空對青蛙來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但天空裏的人也很發現井底陰影裏的它。

    鐵劍停在海底,沒有人能發現它的蹤跡。

    不知道是不是抱著白貓的緣故,顧清發現自己的靈氣時刻回滿,根本沒有氣息不足的問題。

    海麵漣漪漸平,歸於平靜,然後再次生出兩朵水花。

    裴白發掉進了海裏。

    西海劍神也掉了下來。

    顧清臉色蒼白,右手緊捏劍訣,隨時準備出手。

    井九沒有出手的意思,隻是沉默注視著前方的海底。

    西海劍神向著下方緩緩沉降。

    他的身形很高大,縱然橫躺在海水裏,依然給人一種威嚴十足的感覺,就像是尊雕像。

    無數道極細微的劍意,在他的身軀表麵繚繞,看著就像是電絲一般。

    海水在他的身周輕柔遊走,凶惡的海獸們紛紛向著更深處、更遠處避走,顯得驚恐至極。

    陽光穿透海水落在他的臉上,散發出玉一般的白色,鼻梁與下頜的線條略有些生硬。

    他向著海底慢慢沉落,始終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仿佛睡著一般。

    數十裏外的海底,裴白發也在向海底沉落。

    他同樣閉著眼睛,一動不動,散開的白發在海水裏飄動,血水已被洗清。

    兩大通天境強者的戰鬥,結局難道竟是兩敗俱傷?

    西方的海麵上生出數十道劍光,剛出群島便分作兩隊,一隊向著西海劍神而來,應該是準備救援,一隊向著裴白發的位置而去,意思更加清楚。

    顧清再次望向井九,瞪圓了眼睛,心想現在必須出手了,不然裴先生必死無疑!

    就連白貓這時候都伸出前爪,撓了井九一下——它沒有看著裴白發,而是盯著西海劍神所在的那片海水,心想既然此人是青山宗的大敵,如此好的機會怎能錯過,你應該讓我前去殺了他。

    井九沒有理會顧清。

    他也在看著西海劍神,視線卻沒有落在西海劍神的身上,似乎怕驚動了什麼,右手則是緊緊地按著白貓。

    ……

    ……

    離開西海群島的飛劍分成了兩隊。

    很自然的,地位更高、實力更強的長老與弟子們前去救援掌門,其餘人則是向著更遠處去。

    殺死裴白發當然是大功一件,但那很危險,而且誰不願意掌門睜開眼後看到的第一個人是自己?

    蘇子葉以客卿身份加入西海劍派,這兩年頗得劍神看重,自然不為西海門人所喜,平日裏便頗受排擠。

    他這時候當然是要去裴白發那邊。

    沒有過多長時間,他便與十幾名西海劍派弟子來到那片海上。

    飛劍向著海麵斬落,西海劍派的隱潮劍法在這種環境下威力極大,很快便破開海水,顯現出裴白發的身體。

    蘇子葉的臉色變得更加幽綠,氣息驟冷,伸手把裴白發從海裏抓了出來。

    西海劍派弟子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一片綠葉從蘇子葉嘴裏飛出,迎風而漲,變成通體瑩綠的一隻飛舟,瞬間破空而去,向著東麵疾駛!

    西海劍派弟子們這才知道蘇子葉竟是要救人!

    海麵上暴喝連連,眾人馭劍追擊而去,不曾想海裏忽然生起一堵水牆,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那道水牆隱著淡淡的綠色,就像是混雜了很多水草,散發著詭異的腥臭味道,應該是蘊著劇毒。

    西海劍派弟子們躲避不及,撞到了那堵水牆上,紛紛墜落,顧不得追擊,趕緊劍守道心,服丹驅毒。

    ……

    ……

    其餘的西海門人已經進入那片的海底,來到了西海劍神身邊。

    桐廬在最前麵。

    他並非在場輩份最高、實力最強之人,但他是劍神最看重的弟子,所以沒有人與他爭這個位置。

    陽光落在西海劍神的臉上,有些發白。

    看著仿佛沉睡的師父,桐廬的臉色更加蒼白,眼裏滿是掙紮與痛苦,雙手微微顫抖,腳下的西冷飛劍嗡嗡作響。

    有人終於發現了不對,厲聲喝道:“你想做什麼?”

    西海劍神依然閉著眼睛,仿佛無所察覺。

    海水被劍光照亮,森然而連綿不絕的劍意自四處而來。

    桐廬左肩被斬開一道血口,退至數百丈外,失去了最好的機會。

    西海劍派眾人盯著右手執劍的桐廬,眼裏滿是警惕與荒唐的神情。

    你是西海劍派年輕一代弟子裏的翹楚,深受掌門重視,即便當年雲台一役時表現的如此糟糕,掌門也沒有重責……你居然想殺死掌門!難道你忘了掌門是你的師父!真是大逆不道!

    誰也沒想到,更加荒唐的事情還在後麵。

    一名西海劍派弟子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靠近西海劍神,手掌一翻便落在他的胸口!

    ……

    ……

    西海劍神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神很漠然。

    ……

    ……

    嗡的一聲悶響。

    海水狂流。

    劍意森然。

    近處的西海劍派門人被盡數震向遠方。

    ……

    ……

    那名出手暗殺的西海劍派弟子無聲後退,黑發在水裏倒飛,半遮容顏。

    那是一張很普通的臉。

    原來,西海劍神根本沒有昏迷。

    他是裝的!

    但在這種時候,少女的眼裏依然看不到任何懼意,平靜如常。

    因為她是過冬。

    在她的修行歲月裏,已經遇過太多不普通的人與事。
匿名
狀態︰ 離線
347
匿名  發表於 2018-9-6 22:13:37
蘇幕遮 第八十二章讓我們忘了那片海
分享到twitter    分享到facebook    分享到Google+
上一章   返回目錄   下一章   返回書頁


        



    西海劍神在海水裏直起身體,望向海水裏不停後退的過冬,眼神漠然。

    這個動作讓鮮血再次從他的身上湧了出來,染紅四周的海水。

    此時的他身受重傷,實力遠不及平時。

    裴白發當年曾經敗給過他,但在萬壽山關閉潛修多年,境界再有提升。

    今日雖然再次被他擊敗,也讓他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但他很清楚裴白發不是今日殺局的最後手段。

    要殺他,裴白發做不到。

    這是他對自己的判斷,他相信那些敢設局殺他的人也必然會如此判斷。

    這個判斷裏有著難以想象的自信。

    他沒有壓製傷勢,落入海中,假裝昏迷不醒,便是要等著真正的殺招出現。

    即便桐廬準備出手的時候,他依然沒有睜開眼睛。

    他沒有想到,桐廬有些猶豫,真正出手的卻是這樣一個看似普通的少女。

    森然而淩厲的劍意,隨著那些血水離開西海劍神的身體,向著遠方斬落。

    過冬向著海水深處退去,身體漸要消失在陰暗裏。

    一張白手帕出現在她手裏。

    啪的一聲輕響。

    手帕上出現一道裂縫,向著兩邊散開,露出絲線的斷截麵,如金似玉。

    這塊手帕竟是用極其珍貴的天蠶絲織成。

    劍意再臨。

    過冬手裏又出現一塊手帕。

    手帕上再次出現一道裂縫,然後散開。

    啪啪啪啪。

    海水裏響起一連串密集的聲音。

    數十張手帕裂開,如蝴蝶一般飄舞。

    再沒有什麼能夠擋住那道劍意。

    過冬衣襟微裂。

    一道光毫生出,然後碎成無數光點。

    護身法寶也碎了。

    過冬微微仰臉,一串血珠從唇角飄出,靜懸在海水裏。

    她的身體也靜懸在海水裏,再沒有動作。

    她的眼神依然平靜,沒有任何對死亡的恐懼。

    ……

    ……

    看著遠方海水裏的少女,西海劍神的感覺有些怪異。

    以她的年齡來說,境界已經算是相當高,但對他來說這種境界不值一提。

    可是他感知的很清楚,如果他剛才是真的昏迷不醒,少女的那一掌絕對可以殺死他。

    這與境界無關,隻與眼光與經驗有關。

    無論是氣息還是別的,都表明她確實很年輕,但他沒有見過如此老練,甚至冷酷的出手。

    視線從海水裏飄散的手帕處收回來,他傳過去一道神識。

    “你是水月庵的誰?”

    過冬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童顏設計的這個局裏沒有她。

    但她知道童顏的意思。

    她還沒有恢複境界,依然來了西海。

    裴白發不是殺招,桐廬不是,蘇子葉也不是,她才是。

    可惜的是,她還是沒能殺死劍西來。

    現在出手,確實還是勉強了些。

    她在心裏想著。

    西海劍神沒有因為她的沉默而動怒。

    他轉身望向正在向著遠方飛走的那隻青舟。

    整個西海都感受到了他的磅礴神念。

    “這是你們的局,我來赴局,但你們還是輸了。”

    ……

    ……

    青色飛舟是玄陰宗的魔器,速度奇快,此時已經遠離西海群島兩百餘裏。

    但沒有事物能比神念更快。

    風平浪靜的天地間忽然響起雷鳴。

    那是西海劍神的話。

    蘇子葉低著頭,忽然說道:“不用裝了,那邊已經失手。”

    裴白發緩緩睜開眼睛,說道:“我就算睜著眼睛,也是瞎的。”

    灰暗的眼眸裏映著灰暗的天空,沒有什麼神采。

    這句話似乎有深意,又似乎沒有。

    蘇子葉看著他,神情有些怪異,說道:“他太強,殺不死。”

    裴白發說道:“是的,我對你說過。”

    蘇子葉說道:“但你還是要殺他。”

    裴白發說道:“總要有人殺他。”

    蘇子葉盯著他的眼睛說道:“可是你要死了。”

    “正是因為我要死了。”

    裴白發停頓了片刻,說道:“而且我確實要死了。”

    蘇子葉沉默了會兒,忽然閃電般出手。

    一聲輕響。

    他的右手深深地插進裴白發的胸口。

    幾乎同時,裴白發一掌拍落。

    雖然重傷將死,但他終究是位通天境的大物。

    這一掌,如雲歸山,清淡自如,避無可避。

    啪的一聲輕響,裴白發的手掌擊中蘇子葉的頭頂。

    蘇子葉的小臂上覆蓋著一層淺淺的鱗片,鮮血從鱗片上流淌出來。

    裴白發的手背上滿是皺紋,散發著白煙。

    蘇子葉臉色蒼白,身體顫抖,顯得極為痛苦,汗出如漿。

    裴白發神情漠然,甚至看著別的地方。

    “不要啊!”

    海麵上忽然傳來一聲極其震驚的大喊。

    晚了。

    蘇子葉的手從裴白發的胸口裏抽了出來,手裏是一顆破碎的心髒。

    裴白發的手綿軟無力地滑落,就像是輕輕摸了摸蘇子葉的臉。

    蘇子葉的臉比先前更加蒼白,如雪一般。

    裴白發聲音微弱說道:“小舟從此逝。”

    蘇子葉低聲說道:“再見。”

    裴白發閉上眼睛,沒有了氣息。

    海麵上再次傳來憤怒的喊聲。

    “我要殺了你!”

    狂風忽作,一道如霧如紗的法寶,帶著水氣落下,罩住了青舟。

    水月庵的浣溪紗。

    何霑渾身是水,如瘋了一般撲了過來。

    ……

    ……

    一位通天境大物的離去,總會讓天地給出某些反應。

    湛藍的天空裏忽然出現一團雲。

    在無比廣袤的世界裏,這雲剛好擋住了太陽,不偏不倚。

    整個西海都變暗了。

    西海劍神最先感知到裴白發的死去。

    他沉默了會兒,然後輕輕地揮了揮衣袖。

    在海底看不到海水的流動,但隨衣袖而起的海水,其實狂暴至極。

    就像他的這一劍,隨意至極,而且也看不到,但無比可怕。

    過冬無法避開這道劍,更無力離開。

    都死了,她也應該死了。

    西海劍神知道這個不平凡的少女必然有她自己的故事,但他不想聽。

    知道,往往也是一種因果。

    ……

    ……

    劍光落下。

    海水分開。

    空空如也。

    ……

    ……

    一劍斬空。

    過冬從原地消失了。

    再出現時已經到了數百丈外。

    西海劍神微異,望向那處。

    那裏的海水密布著氣泡,畫麵有些模糊。

    但他看得清楚,帶著過冬逃走的是一個年輕男子。

    隻是微微一怔,那名年輕男子便帶著過冬去到了更遠的地方,身法飄忽不定,玄渺難言,就如鬼魂一般。

    西海劍神破海而來,來到空中。

    他望向海麵,視線漸漸變遠,然後再次出劍。

    森然的劍意籠罩住海麵。

    無數血水像利箭般,從他身體表麵射出。

    一道冷豔的劍光斬落在十餘裏外,悄無聲息。

    他不再理會那處的情形,轉身望向數十裏外的那隻青舟,揮動右手,又是一道劍光斬了過去。

    ……

    ……

    那件如霧如紗般的法寶,緊緊地縛住青舟,讓它無法離開。

    何霑像瘋了一般,向蘇子葉撲了過去。

    蘇子葉看了他一眼,轉身便走。

    浣溪紗裏多了一片青葉。

    何霑落在紗上,抱住從空中落下的裴白發遺體。

    懷裏的身體已經沒有溫度,老人胸口上的血洞是那樣的觸目驚心。

    何霑臉色蒼白,失魂落魄,根本沒有注意到遠方海上過來的那道劍光,眼看著便要死了。

    海麵生出一道浪花。

    顧清馭劍而出,擋在何霑的身前。

    以他現在的境界如何擋得住西海劍神的一劍?

    電光石火間,他想起師父離開前交待自己的那句話。

    “如果遇著問題,扔貓。”

    顧清毫不猶豫,把懷裏的白貓向著那道劍光扔了過去。

    白貓在天空裏飛了起來,四肢伸展開來,長毛隨風而飄。

    劍光來臨,仿佛有閃電生於海麵。

    白貓發出一聲淒厲的嘯叫,身周風雲交會,擋住了那道劍光!

    轟的一聲巨響,無數巨浪如山一般,橫在海麵之上。

    顧清哪裏還敢猶豫,用浣溪紗籠住何霑,向著東麵馭劍疾走。

    不知何時,白貓已經回到顧清的懷裏。

    它低頭舔著右前爪,指間隱有血跡。

    ……

    ……

    如山般的巨浪落入海裏,濺起無數水花,如暴雨一般。

    暴雨落下,蘇子葉轉身,麵無表情看著顧清帶著何霑離開。

    何霑被拖在那張網紗裏,看著就像是被拖去屠宰場的豬,不時與海麵磨擦,帶起一朵朵浪花。

    看著這幕畫麵,蘇子葉忽然笑了笑。

    沒用多長時間,他回到了西海劍派眾人所在的地方。

    “幸不辱命,裴白發死了。”

    他望著天空裏的那道高大的身影說道。

    原來他早就已經叛了。

    西海劍神既然知道這個殺局,又怎麼會被殺死。

    桐廬向他的臉上呸了一口痰。

    蘇子葉可以避開,但他沒有,靜靜地站在原處。

    啪的一聲輕響,那口痰落在他綠色的臉上,顯得越發白膩惡心。

    “你就是一坨膿痰,發綠而且發臭。”

    桐廬盯著他的眼睛說道。

    蘇子葉沒有辯解,依然沉默。

    西海劍神看著桐廬麵無表情說道:“那你又是什麼呢?”

    桐廬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師父,我希望你是完美的。”

    西海劍神說道:“沒有人是完美的,除了死人。”

    桐廬說道:“雖然弟子並不是這個意思,但這句話也有道理。”

    說完這句話,西冷飛劍離開他的腳底。

    他從天空裏落下。

    一道劍光閃過。

    西冷飛劍擦過他的咽喉,帶出一道血線。

    桐廬的身體落在了海麵上。

    受到衝擊。

    他的頭顱與身體漸漸分開。

    在海麵上漸漸分離。

    漸漸沉沒。

    西海劍神沉默了會兒,說道:“你沒有躲,說明你有愧疚,這樣很好。”

    他是看著蘇子葉說的。

    但不管是蘇子葉自己還是四周的西海劍派弟子,都覺得這句話是對桐廬說的。

    海麵上很安靜,浪聲輕微不可聞。

    蘇子葉問道:“後來出現的人是誰?”

    “是青山來人。”

    西海劍神的聲音毫無情緒。

    蘇子葉微微挑眉,童顏設計的這個局裏沒有青山弟子,難道是過冬請過來的?

    西海劍神望向數十裏外的那片海。

    那人的身法如此之快,不知道是青山宗哪座峰的長老,但既然被自己一劍斬中,必死無疑。

    除了柳詞與元騎鯨,青山九峰對他來說沒有什麼意義。

    隻是最後擋住自己那劍的人又是誰?

    他應該用神識確定一下那處的情況,但今天他被裴白發傷的太重,而且……他有些累。

    西海劍神轉身向著群島飛去。

    蘇子葉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這位絕世強者似乎老了些。

    ……

    ……

    海麵偶爾有死魚飄來,數量不多,引得幾隻鳥落下啄食。

    有些死魚被海浪衝到了沙灘上。

    沙灘上還有死鳥、斷木和白色的泡沫,散發著難聞的味道。

    海浪退去,沙灘上出現抱在一起的兩個人。

    井九躺在地上,過冬趴在他的懷裏。

    海水從濕漉的發間滴落,落在井九的臉上,讓他醒了過來。

    井九看著她的臉,發現還是看不出任何熟悉的地方。

    過冬也在看他的臉。

    井九的臉很好看。

    相隔如此之近,換作別的女生,哪怕是在這種境遇下,應該也會有些羞澀,但她沒有什麼感覺。

    “你準備躺到什麼時候?”

    井九說道:“應該會很久。”

    她這才知道他受了傷,無法起身。

    海浪的聲音漸遠。

    過冬從他懷裏轉出身來,隻是這一個簡單的動作,便用去了她所有的氣力。

    她的視線落在井九身體上,才知道他的傷比想象的更重。

    井九的身體幾乎被斬斷了,隻有椎骨還連在一起。

    他的腰間有一個極大的豁口。

    如果從上麵望下來,甚至可以看到他身下的沙地。

    這畫麵很血腥,但事實上沒有什麼血。

    鮮血早已被海水衝掉,斷開的肌肉與內髒都被洗的發白,看著很是光滑,沒有什麼雜質與汙垢。

    過冬神情微異。

    不是因為井九受了如此重的傷還活著,而且沒有因為痛苦叫出聲來。

    也不是因為西海劍神隔著十餘裏的那一劍居然有如此強大的威力。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的髒器會像你這樣幹淨。”她說道。

    井九問道:“你看過很多人的髒器?”

    過冬說道:“沒有人比我看的更多。”

    井九心想,這是理所當然。

    烽火連三月。

    數萬人死在你的手下。

    這種畫麵你自然見的最多。

    ……

    ……

    (這片海是鐮倉高校前站對麵的海,這個人就是她了。章節名:讓我們忘了那片海,是一句歌詞。)
匿名
狀態︰ 離線
348
匿名  發表於 2018-9-7 21:12:15
第八十三章行路難
分享到twitter    分享到facebook    分享到Google+
上一章   返回目錄   下一章   返回書頁


        



    “我見的死人很多,所以判斷不會錯。”

    過冬看著他說道:“你真的要死了。”

    井九說道:“我知道。”

    他傷勢極重,髒腑盡斷,血氣已無,哪怕是再珍貴的靈丹妙藥也很難救回來,除非能拿到一張仙籙。

    過冬說道:“在死之前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井九說道:“你見過我。”

    過冬說道:“就算你是景陽的再傳弟子,也不可能這麼厲害。”

    能帶著她從西海劍神的劍下逃走,不是那些所謂的年輕天才能夠做到的事情。

    如果這件事情傳出去,必然會震動整個朝天大陸,或者沒有人相信。

    過冬不相信他隻是那名叫做井九的青山弟子。

    井九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因為失血過多的緣故,他現在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但眉眼還是那樣完美,看著越發不像真人,就像一尊玉雕。

    西海劍神躺在海水裏時,也有相似的感覺。

    “我建議你轉成劍鬼,最終可能還是會渙散,但總能多活一段時間。”

    過冬的提議看似很簡單,卻顯露了她的見識、道法造詣深得難以想象。

    井九沒有辦法把自己再轉成劍鬼,想要活下來需要用別的方法,說道:“把你的線借給我用用。”

    聽到這句話,過冬眼神微冷,問道:“你究竟是誰。”

    井九還是沒有回答,緩慢地抬起右手、伸出食指。

    過冬看著他沉默了片刻,也伸出了一根手指。

    兩根手指在海風裏相遇。

    一觸即分。

    卻無法真的分清楚。

    一道極細的、粘稠的絲線在漸漸分離開的兩根手指之間出現。

    這根細絲線是透明的,隨風而凝,迎風微動,顯得極為堅韌。

    在陽光的照耀下,絲線閃發著金玉般的顏色,隻是極淡。

    細絲是從過冬的指尖冒出來的。

    畫麵看著就像是春蠶吐絲。

    黑鐵劍出現,靜靜懸在沙灘上,就在兩個人肩頭接觸的地方。

    井九把那根極細的絲粘在鐵劍的劍鋒上。

    鐵劍帶著那根絲來到他的腹部,微微顫抖起來。

    過冬不明白他在做什麼。

    鐵劍實際上是在極小的範圍內移動,隻不過因為速度太快,所以看著就像是在顫抖。

    沒有過多長時間,鐵劍帶著那根極細的絲,到了井九腹內另外的地方。

    “我在縫背後的皮肉,這時候在修補椎骨上的裂口。”

    井九解釋道。

    過冬無法坐起,看不到那裏的畫麵,隻覺得這件事情太過荒唐。

    如果真是這樣,自己的天蠶絲居然被這個男子縫進了身體裏,她感覺更是怪異。

    天蠶絲是世間最細又最堅韌的絲線,用來縫合傷口最是完美。

    隻是除了過冬還有現在的白早,沒有誰能找到這麼多天蠶絲。

    鐵劍帶著天蠶絲在井九的腹內高速移動,不停縫合。

    數十息時間後,椎骨上的裂口修複完畢,鐵劍移動到別處,開始縫合內髒。

    需要縫合的當然不止是內髒本身,也包括表麵的那些粘膜與血管,要求更加精確細微。

    但鐵劍的速度沒有變慢,反而更快,帶出道道殘影。

    “怎麼感覺更快了?”過冬問道。

    井九說道:“修複骨頭看似簡單,其實麻煩,裏麵那些灰白色的纖維很細,而我的骨頭很硬。”

    過冬說道:“你以前做過類似的事情?”

    井九說道:“研究過。”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鐵劍縫合了兩截斷腸,開始縫合別的。

    縫合內髒結束之後,便是肌肉,最後是皮膚。

    海風吹著斜陽,時間漸逝。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鐵劍結束了顫抖,靜靜懸在兩個人的身前。

    如金似玉的天蠶絲隨風而斷,收進指尖。

    過冬望向他的腹部,發現那裏光滑如常,隻是多了一道極細的血線,再看不出來別的問題。

    “你這手藝應該去做大夫。”

    井九說道:“主要是西來的劍夠快。”

    那來自十餘裏外的劍光太鋒利,所以傷口才會如此平整光滑。

    如果傷口處狼籍一片,就像這片海灘一樣,那處理起來會麻煩很多。

    當然,這個世界上能夠把他的身體斬斷的事物本來就很少。

    過冬注意到他直呼西海劍神為西來。

    這樣的問題已經太多。

    “這就好了?”她問道。

    井九說道:“不,這隻是縫在一起,接下來要讓它們自己長好,這需要很長時間,不過我不會死了。”

    過冬說道:“那麼,現在輪到我要死了。”

    她受的不是外傷,而是致命的內傷。

    為了確保能夠殺死西海劍神,她出手的時候離他很近,遭受的損傷自然也極重。

    西海劍神的那一劍,直接斷了她的三處道脈。

    她這時候身體看似完好,其實頸部以下已經完全無法動彈,就像是癱瘓的病人,而且生機還在漸漸消散。

    井九的鐵劍就算能縫好最細微的傷口,也沒辦法治好她的傷。

    “你不會死。”

    井九說出這句話後,覺得這畫麵、這對話似乎曾經發生過。

    數年前,或者數百年前。

    過冬看了他一眼,說道:“是嗎?”

    說完這句話,她閉上眼睛開始休息。

    斜陽更斜,晚霞更豔,海麵仿佛在燃燒。從遠處飄來的死魚越來越多,引來更多的海鳥,不停向海麵落下,然後再次飛起,發出喧囂的叫聲,遠遠看去,就像是無數粒火星。

    井九轉頭望向她的臉。

    緊閉的眼睛就像是兩條線,不長不短的睫毛是更多的線,嘴巴是線,鼻梁也是線。

    這是一張平凡無奇的臉,與以前的她並不一樣。

    當年的她談不上絕世美麗,但可稱奪目,不管是在黑山怒河間,還是在繁華人世裏,隻需一眼便能記住。

    不過,不管是哪個她,反正他都一直看不懂,就像她應該也從來沒有看懂過他。

    “你的境界還不如現在的我,卻想殺西來,究竟在想什麼?你在通天境裏停滯了數百年,始終無法突破,在我飛升之後,終於決定用那個最凶險的方法,以求破繭而出,蛻化新生……那你為何還要像以前那樣活著,為了這些並不重要的事情耽誤自己的修行,浪費自己的時間,甚至不惜付出生命?裴白發是時日無多,你呢?”

    井九看著她的臉,想著這些問題。

    夜色漸至,滿天繁星,把海灘照亮。

    過冬睜開眼睛,映著星光,非常明亮。

    水中星就是天上星。

    眼前人是什麼?

    她靜靜看著井九,沒有說話。

    井九也沒有說話,他覺得這樣很好,不像很多年前,她不停說著道理,很是煩人。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過冬睫毛微動,說道:“你說過我不會死。”

    井九說道:“是的。”

    過冬說道:“那我為什麼覺得你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或者說一個應該死了的人。

    井九的唇角慢慢翹起,形成一道很好看的弧線,用禮貌的微笑當作回答。

    “你的臉確實好看,但不要把當作對付我的武器,好看這種概念隻是生命延續時的對更優秀血脈的選擇……”

    過冬說道:“而我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

    井九認為她說的很有道理,但不感興趣。

    他不喜歡聽道理,也不喜歡講道理,隻對趙臘月說過一些。

    而且很多年前他便已經聽過冬說過類似的道理,那些是他很想忘記的煩人回憶。

    他隻是想來看看她,並不準備相見,沒想到局勢所迫,還是相見了,而且隔得如此之近,就在眼前。

    怎麼辦?井九直接閉上了眼睛。

    過冬沒有想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

    她看著井九的臉,忽然得出一個結論。

    ——雖然自己對那些事情不感興趣,但好看的臉確實要比難看的臉令人心情愉快。

    無論道心還是禪意都不會完全抹殺生命最深處的那些東西,忘情並非無情,不然那就會成為非人。

    她比誰都明白這個道理,自然可以輕易接受,所以她就這樣看著井九的臉,看了很長時間。

    繁星靜穆,永恒不動,隻是隨時間而變幻明暗,晨光漸盛時,悄然隱去身影。

    井九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他用劍識自觀,確認身體裏縫合的內髒沒有出現什麼問題。

    然後他望向腳尖,嚐試著動了動,發現右腳的大拇指已經可以自主動彈。

    一夜時間過去,椎骨裏的那些灰色的細束終於連上了,這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緩慢地收起右腿,動作緩慢而笨拙,很是僵硬,就像模仿人類的傀儡。

    右腿屈起,腳底踩在沙灘上,他慢慢轉身,手掌落下,撐住自己的身體,然後一寸一寸起來。

    他的動作是如此緩慢,畫麵看著就像放緩了數十倍。

    過冬說道:“你就像隻變色龍。”

    井九沒有理她,仍然專注地做著自己的動作,直至最後變成了坐姿。

    這個簡單的動作讓他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微微蹙眉。

    能讓他的表情發生變化,必然是最極端的痛苦。

    昨日縫合傷口時,他用果成寺的禪功封閉自己的六識。

    當年他在神末峰頂剛突破至承意境界便遇著雷暴,就是用這種方法避免被雷聲震昏。

    但封閉六識會對內髒、肌肉乃至經絡的修複再生造成嚴重的影響。

    井九如果想盡快康複,便隻能放棄,憑意誌熬下去。

    好在意誌這種事情,他從不欠缺。

    他深吸了一口微鹹的海風,確認內髒的縫合處沒有裂開,臉色稍微好了些,手掌落在過冬的頭發上,撫摸了兩下。

    過冬睜大眼睛,問道:“你要做什麼?”

    井九抬起手掌。

    無數道極細的絲線被他的手掌黏扯了出來,在海風裏軟飄,閃發著好看的光澤。

    這些絲線也是天蠶絲,隻是不知道怎麼能被他從過冬的身體裏扯出來。

    “你喜歡到處跑,所以要先把你捆住。”

    井九把手裏的天蠶絲纏在過冬的身體上,就像在裹布一般。

    過冬自然知道他不是這個意思,說道:“聽說當年在雪原裏,你救白早也是用的這種方法。”

    井九說道:“是的,但這救不了你。”

    西海劍神的境界比偷襲白早的洛淮南高出無數倍。

    過冬的傷勢也比當初的白早重無數倍。

    天蠶繭與水月庵的靜修秘法隻能穩住她的傷情,卻沒有辦法治好。

    過冬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你究竟是誰?景陽居然把丹珠古經都留給了你……難道你是他與南忘的後人?”

    井九心想還是這般麻煩,自己就不應該來。他自然不會回答她的話,低頭繼續手上的動作,把絲線往她的身上纏繞,裹的越來越厚,位置也越來越上,過了胸口與頸,便要到臉。

    “如果你想順便堵住我的嘴,可以試試。”

    過冬的眼神變得沉靜而可怕。

    她沒有青山弟子那樣的口頭禪,語氣很淡然。

    但朝天大陸曆史上親手殺人數量最多的前三名裏肯定有她的位置,所以她的威脅要更真實,更有力量。

    井九想了想,改變了原先的打算,把天蠶絲沿著她的臉裹了起來。

    沒過多長時間,海灘上便出現了一個很大的蠶繭。

    過冬的臉露在外麵,就像繈褓裏的嬰兒。

    很可愛。

    井九把天蠶絲纏回她的腰間,在那裏係了一個扣,然後把另一頭係死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後召出鐵劍,艱難地站了起來。

    他的臉再次蒼白,雙眉緊蹙。

    他提著過冬向海灘後的樹林裏走去。

    更準確地說,不是走,而是挪動。

    好在他係線的位置非常精確,蠶繭的平衡很完美,沒有影響行走。

    傍晚時分,他終於走出了那片樹林。

    大概兩三裏路。

    新換的布衣再次被滲出的血水打濕。

    井九已經適應了這種程度的痛苦,不再皺眉,隻是速度卻無法變快。

    這時候的他連馭劍都做不到,更不要說用幽冥仙劍,隻能用自己的雙腳慢慢挪動身體。

    樹林外是一條泥路,崎嶇不平,車輪與牛蹄印已經淡去,看來平日裏少有人至。

    井九提著過冬向遠方慢慢走去。

    他想起當年與柳十歲離開小山村,跟著莫師重回青山時的旅途,不明白為何當時自己會覺得走路很好。

    然後他開始想念顧家的那輛馬車。
匿名
狀態︰ 離線
349
匿名  發表於 2018-9-8 21:56:07
第八十四章山居以觀白骨及滄海
分享到twitter    分享到facebook    分享到Google+
上一章   返回目錄   下一章   返回書頁


        



    (昨天那章最後有句話把呂師寫成莫師了,向大家報告一下,不好意思。)

    ……

    ……

    神末峰頂,薄霧漸散。

    顧清跪在趙臘月身前。

    不管井九還是趙臘月都不喜歡弟子跪來跪去,但今天他必須跪,因為他是一個人回來的。

    趙臘月看著崖畔的空地,想著以前那裏的竹椅,沉默了會兒,問道:“這是幾天前的事情?”

    顧清說道:“七日前。”

    元曲站在一旁,有些焦慮想著師叔雲遊三年,剛出來,結果又失蹤了?

    趙臘月問道:“他有沒有交待什麼事情?”

    顧清本想說沒有,忽然想起鐵劍過冷山時發生的那件事,說道:“師父說要查出玄陰宗現在的宗主是誰,然後能殺的時候就去殺了。”

    趙臘月說道:“那就去查清楚,準備一下。”

    顧清心想師父的意思應該是他自己去殺,轉念一想,師父這次可能是真的回不來了,不由難過至極。

    那天碧海藍天裏的一劍,他看得很清楚。

    麵對西海劍神的全力一劍,誰能活下來?

    峰頂的氣氛有些低落,但不是所有人都像顧清這樣難過。

    白貓趴在玉榻上抱著寒蟬在睡覺,閉著眼睛,發出輕微的呼嚕聲。

    這次離開青山,它沒能與蒼龍戰上一場,也沒有機會偷襲劍西來,就是在朝歌城裏哄了幾年小孩子,確實沒什麼意思。

    井九是死是活,它完全不關心,如果死了更好,要知道它恨不得那對師兄弟趕緊死掉,而世間像它這樣想的人應該還很多。

    它忽然睜開眼睛,想起那五段雷魂木還在上德峰底,不由眼瞳微縮,心想井九你還不能死啊……我可沒辦法把雷魂木從那條死狗處拿回來。

    元曲也不如何難過,隻是有些擔心,因為他並不是很清楚西海劍神的一劍意味著什麼。

    趙臘月的平靜則有些令顧清擔心。

    崖邊沒有竹椅,有個人。

    何霑失魂落魄地坐在那裏。

    裴白發的遺體今日由方景天親自送回無恩門,不知道到時候萬壽山會是怎樣的畫麵。

    蘇子葉是他信任的朋友,所以他才會在益州城出手相救,又介紹給童顏認識,才有了這樣一個針對西海劍神的殺局。

    誰能想到,蘇子葉早就已經暗中背叛了他們,西海劍神提前就知道了這個局,又怎麼會出事?

    裴先生死了,桐廬死了,過冬生死未知……這些都是他的錯。

    何霑坐在崖邊,看著眼前的霧氣,眼裏也蒙上了一層霧氣,聲音沙啞而低沉。

    “都是我的錯。”

    趙臘月走到崖畔,背手站在他的身後。

    顧清與元曲以為她準備勸慰何霑。

    誰也沒想到,她忽然一腳把何霑踢到了崖下。

    聽不到廢物的碎碎念,世界終於清靜了些,她心裏的鬱結也稍微疏散了些。

    “適越峰說那件叫做浣溪紗的法寶應該出自水月庵。”

    趙臘月望向愣住了的顧清,說道:“你把他押回去。”

    崖下傳來何霑夾著痛意的喊聲:“我不要去尼姑庵!”

    趙臘月沒有理他,轉身進了洞府。

    元曲才知道原來師父的心情非常糟糕。

    顧清的感受更清楚,哪裏敢說什麼,趕緊喊猿猴去崖下撈人。

    ……

    ……

    雲夢山就像是真正的仙境。

    崖畔青鬆望遠,高台入雲不見,仙鶴翔於其間,掠過彩虹,去遠方摘回一些仙果。

    童顏站在高台畔,看著眼前的畫麵,沉默不語,本就極淡的眉毛,在天光的照耀下,仿佛要消失了一般。

    青鬆微動,緞帶如雲,然後斂於袖間。

    白衣少女在鬆上出現。

    她應該在朝歌城,不知因為何事,匆匆趕回了雲夢山。

    “到底是怎麼回事?”

    白早盯著童顏的眼睛問道。

    西海深處發生的事情已經傳至大陸。

    無恩門主裴白發為報當年之仇,在海上再次挑戰西海劍神,失敗而死。

    其後水月庵弟子過冬意圖再次刺殺,依然失敗,被一名青山長老救走,半道被西海劍神一劍斬中。

    桐廬與此事有涉,弑師未成,絕望自殺。

    白早知道這件事情與童顏有關,甚至可能就是他布置的。

    童顏當初不肯對她說,她就不問,但現在情形不同。

    她隱約猜到救走過冬的不是什麼青山長老,而就是井九。

    前些天在朝歌城井宅裏,她與井九說起過冬的時候,就覺得井九的反應有些奇怪。

    她必須回雲夢山問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是我們在寶通禪院定好的局,第一層便是現在世人看到的這樣。”

    童顏沉默了會兒,說道:“過冬前輩不相信蘇子葉,認為他會叛,但劍西來太傲,必然會赴局,所以她隱身其後,成為局裏的一個變數。”

    白早說道:“這是第二層?”

    童顏說道:“不錯,隻有我與過冬前輩知道這一層,我反對過,她沒有聽。”

    白早看著他的眼睛,問道:“那麼……第三層呢?”

    童顏平靜說道:“沒有第三層。”

    白早說道:“師兄,我們自幼一起長大,我比誰都更了解你,你想事情從來不會這麼簡單……”

    童顏沉默了會兒,說道:“第三層意思其實很簡單,我與蘇子葉還有裴先生都認為劍西來無法殺死,他太強了,就算師父出手也不見得能做到。所以這次的西海之局其實隻是前半段,我們隻想讓蘇子葉真正得到劍西來的信任,至於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需要等著去看。”

    白早難以置信說道:“死了這麼多人,隻是要讓蘇子葉得到信任?你也說劍西來太強,就憑他怎麼能成功?”

    童顏說道:“蘇子葉向我保證,他絕對有辦法能夠殺死劍西來,在這種情況下我隻能相信他。”

    白早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你們把桐廬騙了,把過冬前輩騙了,把裴先生也騙了……”

    童顏說道:“裴先生當然知情,如果他無法戰勝劍西來這便是最好的選擇,至於桐廬……如果劍西來真的死了,他一定會自殺相殉,那麼隻是早死晚死的區別。”

    白早說道:“過冬呢?如果她真是你說的那位前輩的話,你怎麼敢算計她?”

    童顏看著遠方在雲海上翱翔的那隻白鶴,說道:“她既然想我們走她的道,就會理解我的做法。”

    “可是現在井九也死了……”

    白早說道:“他並非我們的同道人。”

    “救過冬前輩的那個人是井九?”

    童顏微微挑眉說道:“這不可能。”

    白早說道:“相信我,那個人就是他。”

    童顏沉默了會兒,說道:“那他可能不會死。”

    白早顫聲說道:“你為何這麼說?”

    童顏收回視線,伸手抹掉師妹頰畔的淚水。

    說到井九死時,白早便哭了。

    童顏看著她微笑說道:“當年我們也以為你和他死在了雪原,後來呢?”

    白早說道:“師兄,像你這樣精於棋道的人真的這般無情嗎?”

    童顏說道:“你要記住,棋道說的是生滅死活,容不得多情,我如此,井九同樣如此。”

    ……

    ……

    海風穿過樹林後便小了很多,幹燥的泥路沒有變得塵土飛揚,但行走起來依然極為困難。

    井九提著過冬一路行來,在路邊看到了一些破損嚴重的房屋,爛成絮狀的漁網,還有些家畜被啃食後的骨架,就是沒有看到人。微冷的星光照耀著這些事物,生出一種衰敗而恐怖的感覺。

    很明顯,這裏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人居住,想來應該是不遠處有厲害的妖物。

    想到這種可能,井九並不擔心,反而覺得終於有了目的地。

    他現在身受重傷,無法馭劍,但普通妖獸又如何能傷得了他。

    離開泥路,循著那些痕跡走到不遠處的山中,沒有走多遠,便在亂石長藤間發現了一個石洞。

    石洞很寬闊,而且幹燥,深處有一大堆骨頭,可以看出來大部分是鯨骨與魚骨。

    洞壁上殘留著清楚的、鐵掃帚刮過般的痕跡。

    這是一隻毛發堅硬、擅長入海的妖獸,不知道是熊怪還是何物。

    井九把過冬放在那堆骨頭上,拄著鐵劍慢慢走回洞口,向著山下望去。

    此時夜色已深,星光正盛,以他的目力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

    數裏外,一隻山般的妖獸正向著海邊移動,將要入海的時候,回頭看了山洞一眼。

    那隻妖獸明顯有些不舍離開,卻因為莫名的恐懼不得不離開。

    看著那隻妖獸消失在海水裏,井九有些遺憾,他本想著這隻妖獸的級別如果夠高,可以取出妖丹讓過冬吃掉。

    昨夜在海灘上,過冬已經服過水月庵的丹藥,但對她此時的傷勢,更鮮活的藥材往往更有效用。

    沒想到那隻妖獸居然如此警惕敏感,早早便跑掉了。

    井九有些不解,心想自己傷重,而且氣息無絲毫外泄,為何會把這隻妖獸嚇走?

    他沒想到自己在鎮魔獄裏停留了三年時間,一場大戰又沾染了很多味道,才過數日時間,自然還是殘留了不少。

    而且他偶爾也會抱抱劉阿大。

    這就等於說中州蒼龍與青山白鬼的味道,現在都在他的身上。

    不管是多厲害的妖獸,遠遠聞著風裏的氣息,自然都會嚇得要死,不逃還能如何?

    ……

    ……

    星光從洞外折射而入,照亮洞裏的畫麵。

    白骨堆裏有個繭,繭裏有個人。

    過冬的臉露在外麵。

    她在沉睡,天真如嬰兒。

    這個畫麵很有意思。

    井九心想如果何霑在就好了,可以畫下來。

    他在白骨堆前坐下,盤膝開始調息靜養。

    第二天清晨,過冬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被放在白骨堆裏,她沒有不滿,也沒有什麼不適應。

    就像那天在海灘上說過的那樣,她殺過的人太多,見過的白骨太多。

    她知道井九一直醒著。

    “你在想什麼?”

    井九睜開眼睛,說道:“我在想是應該把你送回水月庵還是白城。”

    這裏離白城要比水月庵近些,但還是很遙遠。

    以他們的傷情,根本無法走過去,也沒有辦法通知山門,如果想要通過別人傳遞消失,又怕不安全。

    過冬說道:“東南四百裏外,有座大原城,城外有家庵堂,我們去那裏。”

    這裏在朝天大陸北方,不是青山宗的勢力範圍,但庵堂卻是各州各郡都有。

    井九想了想,覺得不錯,說道:“我來安排,你這時候應該睡覺。”

    天蠶絲繭是一種類似於冬眠的方法進行修行或者療傷。

    過冬當然明白,說道:“有事喊我。”

    井九撐著鐵劍挪到洞外坐下。

    遠方最後那幾顆星辰正在隱去,海上朝霞極紅。

    無數雲氣從海麵來。

    雲氣遇著前方一道延綿向北的山脈,漸漸抬伸,有些終於成功地翻越過去,變成無數道絲縷。

    它們將會成為春雨,滋潤那邊的土地與生命。

    那處將有小溪江河,然後入海。

    如此往複。

    井九有所感。

    因果便是如此,不知起於何處,實則互為指向。

    他緩緩閉上眼睛。

    再睜開眼時,已經是十餘日後。

    他用劍識內觀,確認傷勢再有好轉,但還是無法進行劇烈的運動。

    比如馭劍離開,比如持劍殺人,比如躍至數百丈外被霧氣濃罩的山崖裏,但已經可以做些比較簡單的事情。

    鐵劍離開他的身邊,飄回山洞裏,在地麵與洞壁上高速移動,發出輕微的磨擦聲。

    看似極鈍的劍尖,刻下無數繁複而細致的花紋。

    做完這些事情,他起身走回洞裏,來到白骨堆前,發現過冬的臉色好了些,有了些紅潤。

    她的傷勢穩定的不錯,雖然無法根治,但至少短時間裏不會死。

    看著那張平凡無奇的臉,井九沉默了會兒。

    他有想過為何到現在她還猜不出來自己是誰,但轉念一想當年在梅會上自己也沒能認出對方,便告釋然。

    他與她在這方麵都有些笨。

    井九把她喊醒,順手把鐵劍收進體內。

    過冬看著這畫麵,想起那個傳聞,說道:“都說你修行遇著問題,停滯不前,現在看來似乎有進展?”

    井九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說道:“我去辦點事。”

    過冬說道:“哪裏?”

    井九說道:“那邊好像有個山村,不遠。”

    ……

    ……

    翻山越嶺對現在的井九來說是件很困難的事,好在有鐵劍幫助,而且隻需要翻過一座山嶺便看到了那個山村。

    他曾經在柳家的小山村裏生活過一年時間,知道該如何與人打交道。

    在某家外摘了頂笠帽戴好,走到村口的大槐樹下,他用一片金葉子買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這裏是哪裏,最近的大城有多遠,哪家有車?

    然後他發現自己遇到了一個問題。

    村裏唯一有車的人家是縣城退下來的一位官老爺。

    就是不遠處那座大宅子,據說有好幾輛大車。

    那位退休官員不可能借車給任何人,而且脾氣很不好。
匿名
狀態︰ 離線
350
匿名  發表於 2018-9-9 21:01:05
第八十五章風景都看透
分享到twitter    分享到facebook    分享到Google+
上一章   返回目錄   下一章   返回書頁


        



    那位退休官員姓孫,被村民們稱為孫老爺,前些年從縣城搬回村裏,修了幢極大的宅子,深居簡出,村民們隻能看見管事與家丁,很少有機會能見著他本人。

    很簡單的幾條信息,足以敷衍出一個故事。

    那位孫老爺必然是位有故事的人,回到山村最大的可能是為了避禍。

    井九如果去查,肯定能查出事情的真相,但他沒有什麼興趣,遠遠望了幾眼,便離開村莊,踏上回程。

    在離開村莊的過程裏,他順手拿了誰家晾在外麵的一件衣服,撕成布條,把鐵劍係在背上。

    深夜時分,他才翻山越嶺回到洞前。

    星光如雪,把山野照的清楚無比。

    一隻像小山般的妖獸躺在洞前,渾身是血,已經沒有呼吸,不知死了多久,散發著濃重的腥臭味道。

    洞外的山石上到處都是缺口,滿地碎石,還有被妖獸如鋼刺般的硬毛擦出的痕跡,可以想象妖獸的力量何其巨大,死前的掙紮何其激烈,聲勢驚人。

    井九看了妖獸一眼,確認它的妖丹沒有什麼用處,繞開屍體走進洞裏。

    石壁與地麵上的那些花紋圖案已經模糊了很多,陣法殘破,無法再用。

    過冬看著他說道:“陣法不錯。”

    井九用的是承天劍法,不過說是陣法也不為錯。

    聞著洞外傳來的腥臭味道,過冬微微挑眉,說道:“還要在這裏停留?”

    “這就離開。”

    井九走到白骨堆裏,提起繭向洞外走去。

    在星光下再次穿山越嶺,背著大海而行,來到那個山村裏,已經黎明將至。

    井九提著過冬走到村子最外麵那座大宅前。

    孫老爺家的宅子修得極好,東南角上還有座箭樓,別說防強人,便是官府想要攻下來也要費些精神。

    大宅側門很結實,鐵皮蒙著硬木,厚約三寸,門閂更是粗的誇張。

    這些自然攔不住井九。

    他走到門前,右手揮過,裏麵的門閂悄無聲息分開。

    大宅裏很安靜,沒有燈火,也沒有人聲。

    井九提著過冬來到馬廄,牽出一匹馬,接著找到了車廂。

    他左手拿著韁繩,看了看車廂,又看了看馬。

    馬睜大眼睛看著他,很無辜的樣子。

    過冬問道:“不會套馬?”

    井九嗯了一聲。

    “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

    過冬情緒複雜地看了他一眼,開始教他應該如何做。

    套馬趕車這種事情比修行簡單多了,得到過冬指點,井九很快便搞定了一切。

    在夜色裏,馬車緩緩地駛出大宅,車輪碾壓著地麵,發出輕微的聲音。

    黎明前最是黑暗,也最是安靜,再輕微的聲音也足以驚動人。

    井九與過冬都沒有做賊的經驗,也沒有想過這種事情,直到山道後方傳來追殺聲與喝罵聲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聽著遠遠傳來的汙言穢語聲,過冬再次挑眉,說道:“這麼吵,我怎麼睡?”

    井九知道她的性情。

    當年殺過幾萬人後,她對殺人這種事情再沒有什麼心理障礙,非常隨便。

    趙臘月曾經說過自己很凶,其實她才是真的凶。

    他解下鐵劍,在道旁砍下幾根樹枝,看似隨意扔在地上。

    那幾根樹枝依次落在山路上,距離似乎有某種規律。

    這是一個很簡易的障眼陣法。

    晨霧從山裏湧來,遮住前路。

    孫家家丁被困在了霧裏,無論如何走都走不出去,隻能眼睜睜看著那輛馬車消失在眼前。

    汙言穢語與辱罵聲忽然停止,人們覺得有些驚恐。

    “看你們這膽子,不就是霧嗎!先回去,天亮後再去村子裏搜,挨家挨戶!”

    一名管事破口大罵道:“這些膽大包天的泥腿子,不殺幾個是真不知道規矩了!”

    ……

    ……

    聽著霧裏傳來的這句話,井九沒有回頭。

    但他知道過冬在看著自己。

    ……

    ……

    那名管事忽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叫喊。

    那些家丁在近處看得很清楚,管事揮舞著雙手,慘聲呼叫著,雙手在空中不停地撲打著什麼。

    緊接著,管事臉上的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仿佛無形的力量吸噬,直至剩下一層薄薄的皮。

    隻是瞬間,管事便沒了呼吸,重重地摔到地上,變成了一具幹屍。

    “鬼啊!”

    “是僵屍!”

    看著這幕畫麵,再想著霧裏斷掉的前路,那幾名家丁被嚇的臉色蒼白,連聲尖叫著逃了回去。

    ……

    ……

    既然是鬼,還是吸血鬼,那麼偷走馬車的就不是人。

    孫家老爺就算不被嚇走,也不會去為難那些無辜的村民。

    離開村莊不遠便是原野,井九放下韁繩,回到車廂裏,讓馬自己行走。

    過冬看了他一眼,說道:“你用的是什麼妖法?”

    井九說道:“一個戲法。”

    車輪碾壓著堅硬的泥土與更堅硬的石頭,有些顛簸,這讓他再次想起顧家的那輛馬車。

    過冬全身在繭裏,有天然的緩衝與包裹,自然不在意這些,漸漸睡去。

    此後大部分時間,她都在沉睡,就像當初白早在雪原一樣。

    不同的是,她偶爾會自己醒來,與井九說兩句話,問問到了何處。

    數日後,馬車到了某座城外。

    這座城並非他們要去的大原。

    井九看著城裏頗為繁華,趕著車進了城,路上順了一頂笠帽,走了一段時間,終於看到了那間醫館。

    馬車停在醫館外,他戴著笠帽走下車,抬頭看了眼醫館匾額,走了進去。

    找醫館自然不是為了給過冬治病,能治好過冬病的大夫還沒有出生。

    井九與夥計說了句話,便被迎進了醫館深處。

    陣法開啟,靜室無聲。

    他對大夫問道:“西海那邊的情形我大概知道,我隻想知道過冬現在怎麼樣了。”

    那位大夫有些狐疑地看了他兩眼,說道:“閣下是……”

    井九摘下笠帽,露出了自己的臉。

    那位大夫被他的臉驚得倒吸了幾口冷氣,覺得牙都有些痛,說道:“您就……您就……這麼毫不遮掩?”

    井九說道:“我沒有新的消息,隻有金葉子,你們應該不會要。”

    這句話的意思很清楚。

    你們卷簾人看看我這張臉值多少錢。

    那位大夫捂著側臉說道:“仙師,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我們確實不知道消息。”

    聽到這個答案井九很滿意,臉上自然沒有顯露什麼,起身離開了醫館。

    出醫館門的時候,他看見靠牆放著的一輛輪椅,想了想推了出去,留下了一片金葉子。

    回到車廂裏,過冬睜開眼睛,看著他搬上來的輪椅,好奇問道:“你去做什麼了?”

    井九說道:“我去送了一封信。”

    卷簾人一直對他禮遇有加,這讓他有些不解,但既然對方願意幫自己做事,他便不會客氣,而且順便可以再確定以及試探一些事情——確定沒有人知道過冬還活著,試探卷簾人對自己的態度到底能到哪一步。

    馬車離開醫館,在醫館前的青樹下留下幾道車轍。

    那位大夫坐在醫館深處的靜室裏,皺眉沉思良久,心想究竟接下來的情報應該怎麼寫?

    夥計拿著那片金葉走進靜室,把井九推走輪椅的事情告訴了大夫。

    大夫沒有在意,點了點頭。

    夥計看著大夫愁眉不展的模樣,說道:“那位究竟是誰?出了什麼事?”

    大夫沒有回答他,揮手讓他離開,開始書寫消息。

    他一麵寫一麵無奈說道:“我們又不是送信的。”

    是的,井九來找卷簾人最主要的目的就是送信。

    修行界有很多門派與勢力一直關心井九這些年在哪裏。

    知道他曾經在朝歌城重新出現的人很少,其中就有卷簾人。

    卷簾人還知道他在居葉城出現過,隻不過沒有對別人說。

    今天他專程前來,就是要告訴卷簾人知道自己在哪裏。

    有人再向卷簾人打聽他的下落,卷簾人可能還是不會說,但如果打聽消息的人是神末峰呢?

    井九就是要卷簾人幫自己送封信去神末峰,信的內容很簡單——我還活著。

    ……

    ……

    馬車繼續向著大原城去。

    在路途上,井九換了個新車廂,沒有換馬。

    他並不急著趕路,隻是不想讓人發現自己,就這樣在漸深的春色裏慢慢行走著,十餘日,終於到了大原城外。

    大原城東南有條通往豫郡的重要官道,道上車來車往,煙塵不斷,很是熱鬧。

    與之相較,城外東北那條穿過覺嶺的官道便要冷清很多,很長時間都看不到一輛車。

    道旁溪水清澈,山間散落著各種宅院,或種著如傘的青鬆,或竹林成海,風景很是清美。

    陽光被鬆竹遮著,石板路給人一種很清涼的感覺。

    官道兩邊的宅院大部分都是城裏富商的別業,還有幾家沒有招牌、卻極出名的樓館,不管飲食還是姑娘都很貴。

    馬車順著官道行走,在兩條溪水交彙處,右轉進入更安靜的一條道路,直至水盡處,便看到一片庵堂。

    庵堂沒有名字,隱在樹林之間,後方有座石橋。

    車至石橋前,才能看到地上臥著的一塊舊石。

    舊石上滿是青苔,還有兩個快要被掩去的字。

    “三千”。

    三千世界還是弱水三千?

    直到庵堂裏的老尼姑迎了出來,井九才想到可能是除卻三千煩惱絲的意思。

    “抱歉,小庵簡陋,向來不接待外客。”

    那位老尼姑看著井九滿臉歉意說道。

    過冬的聲音從車廂裏傳來出:“是我。”

    老尼姑身體微震,臉上滿是不敢置信的神情,片刻才後醒過神來,又驚又喜說道:“是冬姑娘?”

    過冬說道:“我來庵裏養傷,你不要告訴任何人,也不要來煩我。”

    這句話說的極其生硬,更談不上什麼禮貌,那位老尼姑都是滿臉理所當然,帶著馬車進了庵堂深處。

    井九解下轡頭,把韁繩交到老尼姑手裏,說道:“好好養著。”

    老尼姑恭謹應下,問道:“要養到何時?”

    井九說道:“死。”

    那馬看了井九一眼,眼神很是無辜。

    老尼姑帶著馬去了庵堂前院,自會精心照料。

    從這一刻開始,老尼姑與其餘的三個女尼便一直守在前院,隻是每日暮時來石橋這邊叩幾個頭。

    庵堂很小,風景很好。

    最美的風景在一間禪室裏。

    禪室的牆上開著一道圓形的窗,窗外是片小湖,湖岸有樹,橫出數枝。

    坐在禪室裏向外望去,圓窗就像是一幅團扇,風景都是扇上的畫。

    湖風徐來,井九坐在禪室裏,手裏端著杯清茶,時而緩飲一口,沉默不語。

    這已經是他們來到大原城的第四天。

    對麵牆上,過冬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現在她的沉睡與醒來更加規律,沉睡數日便會醒來一次,隻是醒著的時間還是不太長。

    “你信任庵裏的尼姑?”井九看著窗外說道。

    過冬說道:“當年我修這座庵堂,隻是喜歡這處的風景,沒有人知道我是誰。”

    井九說道:“這裏的風景確實不錯。”

    過冬說道:“秋天來時,樹葉漸紅,更好看。”

    井九把茶杯輕輕擱到席上,說道:“看起來你很喜歡享受人生。”

    過冬說道:“如果沒有這些,何必活著。”

    井九說道:“別處亦有風景,也許更加壯闊,至少會有新的趣味。”

    過冬說道:“此間風景尚未看膩,何必去別處。”

    井九說道:“為何你不通知水月庵,讓她們接你回去?”

    過冬說道:“那處是庵堂,這裏也是庵堂,並無不同。”

    井九說道:“你不擔心她們會認為你死了?”

    過冬平靜說道:“她們覺得我總喜歡惹事,也許知道我死會反而會鬆一口氣。”

    二人沒有再說什麼,靠著各自的牆壁,轉身望著圓窗外的湖與樹。

    忽有風起,湖水生波,樹枝微顫。

    仿佛團扇裏的畫麵動了起來。

    卻不知道這風來自扇裏還是扇外。

    時間就這樣緩慢的流淌。

    夕陽漸斜。

    井九望向過冬。

    她已沉沉睡去。

    暮色被湖水映入禪室裏。

    一室皆金。

    纏繞在她身上的天蠶絲,金色卻是越來越淡,越來越白。

    井九想起先前她說的話。

    當年水月庵主與她師姐好像確實是這種態度。

    真是。

    都不容易。

    既然如此,何不就這樣看看風景便好。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10-6 10:37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