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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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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12-21 21:44:28
第十一章順流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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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舍得晝夜,還是要爭朝夕,如此萬古才更長。

    按道理,井九想完那句話後便應該離開,但他沒有起身,還是坐在河邊發呆。

    離開青山是為了尋找磨劍石,現在鎮魔獄的妖骨沒了,聚魂穀底的妖骨也都變成了塵埃,又該往哪裏去呢?

    他還是那個不理世事的人,在某些細微處終究發生了些變化,比如他偶爾會離開青山,遊曆的時候身邊經常會有人,不管是顧清還是過冬,又或者是趙臘月,現在竟有些不習慣一個人,覺得有些無聊。

    他沒有取出竹椅,岩漿河畔的溫度太高,隨時會濺出火來,萬一把竹椅燒了,那太可惜。

    他也沒有拿出瓷盤,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便很少玩堆沙的遊戲。

    他忽然站起身來,收好白衣,向岩漿裏走去,宇宙鋒在後麵靜靜跟著。

    他不是被數萬年時光震撼的心灰意冷,決定投河自殺,焚身以火,隻是想去洗個澡。

    火紅的岩漿就像是金色的水般,被他從河裏捧起澆在臉上,然後順著身體淌落,在河麵濺起數百朵火星。

    除非是那些道爐與仙階法寶產生的陽罡之火,很難有火焰能夠傷到他,包括這些熾熱而恐怖的岩漿。

    岩漿的溫度極高,他閉著眼睛,都能感覺到滾燙的意味,身體難得地感受到微微痛意,繼而生出舒爽。

    蒸汽浴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按摩也不行,沒想到今天卻在地底的火河裏發現了類似的樂趣。

    井九覺得很舒服,幹脆躺進了岩漿裏,用雙手枕著後腦勺,望著洞頂石壁上的晚霞圖案,有些出神。

    ……

    ……

    很多修道者其實都沒有想明白,飛升與長生之間其實並沒有不可切斷的關聯。

    飛升不意味著長生,那些離開朝天大陸的前代仙人說不定早就死了。

    長生也不見得一定要飛升,就井九的觀察,天光峰頂的元龜至少還能活幾萬年,甚至更久。

    長生,是為了活著。

    飛升,是為了出去。

    活著與出去都是為了可以不停地尋找新的樂趣。

    這種樂趣包括但不限於生命本能的享受,更多指的是發現你不了解的知識、你沒有接觸過的法則、你沒有想象過的未知世界。那麼在岩漿裏洗澡、像泡溫泉一樣泡在岩漿裏麵自然也是一種。

    按照井九的行事,他就算偶爾會有這方麵的樂趣,也不會在這種樂趣裏停留太久。

    因為這種新奇的經驗依然是可以推算出來的,是意料之中的。

    今天他在岩漿裏躺了很長時間。

    進入地底之前,他在野湖邊坐了整整一夜。

    當初在東海畔的通天井,他往下麵看了很長時間。

    都是因為猶豫。

    行前他已經算到,聚魂穀底應該很難找到合用的妖骨,甚至可能會有些危險,但還是來了。

    因為這裏離深淵很近,那邊就是冥界。

    他不願意去雪原,因為雪原危險,他更不願意去冥界,因為那邊也很危險。

    按道理來說,他根本就不應該猶豫,直接轉身離開便是,為何這時候要躺在岩漿裏,看著滿天晚霞發呆?

    ……

    ……

    很少有人知道井九喜歡什麼。

    柳十歲隻知道他喜歡躺在竹椅上,所以不管在天光峰還是在果成寺都沒忘了種幾叢竹子,好方便修補竹椅。

    顧清隻知道他喜歡看雪,所以每年落雪的時候,便會主動和元曲從道殿裏搬出來,把臨窗的好位置留給師父。

    趙臘月隻知道他喜歡自己留一頭烏黑順滑的長發,所以她偏偏不幹,但還是堅持要他給自己梳頭。

    但就連他們三個人都不知道井九真正不喜歡什麼。

    有很多事情他不願意做,那是因為懶,或者覺得無意義,並不意味著他不喜歡。

    比如他不吃火鍋,隻是覺得吃這個動作並無意義,不代表他不喜歡火鍋。

    當年在上德峰,師兄與元柳二人吃火鍋的時候,他就很喜歡坐在旁邊看。

    這種習慣一直留存到現在。

    現在,他很喜歡看趙臘月吃火鍋。

    朝天大陸無數座酒樓裏,都有被他看殘的白湯。

    隻有過冬知道答案。

    井九最不喜歡的事情就是欠人。

    不管是情還是錢還是別的事物。

    當年煙消雲散後,在遙遠的外界,他的身體依然留著一口濁氣。

    那便是未結的因果,未盡的未緣。

    飛升失敗便是因為這些,他自然極不喜歡。

    所以重生以來,他很注意這些方麵,以往欠的那些都想法彌補,偏又多了些新債。

    最大的債主便是冥皇。

    在鎮魔獄裏,冥皇傳他魂火之禦,他答應幫冥皇找一位繼承者,把冥皇之璽與魂火之禦都傳給那人。

    十三年過去了,他還沒能把這件事情做完。

    他把宇宙鋒放入宇宙裏,閉上眼睛,向著岩漿下方沉去。

    岩漿密度很高,普通人如果不被燒成灰燼,也無法沉下去,但他自然不同。

    他順著岩漿河流向遠方流去,就像一塊石頭。

    十餘裏外便是河道分岔的地方,一道河流向上,一條河流向下。

    順流逆流,河流自己會做選擇。

    這是不負責任的隨波逐流還是果成寺的和尚們喜歡說的隨緣,或者還是懶?

    可能井九自己都沒有答案,他隻能明確地感覺到,隨著在岩漿裏越來越深,身周的溫度越來越高,他右手稍微變得軟了些,而這正是他想要的。

    他順著岩漿河流飄了很長時間,某天忽然撞到了一個東西,睜開眼睛,發現攔住去路的是一道牆。

    這道牆是透明的。

    岩漿河流遇到那堵牆,無法繼續向前,激蕩而回,形成無數個小漩渦,生出無數團火苗,看著就像幾千個灶眼。

    如果回到地麵,隻能看到天空,看不到牆,所以這裏是地底。

    井九背著雙手走到那堵透明的牆前,望向遠方。

    這道牆很高,綿延不知多少裏,根本看不到盡頭。

    那邊是幽暗的深淵。

    深淵的那邊便是冥界。

    想要成為人族正道宗派領袖,強大是必須的條件,但絕非全部,你還必須為了人族擔起很多責任,付出很多代價,比如鎮守人間與冥界之間的通道。

    朝天大陸那些曆史悠久、聲名顯赫的宗派都有自己鎮守的通道。

    無恩門鎮守的是萬壽山底通道,東海畔的通天井則是由水月庵與果成寺共同監視,一茅齋鎮守的是千裏風廊。

    中州派地位最高,實力最強,責任自然也最大,蒼龍化身鎮魔獄鎮守朝歌城,同時還要負責聚魂穀底的通道。

    這道綿延不知多少裏的透明巨牆應該便是中州派的封印,從散發出來的氣息看,確實強大至極,堅不可摧。

    青山宗沒有鎮守的冥界通道,因為南方水澤豐潤,地底裂縫被充塞,但同樣付出了很多。

    如果說中州派付出的是神獸被困以及封印所需的強大法寶與陣法,青山宗付出的便是劍與血。

    井九背著雙手站在透明巨牆前,靜靜凝視著那邊的深淵。

    十三年前,冥皇也是隔著一層透明而無法打破的屏障,靜靜凝視著那邊的深淵。

    當時冥皇的視線裏滿是對故鄉的懷念,此時他的眼神卻要複雜很多。

    他的視線穿越深淵,落在極遠處的冥界。

    冥界的地貌與天空與這邊很相似,也有險峻的山峰,但沒有太陽,光線極度晦暗,隻能憑著地火照明。

    一條略顯明亮的河流在群山間蜿蜒流轉,給兩岸的生命帶去光亮與希望。

    井九收回視線望向自己的右手。

    在岩漿河流裏浸泡了這麼長時間,他的右手軟了一些。

    他一直背著雙手,實則是在用左手揉捏右手的食指。

    那根食指看似沒有什麼變化,實則更加鋒利,已經快要回複完好時的程度。

    井九伸出食指,點向身前的透明巨牆。

    那道透明牆似乎沒有厚度,也沒有任何彈性。

    這聽上去很普通,但細思起來則是件很恐怖的事情,甚至可以說難以想象。

    也不知道三萬年前中州派封印此地時,前代仙人究竟用的什麼陣法,又消耗了多少法寶。

    一聲輕響,井九的指尖落在透明牆麵上。

    感受著指尖傳來的回饋,他挑了挑眉,渾身劍意驟然暴發。

    數千道極其細微又淩厲至極的劍意,從他的身體裏散發出來,就像被風吹落的柳葉一般,四處打著旋。

    腳下的幾塊黑石被切成粉碎,河裏的岩漿表麵出現了無數裂縫,而且無法彌合。

    哪怕在果成寺裏麵對玄陰老祖時,他也沒有進入這種狀態,而當渡海僧偷襲時,他又受到了仙籙的影響。

    重生以來,這是他第一次真正展露出最強的模樣。

    瞬間,他的臉色便變得極度蒼白。

    啪的又一聲輕響。

    他的指尖似乎刺進了透明的牆裏,又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

    如果用肉眼去看,哪怕湊在他的指頭那裏去看,都不會看到任何變化。

    井九有些疲憊,這一指似乎耗盡了他的劍元。

    他盤膝坐下,閉上眼睛開始修行。

    透明巨牆在他的眼前,清楚顯出深淵與更遠方的冥界,就像是一幅巨畫,等著他醒來再次欣賞。

    七十息後。

    岩漿河流忽然變淡,一道陰影不知從何處生出,落在了他的身上。

    井九睜開眼睛,望向透明巨牆的那邊。

    那道陰影裏的味道非常陰冷而詭異,他並不陌生。

    這是某位冥部大人物的投影。

    冥部現在想影響朝天大陸,絕大多數時候隻能采用這種方式。當年中州派元嬰長老魏成子暗殺趙臘月不成,逃亡路上便是被冥師三弟子用影子殺死,青山弟子簡若山私下調查左易被殺一案,也是在監利城外的破廟裏死於同樣的手法。

    這位冥部大人物很強大,境界遠遠超過現在的井九,相信他的影子想要殺死井九也不是太難的事情。

    但在井九的臉上看不到任何畏懼,甚至連警惕都沒有。

    他早就知道對方會出現。

    因為對方本就是他喊過來的。

    ……

    ……

    “你是誰?”

    透明巨牆的那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人。

    那人眯著眼睛,沒有眉毛的臉上流淌著彩色的光線,卻依然壓不過他的衣衫。

    他穿著一件寶藍色的衣服,顏色非常鮮豔,在滿是黑白與隱隱火光的背景裏,顯得異常醒目。

    冥界沒有藍色的天空,沒有綠色的原野,隻有枯燥的黑白灰暗色調,普通民眾的衣飾也一般是這種顏色,隻有地位極高的貴族才有資格著彩。

    當初在鎮魔獄裏,井九初見冥皇時,冥皇便穿著五彩的衣裳。

    這人衣衫的顏色如此醒目,自然在冥部的地位極高。

    這人得到井九的傳訊,居然能在七十息的時間裏,穿越深淵來到這裏,速度實在驚人。

    三百年不見,果然更強了。

    井九想著這件事情,有些感慨。

    那人神情微沉,散發出一道強大的氣息。

    就像冥界裏的絕大多數一樣,他也很矮小,約摸隻有四尺高,但此時隨著氣息散出,給人的感覺卻無比高大,仿佛就連這道透明巨牆都快要攔不住他。

    如此強大的氣息,放眼朝天大陸也沒有幾人,隻怕與柳詞處於相同層次!

    井九說道:“既然你知道蚊子的來曆,便應該猜到我是誰,我不相信太平沒有對你說過鎮魔獄裏發生的事情。”

    那人靜靜看著井九,問道:“你到底是誰?”

    井九說道:“我是執璽者。”

    蚊子。

    璽。

    那人沉默了會兒很長時間,問道:“陛下還活著?”

    井九搖了搖頭。

    那人說道:“如果陛下死了,為何蚊子裏還有他的魂火?”

    井九說道:“我說過,你應該知道他死前我就在他的身邊。”

    那人望向深淵下方那條安靜的冥河,再次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交出冥皇之璽,我今天不殺你。”

    井九說道:“你覺得我應該怕你?”

    那人抬起頭來,盯著井九的眼睛,聲音毫無情緒說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井九說道:“我當然知道你是冥師。我還知道一些別的事情,你想聽嗎?”

    比如三百年前,你差點被某個人一劍砍死。

    是的,這位氣息深不可測、與柳詞同級的藍衣人便是當今冥部的最強者冥師。

    他靜靜看著井九,忽然問道:“你要什麼?”

    井九說道:“那隻蚊子裏有冥皇的魂火,足以說明你的正統性,可以助你平息冥部紛爭,你抓緊時間選擇一位合適的皇位繼承人,送到人間讓我看看。”

    冥師眼睛眯的更加厲害,說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井九說道:“這是冥皇臨終前交待我的事情。”

    冥師麵無表情說道:“當年陛下去了人間,結果再沒有回來,你覺得這種事情可能再發生一次?”

    井九說道:“新皇如果沒有得到我的認可,冥皇之璽便不會回到冥界。”

    冥師說道:“如果真是如此,那你是對我冥界有恩,可是……你自己要什麼呢?”

    還是先前那個問題。

    井九對冥師說道:“你有沒有考慮過和青山聯手,除了太平?”

    冥師微笑說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井九說道:“我說過我還知道很多別的事情,比如你是太平在冥部收的弟子。”

    聽到這句話,冥師神情微變。

    井九繼續說道:“按照入門年齡來算,你應該在柳詞與元騎鯨之後,所以你就是小三。”

    冥師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說道:“既然你知道我與真人之間的關係,還想勸我與青山聯手?”

    井九平靜說道:“我很擅長說服他的弟子背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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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章神末峰的小東西們




    冥師沒有什麼反應。

    他沒有看著井九的臉若有所思便答應了請求,也沒有向深淵裏呸一口。

    “野草燃燒起來必會燎原,人間的普通人死光了,一定會輪到冥界。”

    井九問道:“太平的野望難道沒有讓你不安?”

    “不穿衣服還能侃侃而談,能夠穿越如此高溫的岩漿河流,我真的很好奇你的臉皮究竟有多厚。”

    冥師看著他的下體,認真說道:“冥皇之璽居然在你這種人的手裏,這讓我比較不安。”

    井九才想起來,為了防止長時間的岩漿浸泡損毀已然不多的白衣,自己走進岩漿河流的時候便已經脫了衣服。

    身無寸縷,就是他此時的模樣。

    接著他想到當年在鎮魔獄與冥皇初見的時候,自己也沒有穿衣服。

    自己與冥界果然有些犯衝,不親自下去而是讓冥師把人送上來,這個選擇看來是對的。

    井九想著這些,沒有取出衣服穿上的意思。

    既然這種狀態讓冥師感到不安,那麼他想要說服對方,保持這種狀態比較好。

    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感到腳下傳來一絲震動,轉身向著岩漿河流上遊望去。

    岩漿河流裏忽然生起無數道浪頭,從遠方向著透明巨牆咆哮而來,更遠處隱隱有道若長堤般的驚天巨浪。

    河麵急劇升高,很快便淹到他的腳下,接著繼續向上。

    岩漿瘋狂地拍打著崖壁,激起千堆火。

    井九踏空而起,看著下方奔湧恐怖的岩漿火浪,心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隱隱聽到一聲憤怒的咆哮,那並非河流的聲音,然後感應到了一道強大的神識威壓。

    冥師也聽到了這聲咆哮,感應到了那道威壓,神情微變,心想火王怎麼會醒了?

    透明巨牆隔絕人間與冥界,便是通天境的大物也很難穿過,而且以他的境界修為根本不懼對方,隻是有些意外,那個小家夥向來習慣在岩漿裏沉眠,為何會忽然醒了過來,而且表現的如此憤怒?

    冥師對井九說道:“你的事情,我會仔細考慮,十年後冬至那日,你在通天井畔等消息。”

    井九說道:“你很著急?”

    在他想來如果連冥師都不想與那道威壓的主人朝麵,那麼自己更應該盡快離開。

    冥師微微一笑,說道:“如果讓它看到我們在一起,中州派一定會指責你勾結冥部,我這是為你考慮。”

    說完這句話,他背起雙手,像小童般飄走,很快便消失在深淵裏。

    井九收回視線,轉身望向岩漿河流的上遊,心想如果那道威壓的主人與中州派有關,那便應該是當年封禁聚魂穀一事的後續,為何自己從來沒有聽說過,就連師兄的筆記裏都沒有記載?

    那道威壓越來越近。

    如堤般的巨浪也隨之而來。

    很快,巨浪很快便到了他的腳下,轟向那道透明的巨牆。

    轟的一聲巨響。

    崖洞搖晃不安,不知落下多少石頭。

    火紅的岩漿衝天而起,把他卷進了河裏。

    就在他落進河裏的那瞬間,看到了一個畫麵。

    一隻金色的鯉魚從狂暴的岩漿河流裏躍了起來,擺動身軀,把崖壁上的那些陰影撕扯下來,吞入腹中。

    那是冥師留在人間的投影,他離開的時候沒有收回,故意留給這隻金色鯉魚吃掉。

    這也是他留給井九的問題,如果答不好,真的有可能送命。

    井九怎樣才能說服那隻金色鯉魚,他沒有與冥部勾結,隻是想說服冥師與自己合作?

    沒有人會相信這麼荒唐的事情,事實上,在漫長的曆史裏這種事情隻在太平真人與冥皇身上發生過一次。

    而且首先他需要弄清楚,這隻金色鯉魚究竟是什麼,居然如此厲害,連冥師的影子都能吃掉。

    啪的一聲輕響,那隻金色鯉魚重新落回岩漿裏,濺起一蓬火漿。

    狂暴的岩漿遇到透明巨牆折回,經過井九身體時,流勢發生了一些細微的變化。

    這些變化被岩漿準確地傳給了金色鯉魚。

    金色鯉魚速度奇快地向井九遊來。

    密度極大的岩漿似乎對它沒有任何影響,甚至仿佛變成了潤滑劑,讓它遊的更快。

    很快,金色鯉魚便來到了井九的身前,瞪大眼睛,好奇地看著他。

    井九也在看著這隻金色鯉魚,注意到它擺尾的時候,本就在燃燒的岩漿火苗竟會變成幽藍的顏色。

    難道它的身體溫度比岩漿還要高?

    這隻金色鯉魚絕非凡物,隻是生的有些像鯉魚。

    井九心想,那你究竟是什麼東西?

    那隻金色鯉魚忽然嘟圓了嘴,像吐泡泡般問出一句話:“你究竟是什麼東西?”

    ……

    ……

    “你算什麼東西,居然也想學小師叔那樣?”

    一名青山弟子盯著平泳佳的眼睛,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說道:“沒劍你就別想參加承劍!”

    初春天氣,青山迎來了又一次的承劍大會,在洗劍溪旁學習了數年的內門弟子們緊張而又興奮地等待著諸峰師長的挑選。平泳佳自然也不想錯過機會,悄悄來到洗劍溪盡頭的斷崖前,卻被一位平日裏看他不順眼的同窗攔了下來。

    他看了眼斷崖上那些被雲霧遮住的高台,在心裏歎了口氣,心想這也怪不得別人,更怨不得神末峰上那位顧師兄,隻能說自己過的太糊塗了些,既然這一年裏那邊始終沒有什麼消息,這次也沒有傳信,自己來做什麼?

    今次參加承劍大會的內門弟子素質都不錯,當然沒有辦法與井九那一年相比。

    那年除了井九,還有趙臘月與柳十歲,顧清下一次才拜到井九門下,但首次亮相也是那一年。

    那屆承劍大會出了兩個天生道種,兩個無形劍體,還有顧清這位已經確定的帝師,真是數百年難得一遇的盛景。

    自然沒有人會忘記那屆承劍大會最特殊的地方。

    井九與趙臘月都選了神末峰,顧清也去了神末峰,就連柳十歲與神末峰的關係也很特殊。

    神末峰傳承重續,鋒芒漸露,從那之後所有參加承劍的弟子都把神末峰排在了首選,隻可惜除了那個明顯走了後門的元姓少年,再沒有誰有機會。甚至連續好幾屆,神末峰都沒有參加過承劍大會,洗劍溪旁的弟子們漸漸絕了心事。

    諸峰師長就在雲霧裏的高台上,還有些站在崖間的山道上,聽說因為雪原的事情前來觀禮的宗派少了很多,但果成寺與大澤和懸鈴宗還是來了人,其中屬於神末峰的那座高台,已經空置多年。

    溪畔忽然騷動起來,甚至響起數聲驚呼。

    那座高台上出現了一道身影。

    神末峰來人了!

    ……

    ……

    元曲看著溪畔那些激動的年輕弟子,很自然地想起自己參加承劍大會時的畫麵。

    那時候他扮演的角色是井九的堅定支持者與呐喊鼓吹者,這些年裏他偶爾會回想,如果當年不是如此,那即便有太祖叔公這層關係,自己也不見得能上神末峰。接著他感應到了四周投來的關注視線,不禁暗自叫苦,心想自己在神末峰就是個打雜兼送信的,為何師父偏要自己來做這件事。

    那些視線裏自然滿是探詢與疑問,今年神末峰為何會出現在承劍大會上,準備選誰?

    這種事情自然是不好問的,問了也沒有人會說,不然稍後爭奪弟子的時候會遇到很多麻煩。

    但有人不在意這些,玉山師妹得了師長的吩咐,從上德峰的石台處走了過來,好奇問道:“誰啊?”

    元曲自然不會回答,苦笑說道:“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

    ……

    承劍大會開始,年輕弟子們走到溪麵上,開始演練自己的飛劍,然後滿臉希翼地望向……元曲。

    元曲始終沒有開口。

    其餘諸峰弟子裏也有很多趙臘月與井九的崇拜者,但在這樣的氣氛裏難免還是有些不悅。

    這個時候,平詠佳走了出來。

    他已經準備放棄,但看著神末峰忽然來人,心裏忽然生出很多希望。

    主持承劍大會的昔來峰長老看著他皺起了眉頭,問道:“你的劍呢?”

    平詠佳低聲說道:“還沒拿。”

    “沒劍?”

    那位昔來峰長老的聲音忽然撥高了數分,喝道:“沒劍你參加什麼承劍!”

    平詠佳再次變得不自信起來,喃喃說道:“我……”

    昔來峰長老沒有讓他把話說完,幽幽說道:“你要敢學井九當年那樣說自己忘了,我這時候就把你揍一頓。”

    平詠佳攤開雙手,一臉無辜說道:“弟子確實是忘了啊。”

    世間再無井九這樣的人。

    所以他哪裏可能是忘了取劍。

    一年多前,他看到碧湖峰頂雷暴洗劍的畫麵,深受震撼,暗自下定決心,便去了劍峰取劍。

    誰曾想到,他曆經千辛萬苦才登上劍峰,沒能找到自己的劍,卻遇著了兩個人。

    然後,顧清專程到洗劍溪畔找了他一次。

    接著,有隻猴子給他送了一封信,顧清在信裏說讓他不要急著取劍,等著安排。

    到這個時候平詠佳還不知道自己遇到了怎樣的好事,那便是真的白癡了。

    於是他再沒有上過劍峰,老老實實、歡天喜地在洗劍閣裏讀書、修行,一直到了今天。

    他真的很冤枉,絕對沒有忘記門規與取劍,問題在於,顧清是不是忘了那封信?

    沒有劍自然無法演劍。

    驕傲的洗劍閣同窗們自然也不會挑戰他。

    平詠佳站在溪水石頭上,覺得好生尷尬。

    就在這個時候,霧裏高台上同時響起兩道聲音。

    “你可願承劍天光峰?”

    “你可願承劍清容峰?”

    洗劍溪畔一片嘩然。

    無數道視線落在兩座石台上。

    梅裏師叔與林無知對視一眼,有些意外,又覺得情理之中,微微一笑。

    那天顧清去洗劍閣找平詠佳的時候,他們都在場。

    神末峰看中的弟子,他們怎能錯過。

    元曲也很吃驚,趕緊走到崖畔,說道:“等等,等等,這孩子可是小師叔先看中的。”

    轟的一聲。

    洗劍溪畔頓時變得更加熱鬧,崖上同樣如此。

    諸峰師長走到崖畔,向下方望去,就連大澤、懸鈴宗的客人也走了出來,顯得極為好奇。

    井九是年輕一代最強者,是世所公認的劍道奇才,他誌在必得的弟子,劍道天賦該是何等樣誇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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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走出雪原




    沒有任何懸念,平詠佳選擇了神末峰,人們也沒有機會看到他的劍道天賦。

    梅裏師叔與林無知再次對視微笑,他們已經為清容峰與天光峰盡了力,也沒有什麼辦法。

    承劍大會還沒有結束,元曲便帶著平詠佳在那些不舍的視線裏離開。

    來到神末峰頂,元曲交待他在這裏稍候,便匆匆轉身向山下跑去,想來是要去對玉山師妹解釋什麼。

    峰頂無人,殘雪猶存。

    平詠佳很緊張,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因為他不知道傳聞裏的井九、趙臘月是不是正在哪裏觀察自己。

    沒過多長時間,顧清從道殿裏走出來,對他說道:“秋天的時候我閉關,忘了通知你,好在你自己沒有忘記。”

    平詠佳趕緊行禮,心想哪裏是沒有忘記,這完全要歸功於自己膽大心貪,隻是這些話自然無法出口。

    顧清看著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微笑說道:“是不是很好奇師父為何會選擇你?”

    平詠佳連連點頭。他現在自然知道去年登上劍峰時遇到的那對年輕男女便是神末峰的二位師長,但憑此便能拜在神末峰門下總讓他覺得有些怪異,心想難道自己撞破了什麼?

    顧清問道:“二位師長在劍峰閉關的位置,你知道有多高嗎?”

    平詠佳想了想,說道:“當時隻想著往更高處走,越高越好,後來被嚇得連滾帶爬下去,不知道有多高。”

    顧清笑了笑,說道:“那看來你也不知道自己的天賦有多高。”

    劍峰難行,能登多高往往便意味著那名青山弟子在劍道上的天賦有多高。

    井九與趙臘月在劍峰閉關,選的地方自然極高,所以平詠佳的劍道天賦自然也極高。

    道理就是這麼簡單,平詠佳很快便想通了,想到自己居然是二位師長認可的劍道天才,高興地撓了撓頭。

    看著他的動作,顧清便想起崖下的猿猴們,對這個新入門的師弟感覺更加親切,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日後好好修行,不要給師父丟臉。”

    說完這句話,他便轉身離開,準備去道殿繼續閉關養劍。

    平詠佳怔住了,看著顧清快要走進道殿,不由急了,喊道:“那個……師兄,那我接下來做什麼?”

    顧清停下腳步,轉身說道:“劍閣的功課如果學完了,你先養劍,以後修行哪座峰的真劍,等師父回來再說。”

    平詠佳睜大眼睛問道:“養劍?您讓我不要先急著取劍,我現在就沒劍啊。”

    顧清說道:“沒有劍就先養意,至於劍的事情你不要著急,不然將來師父要給你換劍的時候,會很麻煩。”

    這是他的親身經驗。

    他現在是遊野境,已經養成劍鬼,卻忽然要換劍,這很容易出現大問題。

    即使那把劍是宇宙鋒,他還是覺得很麻煩。

    平詠佳不知道他的擔心,聽著他的話後很是喜悅,心想進神末峰居然還包送飛劍,這福利真是極好。

    ……

    ……

    今年青山的承劍大會,有兩件比較引人注目的事情。

    神末峰又新招了一個弟子,兩忘峰則是沒有出現。

    兩忘峰弟子們,現在都在遙遠的北方,在與雪國妖獸們戰鬥的第一線。

    其餘諸峰的長老弟子,也有很多去了白城,由方景天親自領隊。

    初春時節,白城寒意深重,依山而建的軍營裏,到處都能看到蒸騰的白煙。

    那裏沒有溫泉,隻是有無數個裝滿熱水的大桶。

    這幾年已經有數次小獸潮,鎮北軍減員不算太厲害,但傷兵特別多,這種時候特別需要熱水與醫藥。

    果成寺的醫僧們負責後者,一茅齋等擅長符道的宗派則負責包括前者在內的供暖、後勤事宜。

    青山弟子們則像過往無數年裏那樣,負責殺敵。

    數十道劍光自雪原歸來,落在山前的原野上。

    過南山視線掃過,再次數了一遍人數,確認沒有同門落在雪原裏,心情稍微放鬆了些。

    包括他在內,顧寒、尤思落、簡若水等兩忘峰弟子都已經晉入遊野境,戰力很是強大,帶著同門負責追殺那些脫離戰場、可能南下的厲害怪物。不是正麵戰場,凶險卻更大,數年時間裏,已經有七名青山弟子身受重傷被送回了青山,而隨著獸潮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威力越來越大,相信死亡很快便會到來,而且讓他們有些憂心的是,隨著雪原的局勢緊張,冷山裏的那些邪道宗派已經有了蠢蠢欲動的跡象。

    過南山說道:“隻希望昆侖派的道友們能夠控製住局麵。”

    顧寒麵無表情說道:“就憑那些沒用的東西?依我看不如趁著雪原暫時安靜的時間,我們去冷山那邊清理一次,震懾下那些宵小之輩。”

    “這件事情就不要算我了。”人群裏傳來一道有氣無力的聲音。

    過南山等人望過,發現是卓如歲,不由神情微異。

    顧寒盯著他說道:“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像玄陰宗這樣的邪道勢力借機坐大?”

    卓如歲耷拉著眼皮,無精打采說道:“人家現在叫玄陰教,聽聽這名字,明顯是和風刀教對著來的,刀聖都不著急,你們急個什麼勁兒?”

    人們看著他,眼神有些複雜。

    在年輕一代弟子裏,卓如歲的名氣當然極大,那年青山試劍,他終於從天光峰頂出關,一舉戰勝趙臘月,更是讓他的聲望到了極點。

    兩忘峰弟子指望他能與井九一爭高低,誰曾想他在雲夢山裏輸給井九後,行事風格竟是變得越來越像神末峰上的人。

    至於那種風格到底是什麼,沒有人能準確說清楚,最痛恨神末峰的簡若水也不行,大概就是怕麻煩或者怕那件事。

    這次神末峰沒有人來雪原,卓如歲是掌門真人的關門弟子,自然還是要來的。

    但與過南山完全不同,在他的身上完全看不到奮勇殺敵,萬事當先,以身作則這些美好的東西。

    簡若水臉色陰沉,看著他說道:“你如果像顧清一樣怕死,幹脆就別跟著來。”

    聽著這話,顧寒神情微變,但沒有說什麼。

    卓如歲看著簡若水,慢慢仰起臉來。

    他不是想用鼻孔視人表示自己的輕蔑,而是準備嗯一聲。

    過南山是天光峰首徒,聽過很多次師父柳詞的嗯,自然知道他想做什麼,沉聲喝道:“都閉嘴!”

    卓如歲心想我嗯一聲也不需要張嘴,師兄這句話到底與自己有沒有關係?

    尤思落忽然望向雪原那邊,說道:“那是誰?”

    前次的大戰結束不到百日,雪原裏依然有很多危險,為何會有人獨自走出來?

    那個人的身法極其詭異,不過數十息時間,便從黑山處來到雪原邊緣,竟看不清楚他是怎麼做到的。

    顧寒問道:“是中州派的人?”

    在大多數人的印象裏,隻有中州派的天地遁法才會如此縹渺難測。

    過南山搖頭說道:“是何霑。”

    青山弟子們很是吃驚。

    那人走出雪原,來到了軍營前方,身前的僧衣已經破爛不堪,就像剛長出來的頭發一般淩亂。

    看著何霑,眾人的眼神有些不一樣。

    顧寒皺眉說道:“一開始就在明處的蹈紅塵傳人,這算是第一個?”

    既然要蹈紅塵,自然要隱瞞身份,才能感悟紅塵真意,過往無數年間,果成寺的曆代蹈紅塵傳人都是如此行事,直到功德圓滿之時,才會亮明身份。前代蹈紅塵傳人,也就是現在的刀聖曹園最後選擇留在北方,沒有回果成寺接任住持,但當初也在風刀教裏隱姓埋名多年。

    ……

    ……

    何霑明顯在雪原裏經曆了連番苦戰,受傷不輕,軍營裏卻沒有人去迎他。

    不是果成寺的醫僧太忙,或者是那幾位大師嫌棄他行事太過招搖,毀了蹈紅塵的本意,而是因為有人已經去了。

    伴著清脆動聽的鈴聲,懸鈴宗少主瑟瑟化作一道青煙,來到何霑身前,扶住了他的胳膊,小臉上寫滿了關切。

    “沒事吧。”

    何霑搖了搖頭。

    瑟瑟鬆了口氣,接著問道:“老太君的壽辰你到底去不去?我可不能在這裏停留太久,還有很多事情要安排。”

    何霑又搖了搖頭。

    瑟瑟仰起小臉,懇求說道:“你還是去一下吧,姆媽想要看你。”

    何霑沒有說話。

    瑟瑟聲音淒苦說道:“那天肯定會出大事,我很害怕,我希望你到時候在我身邊。”

    何霑還是沒說話。

    瑟瑟生氣了,把他的手甩開,說道:“你不要再想著騙我,我問過臘月姐姐,你們果成寺根本不會閉口禪!”

    何霑閉著嘴,一言不發繼續往前走。

    瑟瑟停下腳步,站在雪地裏看著他的背影,帶著哭腔說道:“我哭了噢,告訴你,我要哭了噢!”

    何霑身體微僵,緩緩轉身,望向她說道:“我在雪原裏發現了薑瑞的屍體。”

    瑟瑟本來就是假哭,聽著這話,聲音裏的哭腔也消失無蹤,認真而充滿同情說道:“這真是令人遺憾的事情。”

    何霑說道:“你就放了他,又能如何?”

    瑟瑟驕傲說道:“我就殺了他,又能如何?”

    何霑歎了口氣,轉身繼續離開,身法縹渺如鬼。

    瑟瑟知道自己追不上他,又是生氣又是好奇,心想這等詭異的身法,他究竟是從哪裏學來得?

    她忽然想到青天鑒幻境裏何霑隨那位洪老太監學的功法,震驚地捂住了嘴巴,心想難道你真割了自己?

    ……

    ……

    白城後麵有座山。

    山下有座小廟。

    廟裏有座金佛。

    以往這座廟裏沒有和尚,現在終於有了一個。

    一個在禪宗裏地位最高的小和尚。

    禪子來到白城已有七年時間。

    這七年他一直在這間小廟裏玩泥巴,解棍山,偶爾出去亮個相。

    如果把禪子換成前些年的過冬,刀聖應該會滿意很多。

    禪子自己也不滿意,覺得很無聊。

    棍山忽然垮塌,散落在門檻前的地麵上。

    這不知道代表著什麼兆頭。

    禪子看了兩眼,沒有算出來便作罷,伸了個懶腰,說道:“我什麼時候才能回去?”

    那道渾厚而隱約有所缺失的聲音在廟裏響了起來:“你很著急?”

    禪子說道:“寺中生亂,渡海險些鑄成大錯,我卻無法回去,豈能不急?”

    刀聖說道:“待雪原裏分出勝負,便會太平。”

    禪子的眼神變得清冷了數分,說道:“太平重現人間,說不得你也要回去了。”

    刀聖沉默了會兒,說道:“不知道冷山的動靜與那位真人有沒有關係。”

    禪子說道:“玄陰宗不需要太過擔心,當年被青山宗殺過一遍後,現在便隻剩下那道幡。”

    刀聖說道:“那道幡確實有些邪門。”

    禪子說道:“當然,不然青山宗早就已經殺上門去。”

    青山宗與玄陰宗有世仇,如果不是烈陽幡重新被祭煉成功,應對起來有些棘手,青山宗豈會眼看著玄陰宗在冷山耀武揚威,居然敢改宗稱教。

    這時,廟後忽然傳來吱呀的聲響。

    那是山崖變形扭曲、岩層相互磨擦的恐怖聲音。

    禪子起身走到門檻外。

    白城裏的房屋已經倒塌了很多,煙塵漸起,好在風刀教早已驅走了所有信徒居民,想來不會有太大傷亡。

    遠處的雪原裏動靜更是驚人,風雪呼嘯而起,直至數百丈高的天空,其後隱隱可以看到那些黑山正在搖晃。

    好可怕的地震。

    禪子的視線穿過煙塵與風雪,掠過那些震動的黑山,落在雪原深處。

    他的眼裏現出強烈的警意。

    好強大的氣息。

    雪原邊緣的人族修行者反應過來,紛紛來到空中,準備應戰。

    劍光閃動,寶毫穿空,一道森然而強大至極的劍意,出現在最前方。

    “方景天不是對手。”

    禪子聲音微冷道:“讓所有人都退回去。”

    在修行界方景天的名氣並不是太大,但禪子與刀聖自然知道那是因為這位青山宗的昔來峰主低調了三百年。

    方景天是太平真人的四徒,破海巔峰、有望通天,當然是人族最頂尖的強者,便是一茅齋主布秋霄最多也隻能與他戰個平手,此刻的白城除了刀聖與禪子便是他的戰力最強。

    連方景天都不是對手,來者是誰自然很清楚,難怪禪子如此警惕。

    小廟裏響起鍾聲,示意所有修行者以最快的速度離開戰場。

    “是大是小?”

    那道渾厚而有缺的聲音忽然變得圓融至極,就像是此刻還在雪原邊緣回蕩的鍾聲。

    那是因為在極短的時間裏,這道聲音的主人已經做好了死戰、戰死的準備。

    孤刀鎮風雪,已逾百年。

    他曾經深入雪原與雪國女王戰過數場,每次都是重傷而回,沒有任何勝機。

    就像井九曾經說過的那樣,雪國女王就是朝天大陸最高階的生命,除了飛升時的他根本沒有任何對手。

    如果對方真的走出雪原,誰能攔住她?

    他無數次思考過這個問題。

    直到最後他也沒能得出結論,卻想明白了一件事。

    不管誰能攔住她,總要去攔一攔。

    那麼女王走出雪原的那一天,應該便是自己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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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12-24 17:42:28
正文 第十四章最深的白

        



    是大還是小?

    這問的不是骰盅裏的點數,也不是問火鍋的份量。

    禪子看著雪原深處,神情忽然變得輕鬆了些,說道:“來的應該是小的。”

    刀聖的聲音再次響起,明顯也放鬆了很多,說道:“那你去吧。”

    禪子抬起赤足在門檻上蹭了蹭泥,低著頭說道:“為啥?”

    刀聖說道:“大的我來,小的你去,你來的時候不是就說好了嗎?”

    禪子抬起頭來,慢慢把僧袖卷至臂彎處,說道:“我年齡雖小,算上前世卻又比你大很多了。”

    刀聖沒有理他,意思很清楚,就你那個小碗般的拳頭,好意思說大?

    鍾聲從廟裏傳出,穿過白城,在雪原邊緣回蕩,人族修行者以最快的速度向後方退去。

    那道最淩厲的劍光最後才從天空裏消失。

    白城外的營地裏隻剩下來不及撤離的傷員,還有來自果成寺、寶通禪院等地的醫僧。

    禪子踏空而起,赤足落下的地方平空出生一朵蓮花。

    朵朵蓮花向雪原深處而去,隨寒風漸淡。

    數息間,他已經來到數十裏外的雪原上空。

    狂暴的風雪漸漸平靜,視野變得清楚很多,地震讓群山裏的積雪剝離落下,露出黑色的山體,在天空裏看著異常醒目,就像是白砂糖裏的紅豆包。

    雪原黑山之間,到處都是各種雪國妖獸的屍體。

    那些妖獸的血不是紅色,塗在雪原裏,看著就像是孩童隨意塗抹的色塊,但濃鬱的血腥味還是衝天而起。

    在那些妖獸的屍體四周,更是散布著難以計數的甲蟲屍體,就像是冰晶一般。

    禪子站在蓮雲上,揉了揉鼻子。

    這些並非前次獸潮留下的屍體,而就是這次地震帶來的後果。

    雪國女王與她孩子之間的戰爭真是恐怖到了極點,對這些雪原上的生命來說簡直就是滅頂之災。

    禪子甚至在更遠處看到了數十具人形雪怪的屍體。

    人族修行者對雪國的了解已經頗多,知道這種人形雪怪的戰鬥力非常可怕,實力等同於修行宗派裏的長老級人物。但這種雪怪很少會在雪原邊緣出現,除了數百年前的大獸潮,便再也沒有人見過。

    根據前代修行強者的觀察,這種人形雪怪應該是女王陛下的近侍或者說親兵,生活在北方兩萬裏外的藍冰川一帶。結果今天居然出現在雪原邊緣,然後悄無聲息死去,這是選擇錯了陣營被女王誅殺,還是說他們是追殺公主的朝廷高手?

    在小廟裏禪子清楚地感覺到那道可怕的氣息,駕蓮雲來此後,卻發現那道氣息消失了。

    他閉上眼睛,稚嫩的臉上忽然生出幾道淺淺的皺紋。

    蓮雲散出數十道極細的絲線,向著天空與地麵飄去。

    那些細絲帶著玄妙難言的意味,虛實難言。

    這便是果成寺的無上禪法兩心通。

    兩心通修至極處,如果站在近處,可以知曉對方的思想,就像讀心術那般神妙。

    就算不知道對方是誰,在哪裏,也可以通過這種禪法感應對方的大概位置,了解對方的大概狀態。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禪子睜開眼睛,喃喃道:“惡龍也不食子,女王下手也太狠了吧。”

    冰雪女王是一種高階、卻與人類截然不同的生命,與各宗派裏那些來自遠古的神獸也完全不同。人類對其的了解很少,但隻知道她不會陰謀詭計,因為作為北方大陸的統治者、舉世無敵的至強者,她不需要做這些事情。

    禪子感覺到那個小家夥藏身在如山般的雪蟲屍體裏,確實有些意外。

    ——小家夥受傷非常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懼竟讓它學會了隱匿氣息。

    看起來,在這場雪國王位之爭裏,敗者隻有死路一條,所以小家夥會不惜一切代價逃離雪原。

    就算因為氣溫的原因它無法到太南的地方,人族也無法承受,必須要不惜一切代價把它留在雪原裏。

    蓮雲驟然散開,禪子像塊石頭般從天空裏落了下來,落在了雪原上。

    厚厚的積雪與雪層表麵的甲蟲屍體被震得粉碎,如白煙般四處飄散。

    禪子赤足踩霜雪,手指那些白煙中的一縷,舌綻如雷,喝道:“定!”

    那道白煙驟然一滯,隱約現出模樣,那是一道白色的身影。

    雪原裏到處都是白色,那道身影也是白色,之所以能被區分出來,是因為它的白更加純粹,更加深厚,明明潔白無暇,卻像是最深的夜晚一般,非常醒目。

    隻是片刻時間,那道白色身影便擺脫了禪子意念的速縛,重新變作一道白煙,向著東南方向逃遁。

    遠方那些站在飛劍上與法寶上的人族修行者,看著雪原裏的畫麵沉默不語,心想難道這就是傳說中女王的孩子?

    由一茅齋主持的陣法已經啟動,綿延兩千餘裏的北國城牆上符文散出強大的氣息。

    朝廷的神衛軍與風刀教眾各自守著一截城牆,指揮使與風刀教主兩大強者淩空而起,警惕地盯著那道白煙。

    方景天來到虛境之上,腳踏仙劍,注視著下方的動靜,隨時準備出劍。

    按照禪子與刀聖的判斷,他不是這道白煙的對手,但很明顯,對方現在受了重傷,這種機會自然要抓住。

    在更遙遠的東方天空裏,有一道強大而寧靜的氣息隱而不發,應該是中州派掌門談真人在親自坐鎮。

    雪國是人族最大的威脅。

    哪怕今日出現的並非那位不可戰勝的女王,隻是她的孩子,人族依然需要提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人類世界與雪國的疆域相接之處,至少有數萬裏之長,但奇怪的是,無數年來獸潮南下始終經由白城周遭的雪原山穀。如果說西南方向是冷山荒原,地底火脈太多,與雪國生命天生相克,那為什麼它們不從東邊走?

    這是一直困擾人類的問題,卻始終尋找不到答案,不過對人類來說,這是很幸運的事情。

    他們隻需要把白城守好。

    ……

    ……

    那道白煙沒有退回雪原深處的意思,試圖從東南方向突破人類的防禦線,離開雪原。

    很明顯,它寧願冒著極大風險麵對人族強者的集體攻擊,也不願意回去麵對自己的母親。

    禪子沉默不語,右腿向後踢到左腿彎上,跌坐於地。

    地上滿是霜雪與雪甲蟲的屍體。

    那些屍體沒有血水的顏色,卻有刺鼻的血腥味,還有無比濃鬱的死亡的味道。

    禪子閉著眼睛坐在屍堆裏,卻沒有半點魔性,如真佛一般。

    他的雙手在身前如蓮花般綻放,須臾間在風雪裏結下十三道手印。

    一道圓形光鏡在他的身後出現,鏡麵上顯現出無數經文,金光閃閃,禪意深遠,慈悲卻又肅殺。

    人族營地裏的修行者與神衛軍都已經撤離,隻有那些重傷員與醫僧留了下來。

    兩百餘名果成寺的醫僧走出營地,在雪地裏盤膝坐下,開始誦念經文。

    “願我之母,永脫地獄,畢十三歲,更無重罪,及曆惡道。”

    “十方諸佛慈哀湣我,聽我為母所發廣大誓願。”

    “若得我母永離三途及斯下賤,乃至女人之身永劫不受者。”

    “願我母自今日後,對清淨蓮華目如來像前,卻後百千萬億劫中,應有世界,成正等正覺。”(注)

    ……

    ……

    經文飄蕩在雪原邊緣。

    無數仿佛真實的文字閃著金光飄微向天空裏,組成一道光鏡。

    這道光鏡與禪子身後的透明光鏡看一模一樣,隻是大了至少千倍,竟似要遮住半個天空。

    而且這道光鏡不是透明的,其色深沉至極,其質仿佛大地。

    禪子睜開眼睛,眼神肅殺,喝道:“攝!”

    天空裏巨大的光鏡緩緩流轉起來,鏡上的經文散出無數道金光,被無形力量凝聚成了一道光束,射向雪原。

    那道光束不偏不倚落在禪子身後的透明光鏡上,然後穿透而過,改變了方向,同時增強了無數倍威力。

    那道光束隨著禪子的視線落下,正中那道白煙!

    轟的一聲巨響!

    那道白煙發出一聲憤怒的尖嘯,散作滿天飛雪,被狂風一卷,向著雪原深處退去。

    一座黑色石山垮塌大半,雪原震動不安,天空裏密雲翻滾。

    那兩百餘名盤膝坐在地上的醫僧,再也保持不住姿式,紛紛跌倒。

    滿天風雪落在禪子身上。

    他沒有理會,就這樣從雪原裏走了回來。

    隨著他的腳步,那些雪花從僧衣上落下。

    有一片雪的顏色很深。

    不是染了灰。

    是深白。

    ……

    ……

    (注:果成寺醫僧們頌的經,用的是地藏經裏的一段,改刪了一部分,感覺用在女王這對母女身上,特別有意思。另外昨天把簡若雲寫成簡若水了,被嘲笑是不是沒有忘記簡水兒,前幾天把平詠佳寫成平泳佳了,還有些錯的地方,就像那天說的,最近實在是苦累,過些天有時間了就修改,今天平安夜,不管過不過節,都祝大家平平安安,開開心心。我很喜歡即將走出雪原的她,不是那種喜歡,而是非常想寫一個以前沒寫過的形象,希望能寫出來,寫不出來也別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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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12-25 21:19:37
正文 第十五章火鯉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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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禪子回到了白城後方的那座小廟裏,抬起手臂用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刀聖渾厚而再次有缺的聲音響起:“辛苦了。”

    “就是揍個小屁孩,沒用多少氣力。”

    禪子轉過身望向門檻外那堆散亂的木棍,搖了搖頭,低頭準備把那些木棍拾起來。

    這個動作引發了他體內的傷勢,噗的一聲,血水如霧般從他的唇間噴出,落在門檻與那些細木棍上。

    小廟裏變得異常安靜,刀聖沒有開口說話,死寂的仿佛墳墓。

    不知道過了多久,禪子才慢慢直起身體,望向雪原深處,發出一聲意味複雜的歎息。

    死寂與歎息都是源自於壓力雪國對人族的壓力。

    “我一會兒喊人過來打掃幹淨。”

    禪子抬起手臂,用衣袖擦掉唇角的血珠,看著雪原方向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動用寶鑒神通,重傷那道白色身影,把對方逼回雪原深處,自己也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差不多二十三年吧?那個小家夥居然就能強大到這種程度?”禪子忽然說道。

    那年梅會道戰時,雪原忽然生出異變,天地驟寒,很多參加道戰的年輕修行者死去,井九與白早被困六年,因為冰雪女王懷孕了。就算從娘胎裏開始修行,也不過二十多年,那孩子便已經強大到這種程度,高階生命的血脈果然可怕。

    刀聖說道:“人族抵擋不住兩個女王。”

    禪子說道:“幸虧你我當初的推論是正確的,現在看來,這對母女互相殘害的時候可真不會留手。”

    刀聖問道:“為何你一直都堅持她生的是個女兒,難道那位就不能生個兒子?”

    “從人類有記載以來,北方的女王便一直存在,有誰聽說過什麼雪國皇帝?”

    禪子說道:“說起來那位究竟什麼模樣,現在朝天大陸就你一個人見過她。”

    刀聖的聲音消失了很長時間,才再次響起。

    “我雖然與她交過手,但從來沒有真正見過她。”

    禪子明白了他的意思,沒有再作追問。

    普通修行者之間的戰鬥,往往也會隔著很遠一段距離,尤其是像青山與無恩門這種劍修。

    絕世強者交手,更是往往會隔著數十裏、數百裏甚至更遠的距離。

    當年柳詞與西海劍神對劍之時,便隔著一片滄海。

    所以刀聖說沒有見過冰雪女王,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至於說如此形態下的戰鬥,會不會讓人覺得不夠熱血,稍欠鐵血……難道這種境界層次的強者,還要像市井俗人打架那般大眼瞪小眼,唾沫橫飛?

    ……

    ……

    聚魂穀底最深處,隔絕深淵的透明巨牆前,炙熱恐怖的岩漿裏。

    一個漂亮的人與一隻金色的魚麵對著麵,大眼瞪著小眼。

    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這是井九與金色鯉魚共同的想法,區別隻在於後者說了出來。

    魚唇嘟成可愛的圓圈,吐出一串如泡泡的話,同時也噴出了一些唾沫。

    那些唾沫濺在井九的臉上,他覺得有些刺痛,伸手摸了摸臉。

    金色鯉魚很驚奇,此人居然能在如此熱的岩漿裏存活,甚至連自己的火液都無法擊穿他的臉皮,這怎麼可能?

    井九也很不解,心想這魚的口水居然比岩漿的溫度還要高,難道是遠古大戰後僥幸活著的大妖?

    想著那片荒原戰場上化作粉末的巨大骨骼,他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對金色鯉魚的來曆生出新的判斷。

    他問道:“閣下是中州派的道友?”

    金色鯉魚的嘴嘟的更圓了,明顯很吃驚,問道:“你怎麼猜到的?”

    這裏是聚魂穀底,透明巨牆是中州派封閉通道的禁製,岩漿河流裏忽然出現這麼一隻怪魚,用適越峰猴子的腦袋想都應該知道你應該與中州派有關。

    井九想著這些事情,說道:“請教閣下道號?”

    金色鯉魚的眼裏流露出驕傲的神情,說道:“吾乃雲夢神獸火鯉,又名火鯉大王,最擅吞食魂火,故而被山門請至此處,鎮壓冥間通道。”

    這隻火鯉是地火自然蘊養出來的精怪,自幼便在地底岩漿河流裏生活,喜火也離不開火,它並非是被中州派請來此處,而是中州派在聚魂穀底收伏它後,卻發現此鯉根本無法在雲夢山養著,隻好把它留在此處,順便負責看管通道。

    它已經在地火裏養了兩萬多年,隻算年齡,除了麒麟、元龜這種遠古神獸,隻怕沒有誰比它還要老,就連阿大都要喊一聲前輩。問題在於,這種天地自生的精靈生長極其緩慢,經常需要長眠修養,直到現在它都還沒有成年。

    火鯉這次長眠本來應該還要再睡一千多年,兩年前卻因為一些事情提前醒來,心情本就不好,今天又遇著一些事情,所以才會如此憤怒。

    井九不知道這些事情,心想中州派不愧是能與青山偶爾爭鋒的宗派,底蘊確實深厚。

    青山的問題在於劍道過於直,兩道相爭時,難夠雙劍生火,殺性太重。

    過往數萬年裏,青山諸峰之間的殺伐太狠了些,不知道有多少秘密都隨著那些前代師長暴死消失在了黑夜裏。

    其中距離現在最近、也是最殘酷的一次殺伐,便是太平真人帶著他們做的事。他心想這次回青山後應該去劍獄探訪一下泰爐師叔,說不定隱峰地底也藏著什麼厲害家夥,到時候四大鎮守變成五個甚至更多,豈不妥當?

    “我是火鯉大王,那你又是誰呢?火孩兒?”

    金色鯉魚看著他在如此高溫的岩漿裏神情自若,甚至還能說話,真是好奇到了極點。

    “青山井九。”

    他忘了用劍罡遮住臉,而且在岩漿裏就算遮住也瞞不過這隻火鯉的感知。

    事後火鯉隻需要形容一番,中州派便會知道他是誰,那麼報假名字沒有意義。

    火鯉眨了眨眼睛,說道:“那不好意思,我得殺了你。”

    井九問道:“為何?”

    火鯉擺了擺尾巴,說道:“不要緊張,我們沒仇,但我記得上次入睡前好像聽誰說過,咱們兩家關係不怎麼好。”

    即便沒有成年,也不是真正的神獸,但在地底火河裏,它便擁有不弱於劉阿大的實力,想要殺死井九不是很難。

    井九的神情不變,問道:“你去過雲夢山嗎?”

    火鯉怔了怔,說道:“沒有。”

    井九說道:“平時有中州派弟子過來看你嗎?”

    岩漿河流裏如此酷熱,即便是修行者,落進去也隻能變成一道青煙,而談白二位真人及以前的中州派大物肯定不會經常來這裏,所以他確信沒有人來看這隻金色鯉魚。

    “誰說沒有?每隔六百年,雲夢山便會派出弟子來看我,而且我與雲夢山可以隔空聯係,如果通道出事能立即告訴他們,我以前醒著的時候,就經常和那邊聊天,再說了,就在前幾天……啊,沒什麼。”

    火鯉發現自己說漏了嘴,趕緊收聲,魚唇嘟成更小的圓圈,更加可愛。

    “就算我們兩派關係不好,你也不見得一定要殺我,更何況我與中州派的關係向來不錯。”

    井九認真說道:“我最早認識的中州派弟子叫做向晚書,後來與一位叫做童顏的中州派弟子成了棋友,對了,你可能知道中州派現任掌門之女白早,我與她關係極好,你可以問她。”

    聽到童顏的名字時,火鯉的眼珠裏閃過一抹異色,但它依然沒有改變自己的主意,賊兮兮地說道:“那也不行,因為我看到你和那個冥部的大人物在說話,像你這種私通冥部的賊人,當然不能活著。”

    它不知道那個穿著寶藍色衣衫的小矮子就是冥師,但隔著透明巨牆也能感覺到,對方的境界實力還遠在自己之上,自然能猜到對方來曆不凡。

    想到自己剛起床兩年,居然就這麼清醒,火鯉有些得意,餘光裏忽然看到井九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岩漿,來到了岸上,不由急聲喊道:“你居然敢逃!”

    井九當然要逃,在岩漿裏對著這隻火鯉,想死不要太容易。

    就在他舉起右手準備離開的時候,岩漿河流裏的火鯉翹起了尾巴,然後重重拍落。

    轟的一聲巨響,無數熾熱的紅色岩漿從河裏暴射而起,如滂沱大雨般射向崖壁。

    那些岩漿不隻高溫那般簡單,更是蘊藏著極恐怖的力量。

    井九從宇宙裏取回宇宙鋒,擋在自己身前。

    隻聽得一陣密集的啪啪響聲。

    他的雙腳在地麵刻出兩道筆直的淺溝,後背撞到崖壁上才停了下來。

    宇宙鋒的劍麵上出現數十處微微明亮的痕跡,好在劍身確實寬大,竟沒有一點岩漿落在他的身上。

    這隻火鯉太厲害了,他當然打不過,不然剛才也不會說那麼多棋友、關係極好之類的廢話。

    火鯉躍出岩漿河流,帶著難以想象的高溫與威壓,撲向井九。

    就在它快到井九身前的時候,井九忽然左手一翻。

    火鯉懸浮在了空中,盯著他的掌心,有些警惕問道:“這又是什麼鬼東西?”

    井九左手掌心裏靜靜趴著一隻白色的甲蟲,散發著淡而不散的寒意,正是寒蟬。

    寒蟬的位階極低,在雪原裏也隻能排在倒數,對火鯉這種高階生命來說,自然沒有任何威懾力,但它身上攜帶著的那種最純粹的寒意,卻讓火鯉極度不喜,隱隱不安。

    井九說道:“它是雪國最可怕的存在。”

    火鯉忽然大聲笑了起來,魚唇在圓與扁之間不停轉換,兩隻略微偏紅的前鰭不停拍打著魚身,像是肚子笑疼了。

    “你真以為我在這裏與世隔絕便什麼都不知道?你真以為我生得如此可愛便呆蠢無知?”

    井九想了想,說道:“我收回先前那句話。”

    寒蟬偷偷看了他一眼,有些無辜,有些幽怨。

    火鯉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聲,微微喘息著說道:“我本想繼續逗你玩一會兒,實在是忍不住了,如果你有本事把冰雪女王帶在身邊,我二話不說就讓你走,就算你帶著那些已經化形為人的雪魄大妖,我大概也會有所忌憚,但你居然帶隻位階最低的雪甲蟲就想嚇退我?我真是不明白了,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井九說道:“我是這麼想的。”

    寒蟬接受到了他的想法,趕緊以最快的速度翻過身來,對準了天空。

    很明顯,這是表示臣服的意思。

    “你準備把這隻雪甲蟲送給我當禮物?”

    火鯉惱火說道:“不是……就算你想要行賄本大王,能不能拿點兒值錢的東西出來?我看你那把巨劍就不錯嘛。”

    井九沒有說話。

    寒蟬忽然快速地摩擦自己的肢足,發出低沉的嗡鳴,就像真的是秋天裏的蟬。

    火鯉的眼神忽然發生了變化,因為它感覺到這隻雪甲蟲不是在賣萌,而是放出來了一些東西。

    那些東西很微小,小到連它都無法看到。

    火鯉感覺到強烈的不安,擺動尾巴,望向井九說道:“兄弟,有話好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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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火鯉大王




    禪子回到了白城後方的那座小廟裏,抬起手臂用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刀聖渾厚而再次有缺的聲音響起:“辛苦了。”

    “就是揍個小屁孩,沒用多少氣力。”

    禪子轉過身望向門檻外那堆散亂的木棍,搖了搖頭,低頭準備把那些木棍拾起來。

    這個動作引發了他體內的傷勢,噗的一聲,血水如霧般從他的唇間噴出,落在門檻與那些細木棍上。

    小廟裏變得異常安靜,刀聖沒有開口說話,死寂的仿佛墳墓。

    不知道過了多久,禪子才慢慢直起身體,望向雪原深處,發出一聲意味複雜的歎息。

    死寂與歎息都是源自於壓力雪國對人族的壓力。

    “我一會兒喊人過來打掃幹淨。”

    禪子抬起手臂,用衣袖擦掉唇角的血珠,看著雪原方向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動用寶鑒神通,重傷那道白色身影,把對方逼回雪原深處,自己也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差不多二十三年吧?那個小家夥居然就能強大到這種程度?”禪子忽然說道。

    那年梅會道戰時,雪原忽然生出異變,天地驟寒,很多參加道戰的年輕修行者死去,井九與白早被困六年,因為冰雪女王懷孕了。就算從娘胎裏開始修行,也不過二十多年,那孩子便已經強大到這種程度,高階生命的血脈果然可怕。

    刀聖說道:“人族抵擋不住兩個女王。”

    禪子說道:“幸虧你我當初的推論是正確的,現在看來,這對母女互相殘害的時候可真不會留手。”

    刀聖問道:“為何你一直都堅持她生的是個女兒,難道那位就不能生個兒子?”

    “從人類有記載以來,北方的女王便一直存在,有誰聽說過什麼雪國皇帝?”

    禪子說道:“說起來那位究竟什麼模樣,現在朝天大陸就你一個人見過她。”

    刀聖的聲音消失了很長時間,才再次響起。

    “我雖然與她交過手,但從來沒有真正見過她。”

    禪子明白了他的意思,沒有再作追問。

    普通修行者之間的戰鬥,往往也會隔著很遠一段距離,尤其是像青山與無恩門這種劍修。

    絕世強者交手,更是往往會隔著數十裏、數百裏甚至更遠的距離。

    當年柳詞與西海劍神對劍之時,便隔著一片滄海。

    所以刀聖說沒有見過冰雪女王,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至於說如此形態下的戰鬥,會不會讓人覺得不夠熱血,稍欠鐵血……難道這種境界層次的強者,還要像市井俗人打架那般大眼瞪小眼,唾沫橫飛?

    ……

    ……

    聚魂穀底最深處,隔絕深淵的透明巨牆前,炙熱恐怖的岩漿裏。

    一個漂亮的人與一隻金色的魚麵對著麵,大眼瞪著小眼。

    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這是井九與金色鯉魚共同的想法,區別隻在於後者說了出來。

    魚唇嘟成可愛的圓圈,吐出一串如泡泡的話,同時也噴出了一些唾沫。

    那些唾沫濺在井九的臉上,他覺得有些刺痛,伸手摸了摸臉。

    金色鯉魚很驚奇,此人居然能在如此熱的岩漿裏存活,甚至連自己的火液都無法擊穿他的臉皮,這怎麼可能?

    井九也很不解,心想這魚的口水居然比岩漿的溫度還要高,難道是遠古大戰後僥幸活著的大妖?

    想著那片荒原戰場上化作粉末的巨大骨骼,他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對金色鯉魚的來曆生出新的判斷。

    他問道:“閣下是中州派的道友?”

    金色鯉魚的嘴嘟的更圓了,明顯很吃驚,問道:“你怎麼猜到的?”

    這裏是聚魂穀底,透明巨牆是中州派封閉通道的禁製,岩漿河流裏忽然出現這麼一隻怪魚,用適越峰猴子的腦袋想都應該知道你應該與中州派有關。

    井九想著這些事情,說道:“請教閣下道號?”

    金色鯉魚的眼裏流露出驕傲的神情,說道:“吾乃雲夢神獸火鯉,又名火鯉大王,最擅吞食魂火,故而被山門請至此處,鎮壓冥間通道。”

    這隻火鯉是地火自然蘊養出來的精怪,自幼便在地底岩漿河流裏生活,喜火也離不開火,它並非是被中州派請來此處,而是中州派在聚魂穀底收伏它後,卻發現此鯉根本無法在雲夢山養著,隻好把它留在此處,順便負責看管通道。

    它已經在地火裏養了兩萬多年,隻算年齡,除了麒麟、元龜這種遠古神獸,隻怕沒有誰比它還要老,就連阿大都要喊一聲前輩。問題在於,這種天地自生的精靈生長極其緩慢,經常需要長眠修養,直到現在它都還沒有成年。

    火鯉這次長眠本來應該還要再睡一千多年,兩年前卻因為一些事情提前醒來,心情本就不好,今天又遇著一些事情,所以才會如此憤怒。

    井九不知道這些事情,心想中州派不愧是能與青山偶爾爭鋒的宗派,底蘊確實深厚。

    青山的問題在於劍道過於直,兩道相爭時,難夠雙劍生火,殺性太重。

    過往數萬年裏,青山諸峰之間的殺伐太狠了些,不知道有多少秘密都隨著那些前代師長暴死消失在了黑夜裏。

    其中距離現在最近、也是最殘酷的一次殺伐,便是太平真人帶著他們做的事。他心想這次回青山後應該去劍獄探訪一下泰爐師叔,說不定隱峰地底也藏著什麼厲害家夥,到時候四大鎮守變成五個甚至更多,豈不妥當?

    “我是火鯉大王,那你又是誰呢?火孩兒?”

    金色鯉魚看著他在如此高溫的岩漿裏神情自若,甚至還能說話,真是好奇到了極點。

    “青山井九。”

    他忘了用劍罡遮住臉,而且在岩漿裏就算遮住也瞞不過這隻火鯉的感知。

    事後火鯉隻需要形容一番,中州派便會知道他是誰,那麼報假名字沒有意義。

    火鯉眨了眨眼睛,說道:“那不好意思,我得殺了你。”

    井九問道:“為何?”

    火鯉擺了擺尾巴,說道:“不要緊張,我們沒仇,但我記得上次入睡前好像聽誰說過,咱們兩家關係不怎麼好。”

    即便沒有成年,也不是真正的神獸,但在地底火河裏,它便擁有不弱於劉阿大的實力,想要殺死井九不是很難。

    井九的神情不變,問道:“你去過雲夢山嗎?”

    火鯉怔了怔,說道:“沒有。”

    井九說道:“平時有中州派弟子過來看你嗎?”

    岩漿河流裏如此酷熱,即便是修行者,落進去也隻能變成一道青煙,而談白二位真人及以前的中州派大物肯定不會經常來這裏,所以他確信沒有人來看這隻金色鯉魚。

    “誰說沒有?每隔六百年,雲夢山便會派出弟子來看我,而且我與雲夢山可以隔空聯係,如果通道出事能立即告訴他們,我以前醒著的時候,就經常和那邊聊天,再說了,就在前幾天……啊,沒什麼。”

    火鯉發現自己說漏了嘴,趕緊收聲,魚唇嘟成更小的圓圈,更加可愛。

    “就算我們兩派關係不好,你也不見得一定要殺我,更何況我與中州派的關係向來不錯。”

    井九認真說道:“我最早認識的中州派弟子叫做向晚書,後來與一位叫做童顏的中州派弟子成了棋友,對了,你可能知道中州派現任掌門之女白早,我與她關係極好,你可以問她。”

    聽到童顏的名字時,火鯉的眼珠裏閃過一抹異色,但它依然沒有改變自己的主意,賊兮兮地說道:“那也不行,因為我看到你和那個冥部的大人物在說話,像你這種私通冥部的賊人,當然不能活著。”

    它不知道那個穿著寶藍色衣衫的小矮子就是冥師,但隔著透明巨牆也能感覺到,對方的境界實力還遠在自己之上,自然能猜到對方來曆不凡。

    想到自己剛起床兩年,居然就這麼清醒,火鯉有些得意,餘光裏忽然看到井九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岩漿,來到了岸上,不由急聲喊道:“你居然敢逃!”

    井九當然要逃,在岩漿裏對著這隻火鯉,想死不要太容易。

    就在他舉起右手準備離開的時候,岩漿河流裏的火鯉翹起了尾巴,然後重重拍落。

    轟的一聲巨響,無數熾熱的紅色岩漿從河裏暴射而起,如滂沱大雨般射向崖壁。

    那些岩漿不隻高溫那般簡單,更是蘊藏著極恐怖的力量。

    井九從宇宙裏取回宇宙鋒,擋在自己身前。

    隻聽得一陣密集的啪啪響聲。

    他的雙腳在地麵刻出兩道筆直的淺溝,後背撞到崖壁上才停了下來。

    宇宙鋒的劍麵上出現數十處微微明亮的痕跡,好在劍身確實寬大,竟沒有一點岩漿落在他的身上。

    這隻火鯉太厲害了,他當然打不過,不然剛才也不會說那麼多棋友、關係極好之類的廢話。

    火鯉躍出岩漿河流,帶著難以想象的高溫與威壓,撲向井九。

    就在它快到井九身前的時候,井九忽然左手一翻。

    火鯉懸浮在了空中,盯著他的掌心,有些警惕問道:“這又是什麼鬼東西?”

    井九左手掌心裏靜靜趴著一隻白色的甲蟲,散發著淡而不散的寒意,正是寒蟬。

    寒蟬的位階極低,在雪原裏也隻能排在倒數,對火鯉這種高階生命來說,自然沒有任何威懾力,但它身上攜帶著的那種最純粹的寒意,卻讓火鯉極度不喜,隱隱不安。

    井九說道:“它是雪國最可怕的存在。”

    火鯉忽然大聲笑了起來,魚唇在圓與扁之間不停轉換,兩隻略微偏紅的前鰭不停拍打著魚身,像是肚子笑疼了。

    “你真以為我在這裏與世隔絕便什麼都不知道?你真以為我生得如此可愛便呆蠢無知?”

    井九想了想,說道:“我收回先前那句話。”

    寒蟬偷偷看了他一眼,有些無辜,有些幽怨。

    火鯉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聲,微微喘息著說道:“我本想繼續逗你玩一會兒,實在是忍不住了,如果你有本事把冰雪女王帶在身邊,我二話不說就讓你走,就算你帶著那些已經化形為人的雪魄大妖,我大概也會有所忌憚,但你居然帶隻位階最低的雪甲蟲就想嚇退我?我真是不明白了,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井九說道:“我是這麼想的。”

    寒蟬接受到了他的想法,趕緊以最快的速度翻過身來,對準了天空。

    很明顯,這是表示臣服的意思。

    “你準備把這隻雪甲蟲送給我當禮物?”

    火鯉惱火說道:“不是……就算你想要行賄本大王,能不能拿點兒值錢的東西出來?我看你那把巨劍就不錯嘛。”

    井九沒有說話。

    寒蟬忽然快速地摩擦自己的肢足,發出低沉的嗡鳴,就像真的是秋天裏的蟬。

    火鯉的眼神忽然發生了變化,因為它感覺到這隻雪甲蟲不是在賣萌,而是放出來了一些東西。

    那些東西很微小,小到連它都無法看到。

    火鯉感覺到強烈的不安,擺動尾巴,望向井九說道:“兄弟,有話好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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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12-26 20:16:37
第十六章輕輕揮一揮右手,不帶走一粒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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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棒子、老虎、雞,還有隻蟲子。

    井九、火鯉、蟬,還有些蚊子。

    以小勝大,一般都是意誌力的勝利,但如果極小,勝利便會容易很多。

    以火鯉的實力,並不見得會害怕那些蚊子,哪怕那些是劉阿大都覺得很棘手的、鎮魔獄裏的蚊子。

    最關鍵的問題是,它根本不知道那些看不見的東西是什麼。

    未知會極度放大恐懼,更何況是它這種從來沒有離開過地心、還沒有完全長大、連影子都有些害怕的小家夥。

    井九沒有說話,看起來是不準備與火鯉再多說些什麼。

    火鯉擺動著尾巴,向後退去數十丈,顯得很是警惕,隨時準備重新跳進岩漿河流裏,說道:“如果我把你勾結冥部的消息傳出去,你必然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

    聽著這等無力的威脅,井九想的卻是另外的事情。

    就算每隔六百年中州派便會派人來看它,這隻火鯉為何說話如此之順?

    最不解的是,他總覺得火鯉的語氣總有些熟悉的味道。

    崖洞裏的氣氛沒有因為他的沉默而變得更加緊張,隻是有些尷尬。

    尷尬都是火鯉的。

    它這時候已經完全不想動手。

    問題在於,身為中州派供奉,如果一句話不說就放這名青山弟子離開,似乎太丟臉了些。

    火鯉忽然想到一個辦法,高興地喊了起來:“嘿,哥們兒,要不然這樣。你幫我一個忙,那我自然不好對恩人出手,咱們就此別過如何?”

    井九心想這倒確實很有道理,問道:“何事?”

    火鯉在空中轉過身來,露出背鰭,說道:“我昨兒在河裏洗澡,太過歡騰,不小心自己的嘴咬著了背,你也知道,像我這等層階的大王,除了自己也沒什麼能傷到我……”

    井九說道:“我給你治傷?”

    火鯉轉過身來,說道:“是啊是啊,當然,你就隨便治治,我也沒指望你治好,就是個心意問題。”

    怎麼可能咬到自己的背?它又不是長頸鹿。

    這肯定是假話。

    它隻是不想說出自己敗在那件奇怪而可怕的破幡手下,那太丟臉。

    火鯉大王最不喜歡的就是丟臉。

    它讓井九給自己治傷,也是一樣的道理,不求治好,隻求雙方都能有一個台階,各退一步。

    從此山高水長,海闊天空。

    井九走到河畔,望向火鯉的後背,發現它的尾鰭確實受了傷,四周的鱗片微微翹起,有的甚至已經焦了。

    他有些不解,心想有誰居然能深入聚魂穀底的地心傷著它,而且用的竟也是火係功法。

    井九不會治病,但治傷這種事情有一定經驗,畢竟已經磨了這麼長時間的劍。

    他踏空而起,輕輕落在火鯉背上。

    火鯉有些吃驚,心想難道你還真的會治傷?

    井九伸出右手,開始去除那些已經壞死、發焦的鱗片。

    那些鱗片很堅硬,即便是他的右手,想要去掉也需要費些功夫。

    他覺得這些鱗片很眼熟,待看到前方有處明顯是舊傷,終於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原來自己從那名邪修手裏搶到的法寶,就是用這隻火鯉的鱗片所製。

    ……

    ……

    岩漿河流上空懸浮著一隻巨大的金色鯉魚。

    金色鯉魚的背上蹲著一個人。

    那人在不停地做著什麼。

    這畫麵很奇妙瑰麗,但如果仔細去想,其實與椋鳥站在野牛背上幫它啄食寄生蟲有什麼區別?

    想到井九的身份,這確實有些羞辱,至少可以說有些惱火。但他就這樣安靜地做著,因為他也需要一個台階離開,安全永遠是第一位的事情,而且火鯉的鱗片可以幫助他磨劍,那何樂而不為?

    真正讓他有些遺憾的是,他沒辦法用完好的魚鱗來磨劍,那些魚鱗散發著金屬般的光澤,明顯極其堅硬,奈何與火鯉的身體緊貼在一處,不要說磨劍,即便稍微用力,都會讓火鯉痛不欲生,所以他隻能在去除焦糊、萎死的魚鱗時順便磨兩下右手,可是那些鱗片又已經被某種火毒所傷,枯脆至極,遠不如那個邪修的法寶好用。

    沒用多長時間,他便把火鯉背上那些受損的、讓它感覺不舒服甚至痛苦的損毀鱗片全部去除幹淨,回到了岸邊。

    火鯉擺動尾巴,快速地轉了幾個圈,感覺輕快了很多,不由很是喜悅,說道:“趁本大王這時候心情好,你趕緊走吧,雖然沒能吃你,讓本大王有些遺憾。”

    井九也有些遺憾,如果這隻火鯉再在地火裏養六千多年,完全成年,他就可以用對方身上的鱗片磨劍,那樣它不會受傷,隻是會有些痛,哄哄就好。

    他忽然想到一種可能,問道:“你說你沒去過雲夢山,那有沒有去過別的地方?”

    火鯉的眼裏出現一道黯然的情緒,說道:“我成年之前隻能在地火裏呆著,哪裏都沒有去過。”

    原來如此。

    井九心想上德峰下麵有道極寒地脈,青山裏卻沒有火脈,確實養不起。

    真是可惜。

    不然自己也不用去問脾氣不好的泰爐師叔,神末峰會多一條魚,青山再多一個鎮守。

    火鯉感覺到他的情緒,卻不知道他的情緒因何而起,以為他是為自己難過,心想這個青山弟子很不錯嘛。

    井九舉起右手,向著地麵飛去,進入崖壁的時候,回頭有些可惜地看了火鯉一眼。

    火鯉搖動了兩下尾巴,也有些依依不舍。

    ……

    ……

    初春時節的冷山依然寒冷,荒原依然荒涼,四野一片肅殺,不要說野牛與牛椋鳥,就連蟲子都看不到一個。

    如此死氣沉沉,自然不可能全是天時的關係,而是與散落在原野裏的那些玄陰教弟子有關。

    風刀教的總壇在居葉城,但要全力防守雪原那邊的動靜,昆侖派外強中幹,根本無力理會冷山這邊的動靜,玄陰宗改宗稱教後,勢力擴展的極快,越來越強橫囂張,竟隱隱有了些當年的感覺。

    按道理來說,北方出現邪派複蘇的跡象,身為正道領袖的中州派責無旁貸,應該著手應對,然而這些年雲夢山連續出事,蒼龍死、麒麟傷、童顏叛,長生仙籙給了井九,青天鑒自己跑了,談白二位真人哪有心情理會這些閑事。

    這段時間裏雪原又有異動,玄陰教在冷山的行事越發毫不遮掩,竟有了些光明正大的感覺。今次,那位自稱明王的玄陰教主帶著教中絕大部分高手與千名教眾,在這片荒原上布下極厲害的陣法,四處搜尋,似乎在尋找什麼。

    一名玄陰教弟子站在黃色的草甸上,揉了揉有些酸的眼睛,確認沒有任何痕跡,望向十餘裏外,通過法器傳音道:“你那邊可找到什麼?”

    法器裏傳來同門的聲音:“什麼都沒有。”

    緊接著又有另外一名同門的聲音響了起來:“聽說那個家夥在地底已經躲了快兩年,那我們怎麼能找得到?”

    玄陰教徒三人一組,負責搜尋一片區域。

    按照教主親自確定的規矩,今次三名教徒嚴禁彼此靠近,必須保持十裏之上的距離。

    這不是為了防止他們爭功,而是避免出現三個人被敵人瞬間殺死,從而無法發出警告的情況。

    這三名教徒如所有同門一樣,已經在冷山裏找了好些天,沒有任何收獲,冷累交加,難免有些怨言。

    放在前些年,他們肯定湊在一起,點上一堆火,喝些小酒,說說教中長老的壞話,時間會好熬的多。

    但現在他們早已沒有這樣的好日子,身上帶著的法器可以確定、記錄他們的位置,如果事後讓高層發現他們曾經靠近過,迎接他們的會是難以想象的慘烈教規處置。

    好在法器可以通話,他們可以通過聊天來打發一下時間,因為不知道法器能不能錄下聲音,自然不敢再說長老們的壞話,那就隻能說些真正的閑話。

    “你懂什麼?教主大人親自出手,據說連火王都驚動了,才把那個人逼出了地麵,所以才會讓我們在這裏找。”

    “說起來,中州派為何要把那人逐出山門?聽說那個人很出名的。”

    “那誰知道,要我看來啊,應該是那個人偷了中州派的什麼寶貝。”

    “哈哈哈哈!照我看不是偷了寶貝,莫不是偷了師娘吧。”

    “真是孤陋寡聞的家夥!他的師尊是白真人,哪有什麼師娘,再說了,北方誰不知道他喜歡白早仙子。”

    “那他為什麼要跑?日後成為乘龍快婿,豈不是要什麼有什麼。”

    “說你孤陋寡聞,還真是無知!整個朝天大陸誰不知道,白早仙子喜歡的是青山井九。”

    三名玄陰教徒在法器裏津津有味地聊著天,完全忘記了可能會被錄音的事情。

    忽然,法器裏的聊天聲音停了下來,片刻後才重新響起。

    “你們有沒有感覺到地麵震了一下?”

    “有……震的有些厲害。”

    “我這邊還好,那看來是你那邊,你小心些。”

    “別說了!我真有些害怕了。”

    “哈哈哈哈,這有什麼好怕的,冷山下麵到處都是火脈,哪天不震幾下?”

    “你知道個屁!火王爺爺聽說就在這片地底!可別忘了前些天他才在教主手上吃了大虧。”

    “你說的有道理,教主與長老們自然不怕,可若是我們運氣不好遇著了,那不是立刻就得灰飛煙滅。”

    “孟老四你這麼一說,我還真有些怕,喬沈,既然你那邊震的更厲害,自己當心些。”

    “喬沈……你聽到沒有?”

    “老喬?你沒事吧?”

    “老喬!”

    ……

    ……

    那名叫做喬沈的玄陰教徒沒有回話,因為他這時候有些恍惚,根本沒有聽清法器裏傳來的聲音。

    在他身前的荒原地表上忽然有了一個渾圓的黑洞,洞口不是很大,剛好可以容一人進出,再無多餘。

    煙塵漸落,一個人出現在他的麵前。

    那人穿著白衣,渾身泥土,看著有些狼狽。

    “這是哪裏?”

    那人站在地麵跳了跳。

    那些泥土沙石就像荷葉上的露珠般,再也無法粘附,骨碌碌地滾了下來。

    哪怕再細微的微塵,都無法在他的身上停留。

    “這裏是……冷山。”

    喬沈聲音微顫說道,然後看到了那人幹淨後的臉,忽然醒過神來,對著法器大聲喊道:“跑,是井……”

    井九右手一揮。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下一刻,他的頭落了下來,在地麵骨碌碌滾出去老遠。

    宇宙鋒自宇宙出,破風而起,瞬間來到十餘裏外,割落另外一名玄陰教徒的頭顱。

    如出一轍。

    井九的身體在原地消失。

    當他來到另一個方向的十餘裏外時,那名叫做孟老四的玄陰教徒還在偏著頭聽著法器裏的話。

    那名叫做喬沈的玄陰教徒已經死了,聲音卻剛從法器裏傳出來。

    “……井。”

    井九揮手。

    孟老四也死了。

    井九看了眼自己的右手,有些滿意地點了點頭。

    從夏磨到秋,再從秋磨到冬,再至初春,磨了這麼長時間,終於磨的鋒利了些。

    劍越鋒利,他的幽冥仙劍便會越快。

    宇宙鋒無聲而回。

    他伸手取下,向前方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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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井九的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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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井九沒有馭劍,不是因為習慣,而是出於安全考慮。

    作為一名保守主義者,剛從地底出來便遇著三名玄陰教徒,總要先弄清楚冷山發生了什麼事情。

    前方有座隨地勢而起的孤山,他走了上去。

    山勢越高,地麵的野草顏色越淡,由黃而白,就像是雪一般。

    來到孤山最高處,他坐了下來,身前便是斷崖,崖下還是荒原。

    宇宙鋒從他手裏離開,切割下那些霜草,堆到他的身上與地麵,然後悄無聲息鑽進草屑裏。

    井九收斂氣息,便成了一塊不起眼的石頭,就算有人從他身前走過,都很難發現他的存在。

    他望向崖前的荒原,在近處很難發現的青草,如果隔得遠了,反而會變成零星的綠色。

    他這才想起來,原來已經到了初春。

    初春是萬物生發的美好日子,也是青山承劍大會召開的日子。

    那個少年能在劍峰上爬這麼高,看到自己與趙臘月後慌張的神情那般自然,抱著頭滾下山去的姿式那般熟練,確實是個可造之材,也不知道顧清把這件事情辦妥沒有。

    他這是在向師兄學習,避免再次迎來前世那種無奈的結局。

    多些徒弟與幫手總是好的,比如方景天、雞與屍狗、比如渡海僧、玄陰子還有剛與他見麵的冥師。

    所以他才會在那個小山村裏收了柳十歲,接著便是趙臘月、顧清、元曲,還有現在那個還不知道名字的少年。

    當然,如果自己收的徒弟裏出現柳詞與元騎鯨這樣的角色,那可能會帶來更多麻煩。

    此次與冥師見麵沒有達成協議,看起來似乎也沒有說服對方的可能,但他證實了一些事情,所以心情不錯。

    師兄果然被他騙了。

    冥師知道他是井九,卻不知道、或者不認為他是景陽。

    不然當他說出那句話時,冥師應該笑才對。

    “我很擅長說服他的弟子背叛他。”

    這句話他想了很長時間才想出來,應該很有趣吧。

    冥師是他的三弟子,為何沒有什麼反應?

    以他的了解,師兄是一個很有趣、而且追求有趣的人,師兄教出來的弟子自然也應該如此。冥師沒有反應,說明他根本不相信井九就是景陽這句話既然不是當事者說出來的,自然無趣,隻會顯得荒唐,令人無語。

    好吧,元騎鯨可能是個例外。

    井九發現自己的判斷並非完全可靠,邏輯上有漏洞,不禁有些遺憾,心想回青山後應該找時間去上德峰,把這句話說給元騎鯨聽聽,看看他是什麼反應。

    想這些事情的同時,他已經把崖下的荒原看了一遍。

    數百裏方圓的荒原上那些偶爾挺直身體的野草、那些依然沒有解凍痕跡的冰溪,都沒能逃過他的劍目。

    那些玄陰教徒自然也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三百二十二人。

    隔得有些遠,他無法無法判斷那些玄陰教徒的境界實力,隻能從衣飾上判斷,至少有十餘名長老級別的人物。

    那些玄陰教徒三人一組,每組之間隔著固定的距離,看著就像是棋盤上的棋子,已經封死了把這片荒原,確保沒有任何人能夠逃走,就算那人能像井九一樣瞬間殺死三名玄陰教徒,也很難衝破這張大網。

    井九的視線隨著那些玄陰教徒的分布趨勢向著西北方向移動,落在了千裏之外的某個地方。

    那裏有座紅色的峽穀,裏麵充滿了火脈的燥氣,即便隔著這麼遠,也能感覺到凶險,正是玄陰教的總壇。

    幾年前井九帶顧清去西海的時候,曾經從這裏的天空裏路過。

    那天夜裏,他親目目睹了烈陽幡的威力,同時感受到了一道充滿殺意的視線。

    他知道那道視線來自何人。

    那個小瘸子因為義父施豐臣的緣故,對他與趙臘月懷著極度的殺意。

    當時井九對顧清說,如果有機會自己會殺了此人。

    他看了眼自己的右手。

    身體被熾熱高溫的地火岩漿浸泡了這麼長時間,確實有些好處,比如柔軟了很多,可以極方便地進行塑形。

    從形狀來看,他的右手和左手已經沒有任何區別。

    但這也會帶來一些壞處,還是與柔軟相關。

    柔能克剛,卻不能替代剛的某些功能。

    他的右手已經複原很多,足夠鋒利,但離絕對境界還差了一點。

    那一點是肉眼都看不到的,甚至是感知不到的,說得再玄妙一點,甚至可能並非是真實的存在。

    即便是妖骨都無法磨掉這一點。

    井九再次望向千裏外的那道紅色峽穀。

    那隻火鯉應該便是被烈陽幡所傷。

    烈陽幡不愧是邪道魔物,威力確實可怕。

    就算他的右手複原了,難道就能殺死手持此幡的王小明?

    他再次發現了青山宗的一個弱點。

    青山癡心修劍,不屑於或者說不習慣使用法寶。

    這種習慣延續了數萬年,形成了某種奇怪的現狀,那就是青山宗居然沒有什麼法寶。

    當然,青山九峰的劍法如果修至極處,甚至能演化出道法或法寶一般的威能。

    可終究不是真正的法寶。

    一名普通的中州派弟子,如果拿著萬裏璽便等於多一條命,比如洛淮南。

    一名普通的玄陰教弟子掌握了烈陽幡便擁有了通天境的威能,比如王小明。

    可是一名普通的青山弟子就算拿著三尺劍又有什麼用?

    元曲就能去西海把那隻飛鯨切成三千塊?

    劍隨人起。

    井九搖了搖頭,接著生出些不解,那位小明教主已經有了烈陽幡,這又是對什麼法寶上了心,竟是擺出了如此大的陣勢。

    ……

    ……

    那道紅色的峽穀沒有感受到井九的注視,依然如平日裏那樣,沉默而酷熱著。

    玄陰宗畢竟是有幾千年曆史的邪道大派,即便被青山殺過一遍,依然底蘊猶存。當初昆侖掌門何真人隻敢在外遠觀,雲台之役時,談真人前來震懾冷山群邪,也沒有落下雲頭,明顯也是存著幾分忌憚。

    峽穀深處的山壁上有幾處崖洞,悶熱的空氣穿過後,便會變得清涼很多。

    前任宗主蘇七歌躺在榻上,看著站在崖洞邊緣的高崖,臉上流露出來一抹嘲弄的笑容,說道:“以往烈陽幡隻是這座大陣的陣基,根本無法離開哪裏會想到現在竟能發揮出如此可怕的威能,現在想來,你是不是有些後悔?”

    高崖作為七代長老,在這道峽穀裏生活了無數年,對烈陽幡自然熟悉到了極點,聽著這話,臉色不禁變得難看起來,沉聲說道:“教主手持烈陽幡,可誅世間一切神,對吾教是大好事,我有什麼好後悔的?”

    蘇七歌微笑說道:“當初我就說過,你借他逐走蘇子葉,便是與虎謀皮。教主他確實不擅陰謀詭計,別的手段也普通,但是他永遠不可能成為你的傀儡,因為他天生就是一尊真魔。”

    高崖冷笑兩聲,說道:“這樣的話你已經說過太多遍了,你究竟想做什麼?”

    蘇子葉說道:“我還說過……如果繼續這樣下去,總有一天,陰影會再次降臨。”

    高崖知道他說的是當年那件慘事。

    那時候的玄陰宗在北方大陸橫行無道,可以說是自血魔教以後最強大的邪道宗派。

    當時的宗主天賦異稟,魔功蓋世,自稱玄陰子,以派為名,真是囂張到了極點。

    但也就是過於囂張,最終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青山那兩位真人帶著九峰強者集體北上,把玄陰宗殺得血流成河,就連祖庭總壇都被毀了。

    玄陰子也被逼的遁入地底,永世不見天日,成了一名可憐的遁劍者。

    蘇七歌麵無表情說道:“以派為名,與改宗稱教,究竟哪件事情更囂張一些,我不清楚,我隻知道烈陽幡現在越來越強大,隻有我們那位年輕的教主知道驅使它的遠古秘法,所以他還會變得更囂張。”

    高崖冷笑一聲說道:“連沉睡裏的火王都敢隨意撩撥,他還準備怎麼囂張?”

    蘇七歌微嘲說道:“他連中州派的寶物都敢搶,又哪裏會在意中州派養的靈畜?”

    高崖沉默了會兒,說道:“中州派逐出童顏,竟是因為童顏偷走了青天鑒……你覺得這件事情是真的?”

    蘇七歌說道:“我雖然不知道教主的消息來源是何處,但我相信是真的。”

    高崖看著那些向峽穀外走去、增援的教中弟子,聲音微沉說道:“你擔心青天鑒落在教主手裏,會讓舊事重演?”

    蘇七歌說道:“青山宗我們打不過,難道中州派就能打得過?”

    “如果教主真的煉化了青天鑒,吾教便等於再多一位通天戰力,不管是青山還是中州,總要想想同時麵對兩位通天,需要付出些什麼……”高崖再次沉默了會兒,說道:“而且我們這些老家夥又能做些什麼呢?”

    蘇七歌說道:“果成寺前些年出事的時候,據說有人看到了老祖。”

    高崖冷笑說道:“如此荒誕不經的話,你居然也會相信?”

    蘇七歌說道:“是的,最開始的時候我也不相信,但後來我不得不信。”

    高崖轉身,看到蘇七歌似笑非笑的神情,微微挑眉,接著便看到了蘇七歌拿出來的一塊令牌,神情劇變。

    就像先前說的那樣,他在玄陰宗裏生活了很多年,比蘇七歌的輩份還要老,知道很多沒有人知道的事情。

    “難道老祖真的脫困了?”

    高崖震驚至極,卻沒有亂了心神,盯著蘇七歌的眼睛,沉聲追問道:“你癱了這麼多年,被自己的兒子收拾得極慘,宗裏早已沒有跟隨你的弟子,這東西是怎麼到你手上的?”

    蘇七歌平靜說道:“確實已經無人效忠於我,但還是有很多人依然效忠於那個孽子,每每想到這點,我便覺得自己真是很失敗,同時……又有些幸運。”

    ……

    ……

    井九坐在孤山崖前。

    渾身草屑的他,看著就像是真正的石頭,隻是隨著天光的移動,呈現出不同的麵貌。

    夜色降臨,相信那些普通的玄陰教眾再也無法發現他的蹤跡,但他還是沒有站起來,靜靜看著荒原,通過玄陰教的陣法與人員分布,推演計算著那件法寶的位置。

    他自然不可能光憑這些便算出來位置,不然玄陰教自己早就會發現那件法寶,隻是算出一個大概。

    孤山崖前的石頭忽然消失。

    他出現在十餘裏外的一處草甸上。

    幽冥仙劍如果用來變戲法,在人間肯定極受歡迎。

    在這片草甸上他沒有發現任何痕跡,卻聞到了一道淡淡的味道。

    那味道真的很淡,就像當年他在朝歌城外趙園倒進湖裏的那杯酒。

    按道理來說,他的五識再如何敏銳,也很難聞到這個味道,畢竟他不是屍狗。

    偏偏他就聞到了這個味道,可能是因為這個味道他很熟悉的緣故。

    在地底岩漿河流裏,他與火鯉大王說話的時候,也曾經感覺到過類似的熟悉。

    他明白了玄陰教在找誰,不禁有些意外。

    幽冥仙劍起,他從原地消失,循著淡淡的味道去往另一處山穀、另一處冰溪。

    他找了很長時間,沒有觸動玄陰教布下的陣法,也沒有讓玄陰教的人發現。

    晨光漸起時,他來到一片尋常無奇的枯死的樹林裏,終於發現了對方。

    那是一株很常見的野草,隻有兩片葉子,在寒風裏搖擺,仿佛隨時可能落下,顏色卻是那般的青翠。

    他伸手扒開野草下的泥土,觸到了一樣堅硬的事物。

    那是一件青銅鏡,鏡麵上刻著極細且繁複的花紋。

    事實上,那些花紋其實是由無數座建築、石橋、荒山與人的雕像組成。

    隻不過那些雕像非常小,不及米粒的萬分之一大小,除了他根本無人能夠看到真實的模樣。

    井九的手指在青銅鏡上緩緩移動,有些感慨,或者沒有。

    他在那裏生活了七十年還是八十年?

    最開始的時候他住在楚國皇宮裏,後來他住在不周山上,沒去過別的地方。

    那些建築、石橋、荒山,他肯定沒有見過。

    但那些人他可能見過。

    他敲了敲青銅鏡麵。

    “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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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章童顏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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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敲了敲,那就是敲了兩下。

    兩聲輕響,青天鑒外放的幻境解除,地麵上出現了一個人。

    那人灰頭土臉,神情依然清冷驕傲,正是童顏。

    童顏看著井九有些意外,但沒有表現出來,眉頭都沒有挑一下。

    井九還是先注意到了他的眉毛比以前濃了些,問道:“怎麼回事?”

    童顏抬手摸了摸,說道:“可能在地底養的時間長了些。”

    井九說道:“又不是種草。”

    那棵小草輕輕搖晃兩下,青兒扇動著透明的翅膀飛了出來,繞著井九快速地轉了三圈,顯得很是激動。

    她驚喜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裏?你怎麼找到的我們?”

    井九說道:“我不是來找你們,來冷山有些事情處理,剛好遇著。”

    聽到這句話,青兒並沒有失望,小手在身前攏起,眼睛明亮如星辰,高興說道:“這就是緣份啊!”

    井九心想還能這樣理解?

    青兒望向童顏,說道:“你始終不肯相信別人,不願意找人幫忙,但現在是他自己找上門來,可不能讓他再走了。”

    井九說道:“你們一直都藏在這裏?”

    中州派是正道領袖,在朝廷裏的底蘊也極深厚,勢力強大至極,以舉派之力追殺一個叛徒,在所有人想來那人都必死無疑。結果這麼長時間過去,童顏居然還活著,甚至在今天之前根本沒有誰知道他藏在哪裏。

    這比當年青山宗無法找到柳十歲還要難以想象。

    青山宗的大人物和兩忘峰弟子都知道柳十歲是假叛,童顏卻是真的。

    ……

    ……

    童顏背著青天鑒離開果成寺後,便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裏了。

    朝天大陸再大,也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甚至就連蓬萊神島這種地方,也無法完全擺脫中州派的影響力。

    難道自己真的要冒著風險去遙遠的異大陸,或者學當年的太平真人那樣入冥?

    就在這個時候,青兒為他指出了一條明路,那就是冷山。

    正道修行者極少踏足此間,邪修妖獸藏在荒原與群山之間,就算中州派勢力再大,也不可能把每個地方都查一遍。

    更關鍵的是,她要童顏去的地方並不是冷山地表,不用擔心被那些散修出賣。

    那個地方在冷山地底最深處,在高溫的岩漿河流畔。

    那條岩漿河流裏住著一隻恐怖的火鯉大王。

    大王是青兒的朋友。

    ……

    ……

    井九這才知道他們這些日子居然一直就躲在聚魂穀底,對青兒問道:“你居然與那條金色鯉魚是朋友。”

    聽著金色二字,青兒確認他見過小火,吃驚問道:“你居然也認識它?”

    井九心想難怪那隻火鯉在岩漿河流裏生活,從來不與外界打交道,說話卻如此之遛。

    火鯉與青兒故友重逢,想必說了很多話,也自然沾染了一些青兒的語氣?可是那種熟悉的感覺,並非來自青兒。

    井九想到某種可能,有些意外,對青兒說道:“你把火鯉的神魂引了進去?”

    青兒更加吃驚,說道:“這你也能猜到?你到底有什麼不知道的啊?”

    井九確認了答案。

    原來火鯉說話時那種熟悉的味道,來自青天鑒裏的某位故人。

    那是張太嶽兒子說話的語氣。

    當然,在被貶去南國之前乃至回到楚國都城之外,那個家夥說話的語氣都沒有這般濃烈。

    但他後來做了太常寺卿,經常進宮來陪井九說話,也不管井九樂不樂意,就站在殿裏一個勁兒的叨叨。

    隨著時間的流逝,張大公子越來越老,語氣也越來越濃,那味道……實在是井九在楚國少有的不佳回憶。

    “你在想什麼?”青兒睜大眼睛問道。

    井九醒過神來,問道:“火鯉是中州派的預備神獸,為何會幫你們?”

    青兒扇動翅膀,在他眼前好看地轉了一個圈,說道:“它要隔很長時間才會醒來與雲夢山聯係一次,絕大多數時候,上次與它對話的中州弟子都已經在它的這次沉睡裏老死了,這讓它覺得很難過,所以後來的幾千年都不怎麼與雲夢山聯係,也就陪我說說話,所以我們是朋友吖,他當然要幫我。”

    藏在冷山地底,又有中州派自家的預備神獸遮掩,難怪就連談白二位真人都找不到童顏的行蹤。

    隻不過有些遺憾的是,冷山終究是邪道宗派的地盤,中州派發現不了,卻讓玄陰教發現了。

    更麻煩的是,一般修行者根本無法深入熾熱地底,對童顏造成威脅,可那位年輕的玄陰教主卻有烈陽幡在手。

    他用烈陽幡傷了火鯉大王,激發對方凶性,引發地底火勢蔓延,成功地把童顏逼出了地底。

    井九看到的三百多名玄陰教徒在荒原裏四處搜尋,便是要找到他,殺死他,然後搶走青天鑒。

    這些是他自己推斷出來的,可能與事實有些細節上的偏差,但差不多便是如此。

    “居然能去到那麼深的地方,也不容易。”

    井九對童顏說道。

    要知道火鯉大王居住的地方已經接近深淵,想要抵達那裏非常不容易。

    與棋道相比,他更欣賞童顏的這個本事。

    童顏自嘲一笑,說道:“下棋這種事情我不如你,但挖洞這種事情你可不如我。”

    當初在洛淮南留下的洞府裏聽到青兒的呼救聲,他開始挖洞,日夜不休挖了數年時間才挖到地脈深處。

    不管是從連續挖洞的時間還是土方量來看,他都應該在修行界的曆史居於前列。

    井九搖頭說道:“下棋你不如我,挖洞就更不如我。”

    童顏自傲一笑,不願與他爭辯。

    井九說道:“既然你擅長挖洞,為何不從地底離開?”

    童顏說道:“玄陰教在地下也有布置,很難離開。”

    井九回想自己在孤山看到的畫麵,再次推演了一番玄陰教的陣法,覺得應該控製不住地底那些四通八達的通道。

    他說道:“我去探路。”

    接下來便是見證挖洞本事的時刻。

    井九倒轉身體。

    嗡的一聲。

    野林間寒風輕蕩,地麵上出現一個秀氣的洞口。

    童顏與青兒對視一眼,都覺得很無奈。

    井九與普通的青山劍修性情大不相同,但怎麼也是如此心急,他們的話都還沒有說完。

    沒過多長時間,那個洞口裏溢出一道熱風。

    井九落在地麵,白衣微焦,黑發微枯,竟是前所未有的狼狽。

    童顏看著他微笑不語。

    井九麵無表情說道:“不是我挖洞不行,是烈陽幡太厲害。”

    他潛入地底沒有多長時間,便遇到了極密集的火脈。

    換作平時,那些火脈對他根本無法造成任何影響。誰知道那些火脈與烈陽幡已經連為了一體,天然地火裏夾雜著陽罡之火,極為陰險。他稍有不謹,被那些陽罡之風燎中,如果不是幽冥仙劍太快,隻怕會真的受傷。

    好在他用宇宙鋒護住了臉,眼睛沒有被薰到,不然說不定會流出淚來,那就真的太丟臉了。

    童顏不怕卻也不想聽青山的口頭禪,所以沒有取笑他,表示同意他的說法:“烈陽幡確實厲害,單以殺傷力來論至少可以排進修行界前十。隻是烈陽幡的馭使秘法早已失傳,隻能做陣基,那個年輕的教主又是從哪裏學到的?”

    井九自然知道原因。

    烈陽幡的馭使秘法之所以失傳,那是因為玄陰老祖被他與師兄逼進了地底。

    現在玄陰老祖重見天日,那道秘法自然也可以重新出現。

    這件事情的背後果然有師兄的影子。

    看著他若有所思的樣子,童顏忽然說道:“那人自身也很可怕,二十三年就強大如斯,當初你是不是沒想到?”

    又是二十三年。

    那年朝歌城召開梅會,井九回家,鹿國公第一次摔了件名貴的瓷碗。天近人在舊梅園裏住著,梅園外的棋攤被童顏橫掃,滿城棋道高手齊聚,井九落下一顆棋子,那才是他們二人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交手。

    趙臘月被不老林的刺客暗殺,從中聯係的施豐臣自殺身亡,王小明哭著離開,陰三化作大鳥跟隨。雪國女王懷孕,參加道戰的年輕天才們死傷慘重,井九與白早被困雪原,間接引發了洛淮南的死亡。

    現在回頭看去,才發現原來那年竟然同時發生了這麼多事。

    井九沉默了會兒,問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那人生性多疑,而且暴戾好殺,忠於蘇子葉的下屬被他虐殺了很多,哪怕到了現在,隻要稍起疑心,他還是會痛下殺手。當初為了重煉烈陽幡,他帶著玄陰宗高手連滅了冷山十四個邪道小宗派,連順便殺的散修在內,共計四百餘道神魂,盡數被他用來祭幡。但有意思的是他很少殺普通人,甚至嚴令教眾不得騷擾居葉城等凡間城鎮。”

    說到這裏,童顏再次看了一眼井九。

    井九說道:“如果你再看我,我會以為當時與臘月說話的時候,你就在旁邊。”

    童顏說道:“你們說了些什麼?”

    井九平靜說道:“她當時堅持應該殺了此人斬草除根,我覺得太麻煩,沒有做。”

    童顏沒有再說什麼。

    青兒歎了口氣,說道:“現在才是真的麻煩了。”

    ……

    ……

    今天寫了些閑話,放在微信公眾號裏了,算是提前祝大家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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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小明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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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餃子就酒,越喝越有。

    麻煩這種東西,則是越躲越有。

    當年趙臘月要殺王小明,井九沒有同意,於是現在這個麻煩便落到了他的頭上。

    青兒的歎息明顯是在嘲笑他,他自然不會接話,轉而問道:“你為什麼要偷這麵鏡子?”

    鏡子自然是青天鑒,這話自然是在問童顏。

    童顏把當時的事情說了一遍。

    井九這才知道白真人已經知曉青天鑒的變化,想用冰封的手段讓青兒魂飛魄散。

    他搖頭說道:“掌握不了的都要抹滅,這倒確實像中州派的行事。不過你也是中州派弟子,為何會救她?”

    童顏說道:“她將會成為天寶真靈,那就是真的生命,聽說這還是你告訴她的。”

    井九嗯了一聲。

    童顏麵無表情說道:“既然她是活人,便可被視為中州派弟子,豈能被隨意處死?”

    這句話很有道理,問題在於,對宗派的整體利益而言,道理向來不怎麼重要。

    當年太平真人與他帶著柳詞與元騎鯨橫掃青山諸峰,憑的可不是什麼道理,也沒有問過那些道理。

    泰爐真人不服,直到最後依然不肯投降,才會時至今日仍然被關在劍獄裏,承受陰寒侵身之苦,始終不得解脫。

    想著那位雙手染滿同門鮮血,卻堅持認為自己有道理的混賬師叔,井九搖了搖頭。

    童顏誤會了他的意思,說道:“棋道,追求的是黑白分明。”

    井九想起了臘月的眼睛,沉默了會兒,接著問道:“棋道講究謀定後動,你也擅長,為何手段如此粗糙?”

    那天在地脈深處,童顏聽青兒說完後,想都沒想,背起青天鑒就離開了,確實不能算是偷,應該是明搶。

    “她當時很虛弱,已經要死了,沒有時間讓我想。”

    童顏平靜說道:“而且我以前想的太多,算的太多,卻始終越不過你,走另外一條道路,或者反而有些機會。”

    井九說道:“直覺也是計算,隻不過略去了中間過程,出來的結果或者不夠精確,但大方向不會有錯。”

    童顏說道:“那你為何會來冷山,難道是因為你算到了什麼?”

    井九說道:“我來磨劍。”

    童顏不懂他的意思,看了眼一直靜靜懸浮在半空裏的宇宙鋒,心想如此好劍還需要磨什麼?

    井九看了看青天鑒,沒有說什麼。

    離開青山後他去了很多地方,大澤、礦山、朝歌城,就是為了尋找完美的磨劍石。

    他從來沒有想過用青天鑒磨劍,沒想到最後兜兜轉轉居然還是遇到了它。

    直到這時,他才知道原來自己一直在尋找的就是它。

    用青兒的話來說,這就是緣份?

    想著這些事情,他抬起手來,很自然地摸了摸青兒的頭。

    童顏挑眉說道:“這是吾派真靈,還請道友尊重些。”

    青兒覺得有些癢,飛到童顏身後躲著,探出小臉,嘻嘻笑著說道:“是啊是啊,要摸去摸你的小早兒去。”

    童顏的眉挑的更高,顯得更濃,但明顯沒有因此而高興。

    “我歇會兒。”

    井九閉上眼睛開始睡覺。

    枯死的樹林裏寒風呼嘯,灰暗的天空裏飛著幾隻木鳥,那明顯是玄陰教的法器。

    這片冷山荒原裏散布著數百名玄陰教徒,地底與地表到處都是陣法與火網,對方隨時可能會找到這裏。

    童顏與青兒對視一眼,心想這人心真大啊。

    ……

    ……

    崖壁上的紅色很深沉,不像血,更像是某種塗料。

    因為溫度太高,風都是燥的,所以向山脈裏伸去很遠的峽穀並沒有什麼幽深的感覺。

    峽穀裏的地麵上到處都是棱角鋒利的紅石,滾燙至極,如果有人把生雞蛋在上麵打碎,隻需要數息時間便能得到一個完美的單麵煎。

    數名玄陰教徒跪在地上,手與膝蓋都被被石塊割破了,流出的血被燙成了煙霧,散發著難聞的焦糊味道。

    “屬下無能,請教主懲罰。”

    他們根本不敢起來,對著前方那道身影不停地磕頭,不顧額頭也會被燙傷。

    在死亡的恐懼麵前,疼痛這種感覺沒有存在的資格。

    那人轉過身來,皮靴碾壓著石塊,碎成紅色的粉末。

    “用了這麼長時間都沒能找到他們,還死了三名弟子……死的人呢?”

    他的聲音裏沒有任何情緒,與周遭熾熱的環境形成鮮明的對照。

    有教徒從峽穀外抬著三具屍體進來,正是被井九殺死的那三名玄陰教徒。

    那人慢慢走到三具屍體前,然後緩緩蹲下,身後的地麵上留著一道淺溝。

    這位自稱明王的玄陰教主還很年輕,臉上也沒有什麼情緒,冷漠至極,眼睛深處卻仿佛有一團野火。

    當年柳十歲叛出青山之前,曾經用血魔教的魔功重傷簡若雲,當時他的眼裏也有類似的野火。

    “隨意出劍殺人,事後不用劍火焚屍,毫不掩飾……青山劍修果然還是這般囂張。”

    明王看著那三具屍首的斷頸處,感受著其間的鋒利意味,眼底深處的野火越來越盛。

    施豐臣自殺之後,他便離開了朝歌城,一路跳崖遇寶,進山得緣,終於修成一身驚天魔功。

    待逐走蘇子葉、掌權玄陰宗後,他重新祭煉了烈陽幡,更是成為了邪道的一位大人物。

    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殺死井九與趙臘月,自然對青山劍意進行過深入的了解。

    高崖忽然從峽穀深處走了出來,對著他躬身行禮,始終不肯起身。

    明王微微挑眉,舉手示意教眾散開。

    高崖起身苦勸道:“中州派還好說,童顏畢竟是個棄徒,可居然又來了位青山弟子……還請教主三思。”

    玄陰教現在勢力漸盛,尤其是在烈陽幡被重新祭煉後,更是讓教中某些老人有了些夢回當年的感覺,可如果同時得罪青山宗與中州派這兩大正道領袖……那還是找死的節奏。

    明王麵無表情說道:“既然是青山弟子,那就更要殺死,誰也不要勸我。”

    高崖臉色有些難看,低聲說道:“教主,您回祖壇時間尚短,有些事情可能您不是太清楚,三百年前老祖……”

    嗡的一聲,峽穀裏熱浪蒸騰。

    明王感應到烈陽幡上傳來的感覺,挑眉望向峽穀外,心想來的究竟是哪位青山劍修,居然觸著幡火還沒死?

    ……

    ……

    一天一夜的時間過去了。

    玄陰教加強了搜索的力度,陣法也逐漸縮小範圍,已經有數組弟子來到了這片樹林的四周。

    青天鑒釋出的幻境,遠沒有裏麵的幻境那般真實,可以瞞過普通修行者,卻沒有辦法瞞過真正的強者。

    如果再這樣持續下去,青天鑒必然會被發現。

    童顏看了青兒一眼,用眼神詢問自己二人是不是應該先行離開。

    井九喜歡睡覺就在這裏繼續睡好了,還可以順便吸引玄陰教的視線。

    青兒看了井九一眼,有些猶豫。

    也許是剛好,井九就醒了過來,無數道淡淡劍意自身下地底溢出,回到他的身體裏,讓衣袂輕飄。

    他自然不是真的在睡覺,而是在用劍意感知、計算玄陰教的陣法、確定地底那些異火的位置。

    一天一夜的時間,他的劍意已經搜索完畢百餘裏方圓地底的情形,有了大致的判斷。

    他看了青兒一眼。

    青兒明白了他的意思,回到了青天鑒裏。

    童顏把青天鑒背到身後。

    嗡的一聲。

    樹林裏起了一陣風。

    玄陰教徒們感覺到了動靜,紛紛掠至林間,卻什麼都沒有發現。

    就連那株兩片葉子的野草也消失了。

    地麵隻有一個洞,幽深難測,不知通往何處。

    ……

    ……

    荒原北方,依然是冷山的範圍,隻是這裏的氣候更加寒冷。

    數座非常雄偉的雪山攔在前麵,擋住了通往雪原的道路。

    雪山前方的冰雪忽然隆起,然後炸開。

    井九與童顏從裏麵飛了出來。

    這裏離雪原已經很近。

    井九相信玄陰教徒不敢來這裏,因為就連他都不想、或者說不敢來這裏。

    童顏背著青天鑒,渾身是土,看了井九一眼,有些佩服。

    井九挖洞的本事果然厲害,也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再堅硬的岩石在他身前也是即刻便化。

    更令他感到佩服的是,井九居然把地底火脈與烈陽幡的陣法結構完全記了下來。

    地底火脈複雜至極,如迷宮一般,他們在其間穿行了很長時間,竟是一次都沒有遇到那些火焰。

    看著眼前那座大雪山,井九毫不猶豫轉身,向著相反的方向走去。

    童顏覺得他的轉身有些生硬,稍覺奇怪,但還是跟了上去。

    這個時候,他們忽然聽到了一道腳步聲。

    井九與童顏停下了腳步。

    那道腳步聲卻還在身後。

    童顏轉身望向那座大雪山。

    那道腳步聲便是來自雪山上方。

    聲音有些獨特。

    哢……擦。

    哢……擦。

    前一個聲音是正常的靴底踩碎冰雪,後一個聲音卻像是掃帚在雪地上拖行。

    片刻後,童顏看到了雪山上的那道身影。

    相隔數裏之遙,依然能夠看到,那個人的步姿有些怪異,似是跛的。

    那道聲音,便是他的右腳在雪地上拖行。

    正是那位年輕的玄陰教主。

    他慢慢走到崖畔,居高臨下看著他們兩個人,說道:“我為你們準備的通道走的可還舒服?”

    童顏心情微冷,原來井九能帶著自己逃離玄陰教的陣法,本就是對方的安排。

    對方一直在這裏,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這自然要比在荒原冷山裏四處搜尋他們來得輕鬆。

    “那你呢?”

    井九看著雪山上的他,問道:“別人為你準備的人生過的可還如意?”

    聽到這句話,年輕的玄陰教主神情驟變。

    離開朝歌城的二十三年裏,他經曆了太多的奇遇,比修行界最出名好運的何霑經曆還要誇張,不管做什麼似乎都能隨時揀到一些功法與晶石,所以他的修行道路非常順利,從來不需要擔心丹藥、晶石不夠,或者說功法品階太低的問題。

    無論怎麼看,這都有問題。

    但他不敢深思,因為他害怕一旦觸及真相,自己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會被安排這些事情的人奪走,重新變得一無所有。

    他隻能用仇恨與境界提升來麻醉自己,同時用那句話安慰自己。

    我是這個故事的主角,就算真有那天,我也要逆天改命,折斷那隻隱藏在幕後的黑手!

    重新祭煉烈陽幡成功之後,他的焦慮與隱憂便不再像以往那般強烈,但也深知還遠沒有到抵達真相、揭露真相、戰勝真相的那一天。因為就連祭煉烈陽幡的秘法他也是揀到的……

    誰能想到,今天他卻聽到了這樣一句話,直接被人揭穿了真相。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個沒有穿衣服的小孩子,赤裸的站在雪山裏,好生寒冷。

    哪裏有什麼明王……你還是王小明。

    ……

    ……

    (據說今天是一八年最後一個工作日,祝大家假日愉快,適量飲酒,過如意而不被安排好的人生。可惜我們沒有假日,明天後天還是會更新的,大後天元旦休息一天吧,後天晚上喝酒的時候可以放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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