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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9 10:20:4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章 攻城

  城下叫關之聲震耳欲聾。

  雖然說的都是讓人聽不懂西夏語,但是從那些人臉上的表情能看出,話裡必然滿是辱罵之詞。

  城上的守軍雖然憤憤不平,卻沒有人敢還嘴。

  因為眼前這一切,實在是太讓人驚詫了。

  本來被關在西邊的西夏人此時此刻卻突然兵臨城下。

  這簡直是一場噩夢。

  眾人緊張地喘息不得,韓御史卻鬆了一口氣。

  老朋友。

  好不容易將他們從賀蘭山外弄進來的,只為對付韓璋。

  他們之間是有約定的,入關之後聯手殺死韓璋。

  西夏人絕不會對他怎麼樣,否則還會有誰按照約定許給他們城池,所以誰都會害怕,唯有他不怕。

  他不怕,見到西夏人他還會罵過去。

  讓他們做什麼?他們聽不懂嗎?一群沒有腦子的粗人,怪不得只能被阻攔在賀蘭山上,都說韓璋在嶺北不止鎮住了番人,還使得西北聯防,讓西夏人寸土不犯。

  真是誇大其詞。

  西夏人如果那樣有腦子,就算十個韓璋也無可奈何。

  百戶忽然道:「奇……奇……奇怪了,西夏……人……是怎麼繞過……邊疆……防線的……」

  韓御史微微一凜,「韓璋從嶺北調軍過來,邊疆防線薄弱,難免……」

  「可那是……嶺北……賀……賀蘭山……在……在……西北……啊。」

  韓御史有些不耐煩,「那也是因為韓……」

  現在還不是給韓璋定罪的時候,他就咬到韓璋身上,難免會被人猜疑,韓御史說到這裡微微一頓,正要將知府叫來商議對策。

  只聽得一聲巨響從城門下傳來。

  士兵慌張地稟告,「西夏人攻城了,西夏人攻城了……」

  眾人紛紛向城下望去,韓御史也伸出了頭,只見七個西夏人扛著一根圓木,重重地向城門撞去。

  這樣野蠻地攻城方式,他們還是第一次看到。

  西夏人沒有衝車和火炮,他們以為西夏人最終不過是困城而已,等到朝廷知道揚州告急就會前來支援,他們只要好好地守住大門,就可以安然無恙。

  可是他們錯了。

  西夏人用的是最原始的方式。

  正當城上的守軍傻眼時,一條繩索如毒蛇般飛來,套上了其中一個士兵的脖頸,士兵連叫聲還沒發出,就一下子被繩索抻著硬生生地拽了下城池。

  士兵眼見就要落地,西夏人抽出大刀向空中劈去,刀過之處,皮肉裂開,鮮血紛飛。

  大齊的士兵頓時斷成了兩截。

  血粼粼的內臟彷彿還帶著熱氣,散落在地上,那士兵仍未死,他的雙手不停地抽動著,看著遠處自己的腿。

  西夏人卻仍舊覺得他的模樣太過整齊,驅動著馬蹄向他腦袋上踹去。

  一下,兩下,三下……

  最終大齊士兵被踐踏成肉泥。

  西夏人歡騰起來,這是他們的熱身,鮮血用來祭旗,殺戮馬上就會開始。

  城牆上頓時安靜下來,靜的彷彿只能聽到喘息和心跳的聲音,終於有人開始抑制不住哭泣。

  他覺得自己會死在這裡。

  死在西夏人的刀下,就像方才那個士兵一樣。

  他害怕這種死法,他已經想到了自殺會不會更加舒服一些,但是他仍舊期望能夠活下來。

  戰爭卻是殘酷的。

  當大齊士兵還沉浸在恐懼和哀傷之中,幾條繩索又飛來,套中了城中的士兵,一陣拉扯之後,死亡如同陰雲鋪天蓋地地襲來,不會因為任何事而停止它的腳步。

  西夏人已經吹響了號角。

  揚州城上潰不成軍。

  西夏人開始使用飛鉤和狼牙拍準備登城,城上的士兵除了叫喊不知該做什麼才好,知府和韓御史互相看看,都從彼此眼睛中看到一個字「跑」。

  正當韓御史轉身準備下城時,百戶擋在了他面前,百戶的大手抓在了韓御史肩膀上,強迫他轉過身來。

  「大家不要驚慌,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們報效朝廷,保護家人的時候來了。」

  聽到百戶的話,無所適從的士兵紛紛向這邊望來。

  「你們看到西夏人怎麼殺人了吧?不,你們還沒看到,他們還是施展出他們的本事,因為這座城,這道城牆將他們阻攔在外面。」

  「如果他們衝過這道牆會怎麼樣?」

  城門上「咚咚咚」震耳欲聾地撞擊聲傳來,彷彿即將要天塌地陷。

  「他們會這樣殺你們的父母,你們的妻兒,他們絕不會手下留情。」

  「因為他們知道,大齊的士兵都是一群廢物,他們不怕被人報復,也不怕被人攻擊,他們會所向披靡,會盡情地施展他們的殘暴。」

  「這些就是你們帶給他們的信心。」

  「大丈夫死不怕,要死得其所,今日我們站在這座城池之上,是所有百姓的希望,能用鮮血染紅這座城池,是我們的光榮。」

  「韓御史、知府大人……也會留在城池上帶著我們殺敵,他們必將為我們身先士卒,告訴我們如何為國捐軀。」

  百戶抽出刀來。

  刀鋒晃得韓御史低頭閉上了眼睛,方才說話還磕磕巴巴的百戶,居然一下子說出這麼多慷概激昂的話來。

  對比他在衙門裡說的那些話,韓御史覺得臉上被人重重地扇了幾巴掌,他怨懟地抬起頭,看到的卻是百戶憨厚的表情。

  也許百戶真的相信了他會帶著大家上陣殺敵?

  這人難道連官場上的客氣話都不懂嗎?

  韓御史想要壓低聲音跟百戶說兩句,那百戶卻一根筋地將他推到城樓前,而那裡西夏人正在登城。

  百戶大喊一句,「誓死守衛揚州城。」

  士兵們也跟著喊起來,「誓死守衛揚州城。」

  所有人激動地抽出了刀刃向前去砍西夏人登城的繩索,羽箭也紛紛向城下射去,登城的西夏人頓時紛紛中箭,然而這並沒有阻止他們的腳步,他們眼睛猩紅如同野獸般繼續向前。

  韓御史這次真的感覺到了恐懼。

  這樣打下去,西夏人一定會失去理智,很可能不顧與他的約定。

  韓御史很想伸出手來阻止大家向西夏人動武,可是那樣一來他就有了通敵的嫌疑。

  韓御史頓時焦灼起來,他小心翼翼地伸出頭,希望在西夏人隊伍中找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然後用肢體傳遞消息,讓西夏人退軍。

  終於他看到了樞銘,騎在馬上威風凜凜的樞銘,韓御史瞧準了機會向樞銘揮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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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9 10:20: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一章 求你

  面對齊軍的抵抗,西夏人並沒有驚慌。

  尤其是領頭的樞銘,還在有條不紊地指揮著進攻,他們彷彿十分有信心一定會拿下這座城池。

  揚州果然是一座弱城。

  城上的守軍懦弱不堪,到現在為止才組織起一次像樣的抵抗,幾個士兵擺弄著床弩,居然在這種時候想要用彈射的長箭來阻止他們的進攻。

  樞銘頓時大笑起來。

  哈哈哈,太可笑了,他們又沒有轒轀車和巨盾,有的只是戰馬,床弩搭好了來攻擊誰?

  大齊的武將已經後繼無人了。

  只要殺了韓璋,他們就可能在五年內衝出賀蘭山,踏平整個大齊。

  可恨那個韓御史,居然聯手韓璋給他們下了這樣的圈套,讓他們損兵折將。

  樞銘剛想到這裡,忽然看到城牆上有人悄悄地揮起了手。

  傻子。

  大齊朝廷都養了些傻子做官員,他們虎視眈眈大齊這麼多年,大齊居然會打開城門,放他們進來對付守衛大齊門戶的韓璋。

  而現在兩軍對峙之時,城牆上居然有人向他揮手。

  下賤的就像妓院裡的婊子一樣。

  「首領,那是韓御史……」旁邊的軍師過來低聲道。

  韓御史。

  樞銘目光頓時更加兇狠起來,他果然在這裡,找的就是他。

  軍師道:「那韓御史彷彿有話要說。」

  「他要說什麼?到現在還想要哄騙我們?當我們是傻子?今天我就讓他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兒。」

  對了,痛痛快快將韓御史殺了不是他的作風,他要讓韓御史後悔生到世上來。

  雖然幾次秘密協商都是來去匆匆,但是韓御史相信,那個目光如鷹般銳利的樞銘,一定會在這時認出他來,並理解他傳遞出去的消息,否則樞銘也不會與旁邊的人商議。

  韓御史點點頭,他推算西夏人很快就會退兵,然後他就遣身邊的人去與西夏人通消息,將誤會解開。揚州的這件事他會算到韓璋頭上,都是韓璋沒有按時來到揚州加強防禦,才出現差點被西夏人破城之事。

  所以,只要腦子清楚,人聰明,總會將壞事變成好事。

  韓御史正想著,只覺得眼前有一支羽箭閃過,等他反應過來,眼前一黑,那羽箭的尾部綴著的鳥羽已經在他眼前顫動。

  那麼近。

  他第一次這樣近的距離下看到羽箭。

  可是他卻並不能看得更清楚。

  因為有東西從他眼睛中流下來,淌過了他的面頰,湧進了他的嘴裡。

  鹹鹹的,澀澀的東西。

  韓御史低下頭,那東西就掉落在他手心裡。

  嘩啦啦,如同濃稠的蜂蜜。

  但它是紅色的,嫣紅的顏色,比花娘口唇上的還要鮮艷。

  血,這是他的血。

  韓御史向後倒退了幾步,轉過身,所有的人見到他臉上都露出驚恐,憐憫的神情,就像在看那個被西夏人切成兩段的士兵。

  那支羽箭就像是生生地嵌入了他的身體,任他怎麼動手甩不脫。

  疼。

  好疼啊。

  疼得讓他說不出話來。

  疼得讓他恐懼的顫抖。

  韓御史張大了嘴,用盡力氣去抵禦那疼痛,換來的卻是,一股熱流順著他的褲襠淌下來,淅淅瀝瀝流了一地。

  韓御史張著手向身邊人揮去。

  誰能幫幫他,他這是怎麼了。

  誰能幫幫他啊。

  百戶的臉終於出現在他眼簾裡,韓御史滿心感激,就像是在抓一根救命稻草,死死地拉住了百戶。

  可是百戶接下來的話,卻讓韓御史難以接受。

  「御史大人,您的眼睛中箭了,您若是想要活下來,就必須現在將箭取出。」

  要活,要活,他當然要活,他不想死,他不能死在這裡,他是朝廷的御史,太子身邊的心腹之臣,他怎麼能死在這裡。

  他的命怎麼能跟那些士兵一樣低賤。

  韓御史不停地點頭,百戶抓向羽箭,一口氣將箭拔了出來。韓御史在昏過去之前,看到了羽箭上他那微微顫動的眼珠。

  他的眼睛怎麼會變成了這個樣子。

  韓御史終於暈厥了過去,他再醒過來時,眼前仍舊是一番地獄般的景象。

  城牆上掛著被猛火油櫃燒了半熟的西夏人,大齊士兵的屍體遍地皆是,天已經接近黃昏,終於西夏人下令撤兵。

  今晚或者明日他們一定會再來。

  到時候,城還能守得住嗎?

  韓御史怕的想要哭,可是他只有了一隻眼睛可以落淚。

  知府受了傷也是奄奄一息,千戶和百戶身上雖然掛了彩,總還能站在那裡。

  韓御史想到他離開鎮江時的感嘆,他以為鎮江所有人都會死。

  那個幫助韓璋加固城牆的顧琅華,那個被百姓當成父母官的閔懷,他們都會死。

  他從來沒想到,他會死在揚州。

  這一定是弄錯了。

  老天爺一定是弄錯了,他是不該死的,該死的人都在鎮江。

  「誰能打敗這些西夏人。」千戶喃喃地道。

  這些人太過兇悍。

  「當然是韓將軍,」知府有氣無力地說著,轉頭看向韓御史,「韓將軍會來支援揚州嗎?」

  聽到韓璋的名字,所有人眼睛中閃爍出希望來。

  對,還有韓璋,韓璋這個永遠都不會打敗仗的將軍。

  如果他們能撐到韓璋來,那些西夏人一定會被打退。

  韓御史心中也湧出了一股的希望,「韓璋。」他不知不覺地念著,就像是感覺到了這兩個字的力量,他整個身體也跟著振奮起來。

  「韓璋。」

  他從來沒有這樣期盼過一個人。

  韓璋。

  求求你,快來吧,求求你,韓璋,快來救救我吧!

  韓璋。

  快來吧!

  可是韓璋來之前,他會不會就已經被西夏人殺死了。

  韓御史悲傷得說不出話來,還是百戶上前拍撫他的脊背,輕聲道:「御史大人,在這種時候,您可不能慌亂,您好好想想還有沒有別的法子能救揚州……我們不能都死在這裡啊。」

  「還有。」韓御史豁然想起來,他還有法子,剛才他揮手示意,那些西夏人可能沒有明白,如果他寫一封書信讓這百戶帶給西夏人,西夏人看了一定就會退兵。

  這是他唯一的活路。

  這百戶去給西夏人送了信,就有了通敵的嫌疑,他們就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百戶絕對不敢將今天的事透露出去。

  韓御史拉住了百戶的手低聲道:「快,扶我去府衙,我……我要寫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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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9 10:21: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二章 到來

  揚州被西夏人攻打的消息傳到了鎮江。

  韓璋一掌落在了輿圖上。

  這麼多西夏人,一定是有人打開了西北的布防,將這些西夏人放了出來,否則要怎麼解釋如今的情勢。

  到底是誰會做這樣的事,誰有本事做這樣的事?

  太子?

  眾所周知,他是寧王妃的母家人,早早就被打上了太后黨的烙印,所以他盡量遠離朝堂,不管皇上和太后怎麼內鬥,只要他牢牢護住大齊的門戶,大齊就不會出什麼大事。

  可是卻在這樣的關頭,被人動了手腳。

  就算再怎麼爭鬥,也不該引賊入室,這樣荒唐的太子如果做了皇帝帶給大齊的只會是災難。

  從來不想插手內政的韓璋,忽然之間從胸腹中湧出一股的怒氣。

  他不能不管了。

  如果太子通敵的事坐實,他就要好好打算一下,怎麼將太子從儲君的位置上拉下來。

  太子下來了,扶誰上去才好?

  寧王?

  他真的要變成太后黨?除了這條路之外他還有沒有別的路可走?

  韓璋正想著,一隻小手忽然推了碗藥過來。

  韓璋看著黑漆漆的藥。

  他好像好久沒有嘗到藥的滋味兒了,上一次他連夜回京,淋了一天一夜的雨,大哥見了吩咐府裡的郎中給他開了一碗驅寒的藥,藥是苦的,喝到心裡卻是暖的。

  大哥數落他,好歹也是手握重兵的將軍,怎麼將自己過的這麼糙。

  家不回,身下孩子沒有一個,看樣子就算是在邊疆,屋子裡也沒有個伺候的女人。

  他整日裡對著一群漢子,哪裡需要這些。

  韓璋想到這裡笑了笑,就又要去看輿圖。

  「先將藥喝了。」

  小手又將藥碗向前推了推,稚嫩的聲音中居然帶著幾分的威脅,「胡先生開的防暑瘟的藥必須要按時喝。」

  韓璋只能探口氣,伸出手揉了揉琅華的頭,然後將藥碗拿起來一咕嚕喝了下去,放下藥碗時,韓璋掃了一眼賬外的士兵,個頭有些矮,面目也有點生,他招招手將士兵叫過來,隨口問道:「哪個營的?跟著誰?」

  「我們是從泰州布防下來的,徐百戶帶著昨天進的鎮江,今天來跟鎮江的兄弟換防,鄭千戶這邊缺人手,就……」

  「這兩個時辰的口令是什麼?」

  「餘輝。」

  韓璋點了點頭,讓那人回去了。

  琅華卻睜大了眼睛,她在這裡這麼長時間,竟然沒有看到他,這個人行動竟然如同鬼魅一般,在杭州放了一把大火就跑的無影無蹤,竟然躲進了韓璋的軍隊裡,他膽子也真大,雖然有一身的好武藝,別忘了此時此刻面對的是韓璋。

  大齊最會打仗的韓璋。

  萬一露出什麼馬腳來,這軍帳之中都是韓璋布下的好手,只要聽韓璋一聲招呼,無論是誰都很難從這裡逃脫。

  他現在來這裡做什麼?

  他可真會演,將自己臉抹的微黑些,臉上少了青澀,甲胄一穿,看不出身苗來,加上朝廷給韓璋留在地方上的人,一多半是新兵,還真就讓人難辨真假。

  趙翎在這裡,肯定是要有事發生的。

  琅華刻意多留了一會兒時間,可是韓璋誤以為琅華這些日子跟著胡仲骨四處散藥累了,伸出手將琅華抱上了旁邊的小塌,吩咐婆子去給琅華煮一碗甜湯。

  琅華急忙搖手,「不用,我家裡有的,一會兒我就回家了。」

  韓璋笑道,「那婆子別的不會,慣會做甜湯,你來嘗嘗。」說完話就跟著副將又去瞧輿圖了。

  琅華看了一眼蕭媽媽,蕭媽媽這才想起來,忙去後面幫婆子。她是來照應韓璋的,不是讓韓璋來照顧她的,其實胡仲骨那裡還有許多事等著她,只是……她實在想知道趙翎要做什麼。

  琅華不由地向趙翎的方向看過去,趙翎也向她看過去,一雙眼睛閃爍,好像有些心事。

  琅華心裡一涼。

  難道是趙翎被人發現了,迫於無奈才躲到這裡?

  不過轉瞬她就心中嗤笑一聲,那也是活該。

  琅華吃起面前的胡桃來,不等她吃完,韓璋又捏了一碗放在她面前,她不由地抿嘴一笑,韓璋這個哥哥對她實在太好了,前世在陸家,就算她是個瞎子也沒有被這樣愛護過。陸二太太生病的時候,她還要在床邊侍疾,結果陸二太太嫌棄她笨手笨腳,就將藥直接潑到了她手上。

  當時她是很生氣的,不知道哪裡來的脾氣,站起身將陸二太太罵一頓,她雖然是個瞎子,卻並不是下人,不能讓人這樣折辱,如果陸家不喜歡,就將她這個媳婦退了,但是要寫正式的文書,因為她是陸家三媒六聘正式娶來的正妻。

  她這樣暴風驟雨的一罵,倒讓陸二太太無所適從了。但是等陸二太太回過味兒來立即將陸家折騰個翻天覆地。琅華記得那天顧大太太先來她房裡說話,先是問她情況,又勸說她去給陸二太太道歉,她不肯過去,她覺得做的每件事都沒有錯,不能一味地低頭伏小,她雖然是個媳婦,可也有做人的尊嚴。

  就算陸家要休了她,她也願意。

  這已經是她的底線,就算她被養成了籠子裡的金絲雀,她也可以為了尊嚴觸籠而死。

  顧大太太聽了這話十分驚訝,這次倒沒有說什麼,只是與她聊了許多小時候的事,她當時急怒,有一搭無一搭的應和著。

  後來陸瑛回來了,先去安撫了陸二太太,然後看她手上的傷沒事才鬆了口氣,最終陸瑛到了陸二太太房裡,指著一個下人罵了半個時辰,罵她明知道三奶奶眼睛不好,卻將熱藥交給了三奶奶,將三奶奶整隻手都燙傷了。

  琅華知道那是指桑罵槐,陸二太太在陸瑛面前也不敢做聲,這件事就過去了。

  但是那一天,她感覺到陸瑛有心事,不是因為陸二太太,而是因她的脾氣而起,她很了解陸瑛能猜透他的心思,她告訴陸瑛,她覺得這就是她,並不是唯唯諾諾一味服軟的小婦人,她的尊嚴寸步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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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9 10:21: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三章 往事

  那天晚上陸瑛一直不說話,只是拉著她的手,第二天陸瑛將她屋子裡的管事都叫了過去問話,打發走了兩個做事散漫的,換了兩個勤快的,然後藉著這個風將陸家的下人從裡到外都整頓了一遍。

  陸家都知道陸瑛生氣了。

  誰也沒想到陸瑛會這樣維護她。

  她心裡雖然歡喜,可還是覺得有些地方很奇怪,因為陸瑛那些日子變得格外沉默,經常與她並肩躺著不說話。

  一直到陸家的人手都被陸瑛查過一遍後,陸瑛才緩了過來,那天晚上陸瑛格外高興,小酌了兩杯,然後像平常一樣與她說話。

  陸瑛提起了裴杞堂,提起了朝局,還破天荒地直接問她,是太子好還是葉貴妃生下的小皇子好,或者寧王更好。

  她也胡亂地說著,太子雖站著儲君的位置,並不代表就能順利承繼皇位,寧王看著憨厚得發傻,但是聰明起來也是不可估量,至於葉貴妃,雖然她的祖母是皇上的乳娘,她自己又得太后喜歡,看似她的存在調節了皇上和太后的關係,然而也她身後站著的人是誰。

  但是不管誰會承繼大統,都需要立即定下來,因為現在西夏、後金都蠢蠢欲動,萬一從哪裡冒出來一個梟雄,變成了逐鹿天下的格局,大齊王朝政權也就堪憂了。

  她是胡亂說,陸瑛應該也是隨便聽聽。

  現在還沒有到討論這個的時候。

  可是陸瑛卻很奇怪地問了她一句,「如果你眼睛沒有壞,你還會不會嫁給我?」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一定屏住了呼吸,然後一動不動地等著她回答。

  因為屋子裡一下子安靜下來,她聽不到任何雜音。

  琅華被陸瑛煞有其事的模樣逗笑了,就回了一句,「陸三爺可是當朝少有的才俊,怎麼變得這樣沒底氣起來了,就算我眼睛沒瞎,我們也還有婚約在,我一個小小的鄉紳之女,還想嫁給誰?」

  陸瑛卻裝作一本正經,「比我更厲害的人有的是,王侯將相,達官顯貴,還有皇上……」

  她靠在陸瑛肩膀上微笑,「然而只有一個陸三郎。」

  陸瑛久久沒有說話,半晌才伸出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小聲地說:「我已經知會了王氏,以後再有侍疾的事,就讓家裡的姐妹去,你身子不便,不能伺候人。」

  琅華應了一聲,她躺在了陸瑛懷裡問他,「三郎,今天晚上的月亮漂亮嗎?」

  陸瑛撫摸著她的長髮,「很漂亮。」

  兩個人又重新回到從前的模樣。

  後來她問陸瑛,為什麼在陸家大動干戈,是不是因為發現了吃裡扒外的下人,陸瑛雖然寵著她,是絕不會因為一碗藥就拷問了十幾個下人,發賣了七八個丫鬟。

  陸瑛告訴她,這件事是因裴杞堂而起,兵部吳尚書宴請裴杞堂,吳家小姐一直欽慕裴杞堂,就在吳家設了個局,以期逼著裴杞堂就範娶她為妻,結果吳家小姐身著中衣哭著從家中小院跑出來,驚了吳家所有的賓客。

  吳尚書找裴杞堂算賬,裴杞堂卻要求吳家找來婆子驗身。結果當場就將吳尚書氣得暈了過去。裴杞堂還大言不慚的說,看來以後要多往京中顯貴的宅子裡安插人手,否則不小心吃個宴也會遭人毒手。

  於是陸瑛才將陸家上上下下盤查一遍,就怕裴杞堂也在陸家安插了人。

  陸瑛拉起她的手,跟她說,內宅雖然不比朝堂,但是一樣要小心,如果發現什麼異狀要立即告訴他,裴杞堂詭計多端,讓她千萬要注意。

  往事就這樣回到她的腦子裡,自從她揭開了顧大太太的真面目,總是不受控制地去回憶那些與顧大太太有關的人和事。

  她總會去思量,陸瑛當時到底有沒有察覺,她似乎是找到了答案,可是她又不能確定,她不得不承認,在她和陸瑛之間,好像已經存在了隔閡。

  只是不知道,這個隔閡會慢慢縮小還是會越來越大。

  「將軍。」一聲呼喚讓琅華回過神來。

  兩個士兵架著一個如同血葫蘆般的人進門。

  「將軍,這是從揚州來的,張同,張百戶手下的人,有重要軍報要呈給將軍。」

  見到了韓璋,那滿身是血的人才鬆了口氣,解開了衣衫,貼身拿出一隻小包袱來,掏出裡面的竹筒,遞給了韓璋。

  一共有兩張紙卷。

  韓璋展開仔細地讀過去,臉色頓時變得鐵青,「他是朝廷派來監軍、監糧的御史,卻通敵來踐踏我大齊的河山,就算將他千刀萬剮也不足以贖罪。」

  琅華聽了明白,韓璋手裡拿著的一定是韓御史通敵的證據。

  韓璋打開了另一張紙卷,上面寫著揚州的戰勢,如果一日之內沒有援軍,揚州的駐防的官兵會十去八九,兩日之內沒有援軍,揚州城必破。

  韓璋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城破,西夏人屠殺百姓。

  如果從杭州調兵,就算急行軍三日也才能到揚州,更別提李成茂心懷鬼胎,決計不會全力以赴前去救援。

  算來算去唯有鎮江駐防的士兵可以調動。

  韓璋抿起嘴唇,吩咐副將,「先給李成茂寫封信,讓他速速點兵救援,再從駐防上查出三百人跟我去揚州,我們要拖著西夏人,保住揚州城,直到李成茂大軍抵達。」

  副將卻單膝跪在地上,「將軍,不可……眼見嶺北軍隊將要抵達,叛軍也已經到了江浙,大戰一觸即發,您現在帶人離開鎮江,叛軍很有可能趁機攻打,到時候您就真的是首尾難顧。」

  滿身是血的士兵也道:「韓將軍,我家百戶交待,一定要韓將軍守在鎮江,西夏人敢如此作為,定然已經與叛軍聯手,您動了……這場仗就有可能會輸,揚州城雖然可惜,總好過整個江浙就落入叛軍和西夏人之手,他一定會誓死守衛揚州,等到朝廷援軍抵達。」

  所以,這才是趙翎來到韓璋軍帳的原因。

  她向趙翎看去。

  趙翎端正地站在那裡,彷彿什麼也沒聽到,什麼也沒看到。

  韓璋手下缺人,可能會遣兩個副將點兵去揚州救援,而趙翎一定會在其中。

  此時此刻,揚州是最危險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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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前來

  現在揚州戰事不利,換做別人都會想方設法地躲開,趙翎倒好,就這樣迎了上來。

  他以為自己是誰?

  永遠都會打勝仗?

  之前能夠順利殺死那些西夏人,是因為事先設下了圈套。現在西夏人早就到了揚州城外,以逸待勞,趙翎帶人殺過去,就是背水一戰,人數本來就佔了劣勢,還要正面與西夏人交鋒,根本就沒有什麼勝算。

  她早就覺得,趙翎這個人早晚要敗在他的自大、狂妄上。

  就讓他受點罪也好。

  可這不是挨板子,不是撞釘子,這是打仗,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死人。

  琅華想到這裡,抬起頭不知不覺地就望進了趙翎那雙眼睛裡,那雙眼睛深如潭水,裡面卻映著一輪皎月,然後微微一彎帶出了笑意來。

  彷彿是一個人遇到了什麼值得高興的事。

  琅華不由地覺得奇怪,這個人在高興些什麼?

  門口傳來閔懷的聲音,「將軍在嗎?」

  韓璋抬起頭來,正好迎上閔懷焦急的目光。

  大帳裡沒有旁人,閔懷低聲道:「我收到消息,恐怕有人暗中通敵……」

  韓璋微微有些驚詫,「我也是剛剛收到揚州來的軍報。」

  閔懷望著韓璋的目光,心中咯一下,也就是說這件事是真的了,「那麼揚州城岌岌可危了?」

  閔懷的表情複雜起來,彷彿有件事讓他猶豫不決。

  韓璋揮揮手讓人帶著那傷兵下去,「請衛所的醫工好生照看。」

  副將應了一聲也跟著退了下去。

  韓璋從閔懷眼睛中讀懂了幾分危險,立即看向蕭媽媽,「帶著小姐出去透透風。」

  蕭媽媽頜,陪著琅華準備走出大營。

  韓璋不忘了叮囑蕭媽媽,「外面起風了,護著點小姐。」

  琅華走出營帳,轉眼望見趙翎還規規矩矩地站在那裡,彷彿就是個新兵,渾身上下沒有半點的破綻,琅華不知怎麼的心中有些惱火,趁著沒人注意一腳就踢了過去,趙翎卻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眼睛上的睫毛都沒顫一顫。

  琅華本想要低聲與趙翎說上一句話,迎面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臉孔。

  是那位給她指過路的王大叔。

  她能夠順利地進入葉家,都靠這位王大叔幫忙。

  這位王大叔之前還在躲躲藏藏生怕被人發現行蹤似的,而今他卻這樣正大光明地站在了這裡。

  琅華轉身看了看趙翎,又瞧了瞧王大叔。

  曾經是慶王手下,姓王的人,有這般的風度和氣節,她只能想到一個名字。

  崇明縣縣丞王奉熙。

  彷彿看透了她心中所想,王奉熙向她躬身一揖。

  琅華不禁驚詫,王奉熙現在還是朝廷通緝的要犯,閔懷隨時隨地都可能將他投入大牢,然而現在他就這樣來了,臉上沒有半點的懼怕。

  趙翎那群人都是這個模樣。

  坦坦蕩蕩,彷彿乾淨而來,乾淨而去。

  琅華忽然沉默了,她原本不想跟這些人有半點的牽連,可是經過了那麼多事之後,她卻不由自主地為這些人擔憂。

  如果說有些事沒有照她預想的那般進行,這顯然就是其中一件。

  ……

  王奉熙走進了軍帳,琅華也坐在院子裡等著結果。

  她很想知道在這種情況下韓璋和閔懷會怎麼選擇,是選擇朝廷還是選擇相信王奉熙。

  大帳裡,韓璋和閔懷也在想這些。

  如果是平時,他們會直接將王奉熙投入大牢,但是這個被朝廷當成謀逆之臣抓捕的人,卻在這時候不惜露面送來消息。

  而那個被朝廷委以重任的御史卻與西夏人串通。

  韓璋忽然笑起來,這就是現在的朝廷,就是他一直都在守護的大齊,多虧現在他遠在鎮江,否則如果此時此刻站在金鑾殿上,他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走上前將皇帝從寶座上拽下來。

  忠國忠君的匾額掛在榮國公府,他們韓家世世代代都守著這句話過日子,可是現在他卻覺得這句話根本就是可笑至極。

  什麼是國?什麼是君?

  閔懷看著已經有些癲狂的外甥,他心底也是一片冰涼,如果不是有鎮江的百姓幫忙,他恐怕也早就被王仁智那口大鍋烹了。

  有誰真的在意鎮江的戰事嗎?

  誰真的在乎那些百姓的性命嗎?

  他們想要的都是權柄。

  如果現在他們為了這樣的朝廷,將王奉熙下了大牢,他們和韓御史又有什麼區別?

  閔懷拿定了主意,將王奉熙請了進來。

  王奉熙向韓璋和閔懷行禮,定定地看了兩個人一眼,然後道:「韓將軍,我有方法可以解揚州之急。」

  沒等閔懷說話,王奉熙道:「等到戰事過去,二位再落我不遲,這一次我一定不再跑。」

  「因為我已經做了我該做的事,可以笑對生死了。」

  韓璋向閔懷點了點頭,示意王奉熙指點輿圖。

  王奉熙道:「我知道一條小路能直接包抄到西夏軍身後,泰州有兩尊多年不用的火炮和火彈,我們連夜將它運送到揚州,西夏軍多為騎兵,騎兵最怕的就是火器,只要我們指揮得當,就一定能拖上兩日,以保杭州大軍抵達揚州。」

  韓璋皺起眉頭,「泰州有大炮?府衙呈上來的清單裡,並沒有提及。」

  王奉熙哂笑,「那是慶王在時用過的,當年朝廷大肆查抄時,將這兩尊大炮漏下了,官員們後來現錯誤,上報怕被責罰,不報又怕受了牽連,乾脆就將它們丟進了護城河中,火彈也藏進了米倉。」

  明明有可以救命的武器,卻沒有人敢拿出來。

  如果不是在鎮江見識到這些,韓璋真不相信朝廷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

  軍賬外,琅華等到了趙翎換完崗,示意蕭媽媽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坐下。

  琅華下意識地從荷包裡取出核桃仁來吃,邊等趙翎邊思量揚州的戰事。

  「核桃吃多了會上火。」趙翎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

  琅華收起了荷包,這些核桃仁都是韓璋之前捏好的,蕭媽媽裝進了她的荷包裡,她開始只是隨便吃吃,沒想到時間長了,還真是吃習慣了。

  趙翎看著她的荷包,「這隻荷包是誰送給你的?怎麼不用你父親買的那隻?」

  琅華以為趙翎會直接說正經事,沒想到他的話題竟然直接奔著她的荷包來了,「不過是一隻荷包,還非得是別人送的嗎?」

  趙翎彷彿很滿意這個答案,「讓人買些果餞子放進去吃豈不是更好?」

  趙翎什麼時候操心起她的事來了。

  琅華皺起眉頭,「你要去揚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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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坦白

  趙翎坐下來點點頭,「我會等到李成茂的援軍抵達。」

  琅華不由地有些意外,按照她的判斷,趙翎頂多就是去杭州鬧事逼得李成茂出兵,或者從一旁給西夏人和叛軍製造些小麻煩。

  這些事最容易做,也最容易贏,因為都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對於趙翎來說,家中遭受滅門慘禍,到現在頭上還盯著謀反的罪名,壓在他心頭最重要的事應該是給慶王翻案,而不是為了朝廷而拚命。

  所以,她沒想到趙翎還會趕過來,更沒想到他要去揚州。她總在趙翎身上失策,是不是因為前世她根本不知道趙翎這個人,或者是趙翎的想法本就讓人難以猜透。

  但是她清楚的是,趙翎不會輕易向任何人臣服,他雖然跟著韓璋的副將去揚州,也會想方設法地影響副將的判斷,將戰局控制在他手心裡,不要妄想一個連皇權都不懼的人,能夠乖乖順從地只做一個衝鋒兵。

  她明知道趙翎的想法,該不該去提醒韓璋?也好讓韓璋知道趙翎的存在,對全局有個判斷。

  趙翎看出了琅華的心思,他的目光中有股淡淡的倨傲,「你放心,就像去杭州一樣,我會提前盤算好,既然是武人,平日裡拿刀動槍,到了現在總是免不了迎頭一戰,或者勝或者敗都沒什麼關係。」

  她怎麼會不放心趙翎,她不放心的是現在的局勢。

  好像話跟誰都能說明白,就跟趙翎說不明白似的。

  他是怎麼都能歪曲她的意思,所以每次她才會被扯動情緒。

  趙翎道:「這次的贏面更大,如果贏了這場仗,王奉熙也不用再躲躲藏藏了,尤其是韓璋已經拿到了韓御史通敵的證據,太子總要推出個人來頂罪,王仁智死咬著慶王餘黨不放,無非就是要藉此排除異己,現在為了針對韓璋,韓御史又鬧出通敵叛國的醜事,太子不會因小失大死抓著慶王餘黨做文章。」

  「到時候江浙也會太平下來,這不是很好的事嗎?你也看到了這些年朝廷四處抓人,將江浙弄成了什麼樣子,今天有反賊惦記著江浙,明日說不得起了叛軍,這麼好的地方,再這樣下去別說三五年,就是十幾年也恢復不到從前的興旺。」

  趙翎見琅華沒有反感接著說:「你幫了韓璋,閔懷這些人,與王仁智交惡,已經與太子那些人越走越遠了,顧家將來不一定會做一輩子的鄉紳,族中子弟總有人會入仕的,早晚都會在時局中做選擇。如果你是個尋常女孩子我不會跟你說這些,如果這件事成了,挫挫太子的銳氣,太子就要安分個三五年,到時候情況就會更加明晰,相信你們顧家也會和現在不同了。」

  趙翎每一句都說到了她心裡。

  沒有明著說讓她幫忙,但是已經在說服她。

  這個人很厲害。

  陸瑛是心裡想著什麼不肯透露,不會那麼輕易地相信別人,將自己的底牌露給別人看,總為自己留有退路。

  趙翎恰恰相反,他會將所有事都說清楚,讓你無法拒絕他,心甘情願地入他的局。

  這兩個人如果將來對起來會怎麼樣?

  前世她不知道有趙翎,也就無從判斷。

  現在的情形是,將趙翎的身份透露給韓璋,對韓璋也沒有任何的好處。

  趙翎忽然道:「你認了韓璋為義兄?」

  琅華沒有說話,面對局勢她沒辦法,必須要跟趙翎謀皮,其餘的她不想跟這人沾上關係。

  趙翎半晌才道:「怪不得你處處維護他。」

  趙翎這話好像怪怪的,琅華抬起頭看到的是趙翎清澈如水的眼睛,所以方才那話為什麼聽起來怪,也就無法追究了。

  趙翎走了,阿莫剛好將閔江宸領過來,閔江宸看到琅華笑,「找你可真不容易,一會兒說你在大營,一會兒說你在衛所,現在跑慣了,過幾年鎖在屋子裡學針線,定要憋壞你。」

  琅華拉著閔江宸坐下,「阿宸,你找我有急事?」

  閔江宸點點頭,「本就是要跟你說說話,剛好遇到陸家族裡的長輩他們去拜訪顧老太太,拿了不少的禮物,看樣子是要重新修好兩家的關係。」

  陸老太爺一家去了杭州,找上門的應該是留在鎮江的陸家族人,前世裡只要陸瑛和陸文顕有了分歧,陸家族中總會站在陸瑛這邊,她知道陸瑛是在族裡下了功夫的。

  琅華正想著,閔江宸推了推琅華的手,「我父親說,別看你年紀比我更有主見,平日裡讓我照顧著你,但是要多聽你的意見,可你跟陸瑛的事我就弄不明白了,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有什麼打算?」

  「如果你想要嫁給陸瑛,不妨去跟陸家族中的長輩說說話,將來嫁過去還可以依靠族中與陸老太爺抗衡,陸家族中長輩這次上門,我看也是這個意思,聽說陸瑛去杭州之前在族中幫忙,將長輩們哄得讚不絕口,說不得這件事也是他安排的。」

  也許她應該會顧家也陸氏族中長輩說幾句話。

  可前塵往事一幕幕讓她對陸瑛起了猜忌之心。

  她又不想這樣去做。

  「走吧,」琅華道,「跟我去胡先生那裡看看。」

  平日裡端莊淡雅的閔江宸頓時蒼白了臉,「唯獨不能去那裡。」

  琅華不禁發笑,「原來阿宸也有怕的東西。」

  韓璋軍帳裡在緊鑼密鼓地安排著出兵揚州的事宜,杭州的李旭也沒有閒著。

  在床上躺了幾天,李旭就覺得吃什麼都沒味兒,幹什麼都無聊,往常這些時候他應該在酒樓裡吃著酒聽著曲兒,逗逗花娘,會上幾個朋友說說各家的閑事。

  算起來他也是皇親國戚,走到哪裡都會被人捧著,所以無論到哪裡都別提多舒坦了。

  想到這裡李旭就恨起韓璋來,但願那些叛軍能夠將韓璋大卸八塊,以解他心頭之恨。

  「畫完了沒有?」李旭不耐煩地看向旁邊的畫師。

  畫師戰戰兢兢地將畫作捧過來,「畫……畫完了……只是不知道對不對……」

  畫卷上是一個七八歲大的女孩子,穿著淡粉色的褙子,頭上梳著雙螺髻,明眸流盼,說不出的動人。

  「不對,不是這樣的。」

  李旭將畫卷打到一旁,「你這是胭脂俗粉,胭脂俗粉,我要的不是這個……」

  畫師沮喪起來,「我的小爺,您到底是在畫誰啊,我沒有見過,光憑您說的那幾句話,怎麼能畫得像。」

  他畫的是顧琅華,那個顧大小姐,開始看的時候只覺得她美,見不到之後愈發心中發癢起來,他躺在床上養傷,迷迷糊糊中她就入他夢來,讓他又求之不得,他就喜歡稚嫩的小姑娘……

  「大爺,」管事捧著帖子進門,「劉家二爺遞了帖子,請您一會兒去翠金樓做宴呢,您看怎麼回劉二爺。」

  「去,」李旭伸出手,「我自然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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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逼迫

  杭州被西夏人襲擊之後,街面上就冷清的很,大戶人家都閉門不出,許多酒樓也都關門歇業。

  有人想要搬遷離開杭州,又怕遇到流寇,鎮江陸家的悲慘下場大家都見到了,引以為戒。還好杭州城內,幾個有名的達官顯貴都沒有什麼大動作,這才將整個氣氛穩了下來。

  這是表面的平靜,背地裡大家都知道,那些達官顯貴沒閒著,杭州城內的信鴿和快馬幾乎都奔京城去了,李家每天都要迎來幾撥客人,都是打聽李成茂什麼時候會出兵。

  李旭被韓璋打傷,本來是個丟臉的事,李家不願聲張,但是杭州的大戶人家還是收到了消息,用各種名目將藥膏子和補品遞進來,以期討得李旭的歡心,讓李旭不但沒有了羞臊,反而有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這次劉家請他赴宴,一定會在酒席上捧著他,這是李旭最喜歡的場合,就算是身上的傷沒有完全痊癒,他也要過去。

  管事有些擔憂,「大爺,您的傷……老御醫交代過,是不能飲酒的。」

  李旭瞪圓了眼睛,「誰說我要喝酒了?我就是聽聽小曲兒。」

  管事頓時不敢再多說什麼,「要不要和老爺說一聲。」

  李旭忙揮手,「別說,」如果讓父親知道了,肯定不會答應,「父親公務繁忙,不要讓他為我操心。」

  管事應了一聲。

  李旭讓丫鬟拿了一身寶藍色的長袍,打扮的十分精神,偷偷摸摸坐了轎子去翠金樓。

  劉家二爺仗著祖父是杭州守備,平日裡一起參加宴席,劉二爺從來不跟他說話,李旭心中一直憋著這把火,今天總算能揚眉吐氣。

  他劉守備家裡也有這一天。

  推開包廂門,李旭就瞧見立在屋子裡的花娘,紅粉堆裡面的頭牌,一個女妓硬是被老鴇子養得想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望著與大戶人家的女眷沒什麼不同,卻渾身上下都是寶,能唱能笑,滅了燈更是能讓人渾身酥軟,暢快淋漓。

  李旭不禁吞咽了一口,現在他就已經覺得歡快起來,但是這件事不好讓家裡人知曉,他轉過頭吩咐小廝,「下面等著去,沒有我召喚不準上樓。」

  小廝應了一聲規規矩矩地走了。

  花娘輕手輕腳地為李旭斟茶,身上那淡淡的脂粉香氣,讓李旭頓時神魂顛倒。李旭一杯茶下肚,所有事都拋到了九霄雲外,正準備再對花娘上下其手,忽然之間就覺得眼前一陣模糊,整個人也提不起力道來,再看那花娘的神情已經變了,本來滿臉的笑容突然之間就冷峭起來。

  李旭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從角落裡已經閃出幾個人,一個用布團堵住了他的嘴,一個用繩子將他纏成了粽子,見到這種情形李旭已經嚇得魂飛魄散,想要掙扎身上卻沒有半點的力氣。

  這是一個局,有人布置好了等在這裡,等他喝下了加了蒙汗藥的茶,就來動手。

  這些人到底是誰,想要做什麼?

  他正覺得被人捆得窒息時,他看見了一張臉,一臉劉顯的臉。

  為什麼?劉顯和父親有些交情,為什麼要害他。

  李旭眼睛中充滿了哀求,然而滿屋子的人都是冰冷的神情,他們沉著臉提著刀,彷彿隨時都會在他脖子上抹一下。

  很快屋子裡又進來幾個人。

  李旭驚詫的發現,這些人他幾乎都認識,都是杭州城裡常來常往的大戶人家子弟,大家沒事的時候一起喝酒,一起胡鬧,而他們現在都站在這裡……

  劉顯拿出一張紙,「今天的事,大家都是自願參加,無論到了哪裡我們都會互相作證,誰也沒有見到李家大爺。」

  李旭瞪圓了眼睛,看著眾人魚貫上前拿起了筆。

  投名狀。

  所有人在他面前寫了投名狀。

  這樣一來,沒有人會告發對方,無論到了哪裡他們都會眾口一詞,即使他死在這裡,官府也查不到任何證據。

  他們怎麼敢這樣,李旭眼睛一翻幾乎要暈過去。

  劉顯的臉到了他面前,「沒辦法,這是規矩,你們李家為了前程可以不顧我們死活,我們為了自保就要痛下殺手,這是規矩。」

  李旭恐懼地掙紮起來。

  劉顯道:「我們不能讓西夏人攻進杭州城,如果你們李家解不了我們的難,我們只能自己動手,難道不是嗎?」

  「我們可不想像揚州城的百姓一樣,我們一家老小,產業都在這裡,你的命不值那些錢。」

  李旭只覺得渾身的骨頭都在打顫。

  他們可能會殺了他,一定會殺了他。

  劉顯忽然道:「你還想活嗎?」

  李旭眼睛裡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不停地點著頭,想,他當然想活,只要能讓他活。

  劉顯又恢復了慈祥的表情,「那好,只要照我說的寫,你可能就會活下來,因為這次我要帶你去揚州,西夏人正在攻打揚州城。」

  李旭翻了個白眼,徹底暈了過去。

  ……

  李成茂這兩天心情很好,雖然杭州城出了點亂子,但那是劉顯的事,與他無關,一切都在按照他原定的計劃進行,李成茂將陸文顕叫來商議,到底什麼時候去鎮江好,陸文剛到李家,李家下人就驚慌失措地拿著一封書信進門。

  「不好了,老爺,大爺出事了。」

  李成茂心頓時一沉,看到了管事手中的書信,信封的一角已經被鮮血染紅了,李成茂只覺得耳邊嗡鳴作響,他立即將信展開,裡面是李旭的字跡。

  只有一行字:我去揚州了。

  揚州。

  「他去揚州做什麼?西夏人正在那裡,他不可能去揚州。」

  陸文顕湊過去看了一眼,不禁也詫異,「難道是被西夏人擄走了?」

  李成茂搖頭,不可能,西夏人絕不會來擄走李旭,逼他出戰,這一定是個圈套。是誰給他下這種圈套。

  一定是韓璋,韓璋逼他出戰才會這樣擄走旭兒。

  李成茂剛想到這裡,管事來報,「守備大人來了,說是有重要的事要見老爺,請老爺出門相見。」

  李成茂皺起眉頭,劉顯好端端的為什麼讓他出門相見。

  李成茂耐著性子大步走出了門。

  李家門前,劉顯穿著官服神氣地騎在馬上,下頜的鬍子經過了修剪,只留下薄薄的一綹,手扶腰間長劍,臉上容光煥發一改往日老態龍鐘的模樣,他的身後是穿著甲胄的杭州守軍。

  李成茂有些驚訝,沒想到劉顯竟然穿著這樣正式。

  劉顯看著微微發呆的李成茂,「李大人,聽說貴公子已經去了揚州,您什麼時候動身?揚州城被西夏人圍困,貴公子單身前往恐怕會遭西夏人毒手,您若是擔憂他,就要立即發兵前往,晚了……恐怕貴公子性命不保。」

  是他。

  李成茂瞪圓了眼睛,是劉顯。

  是劉顯抓了旭兒逼他去揚州。

  「李大人,您的幾萬援軍在杭州城外住了半個月,我們城中百姓供吃供喝,您什麼時候去打仗啊?」人群中不知是誰說了一句,緊接著四周圍的百姓都紛紛喊起來。

  「不去打西夏人就滾出我們杭州城。」

  「出去……」

  「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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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正軌

  陸文顕慌慌張張地在小院裡見到顧大太太。

  顧大太太剛從葉家回來,坐在馬車裡,她迷迷糊糊想起了前世的事,葉老夫人的那件金絲袍,算起來比人都精貴,太后娘娘賞賜給葉老夫人,再後來,太子被廢黜時,那畜生就是穿著這件袍子站在太后的慈寧宮主持大局。

  她怎麼會忘記。

  她怎麼能忘記。

  那是許家大禍臨頭之日,是她失去依靠的時候,她死死地記在了心裡。

  華貴的金絲袍,摸上去的時候讓她愛不釋手,然而她也只是辛辛苦苦地將它修補好了,卻從來沒有將它穿上過,她這樣用盡心力地巴結,那畜生最終卻毫不留情面地將她踩在腳下,從那之後她就發誓,卻不會再在那畜生面前低頭,所以這輩子,她連針線都沒給那畜生做過。

  這一世她回來了,改變了所有的一切,別說這一件袍子,凡是她想要的都會想方設法得到。

  顧大太太下了馬車,陸文顕就迎了過來。

  顧大太太不由地皺起眉頭,「說好了在院子裡碰面。」

  顧大太太這種冷冰冰的模樣,最讓陸文顕愛不釋手,明明就在眼前,卻又一下子離得他很遠,捉弄得他心底癢癢的,可是今天他顧不得享受這些。

  陸文顕神情急切,「李文茂那裡出事了。」

  顧大太太驚詫地揚起了眉毛,急匆匆地跟著陸文顕進了堂屋,還沒有站穩,顧大太太就問過去,「到底是怎麼回事?」

  陸文顕咽了一口吐沫,「李家大爺被劉顯送去了揚州,劉顯藉此逼迫李成茂出兵。」

  顧大太太倒吸一口涼氣,不太可能啊,前世劉顯做了一輩子的太平官,她記得當時許家求劉顯引薦學政的時候,劉顯都推脫了,在她印象裡,劉顯一直不好不壞混到致仕回了家。

  劉顯什麼時候這樣有膽識了,敢跟李成茂作對。

  到底是哪裡錯了?

  顧大太太道:「李成茂呢?他就答應了不成?他手裡握著那麼多兵馬,怎麼會怕一個小小的劉顯。」

  顧大太太話音剛落,只聽外面傳來一陣嘈雜聲。

  難不成又有西夏人攻城?

  為什麼接二連三發生了前世沒有的事。

  陸文顕垂頭喪氣,「不是西夏人,是杭州城的百姓,趁著李成茂去衙門,將李家圍的水洩不通,李成茂現在是有家不能回,李家人也出不了院子。」

  顧大太太瞪圓了眼睛,「官府不管嗎?」

  「誰敢管,說是鬧民變吧,百姓都喊著讓李成茂抗擊西夏人,李家下人動手打傷了百姓,百姓們卻不還手……官府想要找理由出兵干預……可都無從下手……我幫著李成茂安排了幾個混混進去,想要攪合攪合,還不知道是什麼結果。」

  陸文顕話音剛落,心腹管事立即過來道:「二老爺,那幾個混混被擋回來了,根本施展不了。」

  陸文顕一臉苦相,他也無可奈何了,「李成茂是撐不住了,韓璋下了軍令調李成茂去揚州,劉顯也說……他已經送了奏摺去京城,他懷疑西夏人突臨江浙,是有人通敵賣國,李成茂遲遲不肯出兵恐怕是與這件事有關,光憑這一條,李成茂就不敢不去揚州。」

  誰也擔不下通敵賣國的罪名。

  顧大太太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她苦心安排了那麼久,最終卻敗在了一個想不到的人手上。

  劉顯。

  如果劉顯真的這樣厲害,前世他幹什麼去了?

  又或者是誰在劉顯身後出謀劃策?

  她不相信一個人會有這樣大的改變,她不信。

  顧大太太道:「去跟李成茂說……只要他走出杭州城,」說到這裡她抬起頭,所有往事恍惚都從眼前掠過,「天志二十年六月十七日,就是他的死期。」

  陸文顕驚詫地張大了嘴,顧大太太竟然說出一個人什麼時候會死,要麼是真的勘破了天機,要麼就是被氣得發了瘋。

  「老爺,老爺,」管事急切地道,「不好了,李大人……李大人出兵了。」

  顧大太太的心像是被人重重地扯了一下。

  她豁然有種萬念俱灰的感覺。

  她已經看到了結局。

  韓璋會打一個勝仗,被加封奉國將軍祿米六百石。

  不,絕不會是這樣的,如果結果是如此,她為什麼會重生呢?如果一切又回到原來的軌道上,她做的那些事又算什麼?

  顧大太太站起身,陸文顕想要向前攙扶,顧大太太卻厲眼望過來,不知怎麼的陸文顕從那雙眼睛中彷彿看到了滔天的恨意。

  不可能啊,顧大太太為什麼會恨他,彷彿他做過什麼天理不容的壞事,他可是一直小心翼翼地伺候著,不敢有半點的怨言,因為他心裡清楚,如果沒有顧大太太,他也不能有如今的地位。

  陸文顕忙道:「你……你別生氣……有什麼事你吩咐我,我都去做。」

  「你能做什麼?去鎮江殺了韓璋?」

  陸文顕的目光暗淡下來。

  「還是想一想,怎麼把琅華攥到手心裡,如果你做好了這件事,陸家一樣會有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如果你做不到……假以時日你還會死在她的手心裡。」

  這是什麼話。

  陸文顕愣在那裡,怎麼好像他已經死在顧琅華手裡一次似的。

  ……

  李文茂剛剛點兵去往揚州。

  揚州城的火炮聲卻已經將江浙地面震的顫抖。

  西夏人的馬開始不受控制,衝鋒的隊伍頓時亂了起來。

  韓璋手下的副將,揮手招呼紹迎上前去,卻突然發現已經有一小支隊伍摸到了西夏人身後。

  那支隊伍動作敏捷,目標明確,就連他這個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人,也不禁要為他們叫一聲好。

  果然,西夏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已經中了招。

  那些人手中的長槍如同蛇一般鑽進了西夏人的身體,等西夏人撲過來時,立即撤手靈巧地躲開。

  領頭的那個人,看起來年紀不大,卻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威勢,手中的長槍擲出去竟然傷了兩匹戰馬,然後一個翻身,從腰間抽出長刀,頓時將騎馬的兩個西夏人斬在刀下。

  副將頓時看得心動神移,這是誰?他怎麼不知道隊伍裡還有這樣一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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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寶貝

  揚州城下仍舊在混戰。

  三天三夜了。

  樞銘不明白一座小小的城池他竟然沒能攻下來,果然齊人早就安排好的。刀光劍影,炮聲震天,來不及喘息,一刀刀地劈下去,血液橫飛,本應該脆弱的齊人軍隊卻忽然之間堅不可摧起來。

  這是韓璋的精兵?

  韓璋的大軍不是在應對叛軍嗎?

  一身輕甲的小子最為顯眼,一個人手持長刀勢如破竹,三五個人都不是他的對手,小小的身形竟有如此大的力氣,一刀劈斷了西夏兵手中的彎刀,威風凜凜,勢不可擋,渾身上下散這一股凶戾,冷冽的血腥氣。

  這人是誰?韓璋並沒有後人,也沒有聽說大齊還有什麼如韓璋般厲害的後起之秀。樞銘看了一眼固若金湯的揚州城。

  天已經暗下來,不適合繼續纏鬥,沒想到今天又被他們拖過去了。

  樞銘下令撤軍。

  立即的揚州城上暴起了一片呼喝聲。

  城牆上的張同張百戶鬆了口氣,伸手提起了委頓在牆根的韓御史,笑著道:「御史大人,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西夏人撤兵了。」

  韓御史那血洞一樣的眼睛裡忽然流出血水來,他一臉期望地看著張同,「是誰?誰帶兵來了?是不是西夏人自己退的?我讓你送出去的紙條你……」

  張同低聲道:「御史大人,你會知道的。」

  你早晚會知道的。

  那個你們以為已經死了的人還活著,早晚有一日,會讓天下人都知道。

  「百戶,」守城的兵士前來道,「要不要打開城門讓他們進來,至少要好好歇息一晚,這樣下去可怎麼得了。」

  張同望著城下那驕傲、挺拔的身影。

  不行,公子交代過,不等到李成茂將西夏人打退,絕不能開城門,他答應過,即便是公子有難,他也不能將城門打開。

  因為這是江浙能否獲勝的關鍵一環,不能有半點的差錯。

  他答應了,他就要做到,即便是心如刀絞也要忍住,他不能給公子丟臉。

  「不行,」張同聲音中透著冰冷,「要等到西夏人走了才能打開城門,這是規矩。」是公子立下的規矩,也是給李成茂立下的規矩。

  ……

  李成茂不眠不休地趕到揚州,因為他實在是不走不行,大部隊出了杭州城才知道,劉顯在軍糧上動了手腳,本該跟著他們走的軍糧全都送去了鎮江,李成茂氣得差點將押運官殺了,但是押運官手中的官文卻是他的字跡,蓋著的是他的印信。

  劉顯居然敢偽造公文,李成茂氣得手抖,等到戰事結束,他一定要將劉顯告的身敗名裂,不,要將他送進鬼門關。

  可是現在,他卻只能忍氣吞聲,因為只有活下來他才能去對付劉顯。

  斥候前來稟告,果然是有馬蹄印直奔揚州而去。

  李成茂又將劉顯祖宗八代問候了一遍,劉顯並不是在恐嚇他,是真的將旭兒送去了揚州。

  副將低聲道:「將軍,這可怎麼辦才好?」

  怎麼辦?韓璋握著他的糧草,讓他去打揚州,他不能不去,耽擱時間長了,士兵所帶的乾糧都吃光了,軍隊就要亂起來,他若是約束不住就一定會被韓璋鑽了空子彈劾。

  他本想著用援軍掣肘韓璋,卻沒想到還是要被韓璋驅使,他要如何向太子爺交代。

  李成茂好不容易趕到了揚州城下。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地上乾乾淨淨,並沒有西夏人的影子。

  要不是白天聽到了炮聲,李成茂都要懷疑戰報會不會是假的。

  李成茂喊道:「敲門,告訴他們援軍來了,讓我們放我們進城。」

  傳令兵應了一聲,向城牆上揮起了火把。

  很快就有人露出個頭來,「李將軍一路辛苦了,韓將軍有令請李將軍靠城紮營。」

  「放肆,」傳令兵大吼一聲,「哪有你說話的份,我們連夜從杭州趕過來,人睏馬乏,快點打開城門,讓我們進去休整。」

  城牆上的人乾脆縮回頭,不再答話。

  「李將軍稍安勿躁。」

  周圍的火把忽然亮起來,滿身鮮血的副將從黑暗中走出來,「這是韓將軍的軍令,別說李將軍,我們在這裡守了三天也沒進城,將軍想要京城歇息,還是打敗西夏人再說。」

  李成茂正要回話,忽然看到城牆上一個東西被送了下來。

  那東西拚命地搖著手,「別射箭……是我……是我……我是監軍御史……」

  李成茂眼睛頓時亮了,那可不就是韓御史,朝廷的監軍御史竟然被這樣對待,假以時日回到朝廷裡,定然會彈劾韓璋。

  寶貝,他的寶貝到了。

  李成茂親自下馬帶著副將上前將韓御史解救下來。

  韓御史彷彿見到了親人,拉著李成茂的手嗚嗚咽咽地哭起來,「李將軍……你可算來了……沒想到我還能活著見到李將軍……將來進京見到太子爺……」

  餘下的話,就不用再提了。

  兩個人心領神會。

  李成茂咬咬牙,好漢不吃眼前虧,等到第二天天亮,他再做計較,也許西夏人看到他們會望風而逃,轉頭攻打鎮江城,到那時他再向韓璋提條件。

  天蒙蒙亮起來,西夏人準時出現在揚州城外,這一次他們發現迎面過來的是一眼望不到邊的齊軍,即便是兇猛的樞銘也萌生了退意,可是當樞銘看到騎在馬上的韓御史時,身上的汗毛都根根豎立起來。

  他要殺了那個人。

  樞銘大吼一聲,抽出了刀帶著人向李成茂這邊衝來。

  李成茂瞪圓了眼睛,他萬萬沒想到西夏人會這樣殺紅了眼睛,他立即吩咐副將,「快,快……攔住他們。」

  ……

  不遠處的趙翎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揚州城保住了,李成茂打了敗仗就會被韓璋收回軍權,他也到了功成身退的時候。

  「兄弟。」副將轉身準備和趙翎說話,卻現本來站在身後的趙翎卻不見了。

  副將頓時錯愕起來,「剛才那位兄弟呢?」

  周圍人都是一副不知道的模樣,「副將軍,您說的是誰啊?」

  副將道:「我說的是那位很勇武很厲害的兄弟,就是那個傷了樞銘的兄弟。」如果將他帶回去給將軍,將軍一定會很高興,比打了勝仗還高興。

  有人呵呵笑起來,「副將軍,你說的該不會是我吧!」

  在此起彼伏的笑聲中,副將現根本找不到那位兄弟的影子,心中的喜悅頓時去了大半。

  「副將軍,」有人忽然勾住了副將軍的肩膀,「副將軍是好人……有句話怎麼說來著,想見到的人,早晚都會見到。」

  終有一天能見到。

  副將軍忽然喜歡上這個氣氛來。

  ……

  琅華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中她彷彿看到了一個人向她走過來,穿著一襲青色的長衫,漆黑的頭上像是染了露珠,眼睛深遠而安靜。

  是陸瑛卻又不是陸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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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9 10:22: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九章 相處

  琅華想要仔細回想這個人的相貌在哪裡見過,卻偏偏所有一切都彷彿被一道紗阻隔,讓她想看卻看不清楚。

  這就是夢吧。

  會出現奇奇怪怪的人,奇奇怪怪的事,就像在前世,她瞎了眼睛,偶爾會在夢中見到光明。

  可是這次的夢又和平日裡十分的不同。

  面前的人滿眼笑意地看著她,傾國身來低聲與她說話,那些話在夢中像荷葉上的露珠斷斷續續跳進她耳朵裡,讓她無法分辨其中的含義,她只是聽到自己清脆的笑聲,很是高興很是開懷。

  她的手滑下來落在了他的腰間,冰冷冷地獸頭帶扣鉻著她柔軟的掌心,但她還沒來得及感受到上面散發出來的寒意,他指尖輕彈,那看似固若金湯的甲胄就紛紛落地,那聲響大約鬧出了動靜被人聽到了,他伸出手指輕輕地壓在她的口唇上,然後他俯身過來輕輕地親吻她的唇角。

  他的呼吸聲像潮水般起起伏伏,陽光照在他的臉上,他那安寧又靜謐的笑容,就像是留在歲月中的一幅畫,會變黃髮舊,卻永遠都會在那裡。

  一個唱聖詩的藩國教士進宮唱聖歌,嘮嘮叨叨說了許多,將所有的命婦都講的沒了耐性,就她聽得興緻勃勃,因此也就記住了其中一句話:我賜給你們一條新命令,乃是叫你們彼此相愛。

  她伸出手來纏住了他的脖頸,將他摟得更緊了些。

  風吹過桂花樹,花瓣翩躚地飛來,染出滿室清香,讓人迷醉。

  ……

  忽然有人扣了扣窗欞,琅華豁然醒過來,她習慣性地抬起頭看到了淡青色的幔帳,輕輕吁了口氣。

  阿莫還沒來得及披衣服去查看,一個影子已經閃進了屋子。

  阿莫差點驚叫出聲,趙翎低沉的聲音傳來,「是我。」

  琅華皺起眉頭,穿上外衣,好在趙翎規規矩矩地站在屏風後,等到阿瓊將她的衣服整理好,就不請自到地進了內室,然後躺在了軟榻上。

  「誰叫你過來的?出去。」

  阿莫的燈湊近了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琅華近而也看到趙翎的臉,面頰上染著的彷彿是血跡。

  趙翎也湊著燈看過來,幽黑的眼睛裡帶著些許的疲憊,就像是染了一層霧氣,可是豁然又清楚起來,「你的臉怎麼那麼紅?病了?」

  旁邊的阿莫也才發現,「小姐,您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說著伸出手去撫琅華的額頭。

  「沒事。」琅華忽然彆扭起來,稀里糊塗地做了個夢,醒了之後忘記了七八分,然後趙翎就闖了進來。

  說到底她跟這個趙翎一定是命裡犯沖。

  聽說她沒事,趙翎閉上了眼睛,「讓我睡一會兒。」他依舊緊緊地握著手裡的劍,彷彿隨時隨地都要拚命似的。

  「揚州怎麼樣了?」

  「安好。」

  琅華鬆了口氣,吩咐阿莫,「去找蕭媽媽來,給他找個房間住下,不要驚動家裡其他人。」

  趙翎翻了個身,側過來,睜眼看著定定地看著她,然後微微一笑,「我倒是不怕,你恐怕會更麻煩。」

  說完話閉上了眼睛。

  趙翎這話的意思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一定還會惹出別的事來讓她善後。

  她真是拿這人無可奈何。

  如果一切按照她的意思,這人早就被她一腳踹到九霄雲外去了。

  蕭媽媽快步進了門,不由地捂住了鼻子,「這麼大的血腥味兒,」急忙吩咐阿瓊,「快點些熏香來。」

  琅華這才發現地上還有星星點點的血跡。

  打仗怎麼可能不受傷。

  蕭媽媽仗著膽子向前走了兩步,趙翎似乎感覺到了有人靠近,握緊了手中的劍,劍身在劍鞘裡發出清脆的聲響。

  蕭媽媽不禁縮回來,「這可怎麼辦好,都是蕭邑惹的禍。」若不是蕭邑,小姐也不會認識趙翎,更不會要處理這些麻煩事。

  蕭媽媽想了想,「要不要找胡先生過來?」

  天還沒亮,胡仲骨沒有住在顧家,這樣出去將找人,恐怕很快就會鬧得人盡皆知,看趙翎的樣子也沒有什麼重傷,否則他知道胡仲骨的住處,一定會直接奔去療傷,怎麼會到他這裡來。

  這人素來精明不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琅華想了想準備不去搭理他,留他到天亮,就讓蕭邑將他弄出去。

  「小姐……這血可是一直淌著,您瞧瞧這一會兒功夫就將被褥浸濕了。」

  琅華湊過去看,果然從趙翎腰間滲出血來。

  蕭媽媽倒抽一口涼氣,「就算是現在去請胡先生,恐怕也要半個時辰才能到,這血也不知道流了多久了,會不會有什麼閃失。」

  琅華卻反而鎮定下來,快速地吩咐,「阿莫你去將胡先生放在屋裡的藥箱拿來,阿瓊你去找一套乾淨的衣衫,我記得四嬸正在給四叔做中衣,應該還沒有做完,就放在側室笸籮下面,」然後看向蕭媽媽,「您去灶上要點熱水,就說我餓了要沖藕粉吃。」

  一連串的吩咐下去,屋子裡頓時動起來。

  琅華將燈放在矮桌上,伸出手去拿趙翎手中的劍,趙翎掀開眼皮看了一眼竟然就將手鬆開了。

  血是從腰上來的。

  琅華想要查看,卻發現解不開最外面那層蹀躞帶,蹀躞帶上原來有短刀,長刀,彎刀,現在這些物件兒都不在了,留下的是幾道深深淺淺的刀痕,以趙翎的身手,最終不過剩下一把劍傍身。

  由此可見這一仗打的有多兇險。

  趙翎一路從揚州回到杭州,竟然都沒有找地方療傷?

  琅華沒空在這上面思量太多,伸出手推了推趙翎,「自己將皮帶解下來。」

  趙翎修長的手指一動,那皮帶輕巧地就落了下來。

  琅華利落地扯開趙翎身上的衣服,一條傷口頓時出現在眼前,沿著腰橫向劃過,看起來力道很大,如果不是及時躲避,說不定會被生生剖開。

  不過還好,傷口不是很深。

  琅華輕輕鬆了口氣。

  這些日子在胡先生那裡學到了不少治療外傷的法子,這種傷口琅華自認為能應付的過來。

  沖洗過後,撒上止血的藥粉,用桑皮線簡單地縫了兩針,然後重新用布條將傷口裹好,琅華將這些做完已經是半個時辰後的事了。

  趙翎一直閉著眼睛躺在那裡,不知是不是睡著了。

  陽光已經透過了窗欞,阿莫在整理趙翎換下來的外衣,迎著光上面清清楚楚地印著兩個半圓形的印記。

  阿莫不禁覺得好奇,「這是什麼?」

  琅華端詳了兩眼,忽然看向軟榻上的趙翎,「趙翎,你給我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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