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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棠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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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1 00:46: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章 情緒

  聽見腳步聲,謝箏回過身去。

  葛婆子趕到謝箏身邊,拉住了她的手,眉心皺得緊緊的,道:「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曉得當講不當講,就誰也沒說過。人都進了大牢了,眼看著命都沒了,再因為我多一句嘴,連死後的名聲都損了,那……」

  謝箏道:「嬸子不妨與我說說吧,若是不相干的事兒,我會閉緊嘴巴,不會讓祝氏背了污名,若是與案子相干的事情,還是……」

  葛婆子歎了一聲,也許是打定主意說出來了,她如釋重負一般:「這事兒,我悶在心裡,已經有幾年了。」

  她是在荷氏身邊做事的。

  那年,差不多也是這麼個秋天。

  荷氏在園子裡消食,走著走著起了風,便讓葛婆子回屋裡去取件披風來。

  葛婆子推門時,毛沅躺在羅漢床上歇午覺。

  不敢驚動主子,葛婆子躡手躡腳進去,又躡手躡腳出來。

  「他翻了個身,模模糊糊叫了一聲『翠姑』,」葛婆子硬著頭皮,道,「我當時只能跟自個兒說,準是我耳朵不好聽岔了,可後來我怎麼琢磨,都是那個名字。姑娘,你說說,這事兒我敢跟別人說嗎?」

  謝箏捏住了指尖,她自然知道,祝氏的閨名正是翠姑。

  毛沅喚弟媳婦的閨名,到底是他一廂情願,還是這兩人另有干係?

  「嬸子,」謝箏壓著聲,問道,「毛家裡頭,有沒有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

  葛婆子訕訕笑道:「我也沒去別的人家伺候過,不曉得人家規矩怎麼樣,不過這家人吧,是真的不喜歡底下人湊著伺候,身邊能不跟著人就不跟著。」

  「不止毛老爺?」謝箏又問。

  「不止,」葛婆子想了想,又道,「也許是毛老爺吩咐的,做晚輩的都只能依著老爺的吩咐來。」

  「祝氏呢?」謝箏猛得想起一樁來,道,「我聽說她娘家也有些銀錢,她嫁過來的時候,身邊沒有陪嫁的丫鬟婆子?」

  葛婆子道:「我到毛家時,已經過了一年了,有一回倒是聽人說過,沒有陪嫁跟過來。我們沅大奶奶身邊,也沒有娘家跟來的。大概就是這麼個規矩了。」

  謝箏向葛婆子道了謝。

  等葛婆子走遠了,松煙嘀咕道:「這一家子的規矩,可真是夠怪的。」

  謝箏深吸了一口氣,又徐徐吐出。

  毛家怪的,又豈止是規矩。

  到了酒樓裡,當著胡寅的面,謝箏沒有提及葛婆子說的那樁往事,待回了府衙後,才私下說與陸毓衍聽。

  謝箏捧著茶盞,眼睛看著茶沫,道:「我起先想著,是不是毛沅與那祝氏有些見不得人的事兒,叫毛老爺知道了。

  毛老爺為此質問祝氏,祝氏激動之餘,錯手殺了毛老爺。

  這事情畢竟不光彩,祝氏不肯說,毛家也順勢瞞下,只當沒有這麼一回事。

  可我反覆琢磨著,又覺得這一點說不通。」

  陸毓衍看著謝箏,小姑娘思考時認真又專注,眉頭微皺,不比笑起來活潑生動,卻也叫人挪不開視線。

  他不由勾了唇角,掌心包裹住謝箏的手,道:「哪裡說不通?」

  「荷氏的態度不對。」謝箏沒有察覺,只是順著思緒,一面整理,一面說著。

  無論是毛沅看上了弟媳婦,還是祝氏亦與毛沅情投意合,這對荷氏來說,都是一樁糟心事。

  這根刺哽在喉嚨裡,荷氏提及祝氏時,斷斷不會有什麼好臉色。

  哪怕她對毛沅沒有一分一毫的感情,只要毛沅與祝氏有染,她就算是不嫉妒,也會覺得噁心、亂了倫常。

  可偏偏,荷氏的表情言語裡,並沒有絲毫不滿流露,反而是不安與可惜。

  謝箏追問她為何沒有循聲去正屋,荷氏驚訝又慌亂,可見她不是一個懂得掩飾情緒的人,但凡她心中對祝氏有一丁點的惱意,都會寫在臉上。

  荷氏的不安與可惜,都是真情實意。

  兒子想念祝氏,她也沒有半點不高興。

  兩妯娌的關係,似是十分親近的。

  陸毓衍沒有親眼見到荷氏,自是不曉得荷氏的態度,聽謝箏說完,才緩緩點了點頭。

  情緒騙不了人,哪怕是一個懂得掩飾的人,在一瞬間的反應,也很容易將心中的真實想法流露出來。

  從荷氏的態度看,毛沅和祝氏是否有私情,與毛老爺的死無關。

  謝箏歎了一口氣,道:「線索實在太少了些,在毛家當過差的,都不瞭解內情。」

  指腹撫著謝箏的手背,陸毓衍道:「還有幾日。」

  幾日工夫,說短不短,說長,其實也不長。

  這幾天之中,謝箏去看了祝氏幾次,祝氏依舊還和之前一樣,只認殺人,其餘的都不說。

  哪怕謝箏提及了毛沅,祝氏也只是靜靜地看著謝箏,無悲無喜無怒。

  行刑的前一日,謝箏又往大牢中去,抬頭就見荷氏提著一烏木食盒,跟著衙役進來了。

  荷氏見了謝箏,提著食盒的手不由一緊。

  謝箏走過去,問道:「來看祝氏?」

  「是啊,」荷氏的聲音緊巴巴的,「明日就要走了,給她送些好吃的。」

  「既如此,我引你進去吧。」謝箏說完,朝那衙役點了點頭。

  大牢裡陰冷極了,接連的秋雨使得牢中跟初冬一般。

  荷氏打了個寒顫,裡頭的味道讓她皺起了眉頭,待看見消瘦的祝氏時,她的眼眶霎時間就紅了。

  祝氏轉過頭來,看了眼潸然欲淚的荷氏,又看了眼謝箏,淡淡道:「姑娘,讓我和嫂嫂說會兒話吧。」

  謝箏頷首應了。

  退到了牢房的另一頭,謝箏聽不見那妯娌兩人說話,卻能看到兩人神色。

  才說了幾句,荷氏就掩面痛哭,祝氏一臉悲慼,更多的是坦然,仿若她面臨的是解脫一般。

  荷氏打開了食盒,她帶來的飯菜香氣飄散開來,使得其他關押的囚犯都不由自主吸了吸鼻尖。

  謝箏身邊的牢房裡,蓬頭垢面的老婆子深深吸了兩口。

  見謝箏看著她,老婆子嘿嘿笑了起來:「我才不羨慕勒,那是上路飯,我才不想吃。」

  謝箏啼笑皆非,又往深處看了一眼。

  祝氏吃得香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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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1 00:46: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一章 善惡

  荷氏蹲著,手掌撐著腮幫子,靜靜看著祝氏。

  自打案發之日到現在,荷氏都沒有見過祝氏,明明時間不長,但荷氏覺得,眼前的祝氏陌生多了。

  瘦了,瘦得都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來了。

  荷氏歎了一口氣,這一頓飯,雖說不能讓祝氏跟從前似的,但好歹能吃飽了上路。

  好過做個餓死鬼。

  祝氏只蒙頭吃,彷彿是完全不在意荷氏的目光。

  所有的菜色,她一點也沒剩下,等全部吃完了,才把空碗都遞給了荷氏。

  荷氏接過來,手指微微發顫,想說些什麼,話到了嘴邊,又不曉得從何說起。

  祝氏的目光越過荷氏的肩膀,落在了不疾不徐走過來的謝箏身上,而後朝荷氏微微搖了搖頭。

  荷氏一怔,也回過頭來,看著謝箏。

  謝箏到了牢門邊上,和荷氏一樣,蹲了下來:「兩位說完了嗎?」

  祝氏抿唇:「姑娘想說什麼?」

  「若兩位沒有旁的要說,那就我來說了,」謝箏沉沉看著祝氏的眼睛,「這個秋天,著實有些涼,雨幾乎沒停過,你的身子骨很不舒服吧?」

  祝氏的臉色白了白。

  謝箏從一回來見祝氏時,就注意到了。

  雖說是進了大牢,女人的身體羸弱,祝氏身體不適也不奇怪,但她的病容太過明顯了。

  這幾日之中,謝箏每一次來大牢,這種印象就越發深刻。

  這種陰雨天連坐直了都很艱難的狀況,像極了章家嬤嬤。

  章家嬤嬤是月子裡沒有養好,可祝氏膝下並無一兒半女,她這樣的狀況,怕是小月子留下的病根。

  「在大宅子裡當過差的毛家下人說,從前住在大宅子裡時,你沒有小產過,我想,你這病根,很有可能是在小院子裡落下來的吧?」謝箏說完,又看向荷氏,「問遍了大大小小的藥鋪,七月時,你曾去城東的藥鋪抓過半個多月的小產藥。」

  荷氏的頭垂了下去,而祝氏的臉色越發難看了。

  謝箏擰著眉,道:「我只是不懂,為何安胎也好,小產也罷,都沒有請大夫上門去,而是自個兒去鋪子裡抓藥?哪怕毛老爺再不喜歡外人,大夫總該是要請的吧?況且,毛家不愁吃穿,不用為生計發愁,小月子裡為什麼會落下了病根?」

  荷氏和祝氏兩人,誰都沒有說話。

  謝箏苦笑著搖了搖頭。

  她並非沒有答案,哪怕答案匪夷所思,她也假設了。

  若實情真的如她所想,也難怪這兩妯娌,誰都不肯說了。

  聲音壓得低低的,謝箏凝著祝氏的眸子,道:「那個孩子的來歷,見不得光吧?」

  祝氏的身子僵住了,嘴唇囁囁,一旁的荷氏哭出了聲,咽嗚著如同一隻困獸。

  「人性之惡,遠遠超出我的想像,」祝氏靠著牆,似乎只有這樣,她才有力氣和勇氣說話,她彎著眼睛,像是笑,又像是哭,「姑娘,是我殺了他,這一點無法改變,這不是一樁冤案,我也沒有半點後悔。餘下的,你就讓我帶到地底下去吧。都是女人,給我留最後一張鋪蓋吧……」

  荷氏哭得愈發悲慼了,她蹲不住了,一屁股癱坐在地上,雙手抓著木欄,渾身都在顫著。

  謝箏看著這兩妯娌,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點了點頭。

  人性之惡,這句話,已經說明白了一切。

  且裡頭的骯髒,遠比謝箏一開始想得還要髒。

  只是那些事情,從來都是民不舉官不究,祝氏臨死都想抱著一張鋪蓋,謝箏做不到將她全部撕開來。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出大牢。

  外頭迎面而來的秋風吹得她一個寒顫,似是比在大牢裡更陰冷了。

  謝箏搓了搓手,呼出口的,已然是白氣了。

  從小喜歡鮮艷的祝氏,在嫁到毛家一個月後就收起了那些料子,改穿素淨衣裳。

  一個人如此改變,可見那些骯髒事情,在那個時候就跟著祝氏了。

  一晃數年,一直忍受著、咬牙堅持著的祝氏在這個秋天殺了毛老爺。

  不是健康長壽的,而是已經臥床、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的毛老爺。

  可見祝氏受到的侵害,不僅來自於毛老爺。

  若不然,她忍辱負重了這麼久,再逼著自己撐到毛老爺死,她也就能夠解脫了。

  毛老爺死後,毛峰、毛屹兩兄弟分家,祝氏跟著公爹婆母與丈夫過日子,那個在睡夢中還叫著祝氏閨名的毛沅,自然也與她沒有關係了。

  可偏偏,祝氏沒有忍下去,她動了手……

  因為即便分家,她也無法擺脫噩夢吧?

  荷氏哭得如此悲痛,只怕不是簡單的因為祝氏的遭遇而哭,而是她自己,也是裡頭的受害者,因此她對祝氏憐惜、不捨,卻沒有半點恨和惱。

  毛家的侵害,從上到下,從毛老爺到毛峰、毛屹,再到毛沅、毛汛兄弟,沒有一個人置身之外,唯有如此,才會讓祝氏心灰意冷到看不到前程,被逼到動手。

  而壓垮了祝氏的最後一根稻草,大抵是那個小產了的孩子。

  謝箏徐徐吐了一口氣,回頭往大牢看了一眼,這才沉著步子往府衙後院走。

  推開書房的門,又緩緩合上。

  陸毓衍聽見響動,放下了手中的案卷,站起身來,走到了謝箏身邊,微微彎著腰看她:「怎麼了?」

  謝箏搖了搖頭,沉默良久,才道:「憋得慌。」

  陸毓衍的目光溫和,他箍著謝箏的肩膀,一下一下順著她的背。

  腦袋靠在他的胸口,謝箏能清楚聽見陸毓衍的心跳聲,哪怕沒有旁的話語,也能讓她一點點平靜下來。

  那些猜測,她不曉得對了多少,又錯了多少,她想,她寧願是什麼都猜多了,就像案卷上寫的那樣,祝氏是因為病重的毛老爺太難伺候,一時激動殺了人,那樣,還讓人舒坦些。

  可她的腦海裡,翻來覆去的,還是祝氏那悲慼的神情和荷氏痛苦的哭聲。

  「人性之惡,」謝箏悶聲道,「祝氏是這麼說的。」

  善有無數種善,惡也有無數種惡,謝箏握著陸毓衍的手,靜靜想著,掩蓋了齊妃娘娘死因的惡,又會是哪一種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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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1 00:46: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二章 回敬

  地牢裡,祝氏的下顎抵著膝蓋,一動也沒有動。

  身邊的荷氏依舊哭得停不下來。

  獄卒往這邊看了兩眼,卻也是見怪不怪了,來送上路飯的,哪家不是哭得肝腸寸斷的。

  「嫂嫂,」祝氏突然喚了一聲,見荷氏淚眼婆娑地看著她,她道,「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有些事情是注定了的。」

  荷氏不住搖著頭,喘著氣,道:「不會的,不會了的……」

  祝氏眼皮子都沒有抬,只是無奈地笑了笑。

  相較於荷氏的堅持,祝氏對姓毛的那一家子充滿了信心,她堅信,他們是不會也無法改變的。

  未嫁之前,祝氏的閨中生活算得上順心。

  雖是父親早亡,母親性子綿軟,但家中其他長輩從未虧待過她們母女兩人,祝氏對此心存感激。

  她聽說過太過孤兒寡母受欺負的事情了,能有吃穿不愁、起居無憂的日子,實在叫人安心。

  直到她出嫁。

  看起來也算得上是風光了的,可直到三朝回門時,祝氏才明白,她存在的意義不過就是厚重的聘禮和祝家其他人的好名聲罷了。

  那也無妨的,即便是長輩們為名為利,能讓她寡母吃好穿好,祝氏並不在意那些。

  生活翻天覆地的變化,是在嫁入毛家一個月的時候。

  身為祖父的毛老爺將她拖進了房裡,而她的丈夫毛汛,就這麼靜靜看著。

  那之後的日子,儼然成了地獄。

  什麼祖父、公爹、伯父、大伯,毛家裡頭骯髒得簡直讓她作嘔。

  她哭過、鬧過,卻無力改變。

  婆母坐在她床邊,紅著眼睛看著她,說:「孩子,熬吧,除了熬,還有什麼路能走?」

  荷氏哭得接不上氣,死死拽著她的手,道:「熬吧,熬到他們都老了,死了,我們也就解脫了……」

  祝氏垂著頭,想了好幾天,她想不到別的路。

  公之於眾?且不說外頭的人信或是不信,她不願意丟那個臉,她的臉面不僅僅是她自己的,還有她的寡母,哪怕是為了母親能在祝家生活,她也要忍著。

  這一忍,就是這麼多年。

  從大宅子,熬到了小院子。

  熬到毛老爺病倒,熬到了她懷了身孕。

  小日子遲了,祝氏是惶恐的,她甚至不知道,肚子裡孩子的父親是誰,可那肯定是毛家人的。

  孩子的到來,沒有讓祝氏覺得解脫,反倒是入墜冰窖。

  她站在院子裡,看著荷氏的兒子嬉嬉鬧鬧著,她的心跟被刀子一刀一刀凌遲一般。

  背著所有人,祝氏一下一下捶打自己的肚子,一天兩天三天,直到落紅了,才如釋重負。

  荷氏替她抓了藥,哭著問她為什麼。

  祝氏卻笑了,她說:「我不願意經歷輪迴。你們都告訴我,熬著,熬到他們都老了,死了,這日子就過去了,可真的有盡頭嗎?大婆娘和婆母熬到了這把年紀,可他們的下一輩,還是那麼的骯髒。嫂嫂,你敢說,你的兒子、我的兒子,不會有樣學樣嗎?」

  荷氏猛然搖著頭。

  「他們都流著毛家的血,他們骨子裡都是一樣的,」祝氏歎道,「萬一是個女兒呢?我們已經這麼苦了,難道要再生個女兒出來受罪嗎?」

  荷氏泣不成聲,她一遍又一遍,說著自己的兒子絕不會步上長輩的後塵,不曉得是想說服祝氏,還是想說服自己。

  祝氏卻是徹底看開了,這個孩子的到來與離開,讓她再也不願意熬下去了。

  熬下去,也不會是盡頭。

  她的小月子養得並不好,心已經一片死灰了,身子好還是不好,又有什麼差別。

  祝氏回娘家看了母親,她想在娘家避一避,可祝家裡頭最關心的是兩個弟弟的科考,是要說親的妹妹,她生活的不平順,與他們而言,又能算得上什麼?

  最讓她心碎的,是她的母親。

  許是母女連心,哪怕祝氏一句話都沒有說,母親也看出了她的艱難,整個人病倒了。

  母親說過,若娘活著,於你是拖累,那娘就不活了,活不下去了。

  祝氏哭得岔了氣。

  她想,祝家,毛家,她總該回敬一些什麼。

  那天,她照例給毛老爺送湯藥。

  病中的毛老爺比從前更挑剔苛責,揚手打翻了藥碗。

  那一瞬間,祝氏什麼都沒有想,她只是一把將引枕悶在了毛老爺的口鼻上,用勁了渾身的力氣,直到毛老爺再也不動彈了,才鬆開了。

  毛老爺死了,祝氏笑了。

  她把毛家人都叫了來。

  毛峰上前查看,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祝氏說:「要麼報官,我什麼都認下,且多餘的話一句都不會說,要麼就現在勒死我,讓我就此閉嘴。」

  荷氏又是磕頭又是哀求,才換來了一聲報官。

  陰冷潮濕的大牢,卻反而是祝氏這幾年之中,過得最安心的地方。

  而這樣的日子,在明日終要結束了。

  祝氏看著如魔怔了一般,一遍一遍提醒著自己的荷氏,彎著眼睛笑了。

  把毛家所有的骯髒都大白於天下?

  那種事情,祝氏才不想做!

  她想要的,是用隱瞞來證明,她的大伯娘、婆母、嫂嫂都是錯的!

  再過十年、二十年,哪怕她的墳頭長草了,毛家還會在那個輪迴裡,永遠永遠走不出來。

  骨子裡的骯髒,是洗不掉的,也不會被洗掉。

  哪怕是如今年幼又懵懂的小侄兒,以後也會變的跟他的祖父、父親一個模樣。

  她的娘家,將她趕回婆家去,婆家給的聘禮成了他們嘴裡這十幾年養育她的補償,那,也要一併收下她殺人犯的身份。

  耽擱了科舉?耽擱了說親?

  不過也是一報還一報罷了。

  反正,母親的日子不多了,她們母女兩個,一併走那黃泉路,總好過一人孤單。

  祝氏抬起了頭,看著荷氏,道:「嫂嫂,回去吧,再遲些,又要下雨了。你別看我在這兒不見天日,我對外頭的天氣一清二楚,這殘破的身子,一下雨就會痛,不過,明天我就不會再痛了。」

  荷氏頓了哭聲,視線模糊,看不清祝氏的容顏:「你走好,下輩子,過好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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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1 00:46: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不甘

  翌日,難得開了太陽。

  花翹瞇著眼睛看日光,猶豫再三,問道:「姑娘,那祝氏當真要砍頭了呀?」

  毛家案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花翹沒有全部弄明白過,她只是守在外間時,多多少少聽了些裡頭陸毓衍和謝箏的交談,連蒙帶猜的,曉得些緣由。

  要花翹說,祝氏是個可憐人。

  被逼到那個份上,瘋了都不奇怪。

  她自個兒也瘋過,那段記憶,說不上是清晰還是模糊,彷彿跟做夢一樣。

  哪怕是她如今醒過來了,再回過頭去看,也依舊說不清當時心境,連那場恐怖的大火和空氣裡消散不去的焦味,都會一陣濃一陣淡。

  她當時瘋得徹底,醒過來也就清楚許多。

  像祝氏那樣的,看起來言談舉止都尋常,可內心深處,可能已經和瘋了差不多吧?

  謝箏垂著眸子,道:「是啊,今日中午。」

  殺人償命。

  不管祝氏經歷了什麼,她手上沾了人命,就只能如此收場。

  這案子沒有改判,胡寅心中很是不痛快,可案子裡隱藏的那些事情,他多少也猜到了,也只能接受這個事實。

  松煙站在廡廊下,聽胡寅說著事情。

  自打前回與胡寅說了能調任去陳如師身邊之後,胡寅的心思就轉了起來,什麼頑石、什麼瓷器,總歸能尋到些由頭來松煙跟前說道幾句,話裡話外都是想知道陸毓衍的喜好,恨不能立刻就把事情定下來。

  松煙只好與他打哈哈,琢磨著陳如師的調令何時能下來,等胡寅曉得陳如師要收拾包袱了,他肯定就消停了。

  謝箏估摸著時辰,從書房裡出來,緩緩走到了大堂前。

  祝氏從大牢裡被提了出來,剛好也走到了這裡。

  四目相對,祝氏瞇著眼睛笑了:「今天的太陽真不錯,去去身上霉氣。」

  謝箏的胸口悶悶的,剛要說什麼,突然聽見一陣飛快的腳步聲,她循聲望去,一個衙役快步從門口進來,臉色沉沉,難看得不得了。

  胡寅也瞧見了他,抬聲道:「出了什麼事情了?」

  衙役沒有看見祝氏,他深吸了一口氣,衝著胡寅喊道:「出了人命案了,就那個毛家,他們家下人來報的,早飯剛吃了幾口,全倒下了,大夫上門去,說是吃了耗子藥了,能救回來一兩個就算運氣不錯了。」

  胡寅的臉色刷的白了。

  謝箏亦是一臉愕然,她轉頭看向祝氏,祝氏的眼睛瞪得圓圓的,似是難以接受這個消息。

  搖搖晃晃著,祝氏的身子骨直往下滑,左右衙役想架她起來,都險些叫她帶到地上去。

  她的身子顫得厲害,眼神渙散,喃喃著:「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怎麼連最後的一點念想都不留給她?

  她都要死了,都要砍頭了,為什麼不能讓這一家子爛到了根子裡,讓她在地底下看著他們重複著輪迴?

  她、不甘心吶!

  陸毓衍和曹致墨都得了消息,快步出來。

  曹致墨沉著臉看著祝氏,斟酌著與陸毓衍道:「時辰快到了,可毛家出了事情,若真的誰也沒救回來,想弄明白事情,只能通過這祝氏了。」

  陸毓衍頷首,道:「查案要緊,行刑就緩一緩。」

  祝氏聽見了,她猛得抬起頭來,臉上神色似笑似癲。

  獄卒把祝氏押回了大牢裡,陸毓衍一行人趕往了毛家大宅子。

  謝箏前回來時,就覺得這裡伺候的人手太少了,今日許是出了事,越發顯得死氣沉沉。

  大夫引著眾人進了花廳裡,指著桌上那一鍋粥,道:「耗子藥就下來裡頭,煮的是肉粥,又添了不少蔬菜,混在一塊,氣味就蓋過去了,誰都沒聞出來。」

  曹致墨沉聲道:「救回來幾個?」

  大夫搖了搖頭,道:「但凡喝了的,一個都沒救回來,我讓人搭了把手,一個個都讓他們躺在裡頭了。」

  曹致墨一怔,又問:「有誰沒喝?」

  「這家的幼子跟他娘,兩母子沒喝。」大夫說完,往東間裡撇了撇,「人在裡頭。」

  謝箏和陸毓衍交換了個眼神,便往裡頭去。

  渾然不知事的小童躺在羅漢床上,似是睡著了。

  荷氏坐在一旁椅子上,整個人就像是三魂七魄都不剩了一般,一動也不動。

  「發生了什麼?」謝箏低聲問荷氏。

  荷氏沒有半點反應,過了半晌,才緩緩抬起頭來,看了謝箏一眼,又慢慢低下了頭。

  謝箏暗暗歎息,道:「他們都死了,你還活著,你若什麼都不說,你想去跟祝氏作伴嗎?你的兒子怎麼辦?」

  聽見兒子兩個字,荷氏的眼睛才慢慢清明了些,而後,眼淚砸了下來。

  「我不知道……」荷氏的聲音啞得厲害,「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間……」

  依荷氏的說法,昨天夜裡,她的兒子睡得並不好,哭哭啼啼鬧到了天亮。

  小童不易照顧,沒有睡夠時越發難弄,早上對著那一碗肉粥,幾乎要鬧得把碗都砸了。

  「他不吃生薑,一點味道都不願意聞,廚房裡都是曉得的,可今兒個早上,那肉粥裡就有不少細細的薑絲,我說給他挑出來,他也不聽,」荷氏頓了頓,道,「我婆母就說,不願意吃就不吃了,難得開了太陽,讓我帶他去門口買兩個包子,吃飽了再回來,白日裡再讓他睡一覺,也就不鬧了。」

  荷氏順從慣了,自然是婆母說什麼就是什麼,她抱著兒子出了門,等回來時,宅子裡已經亂套了。

  丫鬟最先發現了問題,急忙請了大夫來。

  荷氏回到花廳裡,一聽是耗子藥下在了肉粥裡,只覺得整個腦袋都炸開了一般。

  「所以放了薑絲,所以讓我帶兒子出府去,」荷氏的聲音抖得厲害,「可為什麼啊!明明、明明是她們告訴我,忍著、忍著、忍著!可她們最終都忍不下去了!那我算什麼?她們都死了,獨獨留下我來,我又如何……」

  荷氏的聲音徒然高了起來,又回落下去。

  羅漢床上的小童哼哼唧唧翻了個身,哇得哭了出來。

  荷氏起身,想把兒子抱在懷裡哄,雙手伸了一半,又垂了下來:「我算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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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1 00:47: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四章 念想

  對側屋子裡,毛家眾人一個個並排躺著。

  謝箏撩了簾子進去,只看了一眼,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耗子藥厲害,發作時痛苦萬分,臨死的恐懼依舊留在他們的臉上。

  而那兩個鬢角發白的婦人,雖也是死狀可怖,可也許是因為荷氏喃喃的那幾句話,謝箏從她們睜著的眼睛裡看到了解脫。

  廚娘瑟瑟發抖站在一旁。

  她是毛家的老人了。

  毛家的下人換了一批又一批,也只有她和她男人,一直留了下來。

  連去小院子時,她也跟著去了,給主人家燒飯做菜。

  廚娘是個啞巴,原本與人交流就只能依依呀呀比劃一番,這會兒慌了神,越發不知道要怎麼比劃才能把事情說明白。

  謝箏進去時,曹致墨和陸毓衍都看了她一眼。

  她沒有急著說荷氏的事情,只是看著廚娘,問道:「家裡哥兒不吃生薑?」

  這麼簡單的問題,廚娘倒還能回答得上來,她趕忙連連點頭。

  謝箏又問:「那為何早上的肉粥裡,加了薑絲?」

  廚娘一愣,手指一個勁兒指著躺在地上的何氏的婆母晉氏。

  「她讓加的?為何?」謝箏問道。

  廚娘苦著一張臉,雙手抱住了雙臂,渾身抖得厲害。

  曹致墨皺著眉頭,猜到:「因為冷?」

  廚娘又趕忙點頭。

  曹致墨明白過來了,道:「連日陰雨,加些薑絲,是為了驅寒。」

  「那這耗子藥呢?」謝箏又問。

  廚娘這就答不上來了,只能不住搖著頭,表示她什麼都不知情。

  謝箏走到她跟前,直直看著她的眼睛:「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廚娘剛要點頭,謝箏的下一句話,又讓她不知所措極了。

  「毛家下人幾年一換,而你們夫妻跟著他們很多年,甚至是跟去了小院子裡,」謝箏歎道,「就那麼小的院子,所有人都住不開,毛家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你真的半點都沒有看出來嗎?你能留下來,是因為你不會說話,可我想,你僅僅只是不會說話,不是聾了也不是瞎了。」

  廚娘跟被雷劈了一樣,雙手死死攥著拳,一言不發。

  「她們兩位,幾乎都沒有出過門吧?」謝箏看了一眼地上的晉氏和陶氏,道,「耗子藥又是從哪裡來的?當塗縣就這麼大的地方,最近哪家鋪子賣過耗子藥,一查就知道了,你這會兒不說,又能瞞得了多久?」

  廚娘的肩膀簌簌抖著,緩緩地蹲下了身,掩面痛哭。

  曹致墨見此,吩咐了衙役一聲,讓他們去打聽耗子藥的來歷。

  衙役快步出去,撩開簾子時,幾乎與衝進來的荷氏撞了個滿懷。

  荷氏踉蹌了兩步,也沒顧上旁人,逕直撲到了廚娘跟前:「為什麼?你告訴我,她們為什麼要……不想活了,就都一起死了算了,做什麼要留我下來!」

  廚娘的眼淚忍都忍不住,她有一肚子的話想跟荷氏說,可她不會說。

  她想告訴荷氏,這兩位自打祝氏殺了毛老爺之後,心情就變了許多。

  衙役來之前,祝氏說她的人生沒有盡頭,這也深深刺激了晉氏和陶氏,這種沒有盡頭的日子,太過煎熬了。

  哪怕她們熬了一輩子了,也不知道這樣的熬,是不是有意義的。

  晉氏讓廚娘備一些耗子藥的時候,她原本是不願意的,這是殺人吶,是要砍頭的。

  可晉氏的無助和眼淚,還是讓廚娘心軟了。

  晉氏說,這一切該結束了,趁著孩子還小,還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把所有的錯誤都終結了。

  若讓他在這樣的環境裡長大,他一定會變得跟毛沅、毛汛一樣,無論當娘的怎麼教,怎麼防,還是一步步地走向了輪迴。

  當娘的還身處在這樣的輪迴裡,又怎麼能把孩子救出去?

  廚娘答應了,依著晉氏的意思,尋了耗子藥來,就在祝氏行刑的這一日,一股腦兒全倒在了肉粥裡。

  這一切,她想告訴荷氏,可她除了哭,無能為力。

  荷氏癱坐在地上,她看都沒有看那四個男人一眼,她只是痛苦地看著晉氏和陶氏,反反覆覆問著為什麼……

  這樣的畫面,謝箏堵得厲害,便先出了屋子,站在廡廊下,深吸了一口氣。

  案子也算清楚。

  那六具屍身,蓋著白布被抬了出來。

  廚娘跟在後頭,隨著衙役往衙門裡去。

  荷氏的哭聲低沉卻清晰,許久沒有消去。

  謝箏也回了衙門,去大牢裡看了祝氏。

  祝氏依舊靠著牆壁坐著,見謝箏來了,她撲到了木欄上,道:「怎麼樣?」

  謝箏沉著聲,一一說了。

  祝氏難以置信地搖著頭,抓著木欄的雙手指節都泛了白:「都死了?死了?為什麼!」

  撕心裂肺一樣的哭聲。

  謝箏垂著眸子看她,這麼些日子以來,似乎是頭一回,謝箏在祝氏的臉上看到了如此激烈的情緒。

  「連最後的一點念想都不留給我嗎?」祝氏的腦袋一下又一下撞著木欄。

  謝箏微怔,再細細想了想祝氏的話,突然之間,有些明白所謂的念想是什麼了。

  對錯,善惡,一瞬間,腦海裡閃過無數的念頭,可謝箏終是一個字都沒有與祝氏說。

  誰也不是祝氏自己,誰也不能說,在每一條路上,都沒有踏錯過一步。

  祝氏哭了許久,啞聲道:「嫂嫂呢?」

  「她們母子都沒事……」謝箏道。

  祝氏抬起頭來,她的額頭上是紅色的木欄印子,眼睛裡全是淚水,唇角卻帶了淺淺的笑容:「這樣啊,那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說完這句話,祝氏緩緩地爬回了草堆上,依舊靠著牆,道:「我呢?明日還是後日?」

  「許是明日。」謝箏答道。

  祝氏笑容更深了,頷首道:「挺好的。」

  毛家還有最後的血脈留下來,十年後,二十年後,又有誰能說,會是什麼樣子?

  祝氏笑得很開心,這是她最後的、最後的念想了。

  第二天,去刑場的路上,祝氏聽見了百姓們議論著毛家的慘案。

  什麼廚娘害人,什麼風水不好,無論那些人怎麼說,都沒有人說到點子上。

  人性之惡,除了身在其中之人,誰還能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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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1 00:47: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五章 試探

  陳如師的調令下來了。

  相較於應天府上下其他官員的詫異和觀望,陳如師對此倒是相當坦然。

  或者說,他舒坦多了。

  這些時日懸在腦袋上的那把大劍落了下來,沒有把腦袋一劈兩半,而是擦著耳根子過去,只冒了點兒血絲,這簡直太讓人歡欣鼓舞了。

  不用再日夜不安,也不用手忙腳亂地自救止血。

  左遷的去處雖是個旮沓窩,但也是比他預想得好得多的旮沓窩了。

  陳如師大手一揮,也不要底下人擺什麼送行的酒宴,帶著老早就收拾好了的行囊,啟程赴任。

  當塗縣驛館裡,謝箏也在收拾行囊。

  太平府的事情差不多了,他們一行也該啟程回京覆命。

  回京的路,走得急切。

  已然是初冬了,也不知道何時會落初雪。

  離京城越近,官道上的車馬也越多,有動身回鄉過年的,也有親戚們送年禮的。

  進城的那天下午,天色陰沉,眼瞅著似要落雪了。

  謝箏隨著陸毓衍去了陸家,雖說謝家的案子反過來了,但李三道是被滅口的,長安公主府與這幾樁案子的關係,也沒有梳理明白,以後的路要如何走,謝箏還要聽一聽陸培元的想法。

  陸培元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了這麼些年,眼界見識上,就不是她和陸毓衍兩個後輩能比肩的。

  陸毓衍前頭的院子裡,已經擺了炭盆了。

  謝箏推門進去,只覺得一股熱氣撲面而來,一下子掃去了外頭的寒意。

  走在前頭的陸毓衍頓住了腳步,偏過頭問松煙道:「誰點的炭盆?」

  松煙摸了摸腦袋,退出去想尋守著院子的人手問一聲,抬眼就見唐姨娘過來了。

  「二爺在屋裡?」唐姨娘問道。

  松煙點頭道:「剛回府。」

  謝箏站在炭盆邊暖手,聽見外頭動靜,轉頭看向陸毓衍。

  陸毓衍也聽見了,起身出去。

  「姨娘怎麼過來了?」陸毓衍看著唐姨娘,淡淡道。

  唐姨娘並不在意陸毓衍這不冷不熱的態度,笑著道:「琢磨著二爺這幾日也該回來了,就讓人把屋裡炭盆先燒起來,左不過是這麼些銀絲碳,屋裡暖和些,才像是回了家。」

  「謝姨娘掛心。」陸毓衍道,「父親還未回來?」

  提起陸培元,唐姨娘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和低沉,復又掛上了笑容,道:「快年末了,衙門裡忙碌,老爺有四五天沒回府了。二爺今日回來,我使人往衙門裡去報一聲,讓老爺抽空回來。」

  陸毓衍道了謝。

  唐姨娘沒有離開的意思,她的目光越過了陸毓衍,反倒是往屋裡打量。

  可惜隔著門,她什麼都看不到。

  唐姨娘抿了抿唇,道:「廚房裡備了熱水,二爺先梳洗吧。是了,跟了二爺出京的那位姑娘,是叫阿黛吧?」

  見唐姨娘問起謝箏,陸毓衍的眉梢一挑。

  「原是蕭家大姑娘身邊的,這些日子跟著二爺,如今再送回蕭家去,似乎也不妥當……」唐姨娘說得很慢,語氣多有斟酌試探,「往後她住哪兒?是就留在二爺這院子裡,還是我今兒個給她在後頭收拾個住處?」

  唐姨娘的聲音並不輕,裡頭的謝箏也聽得一清二楚。

  在唐姨娘提起她的時候,她原本想出去的,手剛觸到那沉沉的棉布簾子,突然聽到了後頭這一段,整個人都僵住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如今,她的身份還是遮蓋著的,旁人並不知道,唐姨娘的這些想法,也是情理之中的。

  不管當初離京時是怎麼說的,「丫鬟阿黛」跟著陸毓衍出京,那就再沒有回到蕭嫻身邊,去內院裡當差的道理了。

  如今孫氏不在京中,陸家內院由唐姨娘暫管著,自然也要由她來安排謝箏的事情。

  可這個度,唐姨娘掌握不了,就只能來探陸毓衍的口風。

  若是留在前頭院子裡,那地位上大抵與通房無異,若是在後頭院子裡收拾個住處,那就是等著尋個好日子,開了臉,是個姨娘。

  無論哪一種,於謝箏來說,都怪得厲害。

  陸毓衍也不意外唐姨娘會這麼問,道:「勞姨娘費心,阿黛的事兒,等父親回來,與他商議了再看。」

  唐姨娘聞言一怔,良久訕訕笑了笑,道:「既如此,我先讓人把客房收拾了,委屈阿黛姑娘幾天,等商議完了,再尋他處。」

  陸毓衍又道了聲謝,轉身回了屋裡。

  唐姨娘看著陸毓衍的背影,悄悄掐了掐掌心,扶著桂嬤嬤的手往後頭去了。

  「媽媽見過那阿黛沒有?」唐姨娘低聲問桂嬤嬤。

  桂嬤嬤搖了搖頭:「前回那姑娘來府裡,奴婢沒往前頭來,沒有見過,只是聽人說,丹鳳眼,長得挺好看的。」

  「能不好看嘛!」唐姨娘啐了一口,「老爺都能讓那阿黛跟著二爺放外差了,難道還會管他收不收、納不納的?說是還要與老爺商議,那就是在後院裡當個姨娘都不夠了,這是把二爺迷得團團轉,想一步登天了吧。」

  桂嬤嬤訕訕笑了笑:「丫鬟出身,哪怕是謝家大姑娘不在了,也登不了天。二爺被迷住了,老爺又不好糊弄。」

  唐姨娘腳步一頓,哼了聲:「他就是太不好糊弄了。算了,與我也沒什麼干係,我自個兒都是仰仗太太過日子的,那阿黛好與不好,也只有太太來收拾。」

  屋子裡,謝箏站在門邊,陸毓衍進來時,兩人險些撞個滿懷。

  「怎麼站在這裡?」陸毓衍握住謝箏的手,她剛剛烤著火,掌心倒是暖暖的,他一把扣住,將她帶到裡頭坐下,道,「聽見了?」

  謝箏鼓著腮幫子,點了點頭。

  回京路上,她與陸毓衍其實也商議過。

  若是恢復了謝箏的身份,那她可以客居在蕭家,亦或是就此搬進陸家後院,可若是依舊隱姓埋名,少不得在外頭尋個宅子。

  這一切,是該聽聽陸培元的意思。

  陸培元在天大黑之前回到了府裡,讓人來叫陸毓衍過去書房。

  謝箏自是跟著過去。

  才一段時日不見,陸培元看起來有些疲憊,眉宇之間全是倦意。

  見了禮,陸培元讓他們兩人坐下,道:「李三道自殺,這案子的實情你查了多少?」

  陸毓衍壓著聲兒,道:「李三道一家被人毒殺,我有動手之人的畫像,他極有可能是長安公主身邊的梁嬤嬤的侄兒梁松。林駙馬的親隨鴉青來當塗縣尋我,說駙馬是聽見了公主與梁嬤嬤的話,才遇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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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1 00:47: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六章 繼續

  西洋鐘打破了一室靜謐。

  陸培元按了按眉心,才發現外頭都已經黑透了。

  屋裡的油燈是謝箏點的,燈芯燒黑的部分剛剛才剝去,而他竟然沒有絲毫察覺。

  陸培元長長歎了一口氣。

  李三道對陸毓衍下黑手的事兒報到京城裡時,陸培元就猜到其中必有玄機。

  哪怕李三道再蠢,下個黑手,也不至於下成那副樣子。

  陸毓衍一行人全身而退,反倒是李三道畏罪自殺。

  只是,陸培元也沒有想到,毒殺李三道一家的那個漢子,會正巧被裝瘋賣傻的花翹瞧見,因此知道了他的模樣。

  「如此說來,那位同知夫人與店小二看到過的鑲金邊的腰牌,極有可能是長安公主府的腰牌了。」陸培元的指尖點著桌面,沉聲道,「梁嬤嬤是公主身邊的老人了,公主怎麼會攪和到這些事情裡?甚至牽連了林駙馬的死……」

  這一點,陸培元一時之間還真想不明白。

  李三道被滅口,是為了把謝慕錦一家的死給了解了,莫要讓陸家再繼續查。

  為此,鴉青提過,公主甚至是想對陸毓衍下手的。

  可這究其根本,源頭是在齊妃娘娘的死因上。

  齊妃死時,公主只有十二歲,若說那是淑妃娘娘的手筆,那為何時至今日,公主會牽扯在其中?

  只要淑妃不是榆木腦袋,就一定會瞞著長安公主。

  「那日,林駙馬是在城外馬場意外落馬身亡,順天府查看過,馬匹並無問題,」陸培元頓了頓,又道,「自從段立鈞和秦駿兩人的事情之後,林駙馬在公主跟前也抬不起頭來,他的死因未必就如鴉青所說。」

  陸毓衍領會了陸培元的意思。

  哪怕林駙馬真的聽到了什麼,公主也未必真的對向駙馬下毒手。

  林駙馬的死,也許真的是意外,也許是因其他事情而起,而鴉青奉命出京,並不知道其中內情,只當駙馬死了就是因著這一樁,於是來尋了陸毓衍。

  「那個梁松,可以揪著往下查一查。」陸培元道。

  陸毓衍頷首應下,目光看了謝箏一眼,又道:「父親,丹娘往後是……」

  陸培元的眸子漆黑,他靜靜看著陸毓衍和謝箏,道:「這就要看你們自己的意思了。

  若謝家的案子就這麼揭過去了,那自然可以恢復身份,客居蕭家,等出了大孝,把大禮辦了。

  可如果你們還想繼續查,甚至是查到淑妃娘娘頭上去,你的真名,就是負擔。」

  謝箏咬著下唇,猶豫著問道:「伯父的意思是……宮裡?」

  齊妃到底是怎麼死的,那是後宮的事兒。

  陸培元也好,陸毓衍也罷,兩個大男人在宮外翻出了花來,也弄不明白宮裡頭的事情。

  真的要查清楚了,很多往事只能向後宮之人打聽。

  陸培靜是宮妃,有些事情她能做,有些事情她做起來,只怕還沒有一個不起眼的宮女嬤嬤方便。

  而謝箏若是表明了身份,往後她即便有機會接觸到宮裡人,大約還沒打聽出什麼,就先會被幕後之人死死盯著,動彈不得。

  陸培元頷首:「讓世人知道你還活著,是很簡單的一件事。

  陸家認你、蕭家認你,那你就是。

  可一旦你的身份眾人皆知,想要再回到誰也不曉得的時候,那就不容易了。」

  謝箏捏著指尖,沒立刻回答。

  忽然間,疊在膝蓋上的手,叫一隻溫熱的手掌一把包住,動作自然且隨意,正如之前的無數次一般,指腹擠開了指縫,與她十指相扣。

  謝箏沒想到陸毓衍會當著陸培元的面如此,哪怕桌下的這些小動作,陸培元看不到,可她還是有些心虛。

  陸培元拿著茶盞蓋子撥了撥茶沫,趁著飲茶的工夫,嘴角似笑非笑地抽了抽。

  當他是個眼瞎的不成?

  這些小把戲,都是他玩剩下的!

  不過,曉得心疼媳婦總歸是好事,陸培元瞇了瞇眼睛,道:「時候不早了,先用晚飯,其他的事兒,回頭再琢磨。」

  陸培元發了話,松煙就走了趟廚房,拎著食盒回來。

  剛回到書房院子外頭,迎面見唐姨娘與陸培元的小廝單叢說了些什麼,而後沉著臉轉身走開了。

  松煙打量了唐姨娘一眼,問單叢道:「怎麼回事?」

  單叢壓著聲兒,道:「曉得老爺這兒要擺桌了,姨娘就說過來伺候。老爺吩咐過,說今晚上他要與二爺吃酒,不許人打攪,我就請姨娘回去了。」

  松煙撇了撇嘴,原來如此,也難怪唐姨娘的臉色那邊難看。

  說是一道吃酒,也就熱了一小盅。

  陸培元在衙門裡熬了幾天了,精神不佳,早早就撤了桌。

  陸毓衍送謝箏到了客房,花翹機靈,藉口消食,溜出去了。

  從架子上取了棋盤,陸毓衍在桌邊坐下,掂著棋子,隨意落了一顆。

  謝箏執棋應對,下了兩刻鐘,許是一門心思縱橫博弈,整個人平靜了許多。

  她皺著眉頭看棋盤,突然聽見陸毓衍喚她,謝箏抬起頭來,視線撞進了陸毓衍的那雙桃花眼裡。

  沉沉湛湛的,映著她的身影,溫和又清澈。

  陸毓衍的手越過棋盤,落在了謝箏的臉龐上,指腹輕輕,道:「你想查下去的,對嗎?」

  謝箏的長睫顫了顫:

  追查這些往事,一來困難,二來危險,可這就是她的性子,她想要替謝慕錦查下去。

  在陸毓衍告訴她謝慕錦真正的目的時,在陸培元詢問她的意思時,在謝慕錦和顧氏的墳前時,謝箏都下定決心要繼續下去,這一刻,她也不會放棄。

  這是她想走的路,也是陸培元和陸毓衍想走的路,為了更進一步,這幾年間,陸培元也在一步步往上爬。

  陸毓衍的目光越發柔了,道:「那就繼續吧。」

  這盤棋,雖說謝箏堅持又堅持,可實力的差距還是相當明顯的。

  花翹推了門進來,見謝箏轉頭看她,她搓著手笑了笑:「二爺、姑娘,外頭落雪了。」

  謝箏聞言,起身推開了窗戶。

  寒風掛著雪花吹進來,散了一屋子的熱氣。

  陸毓衍最後在棋盤上落了一子,道:「我先回去了,雪大了不好走,你把窗關了,別著涼。」

  謝箏想說棋局還未結束,繞回桌邊一看,只好把話都嚥了下去。

  中盤告負也是遲早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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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1 00:47: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七章 掂量

  謝箏睜開眼睛時,只覺得這天色比平日裡都亮了許多。

  她一時有些怔,開口喚了花翹。

  花翹將幔帳撩起掛在了銅勾上,道:「姑娘,外頭積了厚厚的一層雪,跟咱們在鎮江時的雪都不一樣。」

  謝箏歎著腦袋張望,窗戶關著,自是看不到雪景,可白晃晃的光透進來,有點兒刺眼。

  原來是積雪了,不是她睡遲了。

  梳洗過後,站在廡廊下看院子裡的雪,謝箏有些感慨。

  花翹是土生土長的鎮江人,從未見過北方的雪,那乾巴巴的雪沫子捏在手裡的感覺,讓小姑娘新奇不已。

  對謝箏而言,她也有五年沒有見過這樣的雪了。

  陸毓衍如今在都察院掛職,回京之後,自不如從前一身輕時自在,便與陸培元一道,先去了衙門裡。

  放外差回來,各項事情一一都堆著。

  謝箏是清閒的那一個。

  廚房裡送了早飯來。

  提著食盒的費嬤嬤上下打量謝箏和花翹,堆著笑道:「廚房裡不曉得姑娘口味,晚些我來收拾時,姑娘覺得哪個好,哪個不好,只管與我說。」

  謝箏道了謝,等那嬤嬤走了,讓花翹把門關上。

  京中的口味,對花翹來說,自是新鮮的。

  謝箏咬著米糕,輕聲問她:「嬤嬤回去廚房裡會說些什麼?」

  花翹一怔,眨了眨眼睛。

  謝箏咯咯笑了:「無外乎長相,性子,能不能拿捏住二爺。」

  花翹的米糕卡在嗓子裡,拍著胸口重重咳嗽,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謝箏也不介意那些嬤嬤們編排她,她如今的身份虛得厲害,唐姨娘昨兒個來打探都碰了個軟釘子,闔府上下,哪個不想弄明白了?

  尤其是做事的人,更想知道與她相處要把握一個什麼樣的度,免得一個不小心,被當成是不夠恭敬,亦或是抬得太高,往後正兒八經的奶奶進門了,就不好收場。

  掂量與試探,也是人之常情。

  費嬤嬤剛回到廚房裡,就見所有人或是正大光明,或是暗悄悄地,眼珠子就往她身上轉。

  管事嬤嬤先開了口:「老費,那一位瞧著如何?」

  「你還問我?她前回來府裡時,你不就見過嗎?」費嬤嬤擋了回去。

  「當時哪想到是個這麼厲害的,這不是還回了舊都嗎?太太那兒也肯定曉得了。」管事嬤嬤清了清嗓子,「老爺當初就沒反對,如今又過了太太那一關,平平安安穩穩當當回到京城了,要我說,這半個主子的位子,總該是穩的。」

  這話一出,引來了七嘴八舌。

  有不認同的,當即就道:「若是府裡家生子,二爺收了倒沒什麼,可偏偏是蕭家大姑娘身邊的,暗暗收下,少惹些口舌,大張旗鼓的,還抬舉起來,多難聽!」

  費嬤嬤冷哼一聲,道:「正因為是蕭家大姑娘身邊的,這才要孝敬著呢,誰知道再過三個月半年的,又會飛上哪一根枝頭。」

  眾人皆是一怔,想起坊間的傳言,頓時都不出聲了。

  唐姨娘身邊的小丫鬟站在門邊,聽了大半截,飛奔著回去傳話。

  桂嬤嬤聽得直皺眉頭,唐姨娘放下手中繡棚,起身道:「走,會會她去。」

  「便是抬舉了,也跟姨娘一樣,做什麼是姨娘去見她?」小丫鬟不解。

  唐姨娘嘖了聲:「我就是個姨娘,人家,現在還是客。」

  桂嬤嬤扶著唐姨娘到了前頭客房時,謝箏和花翹都不在。

  看門的丫鬟垂著頭,道:「姨娘,阿黛姑娘說是去蕭家給老太太、太太和大姑娘磕頭。」

  唐姨娘咬了咬牙,這冷冰冰的落雪天,她這一路算是白走了!

  謝箏尋了轎子,與花翹一起往蕭家去。

  花翹搓著手,道:「咱們是不是走得太急了?食盒都擺在桌上,被讓媽媽給收回去。」

  謝箏彎著眼睛笑了,若是不走,等唐姨娘尋上門來,東拉西扯一番,豈不是耽擱了?

  況且,她還真不知道,與唐姨娘有什麼能扯的。

  蕭府門房認得她,見她回來,喜上眉梢:「呦,阿黛回來了?這趟出門有一兩個月了吧?」

  謝箏點頭:「大姑娘沒出門看雪吧?」

  「說是下午要出去,備了車馬了,這會兒還在裡頭勒。」

  安語軒裡,淺朱迎了出來,握著她的手,上下看了看:「看起來精神氣不錯,姑娘見了也就放心了。」

  讓淺朱引花翹去倒座房裡歇會兒,謝箏自個兒去見了蕭嫻。

  正屋裡,地火龍燒得極旺。

  剛解了披風,謝箏還未來得及去去寒氣,蕭嫻已經在裡頭喚起來了:「趕緊進來,別站在中屋發呆。」

  謝箏失笑,撩了簾子往裡頭走。

  果不其然,蕭嫻抱著厚厚的錦被,窩在羅漢床上,整個人裹得跟粽子似的:「在明州時覺得明州冷,京裡暖和,回了京城,還是一樣的冷。這才初雪,想想就揪心。」

  「既然怕冷,下午還出去做什麼?」謝箏好笑道。

  蕭嫻緊了緊被子,道:「半個月前就定下了,城外莊子裡賞梅,我總不能說太冷了不去了吧。」

  兩人簡單說了繼續,蕭嫻讓許嬤嬤守了門,仔細問起了這一趟外差。

  謝箏細細講了,聽得蕭嫻眉頭緊皺。

  「京裡出的大事兒,就是林駙馬的意外身亡吧?」謝箏問道。

  蕭嫻咬著唇,猶豫著道:「還有一樁,我在議親了。」

  謝箏微微一怔,復又醒過神來。

  也是,蕭嫻已經及笄了,謝箏離京之前,沈氏就一直在操心蕭嫻的婚事,以至於蕭嫻私底下抱怨說是趁斤論兩做買賣。

  眼下有了眉目,倒也不稀奇。

  「哪一家?」謝箏笑著問。

  蕭嫻垂眸:「是五殿下。」

  謝箏瞪大了眼睛:「為何突然間會……是因為當時在宮裡……」

  「用不著這麼吃驚,」蕭嫻道,「你和表兄遠遠看了一眼,婚事就定下了,我這好歹還比你近多了,我都能看到他的睫毛是長是短。」

  「可是……」謝箏的聲音悶悶的。

  蕭嫻的出身不低,她是世家女,也是先皇后的侄孫女,便是嫁給皇子做正妻,也是足夠的。

  可她記得以前,蕭嫻曾與她說過,不願進帝王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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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1 00:47: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八章 打聽

  「哪有什麼可是,」蕭嫻掀開了被子,趿著鞋子起身,「就算是做買賣,這也是一筆好買賣了。」

  謝箏支著腮幫子看蕭嫻,很多話堵在胸口,都說不上來。

  好,還是壞,本就沒有絕對的答案,全看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蕭嫻看出了謝箏的糾結,湊過來拿指尖捏了捏她的臉頰,笑容溫婉:「前回我與你說過的吧?

  那日在宮中遇見,我覺得殿下與小時候相比,似是變了許多。

  我現在也是這個感覺,只是,我也覺得,現在這樣溫潤又細緻的殿下,挺好的。」

  謝箏抬眸看著蕭嫻,見她神色認真,不似胡說寬慰,謝箏不由也跟著笑了起來:「蕭姐姐說好,那自然是好的。」

  蕭嫻笑意越發濃了,眉梢一挑,靈動極了:「最最要緊的,是殿下長得好看呀。」

  兩人笑作一團。

  蕭嫻眉眼彎彎,叫了許嬤嬤進來重新梳頭更衣。

  下午要去看雪景,蕭嫻挑了套紅珊瑚的首飾,映得鏡中人艷麗活潑。

  謝箏偏著頭看她,笑盈盈道:「蕭姐姐比殿下可好看多了。」

  蕭嫻反手把帕子丟到了謝箏身上,哼了聲,不理會謝箏肆意的笑容,心裡卻轉著一個念頭:若是五殿下知道,淑妃和長安公主與齊妃娘娘的死有關,他會是什麼樣的心境?

  一方是親生母親,一方是照顧了他十幾年的養母,殿下的心情,只怕會很是複雜吧……

  回憶起那人溫和的眼角眉梢,蕭嫻的心緊了緊。

  等收綴好了,蕭嫻引著謝箏去延年堂。

  一邁進去,謝箏聞到了一股藥味,她腳步一頓,道:「老太太的身子骨不是好了許多嗎?」

  蕭嫻歎道:「原是好了許多,天氣一轉冷,又有些不舒服。太醫來瞧過了,開了方子,這幾日一直用著。說是不用擔心,注意保暖,莫要著涼,等開春了就都過去了。」

  謝箏鬆了一口氣。

  既然太醫說了不用擔心,那就是一切都好的。

  「我在舊都時,陸伯母說,蕭姑母與姑父想年前回來的。」謝箏道。

  蕭嫻一面往裡走,一面道:「來了信了,估摸著再有個七八天也就到了,說是留在京中過年,等年後再回舊都。」

  傅老太太屋裡,藥味更濃些。

  謝箏上前磕了頭,抬頭一看,傅老太太的氣色果真比她離京時差了許多。

  傅老太太的嗓子也有些啞,道:「老婆子不妨事,就是看起來嚇唬人。」

  謝箏慢條斯理與老太太說著這些日子的事情,說了一半,就見傅老太太閉著眼睛睡著了,她便緩緩放輕了聲音,又低低講了一句,才收了聲。

  李嬤嬤替老太太理了理被角,送了蕭嫻與謝箏出來:「老太太昨夜歇得一般,姑娘要出門就先去吧,估摸著老太太醒來時,天都要暗了。」

  蕭嫻應了。

  兩人簡單用了些午飯,蕭嫻出門赴約,謝箏帶著花翹回陸家,行至半途,正巧遇見了尋來的松煙。

  松煙道:「二爺讓姑娘先去鋪子樓上,他晚些就過來。」

  這個鋪子,說的是蕭臨的那家藥鋪。

  謝箏坐下來,才剛煮了茶,就聽得一陣腳步聲拾級而上。

  聽起來不止陸毓衍的。

  花翹開了門,謝箏抬眸一看,與陸毓衍一道來的是蘇潤卿。

  蘇潤卿的目光落在了熱茶上,聞了聞,道:「香氣剛剛好,看來是剛煮好的,我們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謝箏莞爾。

  熱茶下肚,掃去了外頭的寒意,只覺得渾身都舒坦了許多。

  蘇潤卿瞇著眼與謝箏道:「與我說說放外差時的事情,那個金仁生是怎麼一回事?」

  謝箏還未開口,陸毓衍先接了一句:「路上不是與你說了嗎?」

  「三言兩語,比你寫案卷還簡單,」蘇潤卿抱怨道,「阿黛,莫理他,說得仔細些。」

  謝箏失笑,轉眸看著陸毓衍。

  陸毓衍的指尖輕輕點著桌面,壓著聲兒道:「叫你來,是有一些要緊事情跟你打聽。林駙馬墜馬,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蘇潤卿的面色白了白,清了清嗓子,道:「那天我也在。」

  要蘇潤卿來說,那天看起來一切如常,只是林駙馬的氣色並不好,似是心事重重。

  自打因著秦駿受牽連一來,林駙馬幾乎就沒邁出過公主府,聽說每日在府裡作畫練字,就等著公主消氣。

  這日是幾位殿下想打馬球,林駙馬技術好,也被一併叫了來。

  「他興致不高,我當時想,大約是公主還沒鬧完,駙馬心不在焉,」蘇潤卿吸了一口氣,道,「打了會兒,駙馬說累了,便退了場,騎著馬在邊上跑了幾圈。那時候,所有人都看在馬球,也不知道怎麼一回事,聽到一聲馬嘶,駙馬墜馬了。」

  林駙馬的坐騎就像是發癲了一樣,一下一下踩踏在林駙馬身上,等眾人衝過去把駙馬救下來,已然是來不及了。

  「看起來是馬匹受驚。」陸毓衍道。

  蘇潤卿微微頷首:「駙馬的騎術,你也是見識過的,哪怕是心不在焉,他也不至於墜馬。那匹馬後來也查了,沒查出什麼異樣來。」

  陸毓衍的確見識過,這也是他剛聽聞駙馬爺墜馬時,有些難以置信的原因。

  雖說「善游者溺,善騎者墮」,但也許是鴉青的那一番話,讓陸毓衍直覺林駙馬的死並不簡單。

  他沉思一番,又問:「你知道公主身邊的梁嬤嬤嗎?」

  「梁嬤嬤?」蘇潤卿一怔,「你問她做什麼?莫不是你在想,是梁嬤嬤甚至是公主害了駙馬?」

  陸毓衍道:「是為了另一樁案子,我要打聽梁嬤嬤與她那個侄兒梁松的事情。」

  聞言,蘇潤卿摸了摸鼻尖,道:「那也是樁案子。不管怎麼說,公主都是殿下的姐姐,你要查公主身邊的人,總要顧及殿下。」

  桃花眼微揚,陸毓衍似笑非笑,道:「若要查公主身邊的人,自是瞞不過殿下的。不過,我想殿下不會攔著。」

  前回,也正是在這裡,李昀身邊的安公公來傳話,讓陸毓衍查教坊司失蹤樂伶的事情。

  「殿下對會秦駿動手,可公主畢竟是公主。」蘇潤卿支著下巴,想了想,道,「算了,你真想打聽,不尋我這條路子,一樣要尋別人。梁嬤嬤和梁松,我使人去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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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1 00:48: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九章 東家

  蘇潤卿喚了留影進來,剛要吩咐事情,突然間,窗外街上傳來一聲驚叫。

  聲音尖銳,透著濃濃的恐懼,彷彿是發現了什麼叫人害怕的事物,瞬間使得原本熱鬧的街道噤了聲,過了會兒,那停頓的熱鬧成了騷亂。

  謝箏幾人面面相窺。

  留影一把推開了窗,往地下望去。

  樓下百姓鬧哄哄的,卻看不出到底是出了什麼狀況。

  「爺,奴才下去看看。」留影道。

  蘇潤卿頷首。

  謝箏站在窗邊,看著留影出了店門。

  留影尋了幾個路邊的百姓說話,又一路進了斜對角的酒樓,隔了會兒出來,朝著謝箏揮了揮手。

  見謝箏正看著他,留影一手握拳,抬起後往腹部一捶。

  謝箏瞪大了眼睛,領會過來,回頭道:「似是有人挨了刀子了。」

  三人一道下了樓,進了那家酒樓。

  此刻不是用飯的時候,大堂裡沒有一桌客人,小二坐在桌邊,渾身抖得厲害,店東家站在一旁,一張臉發青。

  留影低聲道:「有人死在這酒樓後門邊上的小巷裡,小二發現了,嚇得尖叫著跑回來,東家說已經去衙門裡報了,順天府的人應當快來了。」

  小二腳軟得厲害,壓根站不起來。

  東家引著陸毓衍幾人進了廚房,又繞到後門外。

  這是一條狹小的巷子,正巧在兩排鋪子的中間,沒有朝著大街,多數都是封閉的,也有幾家與那酒樓一樣,開了個後門,方便進出。

  因著穿行的人極少,地上的積雪沒有掃去,有幾串凌亂的腳印,看起來髒兮兮的。

  被小二發現的男子倒在了巷子邊的甬道裡,他的腹部挨了刀,刀子拔出時,鮮血濺到了牆壁上、雪地上,甚至有一些落在了小巷裡。

  若不是這些血跡,只怕從小巷裡經過,一個不留心,也會忽略掉甬道裡死了一個人。

  那男子的腦袋垂著,看不清模樣年紀。

  身上的衣衫光鮮,從料子看,應當是個有錢人。

  松煙湊過來看了,又被那血淋淋的模樣驚得縮了回去:「這刺了怕是有好幾刀吧?多大的仇,要一刀接一刀的。」

  謝箏只瞥了那男子一眼,就站在小巷裡,轉著身張望。

  這小巷狹窄極了,虧得是天色明亮的午後,這才能照亮了這條巷子,若是天暗下來,估摸著連看清腳下都難。

  巷子原本就不是為了走人的,堆了一些雜物,看起來越發凌亂。

  沒等多久,馬福帶著幾個捕快到了,見了陸毓衍和蘇潤卿,紛紛行禮。

  「我們恰巧在邊上,聽見驚叫就過來看看。」陸毓衍道。

  馬福讓仵作上前查看,憨憨笑了笑:「聽說您剛回京?」

  陸毓衍正要頷首,突得就聽蘇潤卿「咦」了一聲,便抬眸看去。

  仵作已經將那男子的身體平放下了,頭髮撫開,露出了五官。

  「這人似乎有點眼熟。」蘇潤卿皺著眉頭,招呼留影上來認一認。

  留影仔細看了兩眼:「爺,奴才沒見過這人。」

  蘇潤卿的眉頭皺得越發緊了,又喚松煙與竹霧:「你們也來瞧瞧,我肯定見過這個人,就是想不起來了。」

  松煙和竹霧盯著看了會兒,還是搖頭。

  反倒是馬福,聽蘇潤卿這麼一說,瞇著眼睛仔細辨了辨,一拍腦袋,道:「這、這是不是狄水杜嘛!」

  「就是他!」蘇潤卿也連連點頭,道,「裕成莊明面上的東家。」

  謝箏訝異極了,不由看向陸毓衍,陸毓衍亦是驚訝。

  傳言裡,裕成莊背後的東家是長安公主府,從前回秦駿讓總號掌櫃在票面上動手腳來看,這消息只怕八九不離十。

  狄水杜作為明面上的東家,掌管裕成莊事宜,應當與公主府的關係匪淺。

  不管是因何緣由遇害,這狄水杜是繼林駙馬之後,這段時間裡,第二個遇害的與公主府相關的人了。

  仵作仔細查看了,道:「胸口總共挨了八刀,每一刀的力度都很大,身體還沒發硬,案發時間不長。再詳細的,要等搬回衙門裡來查驗了。」

  狄水杜被抬走了。

  陸毓衍一面往酒樓走,一面問蘇潤卿:「你見過狄水杜?」

  「就只一眼,」蘇潤卿道,「去年有一回跟林駙馬一道在清閒居吃酒,狄水杜正巧也在宴客,曉得駙馬來了,就過來問了個安。

  來去匆匆的,原本也記不得他,就是他的名字奇怪,我才有印象。

  狄水杜,說是生下來五行具缺,請了個道士算了這麼個名字,他父母還覺得怪,既然是都缺了,怎麼樣樣補了,卻少了個金。

  那道士說,狄水杜以後是要跟金銀打交道的,再補就過了。

  也不曉得是那道士說中了,還是狄水杜因著那句話,一心想往金銀上靠,最後就成了錢莊掌櫃。」

  陸毓衍沉聲道:「那他又是怎麼投奔了公主門下?」

  蘇潤卿摸了摸鼻尖,道:「這我就不曉得了。我與駙馬也沒熟悉到能大咧咧打聽這些的地步。」

  聞言,陸毓衍睨了蘇潤卿一眼,偏過頭又問謝箏:「信嗎?」

  謝箏忍俊不禁,撲哧就笑了。

  蘇潤卿清了清嗓子,佯裝鎮定,道:「我也不是什麼都打聽的!狄水杜的事兒,要想打聽也不是沒有門路,但真沒打聽過。罷了,反正還有那嬤嬤的事兒要打聽,我一道去問就是了。」

  回到酒樓,大堂裡,那個小二依舊沒有緩過神來。

  馬福耐著性子問了許久,小二才磕磕絆絆把事情說明白。

  酒樓中午忙碌,他直到客人都走了,收拾妥當之後,才想回家裡一趟。

  家裡離這兒說近也不近,從大街上走,要繞上一圈,而從巷子裡走,能近上許多,他素來都是走小路的。

  不曾想,今日這一趟卻走出一樁人命來。

  他老遠就瞧見那雪地裡有些紅印子,走近了一看,就瞧見裡頭倒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人。

  他當時就嚇得大叫起來,頭也不回地跑回了店裡。

  東家聽了他的話,便報了官。

  「認得那人嗎?是不是店裡的客人?」馬福問他。

  小二苦哈哈的,道:「我嚇得扭頭就跑了,只記得一灘血,其他的都沒看清。」

  「死的是狄水杜,裕成莊的東家。」馬福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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