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發表回覆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玖拾陸]棠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71
發表於 2017-12-21 00:42: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章 規矩

  謝箏在張老嫗身邊坐下,請她慢慢講。

  張老嫗瞇著眼睛,回憶道:「谷家大娘子命苦,爹娘早死,看她兄嫂臉色過活,被兄嫂嫁給了個員外家當妾室,收了不少銀子,後來那員外死了,夫家不肯養她,把她趕回了娘家。

  我與她是一道長大的,我比她好些,嫁了個知根知底的,娘家婆家一個胡同頭,一個胡同尾,沒搬過家。

  大娘子回來後,小時候相熟的姐妹們早就嫁得遠遠的,也就是我,還住在那兒。

  她就常常來與我說話,說家裡生活不容易,兄嫂刻薄。

  十八年前,城裡那安家要買下人,她兄嫂直接就將她賣過去了。

  她在裡頭做了一年多的活,直到主家離開鎮江,她身子骨不好,主家沒帶上她,讓她歸家了。

  她跟我說過幾次,主家那婦人脾氣不大好,規矩又重,最早的時候她們各個都被罵站沒站相、坐沒坐相,幾乎是日日罵著教她們規矩,很是嚴苛。

  但主家的心倒是還不錯的,月俸給得足,吃穿上也沒小氣過,熬過了最初因著規矩不對被扣月俸的一兩個月,後來賞錢也不少的。

  要不是主家要離開,她倒是寧願跟著主家多做兩年,比看兄嫂臉色強。」

  謝箏問道:「她有沒有說過,主家是哪兒人?離開時又去了哪裡?」

  張老嫗擺手,道:「她有一回與我說過,主家神神秘秘的,只知道是姓安,夫家姓甚名誰,她們誰也不曉得。

  倒不是沒有問過,主家發了回脾氣,後來就誰都不敢問了。

  便是來接回去的時候,也沒有說過去向。

  不過,依她看,有這麼重的規矩,只怕不是京城就是舊都出身了,一般的人家,哪裡會有那麼多講究的?

  而且,那主家怪勒。

  銀子很多,搬到鎮江時帶來的幾個大箱籠全部都沒打開過,衣裳、首飾,都是到了鎮江之後新做的,屋裡的擺設也全是新買的。

  咱們鎮江城的東西,哪裡能入得了富貴人的眼?

  後來好些東西都是讓去舊都採買的,這才算合了那主家的心意了。」

  謝箏聽罷,略一沉思,道:「那位大娘子也搬走了嗎?」

  「前幾年過世了,她兄嫂覺得晦氣,搬了家。」張老嫗歎了口氣。

  謝箏又問:「主家的規矩到底怎麼樣的,她跟媽媽說過嗎?」

  「有說過的,」張老嫗歎了口氣,「就是十多年了,我這把年紀,一時半會兒還真什麼都不記得。」

  張老嫗皺著一張臉想了許久,站起身來,道:「說是站要這麼站。」

  她往邊上走了兩步,拘謹得站直了,不曉得是她學得不地道,還是年數久了,記岔了些,謝箏看在眼裡,只覺得這動作彆扭得厲害。

  再多的,張老嫗也說不上來了。

  謝箏道了謝,又塞了幾個銅板給她,讓趙捕頭送她回去。

  書房裡,陸毓衍坐在羅漢床上,翻看著案卷。

  謝箏進去,一眼就瞧見他緊緊皺起的眉頭,不由問道:「怎麼了?」

  陸毓衍朝她招了招手,指著几子上厚厚的案卷道:「李三道查案,比陳如師還省力氣。」

  謝箏失笑。

  陳如師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心裡也比誰都明白,李三道遠遠比不得。

  「最初時還好些,恐怕是眼饞這鎮江知府的缺兒,表面上總算平平整整的,等朝廷定了唐硯的知府位子,李三道不能陞官了,後頭的案子都拖拖拉拉,稀里糊塗的,唐硯初來乍到,接到手裡時,只怕臉都黑透了。」陸毓衍搖了搖頭,「我猜唐硯那兒,還堆著不少沒辦完的案子。」

  謝箏替陸毓衍準備了紙墨。

  墨香濃郁,陸毓衍將案卷上看出來的問題一條條列出來。

  謝箏等他寫完了,才與他說張老嫗的話。

  「舊都、京城出身?若那位安婦人當真是安廣財的妹妹,那她祖籍蜀中,她的夫家是舊都、京城人士吧。」陸毓衍沉思一番,復又搖了搖頭,「安廣財是個很普通的藥材商人,他的妹妹若嫁到舊都、京城,會嫁給官宦人家嗎?」

  謝箏一怔,細細品了陸毓衍的話,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即便那安婦人高嫁入官家,若不是世家望族,哪裡來得沉重的規矩?

  普通小官人家,不講究那一套。

  可若是高門大戶,安婦人的出身不足以為妻,可若是妾室,她離家之時,怎麼會有那麼多的銀子?

  安廣財做藥材生意,也沒有沉甸甸的銀子能給到妹妹手中。

  再退一步,安婦人是名門的妾室,與嫡妻不合,可她當時都四十多了,哪家嫡妻會吃飽了撐著,把四十多歲的妾室趕出門,還讓男人掏出大量的銀子把人養在外頭?

  若是十幾歲的,眼裡容不下,還勉強說得過去。

  謝箏擰眉,道:「那她哪裡來的銀子,哪裡來的規矩?」

  陸毓衍的指間點著桌面,道:「還有一種婦人,重規矩,有銀子。」

  謝箏想了想,靈光一閃,道:「各府裡的教養嬤嬤?」

  公候伯府、簪纓世家,後院裡都有不少老嬤嬤們,多年伺候主子,規矩自然不會差,又極為體面,逢年過節的賞銀也豐厚,能給自個兒存不少的養老銀子。

  可那些嬤嬤們,一般會在府裡伺候到年老,四十幾歲就出府的,倒是少見。

  在鎮江住了一年多,又叫馬車接了回去,也不曉得是接回了主家,還是去了何處。

  哪怕是有這麼一個猜測,但也無法細細查訪,舊都、京城多少世家,想尋一個快二十年前離開的老嬤嬤,談何容易?

  少年的身份沒有線索,院子主家的來歷也不清不楚的,這案子彷彿是進入了死胡同裡,想使勁兒都使不出來。

  謝箏歎息。

  也是,若是個容易的案子,父親在時就該有進展了,也不會一直耽擱下來。

  讓父親苦惱數日,遲遲沒有思路,她和陸毓衍來查,大抵也就是一個「運氣」了。

  只是不知,在他們離開鎮江之前,有沒有那份好運氣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72
發表於 2017-12-21 00:43: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一章 腰牌

  離開鎮江城的那日,天色暗沉沉的,似是隨時下落雨。

  陸毓衍養了半個月,腿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但依舊不適合騎馬,便備了馬車。

  唐硯帶著一眾官員送到了城外長亭,這才回城中。

  陸毓衍卻沒有急著走,撩開簾子看著秋意濃濃的景致,道:「再看一眼?下回再來鎮江,就不曉得是什麼時候了。」

  謝箏啞然失笑,倒是沒有拒絕陸毓衍的好意,跳下了馬車。

  往回望去,鎮江城牆依稀可見。

  謝箏深吸了一口氣,捏緊了收在袖中的手指。

  盛夏離開鎮江之時,她想著要回來翻案,如今心願了了一半,卻是惆悵遠勝喜悅。

  在鎮江的這半個月裡,唐硯整理了案卷,大街小巷,全城百姓都在談論著謝知府一家與李三道。

  謝慕錦在鎮江為官五年,做事誠懇踏實,頗受百姓愛戴,七夕遇難之時,無數人罵謝箏不孝又失德,等李三道認下了罪過,一時之間又添無數歎息。

  李三道貪贓,謀害謝家又嫁禍給謝箏,自然是引來一片罵聲。

  背負了污名的謝箏沉冤昭雪,眾人又紛紛說她命數不好,有陸家這樣願意替她翻案的婆家,卻是早走一步,沒有嫁過去。

  謝箏聽了不少,別人罵她,她不覺得難過,歎她命數不好,她自己亦覺得如此。

  父母皆亡,又怎麼能算命好、多福呢?

  可那些話語,說到底也是旁人嘴裡的她,並非她的人生了。

  聽過了,也就過去了。

  倒是昨日裡,謝箏去牢中見了林固的夫人。

  原本微胖、又愛打扮的婦人,只過了半月,就叫牢中的日子折騰得瘦了一整圈。

  謝箏取出緣客來裡畫來的畫像,問道:「見過這個人嗎?」

  林夫人起先並不看,等謝箏說到林固已經卸了官身,如今被禁足在家中,等著上頭發落,林夫人才轉過頭來。

  謝箏沉沉看著她,道:「巡按御史,舉劾尤專,大事奏裁,小事立斷,你想讓林固有什麼結局?」

  林夫人哈哈大笑,笑得眼淚直流,良久,才擦了眼淚,抓著牢房的木欄,死死盯著畫像,歎道:「我啊,我脫不了身了,但我不想要林固的命。我要他丟了烏紗,一貧如洗,我看看他擱在心尖尖上的人還會不會跟他同甘共苦。可惜,畫像上的這個人,我從未見過。」

  謝箏挑眉,又問:「當真沒有見過?他個頭極高,身量很壯,七月初時來過鎮江,李三道遇害那一日,也在鎮江。」

  林夫人抿著乾裂的嘴唇,猶豫著道:「這張臉,我沒見過,但若說個頭高、身量壯的外鄉人,七月初時,我曾在緣客來遇見過一個。」

  當時,林夫人與幾個相熟的在緣客來用飯,離開的時候,那大漢正巧在大堂裡。

  大漢背對著她們坐著,跑堂的小二腳下不小心,撞到了大漢身上。

  叮鈴匡啷的,把大漢放在桌邊的包袱撞到了地上,全散開了。

  「他的包袱裡有一塊腰牌,上頭刻了什麼,我是沒瞧見,但鑲著金邊,一看就不是尋常官宦人家的對牌。」林夫人道,「那大漢罵了小二兩聲,我們看他壯實,怕他火氣上來了砸了緣客來,殃及池魚,就先走了。」

  能說出緣客來,謝箏想,林夫人不是誆她的,只是再往深的去,林夫人亦說不出來了。

  謝箏也去問了店小二。

  那小二一臉無奈,說的確有鑲金邊的腰牌,但他認得的字不多,那上頭的字筆畫擠在一塊,他還沒認明白,大漢就搶回去收起來了。

  線索斷在了這裡。

  空院子裡死去的少年的案子也依舊毫無進展。

  哪怕他們在半個月裡理順了鎮江的許多事情,謝箏依舊遺憾萬分。

  再看了一眼遠處的鎮江城牆,謝箏轉身要上馬車。

  陸毓衍隔著車廂簾子喚她:「馬車拘謹,你若不喜,還是騎馬吧。」

  謝箏睨了他一眼。

  相較騎馬,她自然是不喜歡坐馬車的,但貪圖爽快,把陸毓衍一人留在馬車裡,謝箏又覺得不妥當。

  她搖了搖頭,還是上了車。

  馬車行得不慢,謝箏卻有些睏意,腦袋搖搖晃晃的。

  陸毓衍怕她撞到,一把將她摟了過來,箍著她的腰,亦閉目養神。

  謝箏半夢半醒,隔著車簾子,能聽見花翹嘰嘰喳喳與車把式說話的聲音。

  她模模糊糊地想,這丫頭是頭一回離開鎮江,對什麼都好奇。

  又想起了自個兒剛到鎮江的時候,也是半點閒不住,掀開車簾子,看見什麼新鮮的,就與謝慕錦和顧氏說個不停。

  睡夢裡的畫面來來回回的,現在過去都糅雜在一塊……

  陸毓衍睜開眼睛,頷首看著謝箏。

  她的眼角濕潤一片,眉心皺起,櫻唇緊抿。

  定然又夢見了父母吧?

  有那麼一瞬,陸毓衍想喚謝箏起來,讓她從悲傷之中脫離,可下一刻,還是頓住了。

  無論謝箏多思念謝慕錦和顧氏,她也只能在睡夢之中與他們相見了。

  若連這一處都剝奪了,委實太過殘忍。

  他捨不得她傷心,卻也捨不得讓她放下父母。

  抬起手,指腹輕輕擦過謝箏的眼角,動作輕柔溫和。

  低著頭,淺淺的吻落在謝箏的額頭上,帶著滿滿的憐惜。

  他想,夢裡哭就哭吧,等醒來了,耐心哄著她順著她,就不叫她哭了。

  謝箏直到過了正午才幽幽轉醒。

  眼睫上黏過淚水,很不舒服,她下意識想抬手揉一揉,才發現自個兒的手被陸毓衍扣著。

  她輕輕掙了掙,這才抽出來,一面揉眼睛,一面問道:「我睡了多久?」

  陸毓衍拍了拍她的腦袋,道:「再過會兒,就能到舊都了。」

  謝箏訝異。

  她竟然睡了這麼久?

  可分明,她以為才過去了一會兒……

  下午時,一行人回到了舊都。

  陸毓衍讓松煙去陸府送了口信,先回驛館裡收拾了一番。

  謝箏與花翹說著話,驛卒小跑著進來,拱手道:「姑娘,門口來了個杜秀才,說是想求見陸大人,他曾經和大人有過一面之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73
發表於 2017-12-21 00:43:1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二章 公道

  杜秀才?

  謝箏一愣,細細一想,倒是想起來這一位了。

  當日單老七落水,她與陸毓衍就在河邊遇見過祭拜單老七的杜秀才。

  之前,金仁生就認下了一連串的罪名,單老七的死也是其中一樁,杜秀才大約是為此而來的。

  謝箏進去問了陸毓衍一聲,讓獄卒領著杜秀才進來。

  杜秀才拱手行了大禮,沉聲道:「我想當面來給陸大人道謝。我原本以為七老爺是醉酒失足,原來是被人謀害,他當時是真的想重頭再來的吧,可惜沒等到那樣的機會。若沒有陸大人的追查,大概也會如同之前遇難的人一樣,被當作意外處置了。」

  陸毓衍請了杜秀才坐下,直言道:「說來也是遺憾,是我遲到了一步。」

  金仁生認罪之時,陳如師氣得吹鬍子瞪眼,大罵了一通之後,問過金仁生,為什麼要在巡按御史的眼皮子底下,添這種是非?

  自個兒背著一堆人命,想死就一邊死去,做什麼要連累應天府上上下下的官員?

  金仁生說,陸毓衍進城那天,他不當值,不曉得巡按已經抵達,若不然,也不會蠢到動手殺人了。

  說到底,也是不巧了。

  「也是天意吧,」杜秀才垂眸,良久才道,「我今日過來,還有一案想請陸大人明斷。」

  陸毓衍挑眉,示意他往下說。

  杜秀才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外頭都說,七老爺的兒子是突發重病,姐兒上山去廟裡求籤祈福,馬車翻下懸崖丟了性命,但其中是另有隱情的。」

  那時候,單老七不在舊都,單夫人失了主心骨,每日裡以淚洗面。

  杜秀才上門去探望過,單姑娘也哭得梨花帶雨。

  「姐兒與我說,都是她的錯,是她害了兄長。」杜秀才說到這裡,雙拳攥得緊緊的,咬牙道,「我追問她,這話是什麼意思,姐兒什麼都不肯說。

  姐兒去上香那天,原本我想陪著去的,但家母染了風寒,我就……

  沒想到姐兒會一去不回……」

  突聞噩耗,杜秀才險些沒緩過神來。

  單夫人當場厥過去了,是杜秀才與單家鋪子裡的幾個管事去把單姑娘接了回來,又操辦了後事。

  三天後,單公子也沒了。

  兒女接連過世,單夫人纏綿病榻,整個單家人心惶惶。

  「我是靠七老爺資助才有今日的,姐兒又與我定了親,我就想著,總要照顧好單夫人,」杜秀才的眼睛一點點紅了,聲音顫得厲害,「當時單夫人已經快不行了,我問過她,姐兒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單夫人哭了一場,臨終前,把實情告訴了我。

  姐兒與她哥哥是同胞姐弟,兩人長得八九分相像,幾日前姐兒去買胭脂時叫個紈褲糾纏,姐兒自然不理他。

  哪知道那人尋到了姐兒的住處,把出門去的她哥哥當成了穿了男裝的她,行事不軌。

  哪怕發現弄錯了男女,對方還……

  她哥哥回來時遍體是傷,又受了打擊,整個人熬不住了。

  只是這事兒太過難堪,對外就說是重病了……」

  謝箏聽得目瞪口呆,絲毫沒有想到單家其實是出了這等事情,她不由問了聲:「單老七知道嗎?」

  杜秀才點了點頭:「知道的,七老爺回到京城之後,我就與他說了。這一年多,不是不想報官,不是不想伸冤,而是……而是賠上所有,都告不贏的。這也是七老爺會一蹶不振的原因。」

  杜秀才的肩膀抖得厲害,他深吸了幾口氣,才勉強穩住情緒:「那人是烏詢,烏孟叢烏員外的幼子。」

  明知道那禽獸不如的東西姓甚名誰,可他們沒有一點辦法。

  別看烏孟叢自個兒沒什麼大本事,只年輕時捐了個芝麻官,如今早就離開了官場,但他與舊都不少世家子弟交好。

  杜秀才只是秀才而已,單老七名聲再好,也就是個行商人,要如何與烏家打官司?

  再說,應天知府陳如師,那是出了名的懂民生,卻不精通刑獄,單老七出了不少銀子,先去衙門裡探了探陳如師的作風,幾個通判、主簿都說,讓單老七莫要與烏家爭論,陳如師不會細細管,無論是與烏家發生了什麼爭執,都贏不了。

  單老七無可奈何,只好作罷,沉迷於酒水,一日比一日頹廢。

  「我們只能把事情都瞞下來,不想贏不了官司,也毀了姐兒兄妹的名聲,」杜秀才站起身來,拱手朝陸毓衍鞠了一躬,「前回對陸大人有所隱瞞,也是因此考量。

  現在,我知道陸大人敢斷案,能處置得了金仁生、李三道這樣的官宦,亦不會去看烏家面子,因而我一直在等陸大人回舊都,想請陸大人主持公道。」

  陸毓衍沉思片刻,道:「若你說的都是實情,自然會有公道。」

  杜秀才又鞠了一躬:「不敢說一句假話。」

  花翹送了杜秀才出驛館。

  謝箏給陸毓衍添了一盞茶,問道:「烏孟叢烏員外,金仁生的妻女會遇難,正是因為他的那第五房妾室梁氏吧?」

  陸毓衍抿了口茶,道:「只看杜秀才的神色,他不像說謊了。」

  喜悅也好,悲傷也罷,有些情緒可以偽裝,但若不是親身經歷過的苦痛,那股子憤怒與恨意是難以假裝的。

  努力壓抑著,卻有如沖刷著堤岸的潮水,洶湧而至。

  謝箏垂眸,道:「為了查金仁生,陳如師瞭解過烏孟叢,烏家的事情,他大抵能說出一二。」

  真也好、假也好,總歸是要問過才曉得。

  應天府裡,陳如師聽聞陸毓衍到了,下意識皺了皺眉頭,復又舒了一口氣。

  本以為陸毓衍不在應天府,這些時日他能過得舒坦些,可沒有想到,整日裡就覺得頭上懸著一把刀子,隨時會扎下來一般,讓他提心吊膽過了半個月。

  回來了也好,早日理清楚應天府的事兒,他早日收拾包袱滾蛋,去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再也不用操這些破心了!

  陸毓衍進了書房裡,陳如師清了清嗓子,想說一下這半個月應天府的辛勞,話才剛起了個頭,就叫陸毓衍攔了。

  「陳大人,」陸毓衍沉聲問道,「向您打聽一個人,您說起過的烏孟叢烏員外,他府上如何?」

  陳如師心裡咯登。

  不好!這一定又出了什麼狀況了,萬一是個厲害的,他是不是連去旮沓窩的機會都要丟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74
發表於 2017-12-21 00:43: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三章 古怪

  陳如師的牙根隱隱發痛,倒吸了一口氣,試探著問了一句:「烏孟叢他怎麼了?」

  陸毓衍瞥了陳如師一眼,道:「有人告狀告到我跟前來了,總不能當作沒聽過,便想問問陳大人,烏孟叢這一家子到底如何?」

  一聽這話,陳如師眼冒金星,恨不能衝出去一個個抓來問一問,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的去陸毓衍跟前告狀了。

  便是有什麼委屈,什麼冤情,這半個月之中,就不能到應天府來擂鼓伸冤嗎?

  府門口的大鼓天天擦得乾乾淨淨的,又沒拿布蒙著。

  揮著胳膊敲幾下,他還能讓衙役把人抓進來打一頓?

  陳如師見陸毓衍一副沉著模樣,便曉得自個兒不說,對方絕對不會先吐露真言,只好乾巴巴笑了笑,道:「說起烏孟叢這一家子,簡單也簡單,但古怪也古怪。」

  依陳如師的說法,烏孟叢一家,自打五代往上,就在舊都生活了。

  彼時還未遷都,也算是皇城腳下討生活的。

  祖上有些本事,白手起家,攢下了大把銀子,買田買宅子,經過幾代拚搏,如今在這應天府,也算是富裕又體面了。

  錢袋子鼓起來了,就要想著換點兒權勢。

  烏孟叢如今四十出頭,年輕時也出錢捐過個芝麻官,現在也退了。

  為了讓烏家更近一步,這十幾年裡,烏孟叢沒少與舊都顯赫們拉關係,更給幾個兒子請了老夫子,盼著能中個秀才舉人的。

  陸毓衍一面聽,一面慢條斯理飲茶,末了道:「烏孟叢有幾個兒子?」

  陳如師想了想,答道:「嫡出了三個,庶出了五個,另有四個姑娘。」

  謝箏愣怔,復又翻了個白眼。

  陳如師正好瞧見了,笑道:「之前死了的那個梁氏,是烏孟叢的第五房妾室,去掉這一個,還有一妻六妾,第七房妾室是今年年初才抬進屋的,十五六歲,跟烏孟叢的兒女差不多大。」

  雖然朝廷律法裡對平民老百姓抬妾管束不少,但烏孟叢曾是官身,哪怕是用銀子捐來的官,那也是官。

  陸毓衍又問:「烏孟叢的幼子是……」

  「名字我不記得了,」陳如師瞇著眼睛想了想,「今年差不多十六七歲吧?」

  「陳大人剛才說,烏孟叢家古怪?」陸毓衍問道。

  陳如師一拍腦袋,道:「陸巡按不提,我都忘了。烏家古怪不是古怪在烏孟叢身上,是在他老子身上。具體的我聽過一回,亂糟糟的記不得了,我讓人來給兩位說。」

  被陳如師叫來的,是衙門裡的黎通判。

  黎通判有些拘謹,但一說起那些事情來,又頭頭是道。

  他說:「烏孟叢的老父今年七十多了,原配妻子馬氏差不多四十年前就過世了,那梁氏住過的六合縣清河莊,正是馬氏當年的陪嫁莊子。

  按說原配過了,要續絃也是情理之中的,烏家又不缺錢,烏老太爺那年也就三十出頭,比如今的烏孟叢還年輕,便是娶個及笄的大姑娘回來,也不奇怪。

  烏老太爺卻沒續娶。

  直到十六七年前,烏老太爺都五十六七歲了,突然續了一房。

  若那是個年少美貌的大姑娘,許是他叫姿容迷了心竅了,可偏偏,進門的那一年,那填房都四十出頭了。

  填房老太太不是舊都人,是從外鄉來的,也不知道是怎麼與烏老太爺相識的。

  我之前查看過烏老太爺與那老太太到衙門裡來記上的婚書,那老太太姓聞,從未嫁過人。」

  謝箏與陸毓衍交換了一個眼神。

  這事兒的確怪異。

  烏老太爺想續娶,娶個年幼的倒也說得過去,可卻是一個外鄉來的四十出頭的老婦人,這就有點兒不尋常了。

  陳如師插了一句:「那聞氏是哪裡人?」

  「京城人士,那婚書有些年頭了,紙張有些……」黎通判咳嗽了一聲,一臉「你們都懂的」的神色,道,「上頭有幾處看不太清楚了,父母狀況,都糊了。但外頭都說,聞氏手裡也捏著不少銀子的,是個小錢箱鼓鼓的老太太,還有些官家人做派,她出身只怕不差。」

  陸毓衍還未說什麼,陳如師的面色已經沉了下來。

  黎通判自覺不好,趕緊搓著手,把話題往邊上帶:「這事情,我後來也琢磨過,會不會是烏老太爺年輕時就認得這聞氏,年老時知聞氏一人生活,這才……話本上不常有這種故事嗎?前個月咱們城中寧安書局出的那話本,差不多也就這個意思。」

  陳如師嗤笑一聲:「你還看那些話本?」

  黎通判叫陳如師陰陽怪氣的語調唬了一跳,低著腦袋,道:「這不是我婆娘她買了一本嘛,哭得稀里嘩啦的,還非要我也看,看完了給她說說體會……」

  撲哧,謝箏笑出了聲。

  她也知道那話本,不僅在舊都流傳,甚至在鎮江城中都賣得很好。

  驛卒見她和花翹兩個姑娘家住在驛館裡,特特買了來,放在書架子上。

  花翹閒著無事時看了兩遍,也是哭得眼睛腫成了桃子,謝箏好奇不已,湊過去翻看了兩眼。

  不得不說,是個打動人的好故事。

  陳如師啼笑皆非,見謝箏「捧場」,倒是把罵人的話都嚥了回去,揮手與黎通判道:「下去下去,滾回去給你媳婦說體會去。」

  黎通判一溜煙跑了。

  陳如師正了正神色,道:「陸巡按,這些也就是一個推論,做不得準的。依我看,烏老太爺一個生意人,年輕時能認得官家姑娘?」

  陸毓衍斂眉,沉默片刻,才道:「年紀對不上。」

  烏老太爺比聞氏年長一輪還多。

  聞氏二八年華時,烏老太爺的原配差不多剛剛過世,若兩人當真有情,一個不願另嫁,一個不肯續娶,折騰來折騰去,要鬧到聞家人妥協,也不用等上二十多年。

  會妥協的,在聞氏差不多三十歲的時候,早妥協了,怎麼會拖到她四十出頭?

  兩情相悅,只怕並不是那般。

  陸毓衍道:「烏孟叢的幼子品行如何?」

  話說到了這裡,陳如師算是明白了,讓人在背後告了狀的定然是這幼子了。

  他笑著搖了搖頭,道:「嫡出的幼子,烏孟叢夫人看成了眼珠子,就是個紈絝,不是什麼好東西。」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75
發表於 2017-12-21 00:43: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四章 紈絝

  聞言,陸毓衍的指尖輕輕點著桌面。

  陳如師看得明白,想說什麼,話到了嘴邊又嚥了下去,只瞥了謝箏一眼。

  謝箏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陸毓衍倒是瞭然,道:「陳大人但說無妨。」

  陳如師挑眉,眼珠子轉了轉。

  本來嘛,有些話他以為不該當著姑娘家的面說,無論這一位是豆蔻也好,謝箏也罷,與他也沒多大干係。

  他陳如師只是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不是眼睛瞎了,這阿黛姑娘與陸毓衍之間那點兒「眉來眼去」,他看得一清二楚。

  既然陸毓衍都不怕那些話髒了姑娘家的耳朵,他又有什麼不能說的。

  「烏孟叢那幼子,讀書不怎麼在行,玩得要是挺厲害的,」陳如師道,「十四歲時就置了個宅子養瘦馬,叫烏孟叢知道了,發了通大脾氣,那宅子被收了,瘦馬也趕走了,父子兩人在宅子的胡同裡就鬧了起來。

  老子罵兒子不學好,年紀輕輕就胡來,兒子反過頭去說是『上樑不正下樑歪』,動手時正好叫我們衙門裡的一個主簿瞧見了。

  那主簿是個熱心腸,上前勸解,哪知道那兩父子打紅了眼,他一個拉架的中了幾招。

  事後烏孟叢來衙門裡賠了禮,這事兒才滿衙門都知道了。

  只這一個也就罷了,有錢人家的哥兒,在外頭養人的也不少,見怪不怪。

  可烏孟叢這個小兒子,叫他老子壞了一回好事,半點沒消停,不僅是瘦馬,還是個男女不忌的,養過的小倌兒似乎都有兩三個。

  烏孟叢氣得要死,但管不住啊。

  也就這一年間,好似消停了些。」

  謝箏聽得直皺眉頭:「這一年間?莫不是因著出了人命,就消停了?」

  陸毓衍抿唇,道:「出了人命,他也沒攤上官司,怕是不會因為害怕而消停,或是有些狀況,我們還不知道吧。」

  陳如師坐在一邊,不知他們在說什麼案子,只聽「人命」兩個字,就一個頭成了兩個大。

  他硬著頭皮,問道:「什麼官司?」

  陸毓衍這回倒是沒再跟陳如師打馬虎眼,直言道:「單老七兒子的人命案子。」

  「單老七?」陳如師倒吸了一口氣,「就是半個多月前被金仁生推下河的單老七?他兒子不是病死的嗎?」

  陸毓衍沉聲道:「是遭了烏孟叢幼子的毒手,遍體鱗傷,沒救回來。」

  陳如師的臉鐵青鐵青的。

  他雖然萬事不管,最怕麻煩,但他也是最最不屑這些骯髒行為的。

  說起來,那烏家不缺銀子,烏孟叢的兒子也沒短過銀錢,當真想要行那些事兒,去吃花酒,去窯子裡尋歡作樂,哪怕是不喜歡那些老人,有錢還怕找不到個新鮮的?

  何必去禍害正兒八經的孩子?

  這不是造孽嘛!

  「可有證據?」陳如師擰著眉問了一聲,話一出口,又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

  這都過去一年了,還能有什麼證據?

  即便是手裡捏著烏家的東西,烏家一樣能把黑的說成白的,壓根不頂事兒。

  陸毓衍站起身來,道:「先去烏家看看。」

  陳如師一怔,嘿嘿笑了笑。

  巡按御史、世家子弟,去烏孟叢家裡,烏家還真是冒青煙了。

  看著是喜氣,回頭這青煙成了烏家那一位墳頭上的香燭,那就不好說了。

  烏家大宅就在舊都城中,剛發達時買下的宅子早就不夠住了,趁著遷都時,大員們的宅子紛紛出售,買下了如今的宅子,修繕了一番,好歹從外頭看起來,是沒有僭越之處的。

  陸毓衍遞了帖子。

  門房上當差的一看名帖,絲毫不敢耽擱,趕緊往裡頭稟去了。

  烏孟叢得了信,親自迎了出來,連連拱手,請了陸毓衍往裡頭去。

  陸毓衍在花廳裡落座,抿了口茶,道:「員外這茶葉不錯啊?」

  烏孟叢連連擺手:「平日裡倒也不講究,巡按大人來了,這才掏了箱底。」

  「能掏出來,也是府上有備著。」陸毓衍道。

  烏孟叢笑著道:「家母喜歡,做兒子的總要孝敬著些,這些茶葉,也是剛剛使人去家母那兒取來的。」

  陸毓衍若有所思般點了點頭。

  烏孟叢是原配生的,他如今嘴裡的「家母」,想來是烏老太爺的填房聞氏了。

  「今日過來,也沒有旁的事情,是為了梁氏遇害一事,衙門之前斷案不夠仔細,出了偏差,害死梁氏的行兇之人又是府衙裡的同知,」陸毓衍放下茶盞,拱手道,「我來給員外賠個不是。」

  烏孟叢不敢受陸毓衍的禮,連忙起身避讓,道:「哪裡的話,說起來,一切也都因梁氏而起,她當年行事太……燒了庵堂,又害了數條人命。」

  謝箏垂手站在陸毓衍身後,仔細打量著花廳。

  屋裡陳設倒是不錯,許是當過幾年官,烏孟叢待客的花廳很是文雅,並不似一些商戶人家,透著一股子庸俗氣。

  小丫鬟送了些茶點來,她年紀不大,眉清目秀的,問安行禮上點心,十分規矩。

  謝箏瞧在眼裡,不由暗暗想,這烏家裡頭的規矩,只怕比蕭府裡的還嚴謹了,哪怕她這個蕭嫻身邊的大丫鬟,都做不到如此。

  「聽說,府上的幾位公子學業不錯,想進府學裡?」陸毓衍問道。

  烏孟叢歎道:「有爭氣的也有不爭氣的,說句厚顏的話,若有機會,便是出些銀子,也想讓他們進府學裡去。」

  國子監有例監,府學自然也能出銀子。

  烏孟叢的幾個兒子都不在府中,陸毓衍又說了些旁的,起身告辭。

  到了胡同口,陸毓衍才與謝箏道:「那些茶葉是真不錯,堪比貢茶。」

  謝箏一怔。

  貢茶都是送進宮裡去的,貴人們惦記著,官宦人家才能得那麼一些兒品一品。

  品過了,忘不了那滋味,便會尋一些替代的。

  能代替貢茶的茶葉,價格極高,數量又有限,烏家若從未品過,怎麼會去搗鼓那些?

  陸毓衍看了眼天色,道:「時間還早,不如再去詹嬤嬤家中,看看她今日是否清醒吧。」

  謝箏頓了腳步,前回去見詹嬤嬤時的場面一股腦兒湧入了腦海裡。

  當時詹嬤嬤指點過她規矩,福身行禮的動作一板一眼的,謝箏彼時覺得彆扭得緊,可那個姿勢,不正與烏家丫鬟做的一樣嗎?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76
發表於 2017-12-21 00:43: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五章 詢問

  謝箏垂著眸子,又細細回憶了一遍當日詹嬤嬤一板一眼教的規矩,越想越覺得一致。

  「詹嬤嬤是宮中老人,她學得規矩全是宮裡的那一套,烏家的丫鬟怎麼會……」謝箏喃喃,腳尖輕輕點著青石板的縫隙,突得又想起那日張老嫗扭扭捏捏的站姿。

  張老嫗當初是看谷家大娘子與她比劃的,又隔了這麼多年,學得不太地道。

  可真要依著那扭捏姿勢理一理,倒是頗像詹嬤嬤的站姿。

  哪怕詹嬤嬤已經大把年紀,記憶時而清楚、時而模糊,但她在宮中生活太久了,即便是背挺不直了,那些規矩還是刻在了骨子裡。

  烏家裡頭的規矩,只怕來自於那位填房聞氏吧?

  陳如師和黎通判說過,這一位是京城出身,又有銀子,又是富貴做派。

  她喝的茶葉都是比著貢品去的。

  可京中顯赫到能用得上貢品的人家,無外乎異姓王、公候伯府、一二品頗受聖寵的大員,諸如此類的,其中並無一家姓聞。

  如今沒有,十七八年前,應當也沒有。

  謝箏撇了撇嘴:「這倒是稀奇了,烏家,還有那鎮江的安婦人,都是規矩重、又有錢,來歷神神秘秘的老婦人。」

  話一出口,謝箏自己就愣住了。

  她抬頭去看陸毓衍,見他亦垂著眸子看她,不由咬著唇問:「會不會是同一個人?」

  聞氏嫁入烏家的時間,與安婦人搬離鎮江的時間,倒是對得上的。

  再往前推,十八年前,也就是永正十二年。

  「永正十二年,先皇后薨逝,婕妤娘娘似是提過,當時為了給先皇后娘娘祈冥福,後宮放出了一批宮人,」陸毓衍沉吟道,「詹嬤嬤就是那時候離宮回到鎮江的,這位聞氏或者安氏,有可能也是這一批宮人中的一人。」

  這麼說來,倒是說得通。

  這位婦人離開京城後在鎮江落腳,住了一年多,後來到了烏家。

  從她手上捏著的大把銀子來看,她當時在宮中還是個有頭有臉的嬤嬤,又習慣了貢茶的味道,大抵不是尚食局裡的,就是哪位得寵的娘娘身邊的。

  只不過,既然是宮裡出來的,她到底姓什麼?

  真是同一個人,為什麼會有兩個姓氏?她又為何會嫁入烏家,給五十多歲的烏老太爺當填房?

  謝箏想不明白的地方頗多。

  陸毓衍抬手,指尖在謝箏的額頭上輕輕一彈,道:「去問問詹嬤嬤,既然是個體面的嬤嬤,興許詹嬤嬤還記得她。」

  謝箏一怔,想說詹嬤嬤糊塗時比清醒時多,轉念又一想,都是十八年前的人事了,詹嬤嬤若清醒著,未必能想起來,指不定還是糊里糊塗的,還記得多一些。

  詹嬤嬤的院子外頭,兩人迎面遇見了詹嬤嬤的兒媳。

  婦人還認得他們,苦笑著搖了搖頭:「姆媽這會兒也迷糊著呢。」

  「無妨。」陸毓衍說道。

  婦人引了他們進去,邁過門檻時,陸毓衍握住了謝箏的胳膊。

  謝箏訝異,抬頭看他:「怎麼了?」

  陸毓衍的眸色沉沉的,微微彎下腰,低聲與她道:「知道烏家那茶葉,是替代哪一種貢茶的嗎?」

  謝箏抿唇。

  她一個丫鬟,自然是沒有品嚐到那茶水,但看那茶湯,清澈艷麗,橙黃明亮,茶香四溢,她想了想,道:「大紅袍?」

  陸毓衍頷首,又道:「知道在十八年前就頗受聖寵的娘娘之中,有哪幾位偏愛大紅袍?」

  這事情,謝箏就真的不知道了。

  陸毓衍沉聲道:「如今的淑妃娘娘、賢妃娘娘、已故的舒貴人,這三位。」

  謝箏瞭然地點了點頭,又補了一句:「十八年前,淑妃和賢妃娘娘是……」

  陸毓衍回憶了一番:「都是昭儀。」

  院子裡,婦人與詹嬤嬤說了聲,朝謝箏的方向指了指。

  詹嬤嬤瞇著眼睛看過來,臉上閃過一絲不悅。

  謝箏趕忙推開陸毓衍,走到詹嬤嬤跟前,畢恭畢敬,照著前回詹嬤嬤教的規矩問了安。

  詹嬤嬤的臉色這才好看些:「娘娘歇午覺呢,你回去與蕭家大太太說一聲,明日上午請她進宮來說話,娘娘都安排好了。」

  謝箏自是全盤應下,扶著詹嬤嬤道:「剛過來的路上,正巧遇見了安嬤嬤,說是讓人去尚食局裡取些大紅袍,份例的那些,不夠娘娘飲的。」

  「就會胡來,份例都是照著規矩來的!」詹嬤嬤皺了皺眉頭,道,「哪個宮裡的安嬤嬤?怪耳生的。」

  「昭儀娘娘那兒的。」謝箏道。

  詹嬤嬤搖了搖頭,上下打量謝箏:「你呀,整日裡說胡話!幾位昭儀娘娘身邊哪有什麼安嬤嬤,你這記不住人的毛病千萬要改了,否則總有一日叫人抓到錯處,你這小身板,挨得住幾板子?」

  謝箏佯裝怯怯,壓著聲兒道:「那是聞嬤嬤?」

  詹嬤嬤挑眉:「你說你!她那脾氣,宮裡多少人要給幾分顏面?偏你連她名字都不記得!回頭她去夏昭儀跟前說道幾句,有你受的!」

  謝箏垂著腦袋,道:「下回不會了。」

  詹嬤嬤又叮囑了幾句,這才放過了謝箏,催著她回去給蕭家大太太傳話。

  謝箏福身告辭,退出來與陸毓衍道:「夏昭儀,就是現在的淑妃娘娘吧?她身邊曾有個嬤嬤姓聞。」

  陸毓衍頷首:「等回了京城,查一查名冊,就曉得這位聞嬤嬤是不是永正十二年出宮的了。」

  「那烏家的案子……」謝箏擰眉。

  陸毓衍卻是勾了勾唇角,道:「回衙門裡查查,聞嬤嬤手裡到底有多少宅子、鋪子。」

  應天府裡,陳如師聽了陸毓衍的話,讓人大開了庫房。

  總歸陸毓衍和謝箏願意做這海底撈針的事情,他難道還要攔著?

  左不過是坐下來一起翻罷了,勞力總比勞心強。

  再說了,又不是他一人辛勞,通知、通判,連帶著陸毓衍身邊的小廝,誰也沒逃過。

  這麼一想,陳如師心裡舒坦過了。

  應天府地方大,便是這舊都裡的契書,都翻得人眼睛發直。

  忙乎到天黑透了,尋到了不少田契地契,都是永正十三年間購入的,算起來,是安婦人居在鎮江的時候。

  韓德揉了揉眼睛,道:「明日再找吧,天太黑了。」

  陸毓衍一張張翻看了:「這些就夠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77
發表於 2017-12-21 00:44: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六章 討茶

  夠了?

  韓德不太懂得陸毓衍的意思,但既然他說夠了那就行了,明日裡不用再對著這些舊檔翻上一日,當真是好消息。

  陳如師從陸毓衍手中接過了契書,看了兩眼,嗤笑道:「辛辛苦苦為官二十餘年,還比不得一個嬤嬤有家底,嘖嘖。」

  黎通判抬眼望天,心說貴人們身邊做事的,賞銀也是大把大把的。

  逢年過節,賞!

  主子高興,賞!

  還有底下人奉承的。

  累在一塊,不就是沉甸甸的銀子了嗎?

  別說是個嬤嬤,管事的大太監們的家底還要豐厚呢!

  眼饞銀子……

  不對,那些銀子眼饞不得,一般人賺不來的。

  陸毓衍讓人取了紙筆,將這些契書一一記下,這才起身出了府衙,不疾不徐往驛館去。

  謝箏跟在他後頭,來回琢磨著陸毓衍要如何利用這些契書。

  陸毓衍偏過頭看了謝箏一眼,見她蹙著眉頭,不由輕輕笑出了聲,放緩了腳步,等謝箏跟上來,才道:「十八年前,淑妃娘娘還只是昭儀。聞嬤嬤的銀子,太多了些。」

  謝箏一怔,復又明白過來。

  宮裡嬤嬤們的月俸銀子都是有定數的,哪怕碰見上愛撒錢的主子,昭儀娘娘一個月的銀子也是有數的,總不可能都落到了聞嬤嬤的錢袋子裡。

  即便聞嬤嬤是淑妃的左膀右臂,當年她離宮之時,淑妃娘娘添了不少銀錢給她,也無法支撐聞嬤嬤手裡的契書。

  安廣財一個蜀中商人,就算有錢,會用聞嬤嬤的名字,在舊都一帶置這麼多田宅嗎?

  若說是烏老太爺出的銀子,十七八年前,烏家掌事的已經是烏孟叢了,他會讓他的老父這般費銀子?

  謝箏琢磨著,這些大概真是聞嬤嬤自己的銀錢。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驛館。

  陸毓衍把記下來的紙張交給謝箏:「我是男子,怕是不方便進烏家後院見聞氏,你記下這些,明日裡去尋她。」

  謝箏接過來看了幾眼,上頭的內容都記清楚了,略一思量,道:「你的意思是,讓她自己選?」

  見謝箏通透,陸毓衍含笑點頭。

  烏孟叢的幼子害了單老七的兒子,一年之後,還會留下什麼證據?

  沒有證據的事兒,烏孟叢不會善罷甘休。

  陸毓衍眼下的法子,就是逼迫烏家罷了。

  從今日在烏家的狀況看,填房聞氏還是極有份量的,丫鬟依著她的心思教養規矩,烏孟叢一口一個「家母」,甚至替她採買茶葉。

  烏老太爺當年娶聞氏進門,一定也有其考量,在聞氏與幼孫之間,不曉得他們會怎麼選了。

  兩人又理了理細處,卻聽屋門敲了敲。

  守在中屋裡的花翹打開了門,竹霧一溜煙進來,稟道:「爺,姑娘,夫人讓奴才捎了些點心來。」

  之前松煙去府裡報信,孫氏曉得陸毓衍回了舊都了,心急火燎想來看望,得知他去府衙裡辦案了才作罷,只千叮嚀萬囑咐的,說是陸毓衍回到驛館裡了就再到府裡稟一聲。

  「夫人原本以為爺晚飯時分就能回來,沒想到天黑了才……」竹霧放在食盒,一面擺桌,一面道,「夫人怕這個時辰過來,沒說上幾句話又要回去,平白讓爺操心,就讓奴才捎了些點心,說是等爺空些了,她再過來。」

  水晶糕、綠豆糕、糖芋苗,一看都是新鮮做的。

  哪怕謝箏用了晚飯了,看見這些點心都饞得厲害,用完了又怕積食,留了陸毓衍一人看案卷,自個兒帶著花翹在驛館的小園子裡來回踱步消食。

  第二日上午,謝箏與陸毓衍又往烏家去了。

  烏孟叢得了信,一臉莫名。

  陸毓衍這身份,平日裡只有他上趕著去巴結,能不能巴結得上,還要看人家眼色,這回怎麼反過來了?

  接連兩日到府中來,昨日裡是為了金仁生的案子,今日呢?

  烏孟叢看不懂了,只能堆著笑迎出來,拱手請了陸毓衍進去。

  茶,依舊是好茶。

  陸毓衍的指腹摩挲著茶盞,道:「吃過府上這茶葉,昨日回去之後,驛館裡的那些茶,實在是有些無味,因此今日一早,就來烏員外這裡討杯茶喝。」

  烏孟叢哈哈大笑,嘴上奉承著,心裡是一萬個不信。

  陸毓衍的出身,定然是嘗過不少好茶的,驛館裡的茶葉比不上,倒是實情,但陸府就在舊都,府中難道會沒有好茶?

  真想喝些好的,使人回陸府裡取一些,哪裡需要來他烏家討茶喝。

  烏孟叢瞇了瞇眼睛,道:「陸大人喜歡,我讓人去家母那裡多取一些來,您捎回去。」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陸毓衍順著就應下了,瞥了眼謝箏,道,「讓我這丫鬟跟著去取吧,也好當面謝過令堂。」

  烏孟叢的目光落在謝箏身上,打量了兩眼,又挪回來,擺手道:「不敢當不敢當。」

  「烏員外,」陸毓衍的神色淡淡,語氣卻不容拒絕,「令堂是京城來的吧?與我這丫鬟有些淵源,讓她去問了安。」

  烏孟叢的唇角抽了抽。

  眼前的這丫鬟,別看身量高,年紀絕對不大,最多及笄而已。

  他那位繼母,十七年前就到了舊都了,能跟京城裡十四五歲的小丫頭有個什麼淵源?

  陸毓衍這分明就是胡說八道!

  可人家這麼說了,他又不能指出不對來,只好笑了笑,叫了個丫鬟來,帶謝箏去見聞氏。

  那丫鬟名喚雨柔。

  謝箏一面走,一面與她道:「姐姐府上的規矩,倒是與我們府上的不同呢。」

  雨柔一怔,轉過頭來,道:「是嗎?我們府裡都是這樣的,老太太喜歡,我還當京裡的官宦世家都是如此的。」

  「老太太待人和氣嗎?」謝箏又問。

  雨柔淺淺笑了笑:「陸大人是客人,姑娘不用擔心。」

  聞氏住的院子裡,丫鬟婆子們都很拘謹,雨柔稟了聲,引著謝箏進了東次間。

  謝箏隨意打量了一眼,依著詹嬤嬤教的規矩,上前問安:「見過老太太。」

  聞氏的眸子閃過一絲厲光,道:「陸巡按身邊的?喜歡老身的茶葉,那就多拿些去。」

  謝箏直直看著聞氏的眼睛,又福身行了一禮:「老太太,現今宮裡請安是這般請的,與十八年前不同了,那些老規矩,我是從一位老嬤嬤那兒學的,也只學會了請安與站立而已。」

  聞氏的臉徹底沉了下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78
發表於 2017-12-21 00:44:1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七章 選擇

  屋裡落針可聞。

  丫鬟婆子們都不知聞氏為何變了臉色,垂著腦袋不敢說話。

  只雨柔的心撲通撲通直跳,暗悄悄打量謝箏,剛才一路過來,謝箏說烏家的規矩比旁人家不同,原是說府裡用的是宮裡的老規矩?

  聞氏的手按在茶盞上,半晌,道:「姑娘說的話,老身不太明白。」

  謝箏彎著眼睛,笑道:「我的意思是,離永正十二年,這一晃都十八年過去了,不僅是宮裡的規矩,連宮裡的人手都換了一批又一批了。老太太念舊,至今沒忘記在從前的日子吧?若不然,又怎麼會偏愛這茶葉呢。是了,說起來,娘娘也念舊,喜好的茶葉幾十年如一日,至今還是大紅袍。」

  聞氏深深看著謝箏,而後咳嗽了一聲。

  一旁的婆子會意,趕忙打了個眼色,示意底下人全退出去。

  屋裡只餘下聞氏與謝箏。

  聞氏蒼老的聲音不疾不徐,道:「宮裡的生活,與舊都世家裡的日子,都是截然不同的,更何況是烏家這種咱們說起來『不入流』的人家。

  老身出宮之後,過去的事情就想全放下,只是念舊啊,骨子裡有些習慣當真是改不了了。

  茶葉、規矩,都融在骨頭裡了。

  只不過,也就惦念著這些,老身從不與人說過去的事兒,府裡上下,無論是老太爺還是我那個繼子,都只當老身來自京城,不曉得我曾是貴人身邊做事的。

  人吶,都想順著桿子往上爬,若是叫人曉得老身的過去,藉著那點兒昔日的體面,拿老身、甚至拿娘娘在外頭招搖撞騙,那老身真是萬死也沒臉見娘娘了。

  剛才老身沒當著底下人的面如實說,也是怕人多嘴雜,姑娘切莫介意。」

  謝箏並不意外聞氏會如此說,她正了神色,道:「那我說穿了老太太的來歷,豈不是給您惹事了?」

  聞氏似笑非笑:「還好都是屋裡做事的,回頭敲打敲打,大抵是不要緊。老身讓人給姑娘取茶葉吧。」

  謝箏挑眉,看了看屋裡擺設,道:「老太太這兒擺的都是尋常東西,宮裡的物什看慣了,這些能習慣嗎?」

  「不習慣也沒辦法,」聞氏歎道,「茶葉還能想法子弄一些,宮裡的花瓶頑石,老身哪裡能尋得來,便是得了一兩件,又哪敢擺出來,不合規矩。」

  謝箏掩唇笑起來:「老太太說得是,聽說您在鎮江時,身邊好幾箱籠,從來不打開,後來也都帶著走了,大抵是在庫房裡收著吧。都是宮裡帶出來的東西,叫人瞧見了,您是想瞞著出身都瞞不住了的。」

  聞氏微微往前探了探身子,眼神陰冷:「姑娘到底想說什麼?不如敞開了說。老身是宮裡做事時,姑娘還未出身吧,你打著的主意,不妨直接亮出來。」

  薑畢竟是老的辣,尤其是聞氏這種在深宮裡摸爬滾打了多年的老人,越發辛辣。

  謝箏也不慌張,將昨日記下來的田產宅子一一唸了一遍,直唸的聞氏一張老臉跟倒了墨水一樣。

  「老太太,」謝箏壓低了聲,道,「我年紀小,不懂規矩,打聽了您的這些私產,還請您莫見怪。只是,這些私產,靠著您當年在宮裡的月俸賞銀,便是添上淑妃娘娘給您的養老銀子,都不夠吧?」

  聞氏哼了一聲:「怎麼?陸巡按大人不查衙門裡的事情,來查老身的私產了?」

  謝箏道:「原是查案子的,碰巧查到貴府了,查的是您嫡出的小孫兒。」

  「閔行?」聞氏皺了皺眉頭,「他怎麼了?」

  「去年的秋天,他對商人單老七的女兒起了不軌之心,擄人的時候卻擄成了單姑娘的胞兄,烏公子發現擄來的是男子,也沒有停止暴行,使得單公子遍體鱗傷,藥石無醫,也因此使得單老七家破人亡,一家人都不在了。」謝箏道。

  「混賬話!」聞氏拍了拍桌子,「家破人亡難道也要算在我們閔行頭上?一家人都不在了,又有什麼證據說是我們閔行做了混賬事?」

  謝箏勾著唇角,道:「自然是沒有實證,若是人證物證俱在,應天府早就上門抓人了,還要我來跟老太太說道說道嗎?」

  聞氏的手指扣住了桌沿。

  謝箏又道:「老太太,您是宮裡出來的,什麼樣的把戲都見識過,應當比我曉得事情。您離宮時帶走了這麼多銀子,您是想所有的私產都毀於一旦嗎?讓烏閔行去衙門裡把所有的事情好好交代,還是讓貴人知道您在舊都落腳,哪條路,您自己選吧。」

  匡當——

  聞氏揚手,茶盞揮落在地上。

  謝箏看著飛濺到腳邊的瓷片,眼皮子都沒有動。

  聞氏手裡的銀子肯定有問題,她又對過去如此忌諱,與其說是不想讓烏家人藉著她的體面往上爬,不如說是她不願意讓宮裡曉得她的所在。

  保自己,還是保沒有血緣的幼孫,這筆賬,聞氏應當能算明白。

  聞氏的眼睛惡狠狠的,皺紋擰在一塊,顯得猙獰。

  眼前的小丫頭年紀輕輕,算盤打得真是精,竟然把她逼上了梁山。

  「倒是老身小瞧了你!」聞氏咬牙切齒,道,「你讓老身選?老身還可以不選。」

  謝箏揚著眉梢,道:「舊都城中,陳知府眼皮子底下,陸家的主宅也在此,老太太想動陸巡按與我?」

  聞氏一口氣哽在嗓子眼裡,胸口直發痛。

  動這兩人,若是能有脫身的法子,她自然敢動,可惜,她走不脫。

  唯有被他們逼著。

  聞氏緩了緩,道:「知道了,老身會讓閔行去衙門裡說明白的。這罪過不小,老身要壓住府裡人,也要費些口舌,還請陸巡按與姑娘給些工夫。」

  烏閔行的罪,依律當是絞刑,哪怕強調未成,判下流放,讓烏家拿銀子走動。

  可聞氏必須要讓烏閔行認下死罪,陸毓衍是故意尋她的事兒,若烏閔行脫身,倒楣的就是她聞氏了。

  聞氏沉著臉思量著。

  謝箏得了這句話,也不逼著她,道:「來時打聽過了,烏公子還在府內,烏府外頭,已經叫衙役們圍了,貴府上下就別琢磨著怎麼插翅而飛了,是烏員外大義滅親、親自將兒子送到應天府,還是衙門裡等煩了,衙役們進來拿人,老太太,您掂量著。」

  聞氏重重哼了一聲。

  謝箏福身告辭,剛撩起簾子,突得又頓了腳步,轉過頭來道:「是了,老太太,我是奉命來取茶葉的,還請您替我準備準備。」

  聞氏被她一句嘴堵著了,指著謝箏「你」了半天,喘著氣放下了手指,喚了人進來,叫她們準備茶葉,自個兒恨恨往內室裡去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79
發表於 2017-12-21 00:44: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八章 通透

  謝箏跟著雨柔回到了前頭的花廳裡,捧著茶葉又與烏孟叢道了謝。

  烏孟叢笑瞇瞇的,連聲說著不用客氣,等送了陸毓衍出府,轉過頭來,臉就沉了下來。

  「她跟老太太說什麼了?」烏孟叢問雨柔。

  雨柔低著腦袋,道:「起先說了什麼宮裡的規矩,後來老太太將奴婢們都屏退了,與阿黛姑娘在裡頭說話。奴婢們在外頭候著,聽不見裡頭說了什麼,只是老太太砸了茶碗,阿黛姑娘離開時,老太太去了內室裡,似是很不高興。」

  烏孟叢緊緊抿著唇。

  他猜到陸毓衍是來者不善,不曉得在圖謀些什麼,只是沒料到,那個小姑娘能把聞氏氣得砸東西,他心說怕是要出些事情了。

  起步要往後院去,烏孟叢又頓住了:「你說宮裡的規矩?」

  雨柔點了點頭,旁的她也不敢胡說,只是道:「就是這麼一提,說得跟啞謎似的,奴婢聽不懂。」

  烏孟叢匆忙往聞氏那裡去,而另一廂,陸毓衍與謝箏一道往府衙走。

  謝箏把茶葉交給了松煙,低聲與陸毓衍道:「那聞氏不傻,應當會選擇自保。只不過,她能攢些這麼多銀子,只怕是收了不少封口的錢。」

  斜長的眸子睨了謝箏一眼,陸毓衍輕輕笑了:「宮裡什麼事情都有,體面嬤嬤拿捏著幾樣見不得人的事情,也不是什麼稀罕的。」

  謝箏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陳如師在書房裡,見陸毓衍回來,道:「陸大人只管放心,衙役們盯著,烏閔行想偷溜,是不可能的。」

  「自然放心,」陸毓衍答道,將茶葉與一盒茶點放下,「給陳大人帶了些茶與點心,不如品品?」

  陳如師一愣,那茶葉裝在個瓷罐裡,看不出端倪來,但那茶點的食盒上明明白白寫了「素心堂」三個字。

  這素心堂是百年的老鋪子了,從前名不轉經傳,後來遷都的時,一個御膳房的廚子年紀太大了,就沒有去京城,留在了舊都,進了素心堂做點心,使得素心堂受人追捧起來。

  陳如師在舊都這麼多年,又是父母官,一個月想吃一次素心堂,都不一定能買得到。

  嘿嘿笑了笑,陳如師讓人去備水,打開瓷罐聞了聞,眉梢一揚:「好茶!」

  「堪比貢品。」陸毓衍道。

  陳如師捧著瓷罐不想放手了,別管陸毓衍今兒個怎麼突然想起來給他帶茶葉點心,總歸好東西就是好東西。

  他這些時日挨了這麼多棒子了,吃顆棗子,那是一點也不過分!

  熱水沸騰,整個書房裡都是茶香。

  陳如師深吸了一口氣,這滋味,堪比女兒紅,簡直是聞著就醉了。

  「果真是妙啊!」陳如師誇了茶葉、茶點,評頭論足,跟做文章似的,滔滔不絕。

  陸毓衍添了一盞給謝箏,自個兒抿著茶湯,並不打斷陳如師。

  謝箏端著茶盞,透過氤氳熱氣看著陳如師,心說這陳大人當真是個通透人。

  陳如師不問茶葉從哪兒得來的,也不問他們到底與烏孟叢說了些什麼,連昨日裡翻出來的私產記錄有什麼用處,聞氏一個深宮嬤嬤為什麼有這麼多銀子,他一個字都不提。

  就像是那些邊角線索,與他一點干係都沒有。

  他不想占任何功勞便宜,也不操任何心,更不惹這些麻煩事。

  哪怕是已經被陸毓衍一腳踹進了河裡,褲子鞋襪都濕了,他還是站直了,想讓上身不沾水花。

  聞氏沒有讓陸毓衍和謝箏久等。

  茶葉泡到了第四泡,香氣淡了許多時,衙役就來稟了,說是烏孟叢拖著烏閔行來了。

  陳如師瞇著眼道:「陸巡按果然好本事。」

  陸毓衍將茶盞裡的茶湯一口飲盡,道:「去聽聽這兩父子怎麼說。」

  謝箏隨著陸毓衍過去,隔得遠遠的,就瞧見烏閔行跪坐在大堂裡,身子瑟瑟發抖,而烏孟叢背手站著,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痛心模樣。

  可等烏孟叢看見他們時,謝箏清晰看到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恨意。

  也是,被逼著走到把幼子當棄子的地步,烏孟叢怎麼會不恨呢。

  聞氏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讓烏孟叢把烏閔行交出來,看來她在烏家的地位著實不低。

  「烏員外。」陳如師拱了拱手。

  烏孟叢又是那副痛心模樣,指著烏閔行,咬牙切齒:「讓你讀書、讀聖賢書,你都讀了些什麼東西!」

  烏閔行縮著肩膀,一動也不敢動。

  「陳大人、陸巡按,」烏孟叢抹了一把臉,眼睛通紅,「我之前真不知道這孽畜做了那等禽獸不如的事情,要不然……子不教、父之過,是我沒有教好兒子,我、我……」

  陳如師清了清嗓子,半點沒有被烏孟叢感動,反正他離去旮沓窩不遠了,離了舊都,誰管這烏孟叢對恨他還是惱他?

  再說了,烏家被陸毓衍盯著,往後還有沒有烏員外都不好說呢。

  陳如師慢悠悠走到了烏閔行身邊,道:「說說吧。」

  烏閔行張了張嘴,偏過頭去看烏孟叢,被他老子瞪了幾眼,這才道:「單老七的兒子那事兒,我不是存心的。我哪裡知道,他會一病不起,又使得他家裡人……」

  「停!」陳如師打了岔,「單老七一家是死是活,其實跟你的罪名沒關係,活著還是死了,你的暴行都是死罪。你只要告訴我,你是如何對單公子下毒手的。」

  烏閔行整個身子都彈了起來,難以置信地看著烏孟叢:「死罪?不是流放嗎?怎麼跟你說得不一樣?」

  烏孟叢一腳踢在了烏閔行的腿上,逼得他跪下:「我也是當過官的,我烏家也是要臉面的,你做出那等事情來,你還要我幫你開罪嗎?」

  謝箏看了眼完全怔住的烏閔行,又轉頭去看陸毓衍,比了個口型:「騙來的?」

  陸毓衍勾了勾唇角。

  為了讓烏閔行到衙門裡認罪,烏孟叢這個當爹的真是「煞費苦心」了,要不是知道他是走投無路、不得不從,還真要以為這烏員外有多「高風亮節」呢。

  陸毓衍開口道:「烏員外,聽說老太太很寵這小孫兒?」

  「哎!」烏孟叢一臉無奈,「家母寵著,內人也寵著,養得無法無天。」

  陸毓衍彎下腰,看著烏閔行的眼睛:「老太太在鎮江的宅子,你可去過?」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80
發表於 2017-12-21 00:44: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九章 醜陋

  烏閔行的眼底閃過一絲慌亂,但還是梗著脖子,道:「祖母在鎮江有什麼宅子,我不知道。」

  「不知道?」陸毓衍訝異,「之前阿黛去給老太太問安時,老太太說了,鎮江城裡安廣財買下的宅子,最初就是老太太自個兒住的,她又最疼你,也告訴過你的。」

  烏閔行的喉結滾了滾,支支吾吾起來。

  陸毓衍又道:「六月末時,你去過鎮江吧?別以為我只因單家的案子盯著你。鎮江府衙有個捕頭,眼力極好,過目不忘,他看了你的畫像,說你那時候出現在鎮江街頭,他正巧瞧見了。」

  烏閔行的身子難以抑制地顫抖起來。

  被烏孟叢騙到了衙門裡,陳如師說他是死罪,烏閔行早就已經亂了陣腳了。

  再聽陸毓衍言之鑿鑿說著六月裡的事情,他根本無法分辨真假,目光在四周的人身上轉了一圈,心裡越發虛了。

  大堂裡站著的都是衙門裡的人,再添一個烏孟叢,可對烏閔行來說,竟然是一個能信任的人都沒有了。

  他如同站在了一個孤島上,腳下的潮水越來越洶湧,他卻無處可逃。

  陸毓衍低頭看著他,道:「六月末,接連落雨,雷聲雨聲掩蓋了許多動靜,在那屋子東間的羅漢床上,你做了歹事,事後又把那少年推下了西牆下的井中……」

  「不要說了!」烏閔行大叫起來,他雙手撐著地面,整個人抖成了篩子,「不要說了……是我,都是我……」

  陸毓衍抿唇,抬眸看向謝箏,見謝箏一副五味雜陳的樣子看著他,他不禁唇角微微揚了起來。

  謝箏當真心情複雜。

  鎮江城裡那案子,遇害的少年身份不明,只猜到那宅子是聞氏所居,謝箏幾乎都要說服自己,把父親留下來的最後一樁案子暫且放下,莫要再大海撈針了。

  只是,沒有想到,陸毓衍「坑蒙拐騙」的,把兇手給詐了出來。

  在聞氏屋子裡,謝箏與聞氏到底說了些什麼,只有她們兩個才知道。

  有沒有提及過鎮江宅子,也全憑陸毓衍的一張嘴。

  若是平靜時,烏閔行未必會上鉤,偏偏他剛叫他老子坑了,對烏家上下都存了不信任,旁人說什麼,他都會多想。

  一多想,就越發分辨不清了。

  謝箏挑眉,什麼過目不忘的捕快,全是信口雌黃,正好騙烏閔行。

  烏閔行痛哭流涕,結結巴巴說著他做過的惡事。

  他偶遇了單姑娘,看中人家美貌,可單姑娘不理他,他得知單家住處,卻錯把單公子擄了。

  烏閔行男女不忌,將錯就錯,成了歹事,至於單公子歸家之後是出了什麼狀況,他全然沒關心過,直到單家倒了,單老七流落街頭時,他才聽人說,那個大善人七老爺,家都敗了。

  可這與他何干?單姑娘的馬車落入山崖,又不是他烏閔行推下去的,單家要死要活的,怪得了誰?

  一轉頭,他就把單家事情忘在了腦後,就跟當日他害了單公子之後一樣。

  聞氏在鎮江有宅子,這事兒是他前幾年曉得的。

  這一年間,被烏孟叢管得緊,他想在舊都置宅子養心頭好是不行了的,便琢磨著養去鎮江。

  兩地不遠,快馬加鞭,清晨出門,夜裡還能回到舊都,不用怕叫烏孟叢知道。

  六月末時,烏閔行去鎮江看那宅子。

  到底是空置了十幾年了,哪怕是隔一兩年有人打掃,依舊破敗,透著酸腐氣息。

  烏閔行嫌棄極了,可想到這兒不用多花銀子,從花銷上都安全些,便想回頭來收拾收拾。

  他在街口遇上了那位少年,那般精緻漂亮,有那麼一瞬,他甚至以為那是個姑娘家。

  這種是合烏閔行心意了。

  他佯裝問路,上前與少年搭話。

  那少年笑容燦然,聲音清亮,說他也是外鄉人,是來鎮江尋親的。

  烏閔行順著少年的話,亦是自稱尋親,又邀少年一道用晚飯,趁機下了蒙汗藥。

  大雨磅礡,在那髒兮兮的,烏閔行嫌棄的院子裡,他把少年扔在了羅漢床上。

  雨聲雷聲,漆黑的屋子裡只落下閃電的那一瞬亮如白晝,呼吸之間的酸腐味道竟然變得好聞起來,烏閔行太喜歡那樣的滋味了,三魂七魄都像是在顫抖、在起舞。

  什麼千工拔步床,什麼鴛鴦錦被,都比不過這黑乎乎又滿是灰塵的羅漢床。

  在少年隱約醒過來的過來,烏閔行把他丟下了井。

  「為什麼?」韓德忍不住問了一聲,他簡直難以置信,眼前的少年怎麼能這般歹毒,已經得逞了,做什麼非要奪了人家性命?

  烏閔行哼笑一聲,道:「總是要死的,與其跟單家那小子一樣,拖著病體苦熬數日,一臉病容毀了容貌,還不如漂漂亮亮去死。」

  這是什麼歪理?

  韓德一口氣憋在嗓子眼裡。

  「漂漂亮亮死?」謝箏搖了搖頭,沉聲道,「他被發現的時候,已經過去四五天了,日頭高照,散發著臭味,鄰居尋著味道找到了他,你知道在水裡泡了五天之後,一個人會變成什麼樣子嗎?」

  聽到臭味時,烏閔行的眉頭皺了起來,看著謝箏,一臉不悅。

  謝箏又繼續道:「淹死的人,雙手雙腳向前,兩手自然拳曲,腹有水漲,井口小,他在水中掙扎時,會有擦傷和血污,但他在水裡待了太久了,整個人都發脹了,井口險些容不下他。

  他身上的皮膚剝落,露出裡頭腐爛的血管,他的臉五官都變形了,沒有人知道他原本長什麼模樣。

  若不是鄰居有人見過他,認得他身上那鬆鬆垮垮裹著的衣服,誰曉得他曾經是那樣的漂亮。

  你窺視他容貌,卻讓他最後露在人前的時候,是那樣一副模樣。」

  烏閔行頹然坐在地上,腦海裡面,反覆出現著雨水、深井,以及少年的樣子,謝箏的那些描述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什麼發脹,什麼血管,什麼剝落,他彷彿是親眼看見了一般。

  雙手摀住了嘴巴,他猛得乾嘔起來。

  謝箏捏著指尖,道:「你,是最醜陋的那一個!」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7-3 11:41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