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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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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11-5 21:14:44
第一百三十五章奪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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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皇醒了過來,看著站在鼎前的井九,失魂落魄至極,喃喃道:“這不可能,規則怎麼可能被打破?”

    井九轉頭看了他一眼,覺得這個問題真是愚蠢至極。

    修道的意義或者說目標,就是打破規則,擺脫束縛,飛升得大道。

    如果指望上蒼的憐憫或者允許,天雷不落,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你必須不懼天雷,方能斬天而出。

    無論在真實世界裏還是在幻境裏,都是如此。

    從轉生在楚國皇宮的第一天,聽到腦海裏的那段話開始,他便沒有想過什麼問鼎。

    他想的是——奪鼎!

    成為天下共主,得到所謂神使的認同沒有意義,因為那依然是寄望於天、或者別的人。

    隻要能夠突破規則,打破這個世界的上限,這鼎自然便是他的。

    在很多人包括秦皇看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在他看來卻是所有問道者都應該做到的事情。

    青天鑒裏的世界固化不變,問道者來自外界,隻要能夠保持道心清明,眼裏便不應該有那道線。

    以真實入虛妄,此間的規則又如何能束縛住他們?

    這件事情說起來簡單,實則非常困難,除了像井九這樣劍心通明、無視萬年風雨的人物,誰能做到?

    “就算你打破了規則,又怎麼拿到仙籙?”

    秦皇衝著他的背影不甘心地喊道:“如果你得到神使承認,他會把仙籙給你,現在誰能給你!”

    青銅鼎表麵的紋飾隱隱散出仙意,想來長生仙籙便在裏麵,隻是正如秦皇所言,井九該如何拿出來?

    “規則是世界的紋飾,消失之後,一切真實都將顯現。”

    井九沒有理秦皇,看著青銅鼎說道:“原來你就是仙籙。”

    說完這句話,他伸手準備取鼎。

    他的手指離青銅鼎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忽然停住了。

    他緩緩收回右手,靜靜看著青銅鼎,沉默了很長時間,不知道在想什麼,或者是在等什麼。

    秦皇看著他的背影,心裏湧起無數猜疑與不安。

    不知道隔了多長時間,井九換了左手,再次伸向青銅鼎。

    既然已經做出決定,便再無猶豫,他的動作如最輕的風與最快的閃電,握住了青銅鼎。

    過去的三十餘年裏,他在小廟裏看這隻青銅鼎看了很多次,也握過很多次,確定隻是普通的青銅鼎。

    但這一次他感受到了明顯的不同。

    一道極其強大的仙家氣息。

    還有一道極其幽然微渺的神念。

    青銅鼎忽然消失了。

    井九的神情變得很認真,左手握緊成拳。

    無數道明亮的光線從他的手裏射出,直接把他的手掌照的透亮無比,甚至就連骨頭都清晰無比。

    畫麵秀美而又詭異。

    那些光線帶著極其清淡雅和的仙家氣息,看似溫和,卻不知道隱藏著多大的力量。

    井九雙眉微挑,身體顫抖起來。

    他這時候實際承受的痛苦遠超表現出來的程度。

    這是仙家氣息的衝擊!

    如果換作別的問道者,即便是道心最為堅毅的趙臘月,這時候也隻有放開手掌一途。

    井九沒有放手,臉色越來越蒼白,就像是紙一樣。

    峰頂遠處傳來一聲鳥鳴,似是警告。

    一道鮮血從他唇角溢出,但他還是不肯放手。

    遙遠的深空裏,甚至可能來自另外的世界,傳來一聲極其清亮的鈴聲。

    井九的眼神更加清明,近乎漠然,輕喝一聲。

    “收!”

    啪的一聲輕響。

    就像是一本書被合攏。

    轟的一聲巨響。

    數百道悶雷同時響起,然後瞬間消散。

    不周山劇烈地震動起來,仿佛下一刻便會倒塌。

    峰頂的石礫廢墟盡數飄浮而起,向著四周疾速擴散而開。

    遠方的雲海也是同樣如此。

    無數事物被一道無形而宏大的力量逼退到了空間的邊緣!

    碧藍變得更加碧藍,澄淨變得更加澄淨。

    峰頂出現一片虛空。

    ……

    ……

    井九站在虛空中心,向天空望去。

    他發現天似乎薄了,那就是近了些。

    接著他往地麵望去,發現地似乎厚了,那也是近了些。

    這也就意味著,天地似乎比先前近了數分。

    然後他低頭望向自己的左手。

    他的左手依然緊握成拳,指間隱隱散發出絲絲仙意。

    那些仙意很淡,除了他應該無人能夠感知到。

    仙籙在手,便到了離開的時候。

    他舉目遠眺,從東方的碧海到西方的楚都,最後落在山間,發現青色的樹葉再次變紅。

    “走了。”

    也不知道這句話是對誰說的。

    他向虛空踏出了一步。

    ……

    ……

    雲夢山。

    回音穀。

    樓後洞府。

    青天鑒畔。

    很多道視線落在井九的身上。

    他從蒲團裏站起來的那一瞬間,所有問道者便知道有大事即將發生。

    井九忽然動了,向前走了一步。

    然後,他睜開眼睛,就此醒了過來。

    他望向四周,看到了柳十歲、白早、童顏、卓如歲、還一些沒記住名字的問道者。

    包括童顏在內,所有的問道者向著他齊齊躬身行禮,以為祝賀。

    井九點頭致意,看了柳十歲一眼,便抬步向洞外走去。

    那隻琉璃小鈴鐺發出一聲清鳴,跟在他的身後。

    看著這幕畫麵,眾人很是吃驚。

    問道者從青天鑒幻境裏回來後都難免會心生惘然,便是奚一雲這樣的人物也需要片刻時間才能真正平靜下來。

    誰能像他如此平靜,竟根本不需要時間消解真實虛幻的轉化,就像過去的數十年不存在一般!

    “你給我站住!”

    洞府裏忽然響起一聲憤怒的暴喝聲。

    人們轉身望去。

    白千軍坐在蒲團上,也已經睜眼醒來,眼裏滿是憤怒與不甘的情緒。

    “你這樣不符規矩!我不服!”

    童顏微微皺眉,於是變得濃了些。

    他知道師妹這時候不方便說什麼,準備開口。

    誰也沒有想到,白千軍這時候剛從幻境裏出來,還帶著秦皇的暴戾心性,恍惚之餘行事極為混亂。

    他使出天地遁法來到井九身後,一拳便轟了過去!

    他的拳頭裏散發著淡淡的白光,帶著極玄妙強大的氣息。

    井九轉身,也是一拳簡單擊出。

    白早暗道不好,井九不知道師兄動用了本命法寶,居然以拳相迎,隻怕要吃大虧。

    她對井九的信心太足,根本沒想過要自己出手,這時候想要祭出南屏鍾也已經來不及了。

    青山宗修的是劍,中州派修的是玄門道法,都不以力量見長,但身為修行者,身堅逾鐵,拳頭自然也有如重錘。在所有人想來,兩隻拳頭相遇,必然會發出雷鳴般的轟鳴,誰也沒有想到,接下來響徹洞府的,竟是一聲……

    “哢嚓!”

    這聲哢嚓非常清脆,就像是剛摘下的果子被某個少年用手強行掰開,又像是新鮮的甘蔗被人從中折斷。

    其實這聲音更像是年久失修的桌椅被人壓垮。

    就如不周山峰頂那座變成廢墟的小廟。

    哢嚓聲裏,白千軍的拳頭被震散,五指俱斷,本命法寶裂成碎片。

    那道難以想象的恐怖力量,循手臂而上,接連震斷他的臂骨與肩骨,便是肩骨與胸骨都裂出了無數道縫隙。

    摧枯拉朽,便是如此。

    白千軍被一拳擊飛,重重跌落在青天鑒裏,噴出無數鮮血。

    洞府裏一片死寂。

    人們震驚無比地望向井九。

    舉世皆知,尤其是在與卓如歲那場劍爭之後,井九可以說是年輕一代修行者裏的最強者。但白千軍也是中州派暗中培養多年的年輕天才,按道理來說,雙方的境界差距肯定沒有這麼大。

    為何井九與白千軍對拳,會有如此碾壓般的威勢?

    這絕對不是境界差距的問題,也不是劍元充沛的原因。

    人們的視線落在井九的拳頭上,發現他用的是左拳。

    童顏想起來一件事情——從青天鑒幻境裏醒來後,井九的左手一直握著,從來沒有鬆開過。

    想著幻境裏最後的畫麵,他忽然生出一種奇怪的猜想,難道井九並沒有把仙籙收起來,而是一直握在手裏?

    ……

    ……

    (我知道自己最近寫的不夠多,但是我咳的夠多啊~不調皮了,認真說聲,寫的好有意思啊。

    明天結束幻境篇,與大家小聊幾句我寫這段時的感受與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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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11-6 20:26:49
第一百三十六章摘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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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天鑒已經停止轉動,白千軍落在上麵,渾身是血,根本無法爬起。

    白早了解井九的性情,知道他不會就此罷手。

    果不其然,井九準備向青天鑒走過去。

    然而,白早還沒有來得及出聲,他便收回了腳。

    洞頂灑落的天光忽然變暗,一隻由青色光點凝成的巨手從天而降。

    白早悄無聲息站到井九的身前。

    童顏行禮道:“見過師尊。”

    洞府裏的問道者們才知道,竟是白真人到場,趕緊躬身行禮,斂神靜氣,哪敢出聲。

    那隻手落在青天鑒中間,拈起還天珠,也帶走了白千軍。

    過了一段時間,問道者們確認白真人已經離開,才紛紛直起身來,臉上的神情變得輕鬆很多。

    這時,青天鑒畔忽然響起一道聲音。

    “你怎麼就這麼著急呢?”

    說話的人是何霑,他已經醒了過來,眼裏沒有太多惘然與感慨,隻有淡淡的追憶與不舍。

    人們才想起來,他竟是最後一個離開青天鑒幻境的問道者,隻是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等什麼?

    何霑站起身來,看著井九說道:“我在海上過的很是開心,你應該讓我再留幾年。”

    井九靜靜看著他說道:“此間也有碧海藍天。”

    何霑說道:“但沒有那些人。”

    井九說道:“這裏也有人。”

    何霑沉默了會兒,說道:“你說的有理。”

    說完這句話,他看了眼童顏。

    然後他望向已經停止轉動、仿佛泥畫的青天鑒,說道:“總有一天我會再回去看看,你呢?”

    井九說道:“也許。”

    ……

    ……

    問道結束,青兒姑娘卻沒有再次現身,參加問道的年輕修行者們自行離開洞府,走出小樓,來到回音穀外。

    很多宗派的人們早在穀外候著,紛紛迎上前來,各種詢問與關切。

    柳十歲去了無恩門弟子所在的觀禮台,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幺鬆杉、雷一驚等青山弟子很是興奮喜悅,走到井九身前,齊聲道:“小師叔威武。”

    井九平靜點頭,轉身望向從大樹下走過來的瑟瑟,說道:“你的鈴鐺很好用。”

    瑟瑟伸手把那個琉璃小鈴鐺召回袖裏,得意說道:“我的鈴鐺當然好用,別忘了答應我的事就好。”

    井九說道:“多五個。”

    聽著這話,瑟瑟眼睛驟亮,心想再多殺五個,那應該沒人敢生事了吧?

    水月庵少女站在她身邊,完全聽不懂她與井九在說什麼,一臉茫然。

    井九看著她說道:“你叫什麼名字?”

    水月庵少女完全沒想到他會與自己說話,看著他的臉,一時間竟有些無措,說不出話來。

    “搶了別人的問道名額,得了一張仙籙,居然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真是過分!”

    瑟瑟佯作生氣說道:“記住了,這位師姐叫甄桃,不是假桃。”

    井九不知道她是在給自己找台階下,心想難道這真的很過分,那是不是應該彌補些什麼?

    他看著水月庵少女的眼睛,認真說道:“名字很好聽。”

    甄桃覺得臉有些熱,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井九本就沒有對話的意思,繼續說道:“我以水月庵弟子的身份參加問道,所得仙籙自然也應歸於水月庵,但我暫時還不能給你們,要等一段時間。”

    聽到這話,甄桃有些吃驚,心想難道你還真要把仙籙給庵裏?

    吃驚的不止是她,而是在場的所有人。

    沒有人覺得井九是在用在找借口拖延,因為這不是青山宗的行事風格,而且就算他不給水月庵也沒人能說什麼。

    可是……用了數十年的歲月才得到的仙籙,難道就這樣送了出去?要知道那可是仙籙,真正的仙家法寶,對修道者有著難以想象的意義,可不是普通的東西!

    青山弟子也很吃驚,在他們想來,仙籙是小師叔憑借匪夷所思的天賦與堅忍卓絕的數十年問道所得,自然想怎麼處置都行,隻是仙籙太過重要,極有可能影響到宗派的整體實力,別的師長會同意嗎?

    ……

    ……

    還天珠被白真人取走了,青天鑒的世界裏便沒有了太陽。

    永夜就此來臨。

    溫度急劇下降,河流山川乃至樹木鳥獸,萬物皆被冰封,比真實世界裏的雪原還要寒冷,天地間一片死寂。

    這個世界裏沒有聲音,也沒有生命。

    所有的一切都停佇在原先的地方,保持著原有的姿式與動作,包括人類,沉默地等待著下一次幻境開啟。

    青鳥在黑暗的世界裏高速飛行,如閃電般穿梭,時而在凝固如脂在碧海上空,時而落在滄州城外的湖邊。

    看著荒涼而黑暗的世界,她的心裏生出無限的悲涼。

    按道理來說,這裏應該是她的世界,但她也沒有辦法改變這一切,就像過去數萬年裏的每次開啟與封閉,她隻能無助地承受著這些輪回——青天鑒是雲夢山的法寶,必須要服從主人的意誌。

    除了悲涼,她的心裏還有很多警惕與不安,因為白真人取走了太陽,卻沒有召喚她出去問話。

    ——井九能夠拿到仙籙,離不開她的幫助,真人不應該察覺不到這些。

    想到井九拿到仙籙便幹脆地離開,連句話都沒有留下來,青鳥便有些生氣,心想真是無情的男人。

    比童顏差遠了。

    想著這些事情,她發現自己飛到了楚國皇宮,落在了簷角上。

    在這裏她看到過很多有趣的畫麵。比如秦國小公主倒在楚國皇子的懷裏,比如黑瘦小侍衛拿著劍不停打瞌睡的模樣。當然,在這裏看到更多的還是那些無趣的畫麵。比如墨公最終沒能拔劍,比如殺來殺去,比如井九隻知道修行,卻不肯教自己究竟怎樣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

    忽然,她覺得這個世界變得有些不一樣。

    一陣微風在皇宮的紅牆黃瓦間穿行,穿過她的羽毛。

    這風沒有溫度,但有味道,帶著淡淡的鹹味與腥味。

    風來自海上。

    這是為什麼?

    青鳥揮動著翅膀飛起,在黑暗的天空裏,如閃電般高速穿行,在極短的時間裏,便在整個世界裏巡遊了三次。

    她再次落回楚國皇宮的簷角,轉首望向世間某處,眼神微亮。

    這就是自由的味道嗎?

    她明白了。

    井九確實沒有給這個世界和她留下任何交待,但他留下了更寶貴的東西。

    他打破了這個世界的規則。

    這個世界並未死去,總有一天會再次活過來。

    這個世界裏的人們也還活著,總有一天會再次醒過來。

    更重要的是,這個過程不需要仙籙,不需要仙氣,不需要真人的法門,隻需要這個世界與生活在世界裏的人們自己。

    青鳥再次飛了起來,如閃電般飛行,照亮夜空裏的每一處,以及世間的每個角落,滿是歡快的味道。

    閃電掠過,照亮某個山坡上的栗子樹,還有樹下的人影。

    ……

    ……

    井九沒有再說什麼,直接回到青山宗的觀禮台。

    白早覺得有些奇怪,不是因為他沒有與自己說話,而是她發現井九看似平靜,實則有些凝重。

    當初在雪原裏遇著那樣的危險,井九也沒有緊張,難道是因為仙籙的關係?

    童顏走到她身前,用眼神示意,她才醒過神來,望向身前的問道者們,平靜致意。

    此時在場的問道者都在青天鑒的世界裏生活了很長時間,短的也有十餘年,彼此沒有什麼恩怨,這時候在真實世界裏聚在一處,反而有種親近感。有資格參加問道,都是各宗派的天才弟子,不出意外其中至少一半,可能會成為掌門,至少也是長老。他們之間的親近感與這段共同的經曆,對修道界日後的形勢必然會有所影響。

    作為將來的正道領袖,白早自然不能錯過這種機會,對眾人微笑說道:“諸位想必在幻境裏都有頗多感悟,需要時間吸收,三年後再在此地相會,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問道者們自然沒有不允的道理,紛紛應下。

    奚一雲說道:“我在裏麵讀了些沒讀過的書,寫了些書,打算回齋裏整理成集,若三年後事成,我自然會來。”

    眾人很是讚許,然後望向另外一位在幻境裏風生水起的人物。有人與何霑相識,笑著說道:“你在外麵是天下第二,在裏麵也是天下第二,接下來你準備做什麼?去世間遊曆,尋些法寶功法,爭取再往上走一步?”

    何霑看了童顏一眼,說道:“我有個朋友說過一句話……早有井九在上頭。所以第一就不想了,我打算去白城。”

    “白城,你為什麼要去白城?”

    瑟瑟心想你就算要裝成果成寺的僧人,也沒道理去那裏啊,難道是……她往何霑下身看了一眼,擔心想著別是受刺激了吧?就在她準備問他是不是不習慣多了些什麼的時候,甄桃忽然輕聲喊道:“那邊怎麼了?”。

    眾人望去,發現是青山宗的觀禮台,不禁有些吃驚,心想誰敢招惹那些人?

    那裏的氣氛確實有些問題,有些緊張。

    井九站在南忘身前,南忘的神情有些寒冷。

    瑟瑟頓時忘了何霑的事情,對甄桃說道:“我就說吧,青山宗怎麼可能把仙籙給你們,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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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幕遮 第一百三十七章意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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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山宗那邊的事情,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數百道視線落在井九的左手上。

    他左手緊握,不是因為激動,也不是憤怒。

    人們都看到了他在青天鑒幻境裏奪鼎時的畫麵,隱約猜到了些什麼。

    白千軍被重傷的消息也已經傳開,人們更加確定長生仙籙應該便在井九的左手裏。

    眾人很是吃驚不解,不明白井九為何不把仙籙收起來,而是就這樣抓在手裏,難道他就不擔心出事?

    某處忽然響起一道陰沉的聲音:“井九這樣做明顯不合規則,如果一開始就說明可以這樣做,誰不會想著破境?”

    說話的人是位昆侖派的長老,說的還是井九奪鼎的事情。

    一位大澤高手嘲笑說道:“就算你想,難道你能做到?”

    與青山親近的宗派發話,那些心向中州派的宗派自然也不會落下,紛紛發聲,認為井九以這種方式拿到仙籙,實在是令人無法服氣,場麵有些混亂,眼看著便要搞事情的節奏。

    這個時候,青山宗的觀禮台上有人嗯了一聲。

    這聲嗯是從鼻子裏麵發出來的,很是婉轉,並不好聽,透著股極懶散的味道,卻又極具挑釁意味。

    所有人都聽到了這聲嗯,覺得好不舒服,抬頭望去,發現那人是卓如歲。

    卓如歲抬起眼皮,在那些人的臉上慢慢看了過去,沒有說話。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那聲嗯便是青山宗著名的口頭禪。

    你們想死嗎?

    沒有人想死。

    想著卓如歲的威名和他在青天鑒幻境裏的凶名,包括那位昆侖派長老在內的所有人都沉默了,回音穀外一片安靜。

    井九用這種方式拿到仙籙,中州派是否認為合乎規則,反正也不是他們能決定的。

    相信這時候幾位掌門真人應該正在雲夢深處商議這些事情。

    ……

    ……

    井九心想柳詞與卓如歲這對師徒還真的很像。

    他自然不會理會那些人,對南忘說道:“我之所以堅持,自然有我的理由。”

    南忘麵無表情說道:“哪怕你的提議如此荒唐?”

    與瑟瑟等人想的不同,井九與南忘說的不是仙籙給水月庵的事情。

    因為連三月的原因,南忘從來都不喜歡水月庵,但不會理會這種事情。

    如果可以井九絕對不會與南忘說話,更不會靠近她的身前,但這件事情有些麻煩,他必須與柳詞盡快見麵。

    “是的。”他說道。

    南忘冷冷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什麼。

    她身後的天空裏,出現數十道極細的弦,錦瑟劍破空而去,不知何處。

    這幕畫麵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

    南忘對方景天說道:“我與井九先行一步。”

    說完這句話,錦瑟劍已然破空而回,數十道細弦,再次顯現。

    弦再收時,她與井九的身影已經到了前方那座山峰裏。

    方景天微微皺眉,心想發生了何事,也不想再多停留,吩咐青山弟子集合,然後馭劍離開。

    ……

    ……

    離開不是說直接離開雲夢山,而是離開回音穀。

    拿到仙籙便轉身走人,那會顯得太欺負人,太沒禮數,就像青鳥曾經對井九的看法那樣。

    劍光閃動,青山弟子回到了蛻皮之屋。

    方景天臉色微沉,直接沿著長廊走到崖後,來到井九的房間前。

    南忘盤膝坐在門前。

    數十道無形的劍弦遍布四周,把房間圍住。

    方景天看著這幕畫麵,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南忘說道:“他不肯說。”

    方景天說道:“我才知道,他居然真準備把仙籙給水月庵。”

    南忘說道:“我沒意見。”

    “誰允許他自己決定?”

    方景天大怒說道:“長生仙籙是白先人留下的至寶,對宗門事關重要,不要說他,便是你我也沒有決定的資格!”

    南忘看了他一眼,嘲諷說道:“難道你也要像簡如雲那般,把井九逐出山門?”

    很多年前青山試劍後,井九便成為了青山九峰暗中重點培養的天才弟子,他也沒有辜負期望,梅會道戰第一,現在又拿了問道第一。而且他是景陽真人的隔世弟子,神末峰的長老,除了掌門與劍律元騎鯨,誰能動得了他?

    方景天的臉色更加難看,說道:“師妹,我記得你一直都很不喜歡神末峰。”

    南忘說道:“我現在也不喜歡,但我隻是告訴你事實。”

    方景天沉默片刻,說道:“讓我進去與他說。”

    南忘說道:“現在誰都不能進去。”

    方景天說道:“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南忘閉上眼睛,不再理他。

    方景天沒有辦法,拂袖而走。

    南忘睜開眼睛,看著欄外的流雲清風,問道:“仙籙……有問題?”

    井九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是。”

    他看著自己的左拳,仙籙就在裏麵,即便被他的指掌封住,依然不停向外界散發著淡淡的仙氣。

    好在仙氣太淡,應該隻有他與某些神獸能夠聞到。

    進入幻境前,他曾經做過數次推演計算,結果都不怎麼好。

    當時他就知道此次問道可能會有些問題,才會讓顧清先行離開。

    現在看來果然如此,隻是已然如此,想再多也沒有意義。

    他推開房門,取出竹椅躺了下來。

    感受到身後的動靜,南忘微微挑眉,心想這畫麵真是難看,於是盤膝飄起,比竹椅高出半尺。

    欄外崖間忽然傳來響聲,似乎有人正在往上爬。

    南忘與井九都沒有動,因為感知到來者是誰。

    井九依然躺在竹椅上。

    南忘依然飄在半空中。

    柳十歲爬上峰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奇怪的畫麵,呆住片刻才醒過神來。

    “見過南師伯,見過公子。”

    他跪在地上磕了六個頭。

    井九說道:“要你過來是想看看你的情形,不過看你爬山如此輕鬆,應該無礙,那就回吧。”

    柳十歲啊了一聲,心想在幻境裏是您喊我不要走遠,自己好不容易來了,怎麼就要走呢?老實人不代表不聰明,他很快便想到,公子這邊肯定是有事,說不定還是遇到了什麼危險,不然南師伯為何會在這裏守著。

    他說道:“我留下來給您護法。”

    井九看了他一眼。

    柳十歲明白了他的意思,但還是有些猶豫。

    “我親自守著他,你不用擔心,趕緊滾回你的地方去。”

    南忘臉色微沉說道:“本應在劍獄裏反省的弟子卻在世間招搖,傳了出去,青山師長還怎麼管教弟子?”

    井九說道:“他是掌門喊過來的。”

    柳十歲有些尷尬,心想確實如此,公子已經得了仙籙,自己還是早些回廟裏比較好。

    正準備離開,他看到那把竹椅磨損的有些嚴重,忍不住說道:“我在那邊種了些竹子,給你做個新的?”

    井九說道:“也好。”

    柳十歲翻過欄杆,順著原路從崖壁上爬了下去。

    想著先前的對話,南忘不知為何有些不舒服,冷哼一聲,說道:“你另外那個徒弟去哪兒了?”

    井九知道她問的是顧清,說道:“我讓他提前回了。”

    南忘挑眉,說道:“你進去之前就知道自己會贏,也知道仙籙有問題?”

    井九嗯了一聲。

    南忘沉默了會兒,說道:“掌門讓柳十歲以無恩門弟子身份加入、親自前來坐鎮,也是看好你能贏?”

    井九又嗯了一聲。

    南忘看著崖外的風景,若有所思。

    井九問道:“為何還沒回來?”

    他問的是青山掌門柳詞。

    南忘說道:“你不按規矩來,拿了仙籙自然有人不服,掌門真人要給你處理這些事情,哪能這麼快就回來。”

    井九說道:“如果我沒想錯,他會比想象的回來更早。”

    南忘說道:“仙籙的問題你真的隻肯跟掌門說?連我也信不過?”

    她有些不悅,想到自己這個清容峰主居然給一個年輕弟子看門,便更加生氣。

    井九看著她的背影,知道她在生氣。

    他想起很多年前清容峰頂的那塊大石頭、石後的花樹與石上喝酒的刁蠻少女,唇角露出一抹微笑。

    對他來說,這真是很罕見的情緒。

    緊接著,他想起那個少女喝醉後唱的小曲,微笑頓時消失。

    ……

    ……

    雲夢山某道秘穀的最深處,有一個極隱蔽的洞府。

    洞府裏的禁製非常強大,即便是通天境的青山強者來襲也能支撐一段時間。

    一隻手拈著還天珠放在了石桌的中間。

    無數道光線從還天珠裏投射出來,照亮了洞府四壁。

    洞府是圓頂,那些畫麵便連在了一起,看著無比廣闊。

    那些畫麵,是問道者們在青天鑒幻境裏的數十年。

    哪怕是最偏僻的山村,最細微的動作與表情,都在這些畫麵裏。

    畫麵高速地掠過,變成無數各種顏色的彩帶,但在那雙無情無識的眼眸裏,卻與真實的畫麵沒有區別。

    白真人不需要問青鳥幻境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隻要她願意,她可以隨時調出那個世界,觀看過去發生的事情。

    青鳥根本沒有辦法隱瞞她任何事情。

    白真人沒有看別的問道者,隻是在看井九與青鳥。

    她看著楚國皇宮裏那個嬰兒無聲出生,看著他站起身來,看天看地,看著他長大成人,修行不理世事。

    墨公進入皇宮,井九第一次真正出手。

    “很快。”白真人自言自語說道:“但還不夠快。”

    畫麵繼續高速向前,很快便來到最後階段。

    不周山裏,滿山紅葉如火,石階如玉帶,秦皇登階而上,於廟裏遇井九。

    數十名秦國強者被斬成肉塊,秦皇身受重傷,井九的手還在劍柄上。

    當時青鳥望遠山,看紅葉,看秦皇,有意無意間,略過了一些極重要的畫麵。

    這些畫麵,現在都落在了白真人的眼裏。

    “夠快了。”她說道。

    洞府深處的陰影裏慢慢顯現出一個玉盤般大的獸眼,幽冷恐怖,滿是殺意。

    “你在鎮魔獄裏大鬧一場,蒼龍因你而亡,結果剛過幾年就來我中州奪寶……”

    白真人看著畫麵裏正向虛空走去的井九,麵無表情說道:“真以為我忘了?”

    ……

    ……

    (以下是感言,應該讓本章超字數,以後想辦法補償大家,最近寫的確實不多,我沒說每天更新的是兩章合一,我會盡快養好身體,恢複四千字更新,但看身體情況和這個月的行程,怎麼感覺好像希望很渺茫的樣子……

    首先請出一位讀者的本章說。

    那位讀者是這樣說的:秦始皇為什麼要一掃六合,因為要問鼎,為什麼還要求長生,因為他沒出來。

    這句話太妙,完全找到了我的癢處。

    關於青天鑒幻境,我本想洋灑灑寫一個單章出來的,後來一想在大道裏我早已不是從前的我,如此幹脆利落而漂亮的行文,用得著那麼多字嗎?

    我喜歡的那些意趣不多談,最開始那句讀者的本章說,基本就說完了,雖然我的主線條並非如此,下麵就簡單說兩句。

    青天鑒幻境與以前我寫的入魔、周園一樣,都不是副本,因為與主線的聯係非常緊密。

    大道朝天往後麵看,大家就會發現,青天鑒與主線,那確實是……沒啥聯係。

    但依然不是副本,甚至在我看來,是這三次冒險而成功的嚐試裏,最沒有偏離主旨的一次。

    大道朝天是二世成仙,自然清淡,井九沒有什麼心路曆程,無法寫前史,也無法通過對照的人與事,來反寫他。

    怎麼解決這個問題?幻境裏問道者們的選擇、曆史進程,要完成的就是這種工作。幻境這一段甚至可以理解為大道朝天的前史,隻是要比真實世界裏景陽經曆的那段曆史簡單太多,因為幻境裏隻有井九,卻沒有太平。

    至少百萬字篇幅的長篇修真宮鬥隻用了幾十章就解決,非常經濟而且幹脆,正是我寫大道追求的境界,所以我很滿足。

    從審美的角度來說我也非常滿意,我在裏麵認真寫的細節都是我喜歡的腔調與畫麵。那裏麵有嘉靖,有張居正,有胡宗憲,有始皇帝,有鉤弋夫人,有鄭和,有慶餘年,有兩小兒辯日,有很多真實或虛假的故事。

    再說回想表達的意味,大概便是這章的章節名,終究意難忘。

    大前天的章節名叫要與天公試比高,中間井九有段問自己與天誰更高的話,這些當然都與八三射雕有關。大概十幾天前,我說哪怕現在隨意點開射雕的主題曲還是會起雞皮疙瘩,蝴蝶跳出來說,以後更會起啊!你以為自己還會變年輕嗎……真是傷感,另外與蔡國權的天意人心這首歌也有關係,向大家強烈推薦。

    最後向大家宣布一個重要發現,如果你含著櫻桃味的止咳水果糖再抽煙的話,會有明顯的魚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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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是,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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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陰影裏那隻玉盤大的眼睛,便是中州派的鎮山神獸麒麟。

    聽到白真人的話,麒麟的眼神更加冷酷,殺意仿佛實質一般,明顯想要去殺了井九。

    “仙籙無法被煉化,他便是個死人,你不用親自出手。”

    白真人淡然說道:“這件事情,你我就當不知道好了。”

    “鑒靈有問題,要不要喚出來問一下?”麒麟用神識說道。

    “都要成妖了,何必多此一問?”

    白真人伸手向夜空裏抓出一物。

    那個物體正是青天鑒,隻是不知被她用什麼道法縮成一個小圓盤,可以握在手裏。

    無數道極寒的玄氣,從白真人的指間溢出,青天鑒表麵漸漸結冰。

    這層玄冰看似極薄,實則無比堅硬,就算是仙劍也很難斬開。

    她揮手把被冰封的青天鑒,鎮壓進了雲夢山地底深處絕脈裏。

    數百年後,鑒靈消散,幻境重啟,或者青天鑒才能重見天日。

    看著這幕畫麵,麒麟的眼睛裏出現一抹滿意的神情,覺得如此處置最為妥當。

    白真人離開洞府,來到雲夢山高處,氣息漸冷,仿佛變成了一座堅可不摧、寒氣逼人的雪山。

    今次問道大會,中州派的目的是替仙籙尋找繼承者,隻要夠強,不管是誰都可以。

    但既然拿到仙籙的是那名青山弟子,那麼繼承者便會變成承載者。

    繼承者與承載者隻有一字之差,遭遇卻有天壤之別。

    就像她對麒麟說的那樣,那人會被仙籙控製,變成一個傀儡,除非對方能夠煉化仙籙。

    放眼世間,有誰能夠煉化仙籙呢?

    想著這個問題,她的眼底深處出現一道極淡的警意。

    逃出鎮魔獄的灰影、被放出來的冥皇、問道數十年隻想著修行破境、不周山頂踏碎虛空……

    難道真的是你?

    你居然還活著?

    那這次你總該死了吧?

    ……

    ……

    蛻皮之屋的地板、牆壁、門框上都被割出無數道痕跡,看著就像是密密麻麻的符文,天光落在上麵,被反射出各種奇怪的形狀。

    井九躺在竹椅裏,右手的食指在門框上緩緩摩娑,感受著那種奇妙的觸感,看著南忘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麼。

    崖間忽然生起一陣山風,吹散流雲,破開一個若有若無的空洞,隱見青衫閃動。

    南忘起身行禮。

    青山掌門柳詞從崖外走了進來。

    他毫無疑問是朝天大陸最頂峰的大人物,但除了身形有些高大,再無特異之處。

    他穿著件尋常的布衣,雙眉平緩,神情溫和,就如鞘中劍,毫無鋒芒。

    當然,他的氣息寬廣而包容,也像是道劍鞘,能承一切事物。

    柳詞揮手示意南忘離開。

    南忘微微挑眉,錦瑟劍動,把劍弦盡數收斂,然後轉身而走,哼了一聲。

    看著她生氣離開的樣子,柳詞寵溺的笑了笑,然後注意到,井九的臉上也掛著淡淡的微笑。

    柳詞有些吃驚,要知道這種程度的淡淡微笑,對井九來說,也已經算是寵溺到了極點。

    如此看來,在青天鑒裏七十年,終究還是有了些變化。

    柳詞袍袖微動,承天劍意散出,一座無形劍陣,籠罩了蛻皮之屋。

    哪怕雲夢山的麒麟潛至近處,也無法聽到他與井九接下來的談話。

    “長生仙籙不是副籙,是正籙。”

    沒有任何寒喧與前言,井九直接說道。

    柳詞說道:“白先人當年留下三主三副,後來鎮壓冥皇時用了一道正籙,問道大會居然也拿出一道正籙,他們想做什麼?”

    仙籙乃是真正的仙家法寶,當今世間隻有中州派有,那是白刃仙人飛升時留下的遺產。

    副籙裏的仙氣若讓普通人得了,足以洗根換骨,踏上修行大道,若讓修行者得了則能延壽數十載。正籙的仙氣更多,更重要的是裏麵極有可能殘存著白先人的仙意,那對修行者來說是參悟天地至理,飛升得道的最高法門。

    柳詞本就不理解,就算中州派想當正道領袖,何至於拿出一張仙籙作為問道之賞。

    現在知道是正籙,更讓他覺得奇怪。

    換成他這個青山掌門,那是絕對舍不得的。

    中州派究竟想做什麼?

    仙人不在世間,無人接觸過仙籙,按道理來說,沒有人能猜到中州派的想法,但井九例外。

    他說道:“仙意就是白刃留下的一道仙識,她可能通過某種道法自外界歸來。”

    柳詞想著當年冥皇被鎮壓時的畫麵,神情忽而凝重,說道:“奪舍?”

    井九說道:“不錯,和你師父當年想的事情差不多,所以中州派需要挑選一個最強的、最適合的道身,先用仙識暗中控製,然後靜待那一刻到來。”

    柳詞覺得莫名其妙,說道:“好不容易才出去,回來做什麼?”

    井九說道:“隻是一道仙識,回來的想必也不會是全部的她。”

    柳詞望向崖外的雲夢諸山,搖頭說道:“中州之道,總是這般粘乎。”

    井九說道:“對中州派來說,這便是一道隱而不發的雷霆,日後若真有事,雷霆降臨,無人能抗。”

    即便通過仙籙回到朝天大陸的白刃仙人隻是分身,依然不是大陸上的修道者能夠對抗的。

    仙人便是仙人,百分之一的仙人也是仙人。

    柳詞說道:“很想看看雷落時,會是怎樣的威勢。”

    井九說道:“落不下來,因為她的運氣不好,仙籙落在了我的手裏。”

    柳詞說道:“你打算怎麼做?”

    井九說道:“當然是煉化了這道仙籙,讓她無法回來。”

    柳詞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你知道這是很難的事情。”

    井九看著左拳,說道:“既然已經在我的手裏,那就隻有這麼做。”

    柳詞說道:“如果你真能煉化這道仙籙,雲夢山肯定能猜到你的身份。”

    井九平靜問道:“我是壞人?”

    柳詞淡然說道:“不是好人,但也不是壞人。”

    井九說道:“既然如此,就算世人猜到我的身份,又能如何?”

    世間知曉他真實身份的隻有數人。

    趙臘月或者隱約猜到了,但她既然不肯挑明,他就當她不知道。

    就像水月庵裏那位一樣。

    他的真實身份暴露,真正受影響的是青山的聲望。

    飛升成功的師叔祖和飛升失敗、轉世重修的師叔祖,這是兩回事。

    柳詞說道:“你想好如何煉化這道仙籙了嗎?”

    井九說道:“我在思考。”

    柳詞說道:“在你思考的過程裏,那道仙識會占據你的道身,控製你的道心,如何阻止?”

    井九說道:“若不可行,我會把左手斬掉。”

    柳詞看著他的左手,說道:“其實我有個很好的方法,拿個東西把你的拳頭套著,保證不會出事。”

    井九眯著眼睛,看著他說道:“你知道我不會同意。”

    柳詞微笑說道:“我就是隨便說說,你急什麼。”

    井九說道:“盡快送我回青山。”

    柳詞的視線再次落在他的左手,知道他其實並沒有完全的信心可以煉化這道仙籙。

    蛻皮之屋地麵上的那些裂痕忽然顫動起來,然後微微上浮,變成肉眼可見的線條。

    柳詞的眼神平靜卻又專注,就像是永遠沒有風的水潭。

    井九知道他要做什麼,微微挑眉,但沒有拒絕。

    無數道劍意落在他的左手上,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地裹了起來,就像是做了一個無形的拳套。

    再沒有一絲仙氣能夠從井九的指縫間流走,再靈敏的神獸也無法聞到味道。

    這是青山主峰的承天劍法,也是是朝天大陸最高階的陣法,看似無形,實則有質。

    井九承認不管是他還是師兄,承天劍都沒有柳詞學的好,顧清的天賦還是差了些,隻看能不能想些別的辦法。

    他問道:“奪鼎不合規則的事情解決了?”

    柳詞說道:“不然我來這裏做什麼?知道你向來不走尋常路。”

    井九說道:“既然中州派拿出仙籙是這種想法,便不會阻礙,至於我選擇的道路都是唯一的道路,並非刻意。”

    柳詞搖頭說道:“當年打牌的時候師父就說過,你的路數與眾不同,有些一根筋。”

    井九說道:“我們有三百年沒打牌了吧?”

    柳詞沉默了會兒,行禮說道:“是的,師叔。”

    ……

    ……

    (今天是沙包姐,烽火,陳長生的生日,祝他們生日快樂,明天是蝴蝶藍的生日,一並祝了,然後我的牙好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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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11-9 20:13:45
胃不舒服,休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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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11-10 20:16:31
第一百三十九章掌門你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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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山掌門親自坐鎮,中州派別有想法,即便昆侖派等宗派對問道大會的結果有所質疑,也已經無法改變結局。

    不管問鼎還是奪鼎,終究仙籙有了歸屬,中州派開派三萬年的盛典便到了尾聲。

    當天夜裏白早去蛻皮之屋見井九,想與他說些事情,卻沒有見到人,這讓她有些不安。

    在她沉默離開的時候,何霑已經離開了雲夢山,瑟瑟發現後,追了他五百裏,卻還是沒能追回來。

    奚一雲也向中州派告辭,連夜離開,回一茅齋去整理那本書籍。

    提前離開的還有很多人,都是曾經進過青天鑒幻境的問道者,數十年紅塵如煙雲般飄散於眼前,但又有誰真的能做到一朝盡忘?他們需要時間來重新穩定道心,繼而從那些紅塵感悟裏獲得他們真正需要的東西,三年後他們可能在雲夢山再次相會,也有可能此生不再相見,隻看最終能不能勘破這一關。

    第二天清晨,青山弟子在方景天與南忘兩位峰主的帶領下,與中州派道友們道別,然後乘坐劍舟離開。

    白早沒有看到井九的身影,隱隱不安。聽到方景天的解釋,在場的修道者們才知道井九已經隨著青山掌門真人提前離開,不禁議論紛紛,心想這哪裏像是問道大會的勝者,更像是拿著仙籙便要跑路,就算是青山宗想要給中州派留些麵子,也不至於這般低調。

    ……

    ……

    在晨光的照耀下,一朵白雲向著雲夢山外飄去,就像在清透水麵向遠方飄去的蓮花。

    這裏還處於雲夢大陣的範圍,可能是為了表示對中州派的尊重,那朵雲飄的不是特別快,可以看得很清楚,那並非真實的由霧氣凝成的雲,而是由無數道極強劍意織成的劍雲。

    柳詞與井九在雲上前後站著,保持著同樣的姿式,背著雙手,平視前方,身形被遠處的朝陽襯著,如真實的仙人。

    承天劍插在天光峰的碑間,非真正大事不會出青山。當年雲台一役,柳詞生擒西王孫時,便帶著承天劍,但這次他沒有帶,因為井九的原因,所以隻能馭劍雲回山,速度自然要慢些。

    井九的鐵劍比劍雲快很多,但柳詞嫌棄那把劍太髒。

    左右無事,隻要離開雲夢山就好,劍雲就這樣飄著,他們偶爾說幾句不怎麼重要的閑話。

    ……

    ……

    “西海劍派勢衰,霧島老鬼更不會出來,陰謀詭計這種事情,你應該向你師父學習一下。”

    “雪原裏那位到底生了個什麼?你如果不知道,那誰還知道?我又不知道師父藏在哪裏。”

    “以他的性格,終究不可能一直藏下去,等著便是。”

    “既然這是中州的局,麒麟為何要跟著我們?”

    “想來是不甘心仙籙被奪,終究是好東西。”

    “他是不甘心蒼龍被你所殺,想殺你報仇。”

    被朝霞染紅的天空裏,隱隱傳來一道極淡的氣息。

    那道氣息古老而神聖,威嚴至極,明顯想要遮掩住,但哪裏瞞得過二人。

    他們甚至看都沒看一眼,便知道來者是誰。

    柳詞當然知道從鎮魔獄裏逃出來的那道身影是井九。

    他自然也就能算到,在西海裏把過冬救走的所謂青山長老也是井九。

    他很清楚劍西來的劍有多強,過冬身受重傷,井九必然要奪仙籙。

    所以他讓柳十歲以無恩門弟子身份加入問道,然後親赴雲夢山坐鎮。

    青山宗修的是劍,講究的是萬事隻在一閃念,追求的是一擊必死,在出手之前則是要算盡所有。

    想算清楚世間萬事比較難,但要算明白同門在想什麼比較容易,所以青山同門之間的配合向來不需要多言。

    當年趙臘月與柳十歲沒有任何聯係,便能借著童顏的局,一舉殺死洛淮南,也是此種。

    “蒼龍是冥皇殺的,與我無關。”

    井九做出了解釋。

    對他來說這是很少見的事情。

    他去鎮魔獄私會冥皇,繼而鬧出這麼大的動靜,確實可能給青山宗帶來很多麻煩。

    柳詞輩分低些,終究是掌門。

    當然,這個解釋更像是一句交待。

    柳詞歎息說道:“那要麒麟相信才行。”

    井九說道:“今後我不來雲夢山,它相不相信又能如何?”

    劍雲已經飄出雲夢山,來到了豫郡的上空。

    麒麟的氣息在雲夢大陣的邊緣停下,沒有再繼續跟著。

    它還跟著柳詞,便會被視作對青山宗不敬,或者是威脅。

    如果青山宗在下方的群山裏藏了一個鎮守,忽然來個反殺,它必然要吃大虧。

    ……

    ……

    麒麟想殺井九,必然不甘心,會把他拿到仙籙的消息泄露出去,事實上這個消息也瞞不住多長時間,相信回青山的路上可能會有些風波。

    井九自然不懼,與柳詞一路同行,比帶著白鬼不知道要高到哪裏去,除了雪原深處,天下盡可去得。

    他隻是想著到時候輪著來打發,會有些麻煩,伸出右手食指,在左拳上層層縛著的無形劍意上戳了一個小洞。

    一道極淡的仙意,從那個細微小洞裏溢出,然後從高空灑向大地。

    豫郡四周多山,群峰險峻,密林幽深,而且有無數道地脈狹縫,隱藏著很多妖獸、邪宗高手,甚至可能會有些遠古時期留下來的大妖。

    這些妖物自然遠遠及不上麒麟厲害,但數量多了也很是可怕。

    仙意如雨露灑向人間,群山裏生出很多動靜,至少數百道強大的氣息漸漸生出,妖獸與邪修們向著天空望去,垂涎欲滴,哪怕明知道天空裏那朵劍雲必然不凡,卻依然忍不住生出強烈的渴望與貪心。

    柳詞知道麒麟在後方看著這邊,伸手再次封住井九的左手,然後一腳踩散劍雲,居高臨下望向地麵。

    他的視線在群山間掃過,如真實的巨劍,帶去強大至極的威壓,然後嗯了一聲。

    這聲嗯很冷漠,很無情,很輕蔑,拖的稍微有些長,最後還拐了個彎,把那種不屑一顧、請君來死的意思表達的非常清楚。

    朝天大陸最強者在此,群妖哪裏還敢停留,紛紛跪下表示臣服、不敢為敵,有的大妖則是以最快的速度潛入地底,經由潛脈逃走,生怕被一劍斬死。

    劍雲重新聚攏,把二人的身影藏在了天空裏。

    井九想著卓如歲靠著崖壁懶散的樣子便覺得有些可惜,說道:“你那個弟子不錯,隻是越來越像你了。”

    柳詞淡然說道:“徒弟肖師有什麼問題?”

    井九說道:“你習慣了任何事情完備才會出手,就像當年那樣,這樣不行,似中州之道,太過粘乎。”

    這個評價很直接,尤其是說像中州之道,這對青山中人來說是不可接受的事情。

    柳詞不悅喝道:“你來做掌門?”

    井九毫不猶豫說道:“不要。”

    柳詞說道:“那你話就別這麼多。”

    天空變得安靜起來。

    遠處傳來大雁的叫聲。

    ……

    ……

    行過豫郡,再過華陽,在南河州越過如泥線般的濁水,青山便在眼前。

    大地忽然隆起,生出無數座山峰,峰間有霧氣流瀉而來,來到山前便成了雲氣,把整座鎮子都淹沒了進去。

    從天空望去,那些雲霧就像是無數條白色的緞帶,在青峰之間揮舞,很是好看。

    白早重修道法後,臂間便垂著白色的緞帶,飛掠之時如驚鴻一般,就像是真正的仙女。

    秦國小公主好像也是這般打扮的。

    井九忽然想起來幻境裏似乎也有些火鍋,卻不知道是什麼味道,說道:“我要下去吃火鍋。”

    柳詞挑眉無語,心想你手裏攥著仙籙,青山就在眼前,結果不急著回去,反而要吃火鍋?

    雲集鎮裏的酒樓有幾家,有雅間還賣火鍋的卻不多,所以井九帶柳詞去的還是原來那家。

    酒樓的東家已經病故,現在接手的是三兒子,酒樓裏的陳設也已經很老舊,於是有了老字號的美譽。

    修道者與凡人之間的差別,就是在時間流逝之間令人絕望而傷感。

    鴛鴦鍋擱在桌上,簡單至極的幾盤青菜蘿卜放在旁邊,老板拿著金葉子退下樓去。

    他想著父親講述多遍的那些往事,沉重喘息了十數次,才慢慢緩過神來,揮手示意掌櫃去關門,不再接客。

    原來青山仙師真的喜歡吃自家的火鍋。

    ……

    ……

    紅湯還在翻滾,白湯已經快要熬幹。

    井九沒有動筷子,柳詞不以為異,很多年前在上德峰吃火鍋的時候就是如此——隨著修為日深,井九吃的火鍋越來越淡,直至不再吃,隻有冬天的時候,元騎鯨用樂浪郡的新鮮食材打邊爐,他才偶爾動兩筷子。

    湯快幹了,火鍋也就快吃完了,到了該說正事的時候。

    “當初他用冥部弟子的身體逃出劍獄,在這裏被趙臘月截住,然後被一名孟姓弟子斬殺,實則是借機脫困。”

    井九說道:“那名孟姓弟子在上德峰裏關了這麼多年,可審出些什麼沒有?”

    柳詞說道:“他說是受了方師弟的指使。”

    井九說道:“你如何想?”

    柳詞說道:“再看看。”

    井九說道:“先前我便說過,你習慣了任何事情都完備了再出手,這樣不行。”

    柳詞說道:“你行你來,掌門我給你。”

    井九沉默。

    柳詞說道:“那你就別想太多。”

    井九說道:“你不打算做點什麼。”

    “在這個故事裏,我們三人是欺師滅祖的大反派,方師弟想殺了我們替師父報仇,有什麼錯?”

    柳詞淡然說道:“麵對如此有道理的事情,我能做什麼?”

    “你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查到雷魂木是從碧湖峰流出去的,你便殺了雷破雲滅口。再比如就算有雷魂木,他也解不開我的劍陣,隻有你可以。”

    井九抬起左手,看著上麵縛著的層層劍意,平靜問道:“是你放了他?”

    火鍋真的快要燒幹了,白湯盡數變成霧汽,彌漫整個房間,繼而充溢整座酒樓。

    街道上忽然傳來驚呼,雲集鎮裏到處都是雲霧,遠道而來的遊客們興奮不已。在這裏生活了一輩子的居民則是心煩意亂。雲霧迷人眼,看不清楚道路,容易摔跤,看不清楚蒸鍋裏的動靜,無法判斷包子熟了沒有。

    不同的立場,自然有不同的感受。

    仙凡皆如此。

    柳詞沉默了會,再次說道:“掌門你來做?”

    井九依然毫不猶豫說道:“不要。”

    “那你問這麼多做什麼?”

    柳詞輕拂衣袖,帶著井九從酒樓裏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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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陣陣陰風亂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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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鍋裏的白湯終於熬幹了,幾段煮軟了的大蔥有氣無力地耷拉在鍋邊,看著就像卓如歲的眼皮。

    柳詞離開時的衣袖帶起了一場風,吹熄了鍋底的火,那些大蔥不用擔心被燒焦。

    包房與酒樓裏的霧汽也被清除一空,清風穿門而出,來到街上,驅散了所有的雲霧。

    清冷的陽光灑落在雲集鎮上,深秋的肅殺與高遠第一次如此真切地呈現在人們眼前。

    外地來的遊客還好,鎮上的居民們則是驚呆了。

    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從來沒有看過雲霧盡消的畫麵。

    人們很快反應過來,這必然是青山仙師了不起的道法手段,趕緊跪倒在地。

    ……

    ……

    雲霧來自青山群峰,是水汽在天地間自然流動,也與那座大陣有關。

    青山大陣開啟,天光微有變化,峰間的紅樹青林,顏色也隱約有些感變。

    洗劍溪畔與峰間的弟子們抬頭望向天空,看到一朵劍雲,知曉是掌門自雲夢山歸來,紛紛行禮。

    那朵劍雲沒有落在天光峰,而是向著更遠處的神末峰飄去,神末峰禁製自開,滿山樹木微搖,似在歡迎什麼。

    青山弟子很是意外,想到一種可能,臉上不由露出驚喜的神情。

    小師叔回來了!

    過往在青山年輕弟子心裏,兩忘峰是最讓他們感到驕傲、崇拜的地方,現在這個位置已經被神末峰取代。

    神末峰有趙臘月,有顧清,都與他們差不多年紀,便已有極盛之名,更不要說神末峰還有位小師叔。

    從當年梅會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十五年,井九被困雪原六年,後來為了突破劍鬼難關,他潛入朝歌城鎮魔獄,與冥皇共修三年,出來後又陪著過冬賞春歎秋,仔細算來,十五年裏他在青山停留的時間不超過三年。

    但他的名字沒有被青山弟子忘記,反而更加傳奇。

    趙臘月在青山試劍裏輸給了卓如歲,轉眼小師叔便在雲夢山裏贏了回來,還順手拿了中州派的問道第一!

    上德峰山間飄著薄雪,玉山師妹與輪值的幾位師兄坐在道殿裏,一麵嗑著鬆子一麵聊著閑天。

    他們忽然聽到外麵的動靜,走出殿去,看著那朵劍雲落在神末峰頂,玉山小臉上滿是驚喜,把手裏的鬆子塞進身邊一位師兄懷裏,說道:“我有事先走一步。”

    看著她的身影迅速變成山道上的一道雪煙,那位師兄歎息說道:“小師妹總這樣……都不知道她到底算哪座峰的。”

    ……

    ……

    劍雲落在峰頂,自然消散,化作無數道雲氣,與崖間的層雲彙在一處,再也無法分清。青山又是數年未見,換作別的修道者,或者會有些淡淡感慨,井九沒有這些想法,隻是覺得有些事情已經發生了變化。

    看著峰頂仿佛永恒不變的道殿、洞府,聽著崖間傳來的猴子叫聲,他發現自己這一世在青山停留的時間越來越少,在世間行走的時間越來越多——都怪臘月當年非要去世間行走遊曆,他在心裏對自己說道。

    崖間猿猴的歡快叫聲戛然而止,樹林裏的摩擦聲也忽然消失,本準備來峰頂歡迎井九的它們發現了柳詞的存在,畏懼不敢向前。顧清與元曲從洞府裏走了出來,還沒來得給井九行禮便看到了柳詞,趕緊拜了下去。他們沒怎麼見過掌門真人,但從外門進入內門的時候,在那個小樓裏看過畫像,有哪個青山弟子敢不把那張臉記在心裏?

    柳詞示意他們起來,準備溫言勸勉數句。

    顧清現在名聲很響,日後應該會是帝師,這個來自樂浪郡的元姓少年嘛,也有來曆……

    峰頂忽然響起落葉被踩破的聲音。

    白貓從洞裏踱了出來,長毛被梳的很幹淨順滑,不知道是元曲的手筆,還是藏在毛裏的寒蟬所為。

    青山鎮守白鬼大人爪落無聲,踩破落葉,自然是故意為之,提醒人們看看我,看看我。

    柳詞看了它一眼,望向井九說道:“堂堂青山鎮守,總不能一直給你守門。”

    井九說道:“青山鎮守,不來守著我,那去守誰?”

    白貓眼睛微眯,心想你們這對師叔侄不繼續裝不熟了?真是無聊透頂。

    柳詞不知該如何回答井九的話,在顧清、元曲這些晚輩弟子麵前,又不方便用那句話懟回去,苦笑離開。

    顧清與元曲在震驚之中,白貓已經走上前去,極其纏綿地蹭了蹭井九的小腿。

    井九知道它的意思,右手伸出食指,在地麵一片樹葉上寫了幾行字,然後隔空抓起,正準備交給猴子,想了想遞給了元曲,說道:“給元騎鯨。”

    元曲有些緊張,看了看顧清帶著微笑的臉,又看了看白鬼大人似笑非笑的眼睛,心想現在什麼都不用裝了?

    他馭劍離開峰頂,沒敢直接去到目的地,而是按照上德峰的規矩,老老實實地停在山下,然後向著山上走去。

    沒走兩步,他便看到如風雪般疾掠而下的玉山師妹,有些吃驚,問道:“師妹你要去哪裏?”

    玉山見著是他也很吃驚,說道:“我要去見師叔,你怎麼卻在這裏?”

    元曲把手裏那片樹葉遞給她,說道:“幫我帶封信過去,就放在那天夜裏我和你看星星的石頭下麵。”

    玉山帶著羞意呸了口,說道:“懶得理你與峰裏的師長有什麼關係,你自己送去,我要去神末峰。”

    元曲歎氣說道:“師叔那麼懶,怎麼會願意再收徒弟,就算你想轉峰,也沒人收啊。”

    玉山小臉上滿是自信的神情,說道:“當年試劍大會,是井師叔讓我拜在上德峰門下,他沒道理不管我。”

    元曲無奈說道:“別鬧,至少今天別去,師叔心情明顯不好,一直握著拳頭,看著就是想要打人。”

    玉山睜大眼睛,心想師叔性情雖然冷淡,但向來不與人發脾氣,這是發生了什麼事?

    元曲苦著臉說道:“我不知道,師父又在閉關,誰敢去問?”

    ……

    ……

    兩小無猜的這對師兄妹在上德峰下做著很無聊的猜想時,神末峰頂有件真的很重要的事情正在發生。

    井九站在崖邊看了會兒熟悉的雲海,想著柳詞一路上說的那些話有些鬱悶。

    他轉身望向顧清,說道:“有件事情要和你說一下。”

    顧清認真說道:“弟子聽著。”

    “今後你是要做掌門的,承天劍得練好些,別的先放放。”

    井九說道:“還有你的劍確實不行,不要總想著什麼劍隨人起,找時間我給你換一把。”

    顧清行事謹慎,遇事淡定,道心寧靜,但這時候還是傻了。

    他知道師父在青山與修行界都有極深厚的背景,但掌門這種事情……你說要弟子做,弟子便能做嗎?

    井九沒有理會有些失魂落魄的他,走進洞府,來到那扇緊閉的石門之前。

    趙臘月敗給卓如歲之後,便一直在這裏閉關。

    對很多修道者來說,閉關是件很神聖的事情,卓如歲當初在天光峰閉關的時候,從來沒有人敢去打擾他。

    可能是因為當年閉關的次數太多,井九不這樣認為,也曾經對趙臘月等人說過,所以神末峰上的人們閉關還是會與外界保持溝通,甚至無聊的時候會出來聽聽對麵清容峰的小曲。

    感受到他的存在,石門緩緩開啟,帶著一些煙塵,趙臘月走了出來。

    數年不見,可還安好?

    井九與趙臘月沒有問這些問題,隻是互相打量了兩眼。

    趙臘月心想顧清說你已經遊野中境,為何還把鐵劍背在身後?

    井九發現她的遊野初境也已經圓滿,有了破境的跡象,對此比較滿意,但看著她的模樣又有些不滿意。

    趙臘月的短發已經變成垂肩長發,偏生沒有打理,看著亂糟糟的,比劉阿大都遠遠不如。

    他說道:“梳子呢?”

    這次離開青山的時候,他沒忘記帶走竹椅,也沒忘記把陰木梳留下來。

    趙臘月隨意說道:“反正又不見人。”

    不過現在見著人了。

    她伸手從空中抓出水來抹到黑發上,頓時幹淨。

    “隨我來。”

    井九帶著她離開洞府,向峰頂更高處走去。

    顧清還像個泥塑般站在崖邊,白貓搖著頭跟在後麵。

    峰頂最高處有個山洞,頂上被鑿空,可以承星光與天地氣息。

    當年井九便是在這裏,用劍遊通知海外的巨人朋友去盯住霧島老鬼。

    他心意微動,伸手召出弗思劍看了看。

    趙臘月捂著胸口,瞪了他一眼。

    再如何信任,這般不告而取對劍修來說感覺還是很奇怪。

    弗思劍的顏色確實有些不一樣。

    他轉身望向趙臘月問道:“為何要壓製劍意?”

    趙臘月說道:“卓如歲是晚輩,我與他對戰本就是以大欺小,再用弗思劍,就更不公平。”

    井九說道:“這等多餘的想法,在外麵不要有。”

    趙臘月說道:“若是敵人,自是一劍殺了。”

    井九很喜歡一劍殺之這種說法,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現還有些濕。

    趙臘月的手收進袖子裏,似乎在拿什麼。

    井九沒有注意到,右手輕揮,放出來了一些東西。

    趙臘月生出強烈的警意。

    她居然看不到那些東西。

    劉阿大也很警惕,甚至毛都炸開了。

    它聞到了那些東西的味道,可不就是鎮魔獄裏的那些蚊子!

    啪的一聲輕響,寒蟬從炸開的貓毛裏掉到地上。先前柳詞在時,它被嚇得半死,哪裏敢冒頭,這時候落在地麵,它好奇地望向空中,半透明的奇怪眼睛不停轉動,仿佛在盯著什麼。

    井九有些意外,沒想到這個雪原小甲蟲居然能夠看到那些蚊子。

    當然,寒蟬可能並不是看到那些蚊子,而是用熱量感知到了對方的存在。

    他覺得有趣,對寒蟬說道:“若你能管好它們,便給你用。”

    寒蟬怔了怔,忽然翻過身來,用腹部對準井九,表示臣服與感恩。

    緊接著,它的極細肢足高速摩擦起來,發出滋滋的聲音,很是好聽,就像是軟玉輕敲一般,歡快至極。

    ……

    ……

    白鬼在洞外趴著。

    寒蟬帶著那些蚊子在四周守著。

    神末峰禁製開啟。

    誰都別想再聽到他接下來與趙臘月的談話。

    即便是柳詞與元騎鯨也做不到。

    井九說道:“我有些事要對你說。”

    趙臘月有些緊張,點了點頭。

    安靜的洞府裏隻有他們兩個人。

    井九說道:“坐。”

    趙臘月在他身前坐下。

    在外麵她與井九的相處還是很自然,就像往年一樣,私下無人的時候,她對著井九卻是越來越乖巧聽話。

    井九說道:“有些事情,其實我忘了。”

    趙臘月心想這便是要說明了嗎?

    她不安說道:“有些緊張。”

    在劍峰行走,在人間行走,劍斬群妖,被不老林暗殺,再到暗殺洛淮南。

    無論遇著何事,她從不緊張。

    今天井九要說起往事,她便緊張起來。

    如何才能消除這種緊張?

    趙臘月從袖子裏取出一把梳子遞給井九,然後轉過身去。

    這樣可以不用直視他的眼睛。

    井九用右手接過梳子,開始給她梳頭。

    暗色的梳子在黑色的發頭間緩緩滑動,帶著一種美妙的韻味。

    “這把陰木梳是太平從冥間帶回來的,轉送給了我。”

    井九感覺到趙臘月的身體明顯僵了一瞬。

    “我能在鎮魔獄找到冥皇,也是因為太平的緣故。”

    他把這幾年的事情仔細講了一遍。

    顧清回青山後說過一些,但鎮魔獄裏的那些細節以及隨後西海發生的事情,隻有他這個當事者知道。

    最後他講到了中州派的問道大會,以及得到仙籙的過程。

    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但他在不周山奪鼎,向虛空踏出那一步,其實就在昨日。

    趙臘月有些吃驚,問道:“仙籙這時候就被你的左手握著?”

    “是的,仙籙裏除了仙氣,殘留著白刃的一道仙識。”

    井九接著說道:“我以前對你說過,景陽飛升成功了。”

    趙臘月想起來很久以前他確實這般說過,心想那你為何回來了?

    “他在那片更廣闊的天地裏停留過一段時間,然後遇著了問題,不得不被迫再返紅塵。”

    井九說道:“我不知道那個問題是什麼,直到我握住了這張仙籙。”

    趙臘月說道:“因為……你對仙籙裏的仙氣很熟悉?”

    井九說道:“不是仙氣,是白刃留下的仙識似曾相識。”

    洞府裏變得很安靜。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說道:“你現在懷疑是中州派在景陽真人飛升的時候動了手腳,不是太平真人?”

    “當年在濁河畔我對你說,我查太平真人與景陽飛升一事無關,但不能說明他與此事無關。”

    井九說道:“他有動機,也有能力。”

    趙臘月說道:“你說過,煙消雲散的陣法沒有問題。”

    當年景陽飛升的時候,便是從這個洞府向著天空出發。

    那座名為煙消雲散的大陣,也是在這裏。

    “陣法確實沒有問題,青山諸峰沒有誰能在這裏動手腳,但陣法本身……可能就是錯的。”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也就是說,千年前他剛開始教景陽道法的時候,就沒想過要景陽飛升成功。”

    如果真是這樣,那該是如何傷感而無意義的一段過往。

    趙臘月不希望這樣,輕聲說道:“也許……就是白刃仙人在仙界偷襲了景陽真人,與太平真人無關。”

    井九搖頭說道:“如果不是陣法有問題,景陽飛升成仙後,白刃哪裏是他的對手?”

    ……

    ……

    (這章的章節名本來叫:掌門你來做,後麵沒有問號,也沒有驚歎號,和昨天那章一連特別有趣,但因為這章的內容實在是有些大,有些多,比掌門更重要的事情也有,所以想了想,改成了現在的:陣陣陰風亂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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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晚來天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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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臘月挑了挑眉,心想那是當然,但還是有很多不解,問道:“可她為何要想著借仙籙回來?”

    這同樣也是柳詞想不明白的事情,修道者追求的便是飛升成仙,已然成仙,為何還要重回舊地?

    井九說道:“可能是因為畏懼。”

    趙臘月說道:“她擔景陽真人還活著,發現真相後對雲夢山的徒子徒孫報複,所以想用分身回來盯著你?”

    井九說道:“那並非是真正的畏懼,她留下仙籙就像是留下後路,或者說歸路。”

    趙臘月認真問道:“她畏懼的到底是什麼?”

    井九說道:“大海與天空看似廣闊,終究也有邊際,但那個世界是真正的無垠空間,在那裏你尋找不到落腳點,沒有參照物,沒有同伴,沒有來處也沒有去處,這便是真正畏懼的起始。”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說道:“道心漸寂,孤障漸生?”

    “不錯,在那裏,自我存在於精神世界裏的投影會放大無數倍,漸漸吞噬本體。”

    井九說道:“她畏懼的便是無限以及身處無限裏的自己。”

    趙臘月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著問道:“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

    關於景陽真人飛升的事情,關於仙人與那個世界的秘辛,相信井九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除了她。

    這種信任或者是期望,給她帶來了極大的壓力。

    “將來你總要去那個世界,提前知道些情形,沒有壞處。”

    井九的語氣仿佛她飛升是必然的事情。

    趙臘月覺得壓力更大了。

    一千餘年裏,朝天大陸隻出現了白刃與景陽兩位飛升者,她是天生道種,對修道自信滿滿,也不敢如此樂觀。

    井九放下陰木梳,開始給她紮辮子,隻用一隻右手,動作也很輕鬆。

    他隻對趙臘月說這些話,自然還有別的原因,比如她與前塵往事無關,也就是說,他對柳詞與元騎鯨都無法完全信任,卻很信任她。因為她是當年他在朝歌城的小雪裏一眼瞧中的傳人,而她成為青山弟子後也沒有忘記他。

    作為被青山重點培養的天生道種,她什麼都不需要做,便可以擁有無比美好的未來,可是她依然冒著風險,調查那件事情,隻為給他求個公道。

    承劍大會時她是所有師長爭奪的對象,便是柳詞與元騎鯨都想收她為親傳弟子,她偏偏選擇了登神末峰,重續他的傳承,哪怕遍體鱗傷依然一往無前。

    也就是從那個夜晚開始,井九決定把自己的一身所學都傳給她,毫無保留。

    在他想來,以小臘月的天賦心性,再繼承自己的道法劍學,如果還不能飛升,那真是沒天理的事情。

    既然沒天理,那還要天做什麼,到時候直接斬了。

    趙臘月把辮子甩到身前,回頭看著他緊握的左手,有些擔心問道:“那現在怎麼辦?”

    白刃不可能算到景陽從仙界跌落之後,居然還能活著,而且自己留下的仙籙居然會落在他的手裏。

    這一切都隻是機緣巧合,而不是設好的局,但對井九來說依然是一次極其嚴峻的考驗,甚至可以說是生死攸關。

    擺在他麵前隻有一條路,那就是煉化仙籙,不然仙籙裏的那道仙識會慢慢浸潤他的身體與道心,直至暗中占據。

    問題是想要煉化仙籙,哪有這般容易。

    他與柳詞說自己要煉化仙籙的時候很平靜從容,但柳詞都看出來他並不自信。

    在青天鑒幻境裏,他把手伸向那隻青銅鼎的時候,便已經感覺到了,仙籙裏隱藏的仙氣如果真正釋放出來,會有著無比巨大的威力,即便是通天境大物也很難正麵抵擋。

    想要煉化仙籙卻不觸碰裏麵的仙氣,是非常困難的事情。最困難的是,白刃留下的那道仙識層階太高,超出朝天大陸所有修道者很遠一段。

    “這次可能真的要去找一位朋友幫忙。”

    井九望向洞府上方。

    碧藍的天空無比深遠,沒有太多秋天的味道。

    他說的自然不是雪原深處的女皇,也不是異大陸的巨人朋友。

    趙臘月順著他的視線望向天空,有些不解,更多的是好奇。

    幾年前井九為解決劍鬼的問題說要去找朋友幫忙,當時她與顧清等人都在想你居然也有朋友?

    後來發生的事情證明,井九確實有朋友,而且他的朋友是末代冥皇。

    趙臘月很想知道,這次他準備去找誰,那位又是何等樣驚天動地的大人物。

    井九知道她在想什麼,看著天空沉默了會兒,說道:“他已經死了。”

    ……

    ……

    暮色籠罩著果成寺。

    鬆林紅暖如爐火,塔林斜暉無限。

    塔林裏有數百座或高或低的石塔,葬著果成寺的曆代高僧大德,卻沒有什麼陰森的意味,隻是寧靜。

    陰三坐在禪堂前的石階上,骨笛湊在唇邊,手指無聲輕摁,吹著無聲的曲子,也沒有什麼悲戚的意味,還是寧靜。

    玄陰老祖從屋裏走了出來,站到他身後,沉默聽他奏完這首無聲的曲子,才開始說話。

    “鎮魔獄裏那人是井九,這消息為何不傳給中州派?”

    陰三放下骨笛,用袖子認真地擦幹淨,插回腰間,回道:“如果連這都還看不出來,中州憑何能占著雲夢靈脈三萬年?”

    玄陰老祖揉了揉有些發紅的鼻頭,說道:“但可以告訴他們井九的真實身份。”

    陰三唇角微翹,露出一抹微嘲的笑容,說道:“這些年來,與他有關的無數細節都在說著相同的事情,他就像站在神末峰頂大喊我是景陽,你覺得這是想要隱藏自己的真實身份?”

    玄陰老祖歎道:“二位真人的想法如果能猜得透,當年我怎麼會敗的如此之慘。”

    陰三站起身來,淡然說道:“他需要他人的眼光與猜測來確定自己究竟是誰。”

    玄陰老祖聞言微驚,說道:“難道他失憶了?”

    陰三微嘲說道:“不,他隻是在躲避。”

    玄陰老祖看著他的側臉,微微眯眼說道:“那他到底是誰?”

    陰三拍了拍灰塵,說道:“我以前就說過,不管他是誰,反正不是景陽。”

    玄陰老祖沉默了會兒,說道:“這件事情真是有趣。”

    “我卻覺得這件事情有些傷感。”

    陰三向著塔林裏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暮色裏。

    玄陰老祖看著暮色,微眯著的眼睛裏流露出一抹奇異的神色。

    這時候的他哪裏像一條老狗,而是一隻想要回到獅群的老獅,堅毅而充滿耐心。

    暮鼓響起,果成寺到了晚飯的時間,玄陰老祖抱著食盒來到前院的灶房裏,尋到那名熟識的胖僧人。

    二人躲到廊下角落裏,打開食盒,一隻鹵好的大豬蹄子躍入眼裏。

    大豬蹄子左邊擱著幾張新鮮的蘇子葉,右邊則是幾張醃好的蘇子葉,各有風味。

    胖僧人看著豬蹄,忍不住流下口水,說道:“肉可真香啊,他在西海一切都好,配著吃不膩,正在想辦法勸說那位動心。”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加上口水的影響,吐字有些不清楚,但很明顯這說的不是豬肉穿腸過之類的廢話。

    老祖捧著豬蹄用力地啃了一口,連皮帶肉扯下小半斤來,含糊說道:“隻需要一劍,殺兩位真人,連肉帶皮,青史留名,傷筋動骨,驚天動地,滿口香膩,憑何不動心?”

    胖僧人苦著臉說道:“你忘了放鹽……青山怎麼辦?”

    老祖抹了一把臉,滿臉油汙,不屑說道:“提前就醃過,他又不是沒師父,不吃就住嘴,沒用的東西。”

    胖僧人悻悻想著,就你現在這樣,脾氣還這麼大?那位的師父也是遁劍者,雖然被青山困在南海霧島,但也算逍遙太平,哪像你這位遁劍者隻能在廟裏偷偷吃肉,天天做狗?

    ……

    ……

    穿過塔林與鬆林,行經偏殿與側門,來到山崖間,便能看到下方那座菜園。

    斜陽西下,一聲吱呀,屋門被推開,小荷端著藥壺走了出來。

    陰三看著這幕畫麵,聽著屋裏傳來的咳嗽聲,微微挑眉。

    柳十歲從雲夢山回來了,小狐狸精的臉上卻沒有什麼喜色,看來情況不怎麼好。

    他的異種真氣衝突問題,在修行果成寺佛法後有所好轉,這兩年又開始變得嚴重起來。

    禪子曾經寫過一封信,推薦他去一茅齋學習道法,如果他真能掌握這種道法,應該能完全解決體內的問題,然而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柳十歲卻沒有去。

    陰三知道這件事情,覺得很有趣。

    暮色越來越濃,天空越來越暗,他忽然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走到菜園裏,推開屋門,看著柳十歲平靜說道:“有酒沒有?我今天想喝兩杯。”

    ……

    ……

    (這一章寫之前有些緊張,就像臘月昨天一樣,但寫著寫著,改著改著便是那個意思了。就像將夜電視劇裏的陳皮皮一樣,就是那個意思,這不是廣告,我是真覺得那位演員好可愛啊,另外歌真的很好聽,不信你們去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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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11-13 20:31:58
蘇幕遮 第一百四十二章二十三年的小池塘

        



    柳十歲認出他來,很是吃驚,旋即生出無比真摯的喜悅,喊道:“大師,不,前輩您好!”

    當初他來果成寺學習佛法,根本無法理解卷中真義,直至得到陰三的親自指點,才終於讀懂了經文,繼而壓製住了體內的真氣衝突。解經完畢,陰三便從他的生活裏消失,讓他很是想念,今日忽然重逢,自然非常激動。

    在他想來陰三必然是果成寺裏的高僧大德,下意識裏喊了聲大師,轉念一想對方既然要喝酒,說不得是自己想錯了,對方是公子請來的高人,於是趕緊換成前輩的稱呼。

    陰三微笑示意不必多禮,逕直在桌邊坐下,看著豐盛的菜肴,發現那隻小狐狸的手藝比當年更有精進,滿意地點點頭,說道:“這菜可以下酒。”

    這時候小荷端著一碗菜走了進來,看著陰三也很是驚喜。

    隻不過與柳十歲不同,她的喜悅比較淡,警惕比較多,她不希望禪寺菜園的平靜日子出現任何變數。

    陰三看了眼她手裏的碗,發現是跳水泡菜,青筍與紅皮蘿卜顏色搭的很好看,溢著淡淡的酸香,更是滿意,說道:“酒後可以來一碗飯。”

    小荷微笑行禮,把泡菜擱到桌上,去灶房裏取了幹淨的碗筷,斟了滿滿一碗。

    陰三端起酒飲了口,發現酒水倒是普通,有些淡,也不在意,又一口便把碗裏的酒喝盡。

    柳十歲趕緊替他把碗裏的酒再次添滿。

    陰三也不吃菜,直接又飲了一碗,有意思的是,明明極豪邁的喝法,反而被他喝出了理所當然的感覺。

    數年前鎮魔獄事變,冥皇殺蒼龍而死,那天傍晚他吹了首曲子,喝了碗酒,今天他也吹了首曲子,也特別想喝酒。

    連喝了兩碗酒,他才拿起筷子,挑著自己喜歡的菜揀了半碗,慢慢地吃著,間或夾一片紅皮蘿卜清清口。

    “禪子不是寫了信讓你去一茅齋?為何不去?”陰三忽然看著柳十歲說道。

    柳十歲更加確認對方是果成寺的大德或者公子的友人,回以歉意的笑容,卻沒有說什麼。

    在雲夢山的時候,井九問過他同樣的問題,他那時候都沒有說,現在更不會說。

    陰三微微一笑,轉而問道:“此番問道,感悟如何?”

    柳十歲想了想在那個世界修行、當侍衛的生涯,發現實在很是簡單枯燥,談不上什麼感悟,抱歉說道:“沒有。”

    陰三問道:“那井九呢?”

    柳十歲想都沒想,直接說道:“公子與在外麵也差不多,還是那樣。”

    陰三沉默片刻後說道:“那就好。”

    ……

    ……

    雲夢山某處崖台,秋樹如黃蓋,隨風飄落幾片金葉。

    童顏站在樹下,看著崖外如夢境般的雲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手裏提著一隻精致的小酒壺,每當有片葉子落下的時候,他就會提起來喝一口。

    修道者飲酒,與凡人飲酒沒有太大區別,還是需要好物相送。

    何霑去白城前把烤魚的製作方法抄寫給了他,他照著烤了幾百條,發現還是烤不出來那個味道,隻好作罷。

    此時他用來送酒的好物不是那些隨風飄落的黃葉,是左手心裏握著的幾顆棋子。

    棋子在掌心摩擦、轉動,帶出清卻沉的聲音,有些好聽,對他來說,與一盤好菜無甚區別。

    他越來越少下棋,因為覺得無趣。

    世間無人能勝他,而他怎樣都勝不了井九,不管是在世間,還是在青天鑒的幻境裏。

    偏生井九下棋的方法還是那樣無趣……

    無趣才會想著飲酒,自然不會用真元消解,當第七十片黃葉飄落的時候,他終於感覺到了醉意。

    這種飄飄欲仙的感覺真的不錯。

    童顏心想飛升成仙何必苦苦修道,凡人隻需要幾壺美酒便可以。

    為了飄渺難覓的大道,付出那麼多真的值得嗎?

    他提著酒壺踏欄而起,乘風而去,在雲霧裏穿行良久,來到一處極其幽靜偏僻的山穀裏。

    這裏是雲夢山的邊緣地帶,又靠近禁陣,很少有中州派弟子會來這裏。

    可能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洛淮南才會把自己的秘府暗中修建在這裏。

    童顏提著酒壺,開啟洞府的三層禁製,走了進去,由晶石砌成的光帶遇新風而明,照亮裏麵簡易而幹淨的陳設。

    洛淮南死後,這個秘密洞府便落在了他的手裏,談真人與白真人應該知曉他暗中做了些什麼,以沉默回應,自然也不會理會這個小洞府。

    童顏走到石桌前,看著那個綠色的小瓶子,沉默了會兒。

    綠色小瓶是洛淮南為元嬰準備的最後退路,而他也就是真正死在這裏。

    童顏把酒壺裏的酒倒了些在地上,然後坐下慢慢自飲起來。

    隨著時間流逝,他醉意漸重,撐額靠著石桌,將睡未睡時,忽然聽到了一個聲音。

    那聲音很微弱,就像狂風裏的燭火,似乎隨時可能熄滅消失。

    童顏霍然抬頭,眼睛明亮至極,哪還有半點醉意。

    此地幽靜偏僻,靠近雲夢大陣,洞府裏還有禁製隔絕內外,為何會有聲音?

    那聲音在極近的地方,甚至就像是在他的心裏。

    難道是邪派妖人的手段?

    童顏一臉漠然想著,即便是當年血魔教的聖女也沒有這等本事,宮裏那位胡貴妃也做不到。

    他相信這不是幻覺,自己也沒有喝多,把真元運進耳裏,專注的聽著。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耳垂微顫,終於再次聽到那個聲音。

    那個聲音真的很微弱,而且微微顫抖,似乎極為寒冷,而且……他仿佛在哪裏聽過一般。

    他沉默地聽著,又聽了很長時間,終於聽明白了那個聲音說的是什麼。

    “少年……”

    “少年……救我……”

    “下棋的少年……是我……”

    童顏挑眉,挑得特別厲害,就像豎起來一般。

    他聽出了這是誰的聲音。

    青天鑒靈。

    那位叫做青兒的小姑娘。

    他童年的時候那個小姑娘曾經出來與他玩耍過,直至前些天在回音穀的小樓裏重逢。

    問道大會結束後,他請示師尊想去回音穀裏見她,但師尊沒有允許……

    是啊,青天鑒在回音穀,為何她的聲音會在心裏響起?

    難道自己真的喝多了,因為棋道受的挫折,以及洛淮南的遭遇,從而生出心魔?

    童顏的臉色忽然蒼白,不是因為喝多,不是因為畏懼心魔,而是因為他再一次真切地聽到了青兒的哀鳴。

    他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那聲音並非來自心裏,而是洞府裏的一道石縫。

    誰都不知道,洛淮南這個隱秘的洞府裏,有一條暗道可以通往雲夢大陣深處的地脈。

    那道石縫便是暗道的入口。

    那道微弱的聲音為何會在那裏傳出來?

    難道青天鑒被鎮壓到了地脈深處?

    青天鑒乃是真正的天寶,在中州派的地位與麒麟、死去的蒼龍差不多,隻有兩位師尊才能做出這樣的決定。

    那個小姑娘究竟犯了怎樣的大錯,竟要受到這樣的懲罰?

    童顏深研棋道,推演計算能力極強,隻用了極短的時間便靠近了真相,同時得出結論,這不是他可以插手的事情。

    他把酒壺擱到石桌上,起身向洞外走去,毫不猶豫。

    感應到他的離開,來自地底深處的那道聲音漸漸消失,一切重歸死寂,絕望至極。

    童顏來到洞府門口,揮手擲出一塊玉牌。

    玉牌劃出一道流光,向著雲夢山某處而去,帶著他傳給白早的一道神識。

    ——我於青天鑒幻境有所感悟,決意閉關隱修,時間未知。

    他重新開啟三道禁製,轉身走回洞府深處,又做了一道屏障陣法,才走到石壁前,盯著那道石縫沉默了很長時間。

    很快他便得出了第二個結論,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地脈與雲夢大陣相連,如果想潛入地脈深處便不能用任何道法,不然一定會被發現。

    而像青天鑒這等天寶必然有人看守,甚至有可能是麒麟神獸,就算他真的抵達地脈深處,又能做些什麼?

    他沒能得出第三個結論。

    對他這樣聰慧至極、算無遺策的人來說,隻有兩種情況不需要思考。

    一種是怎樣算也算不清楚,一種是怎樣算也沒有好結果,那麼這種時候便不需要再進行推演計算,直接做就好。

    童顏脫下身上的衣裳,仔細疊好,放在榻上,走到石壁前。

    穩定的雙手落在堅硬的石壁上,就像是抓進了豆腐一般,悄無聲息便挖下了一大塊岩石。

    很快那道石縫便被挖成了一個能鑽進去的洞口,地麵堆著如小山般的沙石。

    速度看似很快,但想著地脈深處與地麵的距離,便知道還是太慢。

    童顏已經算清楚,想挖到地脈深處大概需要十二年。

    這個事實沒讓他有半點退縮,他沉默不語地繼續挖著。

    對修道者來說,閉關十二年本來就是很正常的事情。

    ……

    ……

    冬天來了。

    青山大陣如往年那樣開啟,迎來初雪以及二雪三雪。

    神末峰頂,一處洞府石門開啟。

    井九背著雙手走到崖畔,向著風雪裏的諸峰望去,左手依然握著。

    雪落無聲,天光峰如常,上德峰如常,劍峰、昔來峰,峰峰都如常。

    眼前的風景,與前些年決定離開去朝歌城時的他看到的風景沒有什麼區別。

    隻是不遠處的清容峰隱有曲聲傳來。

    賞雪、賞梅、總有說法。

    清容峰這些年的承劍、試劍成績都不好,與南忘的縱容離不開關係。

    井九搖了搖頭,看著雪地裏豎著的那根白旗杆,右手微彈。

    啪的一聲輕響。

    白貓從厚雪裏彈飛起來,憤怒地喵嗚一聲,渾身白毛炸開如箭,正準備撕碎來人,卻發現是他,隻好悻悻作罷。

    它忽然覺得這場景有些似曾相識,微微歪頭,顯得有些困惑。

    五段雷魂木已經從劍獄裏回到神末峰,井九卻沒有讓阿大回碧湖峰。

    掌門真人明顯不同意他這樣把青山的鎮守當成看門貓來用,但他這麼怕死,才懶得理會。

    井九說道:“阿大,做好準備陪我去個地方。”

    需要專門說一句,還要做準備,那個地方想來極遠,要去很長時間。

    白貓很生氣,心想難道還來一次?如果隨你遊曆人間是去欺負人當祖宗倒也罷了,可每次遇著的不是蒼龍便是西海劍神這等凶人,誰頂得住?再說雷魂木剛回身邊,難道又要送狗?

    井九上次說服它是憑一個鬥字。

    龍虎鬥的鬥。

    這次他靠的是一個地名。

    “我要去果成寺,雷魂木過了明路,送回碧湖,柳詞親自看著。”

    白貓沉默了會兒,喵嗚了一聲表示同意。

    對於現在的它來說,飛升基本無望,便隻能想著延壽,最好能與天地同壽。

    這方麵的法門當然是禪宗最厲害,它早就想去果成寺聽經,隻不過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

    顧清與元曲聽著動靜,從洞府裏走出來,對著一人一貓行禮。

    井九對顧清說道:“抱著貓,跟我走。”

    當初從朝歌城到西海,他們便是這樣走的。

    顧清來不及問,走到白貓身前,再次行禮,然後伸出手去。

    看著這幕畫麵,元曲有些羨慕,有幾個青山弟子能抱著鎮守大人在世間行走?隻不過顧清是井九的親傳弟子,他是師侄,終究隔著一層,也不好爭取什麼。

    沒想到白貓竟是不讓顧清抱,揮爪讓他站遠點,一臉嫌棄。

    趙臘月向崖邊走來,看著井九的眼睛說道:“我來吧。”

    白貓不停點頭。

    井九說道:“也好。”

    ……

    ……

    留了封信讓元曲轉交那邊,井九便帶著趙臘月、趙臘月抱著貓離開了神末峰。

    弗思劍太過顯眼,他們用的是那把鐵劍,而且沒飛多遠便落在了雲集鎮,吃了頓火鍋才正式離開。

    接下來的這段路他們沒有馭劍,而是步行。

    白貓在趙臘月懷裏歪著,覺得這趟旅途還算不錯,山路顛簸也無所謂。

    山路通過一座小山村,來到山梁上向下方望去,正好可以看到那座越來越大的宅院。

    柳父在院子裏忙著什麼活路,依然滿頭黑發,隔了這麼多年,看來身體依然康健。

    柳母抱著一個小男孩,手裏牽著個五六歲的小女孩走了出來。

    柳父迎上前去說了幾句什麼,全家人都笑了起來,其樂融融至極。

    趙臘月看著下麵說道:“柳十歲知道嗎?”

    “我不知道。”

    井九取出一顆丹藥,遞給趙臘月說道:“化在水缸裏。村子裏的池塘的風景不錯,你在那裏等我。”

    白貓抬起頭來,看了看天空裏落下的微雪,心想大冬天的站塘邊賞景,你夠了吧?

    趙臘月說了聲好,抱著貓來到村子裏,往柳宅的水缸裏放了一顆藥,然後走到那個池塘邊,望向水麵。

    雪花落在水麵,瞬間消失,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

    她已經快要遊野中境,對凡人來說,就是真正的神仙,站在池塘邊也沒有人能看到。

    白貓感覺到她有些緊張,輕輕喵了聲,想安慰她。

    趙臘月看著落在水麵的雪花,什麼話都沒有說。

    ……

    ……

    井九確認沒有人看著自己,無論天空還是地底,走出小山村,沿著當年來時的路走了回去。

    柳父柳母又生了兩個孩子,池塘邊的大樹已有老態,已經二十三年。

    穿過野林,走了很久,他終於來到那條溪畔,當初他就是在這裏切木生火,兩世為人裏第一次蒸幹衣服。

    溪水落著雪,上遊的水潭更是飄著薄冰,但因為從山腹裏落下的瀑布,沒有被凍結。

    井九逆瀑布而上,進入山腹,穿過幽暗至極的通道,來到那座洞府裏。

    洞府裏的明珠散發著光毫,照亮了石榻與榻前的兩個蒲團。

    那人還躺在石榻上,臉上遮著一層深不可測的雲霧,又仿佛是萬千星辰,無法看清真容。

    井九走到榻前,說道:“陣法肯定有問題,今天我們先確認白刃有沒有出手。”

    ……

    ……

    (有讀者朋友擔心我忘了初心,放心,大道絕對是輕鬆流,我寫的很輕鬆,而且快活,希望大家看的時候也隨便點,好玩就好。今天一算年頭,井九重生剛好二十三年,那當然要向親愛的三師姐致意一下。)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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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11-14 21:17:16
蘇幕遮 第一百四十三章知之為不知

        



    石榻上的那個人已經死去多年,冥蛟筋做成的腰帶完全腐朽,斷成數截落在榻上,偏偏身體卻始終未腐,在破爛的天蠶衣下,到處都是裂口,墨般的陳年血漬塗在上麵,看著有些詭異。

    不管青山還是中州或是大澤等地方,修道的第一步都是鍛體煉氣,境界越高身體越強,比如青山宗無彰境弟子的身體便可以稱得上堅逾鋼鐵,但正所謂人死道消,在沒有特殊處理的情形下,此人死了二十餘年身體依然不腐,實在是非常罕見,也不知道這人死前的境界究竟高到了什麼程度。

    井九沒有解下背後的鐵劍,伸出手指在洞府四周劃了數十條虛線,用承天劍法布了一座小型劍陣。因為境界稍低、以及與承天劍本命抵觸的原因,這座劍陣自然遠遠不及柳詞在雲夢山蛻皮之屋布下的那座,但也足夠堅固。

    做完這些事情,他在蒲團上坐下,雙手靜靜擱在膝蓋上,左手微微鬆開,五指之間出現一道極小的縫隙,一道淡金色的光線從指縫裏溢了出來,便要向著洞外而去,卻被劍陣所困,無法離開。

    這道仙氣隻是長生仙籙裏仙氣總數的千分之一,以他現在的境界想要控製,依然有些辛苦,臉色頓時變得蒼白起來。

    他知道自己必須加快速度,釋出一道神念落在那具屍骸的身上。

    那具屍骸接觸到他的神念,忽然震動起來,仿佛要複活一般。

    這當然是假象,井九是在用自己的神念代替那具屍骸運功,想要逼出當初鎮壓在道心腑髒深處的那些東西。

    沒用多長時間,十餘粒光點從那具屍骸的身體表麵的傷口裏飄了出來。

    如果仔細望去便會發現那些光點也泛著淡淡的金色,而且其實是些碎片,隻不過因為太過細微,所以看著像是光點。

    井九抬起右手把那道從長生仙籙裏溢出的仙氣抹平,均勻地塗抹在眼前的空氣裏,形成一片淡金色的薄片,然後用劍陣把那些光點逼到了這片淡金色薄片上,就像是一位工匠正在嚐試把玉石鑲嵌在金箔上。

    那些碎片落在仙氣薄層上,隻是微微顫動了一絲,便恢複了平靜,甚至比在那具屍骸裏更加平靜。

    看到這幕畫麵,井九更加確認自己的猜想,但沒有停止動作,繼續看著那片仙氣薄層。

    他的眼神向來很平靜,眸子清澈,就像井裏的水麵,這時候卻忽然變得明亮起來。

    不知道是仙氣與碎片反映進眼眸深處,還是自己神采飛揚,總之就像幽深的海底忽然生出一輪太陽。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就是先天無形劍體,那他的眼睛就是天生的劍目。

    在這樣的一雙眼睛之下,沒有任何事物可以遁形。

    不知道看了多長時間,井九緩緩閉上眼睛,舉起左手收回了那道仙氣,同時那些光點碎片也回到了屍骸裏。

    這道仙氣隻是仙籙裏仙氣數量的千分之一,他這樣做依然很危險,畢竟柳詞不在身邊,阿大還在池塘邊。

    他沒有睜開眼睛,開始冥想回複,然後眼前的黑暗裏忽然出現了無數顆流星。

    那不是真正的流星,而是飛行的仙劍。

    數萬把飛劍在星辰之間燃燒起火。

    這是他曾經親眼見過的畫麵。(注)

    在鎮魔獄裏他對冥皇說過。

    除此之外,他還見到了很多。

    然後他發現自己的身體裏有道若有若無的線正在牽扯著自己。

    那道線的另一頭是一片虛無。

    星域裏的虛無,並非真正的虛無,而是看不到的世界,或者極其高妙,或者層級太低。

    在那些世界裏,就連光的速度都很低。

    他回首望去,發現那片虛無是自己來的地方,就是朝天大陸。

    飛升還是出了問題。

    神末峰頂的煙消雲散陣沒能完全斬斷所有的塵緣。

    那道線可以說是因果,也可以說是他的身體裏還殘留著的一口濁氣。

    有人不想他離開。

    他並不在意,準備斬斷那根線,煉成幾道仙籙送回青山,便去往別的世界。

    他將在旅途裏尋求消解濁氣的方法,同時希望能看到更多的風景。

    劍斬自心很難,所以他用的是不二劍。

    身心不二。

    劍落之時,偷襲同時到來。

    遙遠星域裏的數萬道飛劍,在他的眼裏變成了一道豔麗的煙火。

    ……

    ……

    井九睜開眼睛,沉默了會兒。

    長生仙籙裏的仙氣與屍骸裏殘留的仙氣碎屑,是完全同樣的事物。

    這便可以確定,偷襲他便是中州派的白刃仙人,也就是現在朝天大陸修道界所說的白先人。

    他站起身來,看著榻上的那人平靜說道:“日她個先人板板的。”

    太平真人當年從益州學了火鍋的做法,他吃了卻沒有學會如何做,隻是學了幾句益州話。

    沒想到今天終於有了用處。

    ……

    ……

    山村裏還在落雪,隻是暫時沒有積起來,村裏的孩子也不像城裏的孩子那麼喜歡玩雪,所以池塘邊沒有人。

    趙臘月緊緊抱著白貓,站在風雪裏看著村口那條道路,眼睛眨也不眨。

    直到井九的身形出現,她緊繃的身體才終於放鬆下來,白貓也終於覺得鬆快了些。

    井九來到她身前,說道:“走。”

    趙臘月很想問他有沒有見到那位朋友,卻沒敢問出口,見他左手依然緊握,試探著問道:“還要去果成寺?”

    井九說道:“我說了要去找位朋友幫忙。”

    再至雲集鎮,鐵劍破空而起,很快便進了南河城,由朝南城沿濁水一路向東,往墨丘而去。

    鐵劍的速度真的很快,甚至可以說是超出想象。

    相對應的,迎麵而來的罡風自然也很可怕,哪怕是普通的遊野境界強者,也會被吹的失魂落魄,直接墜落。

    井九站在劍首,看著極遠方如緞麵般的海洋,發絲微飄,神情平靜,仿佛畫中仙人將要複活一般。

    趙臘月抱著貓坐在後麵,低頭看著下方不停閃過的險峻群峰、如白氈般的平原,心想這也太快了吧。

    劍光在高空裏閃過,驚動了很多修行者與妖物,但看著那道飛劍恐怖的速度,感受著毫不掩飾的青山劍意,眾人都以為是青山哪位破海上境的長老出行,哪敢窺探,偶爾有修行者在天空裏遇到也是趕緊遠遠避開,行禮恭送。

    這種誤判省去了很多麻煩,如果讓人知道鐵劍上的人是井九,因為長生仙籙還說不定還真會生出什麼風波,那些邪道高手與妖怪們可不見得都能看出那隻長毛白貓的可怕。

    轟的一聲響!

    墨丘上方的天空裏出現一團白色的氣流,那道氣流上下相連,形成一個空心的圓圈。

    在圓圈的正中間,黑色的鐵劍顯現出身影。

    鐵劍降低了速度,也降低了高度,大地近了很多,畫麵裏的景物與人也清楚了很多。墨丘地近東海,氣候溫暖濕潤,卻無酷暑之弊,而且土地肥沃,哪怕是冬季,地麵依然沒有積雪,有些田裏甚至還生著青色的作物。大片農田依照顏色分成無數色塊,從天空裏望去很是賞心悅目,與那些雪原奇峰相較,少了些野趣,卻多了很多安寧。

    廣袤無垠的農田的中間有條筆直的大道,通往前方那片依山而建的寺廟禪院。

    大道上停滿了車輛,還有很多臨時搭建的窩篷,甚至還能看到席地而睡的人。

    這些都是前來求果成寺醫僧治病的病人,有很多穿著簡樸僧衣的僧人在其間行走忙碌。

    鐵劍落在果成寺前的樹林前。

    白貓難得從趙臘月的懷裏跳了下來,在地上四足分開,腰背下沉,伸了個誠意十足的懶腰。

    井九伸手把它拎起擱到肩上,它覺得有些不舒服,又向上爬了爬。

    看著越來越近的黃寺簷角,趙臘月問道:“醫者仁心,僧人度厄,我能明白,但會不會耽誤修行?”

    井九說道:“禪宗修的是心,對持奉此道的僧人來說,這便是修行,比死讀經書強。”

    “這位小公子說的有理,看來必然是哪位名門大派的……”

    果成寺的知客僧笑眯眯地迎上前來。

    修道有成,井九還是當年那個白衣少年的模樣,容顏也沒有變化。

    知客僧看著他的臉頓時無法再讚下去了,當他看到井九頭上居然趴著一隻白貓,唇角更是忍不住抽搐了幾下。

    “不知來客……啊,莫非是青山的井九仙師?”

    知客僧終於想到了對方可能是誰。

    井九嗯了聲。

    知客僧再次望向趙臘月,發現這位少女容顏清秀可人,白衣幹淨如雪,黑發結辮,很是好看,心想能與冷漠著稱的井九仙師並肩同遊,那必然是中州派的白早仙子,正道兩大領袖的年輕一代強者同時來訪,這是出了什麼事?

    不管是什麼廟的知客僧,都是那些心思快,說話也快的人,果成寺也不例外,他心裏想著便說了出來。

    “不知白仙子……”

    “趙臘月。”

    知客僧怔了怔才醒過神來,好生羞愧,趕緊行禮,然後轉身望向井九說道:“不知二位青山仙師前來?”

    井九說道:“找人。”

    知客僧心想本寺與青山的關係向來平平,唯一就是禪子與神末峰一脈向來親厚,趕緊說道:“禪子去了白城。”

    井九說道:“我找大常僧。”

    知客僧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嘴巴,低著頭一伸手,打算就此再也不說一句話。

    帶著井九與趙臘月向著寺裏走去,這名知客僧漸漸平靜下來,覺得此事有些蹊蹺。

    要知道大常僧乃是後寺裏的隱居長老,外界很少有人知曉他的存在。

    不過既然寺裏的師長沒有阻止,他自然也不會做些什麼。

    走過前寺的殿宇,穿過幽靜的林中石道,在鬆濤陣陣裏,看到了一片塔林。

    井九向那邊看了一眼。

    繼續行走了很長時間,來到果成寺最深處,此地山林更幽,鳥鳴亦無,他們終於看到了一座禪堂。

    那座禪堂占地麵積不大,建築有些古意,與沿路經過的禪堂經舍比較起來卻又有些新。

    知客僧把他們送到禪堂前,便不敢再進去。

    井九與趙臘月走進禪堂,看到正在掃落葉的一位老僧。

    那位老僧便是他要找的大常僧。

    大常僧有些意外,問道:“二位尋我何事?”

    井九看著這位老僧,想著三百年前他的模樣,淡然說道:“我是井九,皇帝應該對你說過。”

    大常僧微微皺眉說道:“我不知道陛下與你是何關係,但我本就是替皇家辦事的人,你吩咐便是。”

    井九說道:“我要在這裏參禪。”

    大常僧有些吃驚,問道:“在這裏?”

    井九沒有再理會他,踏著落葉走到禪室後院。

    這裏有幾間靜室,有兩方水池,四周有雨廊,庭間有座小塔。

    那座小塔由灰石砌成,上麵生著些青苔,看著很不起眼。

    井九靜靜站在塔前,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大常僧看著這幕畫麵,覺得有些奇怪,但想著多年前皇帝陛下的那道聖諭,沒有多事,無聲退出庭院。

    趙臘月走到他身邊,陪他站著。

    井九說道:“這是先皇的靈骨塔。”

    趙臘月已經隱約猜到了些什麼,此時還是很吃驚。

    前代神皇假死退位,隱入果成寺為僧。

    原來在朝天大陸流傳了兩百多年的那個傳說是真的!

    ……

    ……

    (注:幾萬把飛劍,燃燒,時間,河流,銀翼殺手最後的那段台詞我會在大道朝天裏一直用。我以前本來以為這種明確的致敬根本不需要說,說出來多蠢,但後來發現有些孩子自己沒看過這些在我看來是誰都應該看過的東西,就覺得我是在抄襲,比如說慶餘年石碑上那段話抄襲十二國記……真是白癡一般的說法,想著就無語,所以在這裏申明一下。再就是洛淮南的小綠瓶已經碎了,我寫的時候忘了,感謝讀者指正,昨天已經在第一時間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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