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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30 09:22: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章 問責

  裴思通正準備說話,馮師叔一個躲閃不及被沈昌吉打中,然後腳下一滑,就像一顆石子「噗通」一下落入水中。

  裴杞堂彷彿被眼前發生的一連串變故嚇倒了,忙招手讓人攙扶著回到軟榻上,然後吩咐下人,「馮師父不會水性,快,讓人下去找一找。」

  皇城司的人和裴家人都紛紛跳入江中尋找,找了半晌卻都沒有發現馮師叔的影子,裴杞堂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沈昌吉也是面色不虞。

  一個不會水性的人,這麼久沒有得救,八成是凶多吉少。

  到底還是鬧出了人命。

  裴思通上了大船,眼看著十幾個人在水中撲騰,卻沒有帶回馮師叔的消息,沉下臉,「將杭州衙門的人叫來,出了人命就是重案,誰也不能離開這裡,等到衙門的人盤查清楚,再放那些人回去。」

  好好的一場宴席,卻鬧成了這樣。

  「父親,這些賓客與此事無關……想必方才沈大人也不是故意的,」裴杞堂還在狡賴,「讓江邊的漁佬兒都叫起來,只要他們能找到馮師叔,我賞金五百兩。」

  裴杞堂這樣大言不慚地一擲千金,將裴思通氣得暴跳如雷,「要不是你,怎麼會出這種事。」

  「我做了什麼啊?」裴杞堂撐起身子,「父親就算想要大義滅親,也要找到證據,我雖然跟顧家有恩怨,顧家人也是安然無恙啊,馮師叔是與沈大人有了爭執才落入錢塘江的。」

  「我與沈大人之前也沒見過面,皇城司那些事都是馮師叔告訴我的,我想既然我與沈大人是同門,也許沈大人能賣我一個面子來宴席,這樣也能給我壯壯聲勢……」

  裴杞堂笑著看裴思通,「如果朝廷有什麼事要找我詢問,我也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過跟我無關的事,不要問到我頭上。」

  說那些話的是馮師叔的確跟裴杞堂沒有關係。

  沈昌吉本來想要殺死馮師叔,如今卻期盼那老東西沒有死,只要那老東西死了,今晚的事他就再也說不清楚。

  裴思通疑惑地看著沈昌吉,「那個人……真的是沈大人的師叔?」

  沈昌吉板著臉,「那人作惡多端,早已經被我師父逐出師門了。」

  「真的逐出師門了?」裴杞堂忽然道,「那為什麼馮師父身上還有你們心意門的信物,如果不是這樣我也不會請他來做我的武功師父。」

  被逐出師門的人,信物當然要收回來。

  沈昌吉淡淡地道:「逐出師門需要本人到場,師父一直沒有找到馮師叔,所以還沒有正式執行。」

  這話說出來不足以服眾。

  果然所有人臉上都是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

  裴思通道:「方才沈大人應該拿下馮師叔。」這話已經說得很婉轉。

  誰都能看出來沈昌吉方才一心想要將馮師叔置於死地,因為人死了就再也開不了口,那些事賴在他身上,他也無法辯駁。

  沈昌吉顯然是仗著皇城司的身份,拿了馮師叔做替罪羊。

  周圍安靜下來,船上的人低聲議論著,這樣的氣氛讓沈昌吉感覺到了一種無形的壓力。

  裴思通本來與他一樣都是皇上的心腹,來到江浙之後最應該同仇敵愾,他還準備提醒一下裴大人,不要將通敵賣國之事鬧大,逼迫皇上處置太子。

  誰知道會是在這種情況下與裴思通見面。

  皇城司如今成了眾矢之的,裴思通很有可能為了撇清干係公事公辦,如果他真的要詢問趙翎和顧家的事,他手中沒有確切的證據,一定會陷入被動。

  是有人故意設局?

  還是他不巧遇到了馮師叔這個損人不利己的老東西。

  他堂堂一個皇城司提舉,竟然要被地方衙門的人盤查不成?如果是這樣,等他回到京中一定會被人笑話。

  裴思通顯然已經做了決定,吩咐下人,「將公子給我關起來,誰也不準去見他,也不准他再踏出門。」

  老爺這樣說,裴家下人不敢怠慢,立即要動手將裴杞堂抬走,裴杞堂當然不肯就範,「你憑什麼關我?我不是已經被你逐出家門了?」掙扎著要起身,好不容易從軟榻上起來站在地上,卻被下人輕輕一攔就又倒下來。

  細細的汗珠出現在裴杞堂的額頭上。

  琅華正好被裴思通讓人客客氣氣地請上了大船,她聽到裴杞堂悶哼了一聲,好似被人傷到了痛楚。

  琅華不由地想到那陡峭的山崖,或許裴杞堂從上面躍下來的時候真的傷到了筋骨,他請胡先生上門診治不僅僅是在演戲,琅華想要轉頭看過去,抬起頭看到了沈昌吉的目光。

  沈昌吉也在打量裴杞堂。

  這是裴杞堂第一次出現在人前,那些對他感興趣的人,都會從各個角度去觀察他,以佐證之前關於裴杞堂的傳言。

  能不能真正的變成裴杞堂,就在今晚。

  所以趙翎,不,應該說裴杞堂八成是故意裝得體弱多病。

  琅華上了船之後,沒有向這邊看一眼,裴杞堂心裡不由地苦笑,看來他不辭而別,又裝模作樣的演戲,真的惹惱了琅華。

  裴杞堂被關在小船艙裡,裴思通吩咐裴家管事,「將客人都請進船艙休息,」說著頓了頓,「那些請來助興的花娘和女先生另行安排。」

  「船行到橋邊,等著府衙的人登船。」

  ……

  杭州知府謝長安聽到了消息,他邊穿官服邊詢問,「是真的嗎?又鬧出了人命?」

  鎮江死了一個人,就引來大和尚天天念經,如果再死人,還不知道會引來什麼風波。

  現在這個年景兒,是越少出事越好,太子殿下特意寫信給他,讓他伺候好了皇城司和裴大人,只要兩個人順順利利離開江浙,後面的事也就好辦了。

  他也的確是這樣做的,衙門裝聾作啞對所有的事不聞不問,只等著將皇城司這尊瘟神送走。

  裴四公子在錢塘江上設宴他不是不知道,裴家還請了皇城司的沈大人,所以他愈發肯定裴家和沈家是穿一條褲子的,只要他順著皇城司的意思,裴大人這個欽差也不會找他的麻煩。

  可誰知道,皇城司殺了人,裴大人命府衙派兵前去問責。

  這兩個人該不會鬧起來了吧!那他要站在哪一邊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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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30 09:22: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一章 暗示

  許崇智早早就上了床,連續幾日的埋在衙門的事務裡,已經讓他疲憊不堪,更何況還要戰戰兢兢地看著那些大和尚,他為了臨安也算是用盡了心力。

  許崇智很快就睡著了,迷迷糊糊中他夢到自己接到了即將調入京城的文書,他正欣喜不已,卻聽到有人道:「許崇智不該被調任。」

  那聲音赫然是葉老夫人。

  葉老夫人滿面怒氣,鐵青著臉問他,「許崇智,我讓你做的事,你做好了沒有?」

  許崇智的心彷彿一下子被拉出胸膛,整個人卻向黑暗中跌去,他驚嚇地睜開了眼睛,還沒有徹底清醒過來,就感覺到有人推他,「老爺,您是不是做噩夢了。」

  丫鬟端了一盞燈進門,屋子裡亮起來,許崇智看到了許大太太關切的神情。

  原來只是一場夢,竟然會這樣的真實。

  許崇智鬆了口氣,大約是他平日裡想的太多,才會夢到這種情形。

  丫鬟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許崇智將夢境大概地跟許大太太講了講。

  許大太太道:「葉老夫人也是強人所難,如果我們姑奶奶沒有大歸,許家還有說話的餘地,可是現在……」

  「胡說什麼,」許崇智道,「誰大歸了?這件事還沒弄清楚,豈是顧家隨便一說就能決定的,被看顧家現在肆無忌憚,等在裴家那裡吃了虧,他們定然要請我們幫忙。」

  顧家在杭州城也不認識旁人。

  誰會為小小的顧家說話,誰又會站在他那邊,顧家難怪要敗落,顧老太太是越老越糊塗了。

  許崇智剛想到這裡,許家下人進門稟告,「老爺,府衙裡來了一位差役,說錢塘那邊出了事,知府大人已經趕了過去,也讓老爺立即前去。」

  許崇智道:「有沒有說是什麼事?」

  許家下人想了想,「那差役說得很急,好像是顧家和裴家打了起來,結果出了人命。」

  出了人命。

  許崇智眼睛立即亮了,在錢塘江鬧出了人命,事情沒有出在臨安,他終於不會首當其衝被問責。

  轉念一想,顧家和裴家打了起來,吃虧的自然是顧家人,人命是不是也出在顧家……

  「對了,」許家下人想到了關鍵所在,「那人還說,顧家大小姐好像是被皇城司逼得跳了江。」

  許崇智站起身,所以說,死的是顧琅華。

  琅華死了。

  許大太太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驚訝地捂住了嘴,「琅華……該不會是琅華……她小小年紀怎麼會來杭州,怎麼會去了錢塘江和裴家鬧起來,」說著抬起頭,「這件事要不要告訴姑奶奶。」

  許崇智不禁猜了起來,知府大人讓他前去,會不會就是要處理顧家的事,如果顧琅華死了,顧家人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可是裴大人是這次前來江浙查案的欽差,如果裴四公子因此進了大牢,他就算與裴家結了仇。

  所以一會兒到了錢塘江,他一定要見機行事,至少在這件事上要有個態度。

  許家跟顧家已經全無干係。

  顧家對上裴家一定沒有好結果,這是他早就猜到的。

  「別著急說出去,」許崇智道,「我先去看看情況再說。」

  許大太太戰戰兢兢地點了點頭,許崇智快步走出了家門。

  許崇智風塵僕僕趕到了錢塘江,遠處的天邊已經變成了青灰色,再過一個半時辰,天邊的太陽就要升起來了。

  江面上還有人影浮動,顯然是在水中找著什麼。

  許崇智讓隨從拉住了一個人詢問,「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那人道:「撈人啊,撈到了人要給五百兩黃金。」

  五百兩黃金,也就是裴家才有這樣的手筆,看來消息是對的,的確有人掉進了水裡,八成就是顧琅華。

  「昨晚多熱鬧啊,眼見著一個人就掉下去……男人女人不知道……反正就說是一個人……」

  許崇智匆匆忙忙向大船趕去,錢塘江岸邊已經有不少頂轎子等在那裡,船上那些參加宴席的公子哥被衙役詢問過後,陸陸續續地從船上下來,所有人臉上都是疲憊的神情。

  「知府大人呢?」許崇智問向旁邊的差役。

  差役忙道:「在船上,正和裴大人說話。」

  許崇智正準備進船艙,一個穿著青色衣衫的小廝上前道:「您是許大人嗎?」

  許崇智點了點頭。

  小廝道:「我們家四公子本想要過來迎接許大人,只是……行動不便,於是讓我在這裡等著,煩請許大人過去說話。」

  裴杞堂讓人在這裡等他,一定是想要他幫忙跟顧家周旋,不如就趁著這個機會,向裴杞堂探聽些消息。

  許崇智拿定了主意,跟著小廝去了另一間船艙。

  艙門拉開,許崇智看到了躺在軟榻上的裴杞堂,不禁有些意外,裴杞堂看起來十五六歲的模樣,眉如烏墨,細長的丹鳳眼亮若星辰,竟然生得容貌秀麗,許崇智忍不住看了看周圍。

  裴杞堂道:「許大人不要擔憂,這裡沒有旁人。」

  許崇智這才坐下來,「昨晚到底是怎麼回事,落江的人是誰?」

  裴杞堂臉上露出幾分猶豫的神情,「我知道顧家和許家是姻親,許大人的妹妹是顧大小姐的生母。」

  這是在試探許家會不會為顧家出頭。

  許崇智正不知道要怎麼說。

  裴杞堂道:「上次在藥鋪裡,顧家人說顧大太太已經大歸了,」說著目光頗有深意,「許大人也知道,我父親雖然早就致仕了,我們裴家又遠在福建,但是京中的事我們還是知曉一些,算起來許大人應該是太子的門生,如果今年考績評個優,許大人就要被調進京城了。」

  許崇智有些驚詫,沒想到裴杞堂會知道的這麼清楚,也就是說裴家時刻關注著朝局的動向。

  裴杞堂面色坦然,彷彿是在說什麼光明正大的事,「昨晚是顧大小姐帶著人找到了這裡,我只是在宴客……許多事並不是我的本意……現在出了事,不管是皇城司還是裴家都拖不了干係,我父親又身為欽差,總要給大家一個結果。」

  許崇智已經明白了,裴家是在拉攏他。他立即意識到這是一個好機會,他可以藉著這件事順利晉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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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30 09:22: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二章 說動

  機會並不是每天都會有的,特別是一個從最底層一步步向上走的官員,最能體會其中的辛苦。

  眼睜睜地看著那些有靠山有門路,比他要年輕的官員得到晉陞的機會,他只是在下面苦苦掙扎,許崇智想一想就覺得這些年過的很辛酸。

  整個杭州,他最辛苦,然而考績卻被壓在別人的下面,雖然是太子門生,卻沒有見過太子,也沒在太子爺的宴席上出現過,所以並不被大多數人認同,大家只不過是在明面上敷衍他,實際上誰也不會為他出力。

  他考上進士的時候是那麼的意氣風發,他還以為等到三十幾歲時應該就可以進中書省,而現在……他連京城都去不了。他不差別人什麼,就差一把助力,只要誰肯做他的靠山,扶他一把,他就可以抬起頭來。

  所以他不能放過每一個機會,他渴望這個機會已經太久了。

  就算是他不能依靠裴家,也不能去得罪裴家,尤其是裴杞堂已經將話說得那麼清楚。

  裴杞堂的聲音傳來,「許大人,您怎麼說?」

  許崇智想了想,用了一個折中的方法,「兩家打起來,不會只是一家有錯……」

  「許大人,您能不能體會一個求醫問藥人的辛苦,」裴杞堂動了動腿,整個人顯得十分虛弱,「顧家仗著自己曾在鎮江之戰出過力,就這樣打壓病患。」

  許崇智是一個很謹慎的人,通常在沒有弄清楚的情況下不會說什麼話,但是這一次裴杞堂咄咄逼人,他也沒有了法子,「顧家的確做的不對,顧大小姐被顧老太太慣的不成樣子,連休母的事都做得出來……你放心,我雖然是她舅舅也是幫理不幫親。」

  裴杞堂點了點頭,「許大人,我可沒有強迫您說這些。」

  許崇智懂得這裡面的道理,「我說的都是實話,當然不是因為裴四爺。」

  裴杞堂拍了拍手,裴家下人立即進門,「將我抬去主艙裡,我有話要跟老爺說,」說著看向許崇智,「許大人跟我一起過去吧!」

  ……

  琅華本來只是想在客艙裡稍作休息,沒想到大船在江上停得十分的平穩,裴家還特意拿來了茉莉的熏香,趕走了船艙裡潮濕的味道。

  緊接著,裴家的管事媽媽過來道:「我們老爺說了,他會妥善處理今晚的事,讓您安心休息,」說著揮揮手,小丫鬟拿來了被褥,「您放心,這些被褥都是新的,您用過之後我們就會送去顧家。」

  裴家丫鬟進門為帶來了梳洗的用具和新衣裙,新衣裙上壓著一隻漂亮的荷包,很像趙翎從她這裡拿走的那一隻。

  這顯然就是他安排的。

  管事媽媽笑容可掬,「小姐,您還有什麼需要,可以吩咐奴婢?」

  琅華搖了搖頭,「不用了,這樣就好。」

  她在這種溫暖而舒適的環境裡,躺下來居然一會兒就睡著了,等她醒來的時候,蕭媽媽和阿莫已經到了。

  琅華在阿莫的服侍下梳洗好,將蕭邑叫了進來。

  蕭邑道:「船上很多人都走了,皇城司的人和裴大人、杭州知府一行人在主艙說話,裴四公子的那位師父還不見蹤影,我聽說那個馮師父是真的怕水,難不成是真的死了?」

  裴杞堂看起來已經安排好了一切,但這依舊是一步險棋,現在沈昌吉被諸事纏身,否則說不定就會去查問他的病情。

  琅華不說話,蕭邑抿了抿嘴唇,「小姐,除了我守在門口,裴家也有人在周圍,看樣子是怕別人打擾小姐休息,裴家有個管事,不停地送東西給我們,一會兒是個橘子,一會兒是碗茶,一會兒又送來兩塊毯子,每次說話都要問問小姐……您要不要將他叫過來問話。」

  這是裴杞堂派來跟她搭話的吧。

  琅華抿了一口熱茶,「那是裴家人,我為什麼要見他?」

  這倒將蕭邑問住了。

  琅華說著淡淡地道:「是吳桐讓你來跟我說的吧?吳桐如果願意就留下,不必跟著我們回去了。」

  琅華話音剛落,門口「咚」地傳來一聲響,好像是誰不小心將頭撞在了門上,然後吳桐紅著眼睛可憐兮兮地順進了屋子裡,輕手輕腳地站在琅華面前,「小姐,我沒那個意思,我就是想說,以前的事我一點都不知道,我也不清楚怎麼就……」伸出兩個手指比劃一下撞在了一起。

  兩個人怎麼就變成了一個人。

  應該是慶王早就託孤給了裴家,趙翎的身份被皇城司識破,乾脆來了個金蟬脫殼。

  吳桐像個小姑娘似的,「小姐,您也別生氣……公子肯定是有苦衷的……」

  怎麼一個兩個的都覺得她生氣了呢?

  琅華抬起臉啼笑皆非,「我沒生氣,以前是怎麼樣,以後還是怎麼樣,吳桐,你也是,你可以選擇留下來或者離開,憑你的意願。」

  吳桐半晌才道:「我要留在小姐身邊,公子說一不二,他說讓我從此之後永遠跟著小姐,那就是這樣了,我……我就是又驚訝又高興。」

  琅華點了點頭,「那就好,既然是這樣,就按照我之前商量好的去做。」

  ……

  蕭邑和吳桐笑著從屋子裡出來,裴家管事忙迎了上去,「怎麼樣?小姐已經起身了?」

  「這裡沒有什麼事了,」蕭邑道,「我們家小姐有我們保護就夠了,你可以帶著人離開。」

  就這樣?

  裴家管事愣在那裡。

  正說著話,門打開了,顧大小姐走了出來。

  她臉上是一片靜謐的表情,彷彿並沒有被什麼事影響心情。

  糟了。

  裴家管事心裡一涼,那邊急得不得了,這邊卻是一片平靜,一副不會聽你任何解釋的模樣,這是結下了大仇,公子要怎麼贖罪才好。

  裴家管事搖了搖頭:我的公子啊,這下你可有的苦頭吃了。

  ……

  琅華在船上站了一會兒,出去走了一圈的蕭媽媽過來道:「看樣子裴大人一會兒就會請您過去。」

  琅華點了點頭。

  蕭媽媽接著道:「陸三爺還沒走,就在外面等著呢,您要不要見他。」

  陸瑛還沒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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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30 09:23: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丟臉

  就像趙翎突然消失一樣,陸瑛一定很驚訝她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琅華準備和陸瑛好好談談,前世陸瑛到底知不知道顧大太太的事已經成為了永久的謎團,至少現在陸瑛並沒有做出什麼對不住她的事。

  琅華道:「將陸三爺請來這邊吧!」

  蕭媽媽應了一聲,很快帶著陸瑛過來。

  陸瑛臉上有幾分急切,見到琅華之後,眉宇舒展開來,沒有急著問琅華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杭州而是低聲道:「你有沒有傷到?」

  琅華心裡一暖。

  陸瑛的聲音與一年半前有了些變化,嗓音略微深沉了些,聽起來與前世那時候一模一樣了,他身上彷彿帶著一股的寒氣,顯然在外面已經等了許久,想到這裡,琅華將暖爐送到陸瑛手上。

  前世時,京城的冬天格外冷,陸瑛回到家中身上都會夾帶一股的寒氣,她就會順手將暖爐塞進陸瑛懷裡。

  陸瑛有些驚訝,手爐上的溫度,卻是實實在在的,彷彿一下子讓他整顆心都熨的妥帖起來。

  琅華看了看周圍,「這幾天我祖母也會來杭州。」

  顧老太太的身體不能隨便奔波,顧琅華這樣說,是代表顧家準備搬遷到杭州來?

  陸瑛眼睛一亮。

  琅華不便多說,「如果這件事過了,我祖母的意思,想要幫四叔謀個差事。」

  這算是顧家的大動作了,顧家祖訓是後輩不準在朝為官。

  一定是有一件大事,讓顧家改變了主意,這件大事與裴家或者皇城司有關,只要今天的事處理好了,顧家就會走的平順。

  陸瑛隱隱地猜了出來。

  琅華道:「我在這裡沒事,你先回去,等過陣子我們再一起說話。」

  有些事外人是插不上手的。

  陸瑛點了點頭,將手裡的暖爐還給琅華,「我在岸邊等消息,程頤就跟著蕭邑他們留在船上,萬一有什麼事,也好有個照應。」

  琅華接受了陸瑛的好意。

  陸瑛剛走,琅華就看到了角落裡探頭探腦的裴家管事。

  裴家管事立即滿面笑容的過來,「顧大小姐,我家老爺請您去主艙裡說話,」說著頓了頓,「公子也交代,讓您慢著點走,越慢越好。」

  裴杞堂不知道又在玩什麼花樣。

  琅華乾脆等了一會兒才帶著蕭媽媽和阿莫走了過去,主艙外站著一排皇城司的人。

  雖然昨晚沈昌吉受了挫,但是皇城司畢竟是皇上的心腹,看起來依舊威風凜凜,沈昌吉究竟只是被捉住了痛腳,要想讓他倒下,還需要等待更好的時機。

  主艙的窗子不知被誰推開了一個縫隙,琅華正好能望見裡面的情形。

  沈昌吉垂著臉,裴思通面色不虞,旁邊穿著穿著知府官服的人正在擦額頭上的汗。有人輕輕地敲了敲門,然後裴家下人抬了裴杞堂進去。

  裴思通瞪圓了眼睛,「誰讓你過來的?」

  裴杞堂並不在乎裴思通的怒氣,而是轉過頭看身後的人,「沈大人,父親,你們看我帶誰過來了。」

  琅華將那人看了個清楚。

  是許崇智,她的母舅。前幾日她在葉老夫人那裡隔著簾子看到了許崇智。

  許崇智顯然不是來替她出頭的。前世許崇智雖然沒有入中書省,卻也坐穩了戶部侍郎的位置,許大太太有時會帶著些小點心去看看她,坐一會兒就走了,她知道許家人不太喜歡她,認為是她拖累了顧大太太,她並沒有在意,作為一個瞎子,只要做自己就夠了,別人的世界她看不到,乾脆也就不去看,可是她怎麼也沒料到,所有的問題都出在顧大太太身上。

  許崇智忙上前向裴思通等人行禮。

  裴杞堂看了看眾人立即道:「這位許大人原本是顧大小姐的母舅。」

  許崇智臉色多少有些不自在,方才裴杞堂並沒有提起顧家到底怎麼樣了,他本想著先向裴大人問問清楚昨晚的事,沒想到裴杞堂會搶在他前面開了口。

  裴杞堂接著道:「方才許大人跟我說,顧大小姐忤逆長輩,不知禮數,在鎮江時竟然出面休棄了自己的生母,這樣的人品行不端,犯下什麼大錯也是尋常。」

  許崇智愣在那裡,裴杞堂竟然這樣直白地說出來。

  在場所有人都投來詫異的目光,許崇智臉上頓時火燒火燎地紅起來,被休棄這種話,不能在大庭廣眾說出來,那不是在打顧大太太的臉嗎?雖然大家對許氏大歸早有耳聞,卻並不知道實情,也沒有說的這樣難聽。

  那是犯了大錯才會被休棄。

  裴思通皺起眉頭看向許崇智,「這可是真的?」

  許崇智如被置在火上烤,他忙解釋道:「那是顧家無禮之舉,我妹夫去的早,我妹妹含辛茹苦的將顧大小姐養大,沒有犯過任何錯,顧家卻這樣就將我妹妹休回了許家……」

  「那是因為許氏勾結外人,騙了三嬸,賣了家中的米糧。」

  清澈的聲音從許崇智身後響起來,許崇智驚訝地轉過頭,看到了穿著一襲鵝黃色衣裙的顧琅華,她梳著單螺髻,目光清澈,神情平靜如水,根本不像受了什麼磨難,反而被照顧的很好。

  琅華向眾人行了禮,徑直看向許崇智,「許大人,我們好久未見了,您還能認出我是誰嗎?」

  許崇智早已經愣在了那裡,他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顧琅華不是已經死了嗎?她怎麼能好端端地站在門口。

  琅華接著道:「許氏勾結的人,是江浙赫赫有名的盜匪,本來已經被朝廷斬首了,卻不知道被什麼人救了出去,搖身一變成了商賈,趁著江浙要打仗屯起米來,如果韓將軍沒有抓住他,恐怕他就會將米糧運出了江浙,那麼江浙會是什麼情形,可想而知。」

  「許氏就是做了他的內應,才將顧家的米糧賣了出去,」琅華說著看向許崇智,「事發之後,祖母將許氏關了起來,許家卻以許老太太重病將不久人世為藉口,將顧大太太接去了杭州。」

  「我聽說許老太太一直身體康健,倒是我祖母,不但重病纏身,還要在家中操持中饋,所以,沒錯,許氏已經不是我們顧家的媳婦。」

  「既然我們兩家已經沒有了姻親關係,我也不必叫您舅舅,反正您也沒有將我當成甥女,你來到這裡既沒有問過我是否平安,也沒有打聽過整件事到底誰對誰錯,而是幫著外人誣陷我,您這樣顛倒是非黑白,怎麼還能做臨安的父母官。」

  許崇智整個人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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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30 09:23: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四章 伸冤

  許崇智憋足了力氣,才說出一句話,「你胡說些什麼?誰做了內應?誰串通外人……」

  琅華垂下眼睛,「本來是家醜不可外揚,許家非要黑白顛倒,無奈之下,我才要將這件事說清楚,許氏當時被捉了正著,人證物證俱在,我們早已經送去了鎮江府衙,各位大人隨時都可以查看。」

  許崇智臉色鐵青,「閔大人與顧家是故交……」

  琅華驚訝地抬起眉眼,「許大人意思是閔大人為我們顧家篡改證據?許家為了脫身,還要陷害朝廷命官不成?」

  閔懷是要來杭州任職的,他的考績要送到閔懷手中,他當然不能得罪閔懷。許崇智差點氣得暈厥過去,現在他是前有狼後有虎,進退不得。

  怎麼會突然鬧成這個樣子,本來這件事與他並無關係,他來的時候還想著高台看戲,隨機應變,誰知道這裡的一切就像是為他準備的一樣。

  彷彿地面上裂開一個大坑,他直接就掉了下去。

  許崇智立即想起那個噩夢,也許夢中的事真的會實現,想到這裡,他已經汗透了衣襟。

  琅華看了看屋子裡的眾人,難得杭州上上下下的官員都湊得齊,她準備好的狀書也算有了用處。

  想到這裡她不由地看了看肩輿裡的裴杞堂。

  裴杞堂好像知道她要做什麼似的,她每向前走一步,他都在前面鋪好了橋,等著送她過河。

  這人到底要做什麼?

  會不會是一早就知道顧家會對付沈昌吉,想要將顧家收為己用。

  前世裡,每次遇到什麼事,陸瑛都要和她一起分析利弊,陸瑛總說上到朝廷裡的大人物,下到內宅裡的女眷,不論做什麼總是有跡可循的,尤其是這個裴杞堂,只要與他沾上邊的事都會被人議論紛紛,有一個正七品的司諫知道裴杞堂喜歡半夜裡吃「得月樓」的陽春麵,竟然買下了「得月樓」只希望得到裴杞堂的青睞。

  他還是趙翎的時候,她就知道此人心機頗深,現在他成了裴杞堂,更可以肆無忌憚的謀算。

  裴杞堂眼角流出一絲笑意,琅華冷冷地瞧了他一眼,不願意理睬他。

  「各位大人,」琅華從蕭媽媽手裡接過告狀,「昨日來這裡的時候,民女以為必死,顧家的冤情也會隨著沉入錢塘江,沒想到裴大人會伸手施救,如今民女大膽向各位大人訴冤,我父親顧世衡之案另有疑點,請各位大人重審此案。」

  重申顧世衡的案子?

  杭州知府將手裡的茶碗放在矮桌上。

  許崇智沉著臉,「顧世衡在湖州出了事,與杭州有什麼關係。」

  湖中在杭州的南邊,當時顧世衡死在湖州,那些盜匪卻是在杭州抓到的,因此是湖州派人來杭州連夜過審,結了這樁案子。

  祖母說過,當時的許家還去打聽了消息,確定了盜匪招供的全都屬實,但是那些盜匪卻沒有招認出:父親在山裡人家養病,而後卻又遭大火之事。

  顯然這裡面另有隱情。

  琅華不想與許崇智多費口舌,直接將告狀交到裴思通手中。

  裴思通看完了告狀,抬起頭來吩咐杭州知府,「將與顧世衡有關的案宗找出來,今日我去衙門裡翻閱,」說著頓了頓,「讓人去趟湖州,讓主審此案的官員整理好文書,一併送來。」

  杭州知府沒想到裴思通這樣痛快地答應了顧家大小姐的請求,也許裴家是要對顧家有所補償,只要裴大人接著這樁案子,顧家也就不好死咬著裴家不放。

  裴大人不愧是隻老狐狸。

  杭州知府下意識地看向旁邊的沈昌吉。

  沈昌吉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

  這件事與皇城司無關,皇城司自然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

  沈昌吉正在打量顧琅華,不過十歲的年紀已經鋒芒畢露,說起顧世衡案子時目光灼灼。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吧,冒險前來,想要見到裴思通,為顧世衡訴冤。說起許家的時候滿眼恨意,那麼她是在懷疑誰呢?懷疑許家與顧世衡的死有關?

  沈昌吉對顧琅華增添了幾分的興趣,他那鷹鷙般的眼睛彷彿要將顧琅華看透。

  昨晚的事鬧得滿城風雨,他暫時不能向顧家下手,那就且留著他們一陣子,他一定會將整件事弄清楚,到時候他們一個個都逃不出他的手心。

  「真可憐,」躺著的裴杞堂看著顧琅華悠悠地道,「你比我更可憐,爹死了,娘不愛,舅舅還要幫著我一起陷害你,我只是被裴家逐出家門自生自滅而已……」

  裴思通聽到這裡火冒三丈,「你這個逆子,還敢這樣說……」

  裴杞堂並不懼怕來自父親的怒氣,而是對顧大小姐突然生出些憐憫之情來,本來猖狂的態度一下子變了,像是個感懷心事的少年郎。

  裴杞堂道:「如果不是我自己逃出了福建,只怕早就被裴大人打死了,裴大人為了自己的官聲,連親生骨肉都可以捨棄,你呢?你母親為了什麼連你也不要了?有這樣狠心的爹,竟然也有這樣狠心的生母。」

  裴杞堂說著搖了搖頭,「早知道,我就不會那樣對付你,」說著看了看沈昌吉,「馮師父說,沈家和顧家在太祖時就結下了恩怨,顧家祖上因沈家投靠了太祖對沈家口誅筆伐,這次沈大人來到江浙,還特意去了顧家討債。」

  「馮師父知道顧家不肯將胡仲骨送來給我治病,就主動去找了沈大人,說沈大人已經答應了要與顧家算算這新仇舊恨。」

  沈昌吉冷笑一聲,「那都是姓馮的胡亂說……」

  琅華驚訝地看向沈昌吉,「大人上次去顧家原來是這個意思,怪不得祖母鬧著要絕食,說只要她死了顧家就太平了,我還以為是我連累了祖母……所以我才會偷偷跑到杭州來,我願意用一條命換整個顧家平安。」

  沈昌吉扶住了肩輿的把手,眼神如刀鋒般,嘴唇也兇狠地彎起,就要去搖手中的銅鈴。

  ……

  琅華知道那隻銅鈴。

  銅鈴聲響,皇城司到,只要聽到鈴聲就知道皇城司在抓人了。

  她記得前世抓住了西夏姦細之後,沈昌吉才得到皇上信任,所以現在的沈昌吉一定會有所忌憚。

  可如果她錯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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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下跪

  沈昌吉的手指已經按在了銅鈴上,只要微微撥動,鈴鐺就會出響聲,門外的下屬就會將這個顧大小姐抓起來,還有裴杞堂和許崇智,他會一個個審過去,任憑裴思通和即將上任的閔懷怎麼說,他都不會給半點的顏面。

  這才是皇城司應該做的事。

  但是他卻收回了手指。

  皇城司背地裡做事,向來不怕閒言碎語,因為他們不是那些大臣要顧忌什麼官聲,他們求的只是皇上信任,只要將皇上吩咐的事做好,皇上就會護著他們。

  可是這次不太一樣。

  裴思通也是皇上的人,如果在皇上面前參他假公濟私,他想要擺脫這個罪名勢必要費些心思。更何況現在皇上因為太子手下的人通敵叛國,正在氣頭上,他不能在這時候觸龍逆鱗。

  沈昌吉沉著臉,極不情願地開口,「沈家與顧家是在太祖時有些恩怨,那已經過了幾十年,當年的人早已經作古,一個小小的鄉紳,還不值得讓我前往尋仇。」

  聽到這話,顧琅華的臉上頓時出現了孩子般稚嫩的笑容,「沈大人說的可是真的?我們顧家不用擔驚受怕被尋仇了嗎?」

  「真好,我祖母聽了一定會開心。」

  顧家的下人聽得這話,也忍不住笑起來。

  幾個人彷彿就差抱起來喜極而泣了。

  不管是誰瞧見了,都會認為顧家真的是被皇城司嚇到了,否則一個十歲的姑娘哪裡來的勇氣去跳江。

  既然沈昌吉說出這樣的話,他想要害顧家就要拿出真憑實據。

  至少在這個時候沈昌吉被捏住了咽喉。

  琅華暗暗地鬆了口氣。

  許崇智驚詫的現,屋子裡的人一邊倒地幫著顧琅華,就連沈大人竟然也沒有多說什麼。

  這到底是怎麼了?

  裴思通為什麼要幫著顧琅華。

  這個裴杞堂明明與顧家勢不兩立,現在卻也同情起她來了。

  許崇智看看屋子裡的人,突然感覺到一種莫名的恐懼,他們這些人為了撫平昨晚的事,沈昌吉暫且避開,裴思通一副為民請命的模樣,杭州知府和其他人在一旁逢迎,他很有可能被拿來犧牲。

  許崇智腦子裡一熱,整個人暈眩起來,差點就倒在地上。

  裴杞堂看向顧琅華,「我錯在先,該向顧大小姐賠禮。」

  這下輪到裴家人震驚了,少爺就從來沒說過一個「錯」字,也從來沒有向任何人賠過禮。

  屋子裡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落在裴杞堂身上。

  裴杞堂握住了肩輿的把手努力支撐著要站起身。

  顯然他的身體情況不允許他這樣做,可他還是掙扎著站了起來。裴家下人想要上前攙扶,他擺了擺手。

  雖然十分吃力,但是他站穩了。

  他的嘴唇微微翹起,目光清澈彷彿映著藍天白雲,腿上的疼痛讓他眉間微蹙著,卻慢慢地鬆開,彷彿若無其事的模樣。

  他想要自己挺拔地站在那裡,可不管怎麼努力也只能微微弓著身子。

  他臉上浮起一絲的感嘆,好像懊悔自己不是個健步如飛的少年郎。

  可是這樣卻讓他增添了幾分慵懶和暖意。

  如果不是那樣的飛揚跋扈,他看起來是那麼的淡雅和從容。

  裴杞堂走向琅華。

  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刃上,但是他渾不在意。

  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陽光正好透過窗子落在了她的肩頭,將她整個人都照亮了。

  本來陰鬱的氣氛也一下子變得明朗起來,他的心情忽然變得很好,為什麼呢?他也不清楚,只要走到她身邊,就彷彿走進了溫暖之中。

  裴杞堂停下腳步,彎下腰鄭重地向顧琅華行了個大禮,「這次是我錯了,請顧大小姐原諒。」

  當著這麼多人,他就這樣拜下來。

  琅華望著裴杞堂微微顫抖的衣袍,他的眼角有些微微泛紅,這是因為他在努力地忍耐著疼痛帶給他的不適。

  她不止一次給他治傷,已經十分熟稔他的各種表現,所以她不難就會判斷出來,裴杞堂的確受了傷,傷口應該就在腰和腿上。

  雖然她已經很清楚,裴家故意找茬其實是要幫她,為的就是將皇城司的事傳揚出去,好讓她找到機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被皇城司「逼著」走投無路,這樣一來裴大人出面幫她也顯得是那麼的順理成章。

  可是鬧出這麼大的事,如果她輕易就原諒了裴家,倒顯得整件事像是一場鬧劇。

  裴杞堂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為什麼會在這時候向她道歉?

  琅華看過去,裴杞堂望著她,滿臉的歉意,彷彿是在向她解釋著什麼。

  這是在應景演上一齣戲?至少讓眾人以為兩家恩怨已經得到了化解。

  琅華側過身去,「鬧出這麼大的事,裴四公子就想用一句話揭過去了?」

  裴杞堂道:「我會努力去補救。」

  琅華淡淡地道:「並不是所有事都能夠挽回的。」

  他的眼睛熠熠生輝,「我會想方設法……只要你能原諒。」大約是站得時間有些長,他終於忍耐不住,整個身子稍稍傾斜然後人就滑跌下去,多虧他手臂及時支起來,於是半跪在了地上。

  這次輪到琅華驚訝。

  她所知道的裴杞堂是絕不會低頭的,即便是得罪了國丈,皇上命他向國丈道歉,他卻都不肯,寧願被降職也不認一個「錯」字。

  這時候裴家下人不是應該衝過來將他們的四公子扶過去嗎?

  然而裴家下人都木楞在那裡動也沒動。

  裴杞堂顯然是疼極了,抬起頭向琅華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顧家的損失我會賠償,也會去衙門裡領罰。」

  望著裴杞堂的模樣,琅華明明已經硬下心腸不想要去理睬,卻不知為什麼閃身示意裴家下人上前,「希望裴四公子說到做到。」

  裴杞堂臉上浮起了明快的笑容,整個人頓時鬆懈下來,於是就再也支撐不住,眼見就要倒在地上,裴家下人這才忙上前,將裴杞堂扶回了肩輿。

  裴杞堂臉色蒼白,看起來比方才更加虛弱了,裴家管事焦急地道:「老爺,還是請郎中來吧,看樣子公子的病又重了些。」

  裴思通皺起眉頭,「都是他自己惹出的禍事,也該讓他嘗到教訓。」說完揮了揮手。

  裴家下人忙將裴杞堂抬了下去。

  一切塵埃落定,琅華帶著人下了大船徑直回到了暫住的院子,剛換好了衣服,丁掌櫃匆匆忙忙趕過來。

  「大小姐,有消息了,這次是真的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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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交託

  丁掌櫃喊了一聲,卻發現顧大小姐沒有反應。

  她拿著一本醫書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大小姐,」丁掌櫃微微拔高了聲音,「大小姐,我說咱們藥鋪裡有消息了。」大小姐一直都是心思敏捷又細膩,從來都是他們跟不上大小姐的思維,大小姐從來沒讓他們多說過一句話。

  今天,大小姐明顯有些心不在焉,會不會是昨晚太過疲憊了。丁掌櫃立即埋怨起自己來,早知道他應該晚些過來,總要讓大小姐喘口氣,歇一歇才好,可是大小姐吩咐過,只要有消息不管什麼時候,都要立即告訴她。

  琅華回過神,將手裡的醫書放下,「有消息了?」

  丁掌櫃忙點頭,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布包來,放在了桌子上。

  包裹在外面的青布是那種隨隨便便就能在大街上買來的,布條看起來很粗糙,但是整體很乾凈,緊緊地包裹著裡面的東西。

  丁掌櫃道:「這是隨著藥材一起過來的,因為大小姐吩咐過,只要進店的藥都必須由我來盤查,我就在藥堆裡找到了這個東西,沒敢耽擱直接送了過來。」

  這會是什麼呢?

  琅華慢慢地將青布包打開。

  ……

  喧鬧的集市上,老樂找到一塊乾淨的地方坐下來,將他手工做好的木頭小劍、撥浪鼓、木娃娃、用碎布條縫好的小狗一個個擺了上去。

  集市上有很多人都認識老樂,因為他總會隔兩年就出現一陣子,賣些手工做的東西,價格很便宜,如果有小孩子喜歡,就算沒有錢他也會送給他們,這樣做生意的結果當然就是要賠錢,時間久了他也就支撐不下去,所以只能到附近的莊戶家去做短工,一旦解決了溫飽,賺到了些錢,他又會跑到集市上來。

  「老樂,你不是去朱家的莊子上了嗎?朱家一直都誇你手藝好,我還以為你就留在朱家了呢。」

  能長期留在一個主家,生活自然就不成問題,也會有媒人上門說親。

  「老樂,你年紀不小了,也該為自己打算打算,別的不說,娶個寡婦也好啊,你不是喜歡孩子嗎?多生養幾個,老了也有人給你送終。」

  老樂聽著露出憨厚的笑容,「我有,我有……」

  有什麼?

  誰都知道老樂一個人討生活,身上的兩件衣服還是賣炊餅的大嬸送給他的,大嬸家的男人打仗死了,大嬸留著沒用,乾脆撿了兩件給老樂,老樂高高興興地收下了。

  有人出主意,「要不然我找個人,幫你跟那邊牽牽線,那邊的炊餅店生意還不錯,養家糊口是足夠了,這樣一來你也算有了個家。」

  老樂卻又說:「我有,我有……」

  大家只得搖頭,老樂恐怕是腦袋壞掉了,看來這輩子也只能這般過活了。

  「老樂,你賣東西又賺不到錢,你為什麼非要到集市上來啊?」

  老樂呵呵笑著,「因為這裡熱鬧。」

  這裡熱鬧,能聽到許許多多的消息,也能見到許許多多的人,也許很快有一天他也會完成身上的任務,接回遠在他鄉的家人,團聚在一起。

  「把那隻小雞送給我吧!」

  小孩子蹲在地上,可憐兮兮地看著老樂。

  老樂望著面前擺著的東西,他很想把東西送給那孩子,看到孩子們他就會想起自己的骨肉,也許他的骨肉也會這樣眼巴巴地瞧著一樣東西,卻因為不能得到而哀傷。

  可是這一次老樂拒絕了,沒有東西他就不能留在集市上,也不能聽到更多的消息。孩子很難過地離開了。

  這些日子他打聽到了許多的消息。

  皇城司來到了江浙,皇城司的沈大人祖上管著前朝的武德司,他們這些人之所以此時此刻還留在市井之中,那是因為祖上都曾在武德司裡任職,之後大齊國建立,祖輩們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一下子失去了方向,直到有一天,一個姓顧的找上了門,告訴他,他還有可以繼續祖上沒有完成之事。

  這幾年他守在這裡,每一天認認真真地做著這些事,收集著各種各樣的消息,他漸漸明白了前朝明明已經亡了,先祖為什麼還要將一身的本事傳給他。因為無關於那個朝代,只關乎於他們的職責,他們本來的職責是阻止外族入侵,而今還是如此,一直也沒有變過。

  江浙抓到了西夏人時,他知道,自己該做的事並沒有做好。

  現在皇城司來調查西夏人的事,他曾想過去將手裡的消息送去皇城司沈大人手上,不管怎麼說現在最了解察子的人就該是沈大人了。如果皇城司可以插手,那麼許多事都可以迎刃而解。

  他已經準備好了去送信。

  卻在這時候在市集上開始流傳一個消息:皇城司殺了那個捉住了樞銘的英雄。

  他不敢相信。

  很快那個十分有名望的大和尚帶著人為那位英雄超度。

  事情得到了證實,於是他打消了送信給皇城司的想法。

  就在昨晚,又鬧出一件事來,重新燃起了他心底的希望。

  顧家在錢塘江為那位英雄抱不平。

  那位顧大小姐的話,到現在是人人皆知:這片土地是我們用命搏來的,你們沒有權利在這裡殺我們。

  終於有一個人敢站出來說出這樣的話。

  最終顧大小姐憑一己之力,將皇城司震懾住了。

  那種場面,他雖然沒有看到,但是只要想一想,他的心都會激動地亂跳個不停。

  他已經好久沒有聽過類似的話,見過那樣的人了。

  顧家。

  就是那個鎮江的顧家。

  顧家進了杭州城他立即就發現了,因為顧家做的不是別的營生,而是那顧老爺做過的藥材生意,而且顧家四處收藥,不但收本地的藥材,還要收番藥。他敏銳的覺察到顧家是在打聽消息。

  然而,他答應過顧老爺,就不會將這個他們的秘密告訴顧家其他人。

  今天他卻動搖了,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想法,送了一包東西去顧家,也許顧家人才能救顧家人。

  顧家人才能完成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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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30 09:24: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七章 父親

  琅華慢慢地將布包展開,裡面的草藥赫然出現在她眼前。

  就算她這幾年沒有跟隨胡先生學習,她也知道這草藥的名字,因為在前世,也是幾乎同樣的年紀,許氏曾將一味中藥送到她手心裡,跟她說,「你知道『獨活』還有一個謎語嗎?」

  琅華那時並不知道,只是問了問那獨活的味道。

  琅華下意識地將獨活湊在鼻端,從前的記憶也回到了她腦海裡。

  最終許氏揭開了謎題,獨活的一個謎語是:九死一生。

  前世,她就是因此開始對中藥的謎語感興趣,索性許氏就請了女先生來給她念書,因為她有著過耳不忘的好記性,許氏就經常說出一味中藥,讓她來講相關的典故。

  她還以為這樣會哄許氏高興,每次她都繪聲繪色地講著。

  琅華閉上了眼睛。

  她一直在懷疑許氏除了聯合外人謀算顧家財物之外,還有別的事瞞著他們,如今這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琅華的手忍不住發抖。

  許氏早就知道,但是她一直瞞著她瞞著整個顧家。

  丁掌櫃見琅華臉色有些不對,輕聲道:「大小姐,這到底怎麼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丁掌櫃是祖母吩咐跟著她的,是她可以信任的家人,琅華拿起了手絹上兩種藥材,「這個是獨活,這個是生地。」

  獨活,生地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

  丁掌櫃沒有想出什麼不同。

  也許這兩樣藥往後會有大用處?

  琅華看了看門口,門廊前映著蕭邑的影子,這代表周圍是安全的。

  琅華抬起頭來,「我曾看過一本關於藥材的謎語。」

  「獨活,是九死一生的謎底。而生地,則是異國的謎底。」

  所以兩個加起來是,異國,九死一生。

  誰會送來這樣的謎題?又是誰在異國九死一生?丁掌櫃仔細思量,不知怎麼的心「突突」跳起來。

  「這……不……不可能吧,」丁掌櫃驚訝地道,「是不是我想多了,小姐您……您……會不會猜錯了……」說著忽然哽咽起來,眼睛裡滿是淚水。

  不太可能吧!

  幾年前,大老爺出事之後,老太太做了個夢,夢到老太爺告訴她,大老爺沒有死,讓她快些找人去救。老太太遂將顧家一多半的人都打發出去找了一年,卻一無所獲,終於徹底死了心。

  現在大小姐因為兩味草藥就確定大老爺活在人世,如果說對了當然好,如果錯了呢?老太太豈不是又要空歡喜一場。

  琅華卻很確定,雖然這所有一切都是來源於猜測,她只是將簡單的幾條線串起來,但是她總覺得一定就是這樣。

  否則許氏為什麼恰巧也得到了獨活這味藥。

  不管是不是真的,只要有這個機會她就要去查證,就算最終結果不是那樣,她也不會後悔,至少她努力了。

  萬一,真的就是這樣呢,那麼父親就有可能會回來與他們團聚。

  琅華抑制不住內心的欣喜。

  那個她們認為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上的人,以為永遠失去了的人。

  他可能還會站在她們面前,也許她還有機會去喊一聲「父親」,她還有機會圍繞膝下,侍奉父親終老。

  琅華看向丁掌櫃,「過幾天祖母就會來杭州,如果這件事查實,我會慢慢告訴她,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找到這個送消息的人。」

  丁掌櫃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小姐吩咐就是了,我都聽小姐的。」

  琅華道:「百草廬需要招幾個夥計來做藥,一定要吃苦耐勞的,選幾個人就教他們辨別藥材,找出十餘種藥材出來,教他們一遍然後去問他們。」

  琅華轉身找到了藥草書,翻到其中一頁遞給丁掌櫃看,「辨別的時候,一定要有這味藥。」

  丁掌櫃不知道琅華為什麼要這樣做,但還是點了點頭,「小姐放心,我會將事辦好。」

  ……

  丁掌櫃走了之後,琅華坐在椅子上,心境久久不能平息,如果父親真的活著,又在異國,那一定是在西夏,因為慶王在的時候父親就一直想要解決頻頻饒邊的西夏。

  前世與西夏和談是因為鎮江之戰損失了韓璋,也讓大齊國力受損,現在鎮江勝了,和談的事還會不會發生?

  琅華正想著,蕭媽媽進了門,「大小姐,裴家管事在外面,」說著目光閃爍,「裴四公子想要見您。」

  裴杞堂還是這樣,想來就來。

  琅華道:「不見,讓他回去吧!」

  蕭媽媽應了一聲,出去傳話,但是很快又回來,「裴家管事說,四公子在外面等著,讓您放心,不會被別人發現的。」

  如果她將裴杞堂請進門,那麼以後他又會想以前一樣,將這裡當成他家的別院。

  琅華道:「你說我已經睡了,讓他走吧!」

  蕭媽媽雖然將話帶了出去,琅華卻心裡有些煩亂,眼前總是浮現起裴杞堂從肩輿上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的情形。

  弓著身,一臉的憔悴。

  他不是威風凜凜的趙翎,混不吝的裴杞堂嗎?怎麼也會像個病西施。

  他一共走了六步,一步比一步走得慢,腰也彎的更深了些,腿上好像也用不上什麼力氣,站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跌倒在地。

  琅華將手裡的書合上看向蕭媽媽,「讓蕭邑出去看看,那人還在不在。」

  外面已經下起了雨,對一個受過外傷的人來說,不是個好天氣,再被陰冷的雨水澆一澆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麼病來。

  「大小姐,裴四爺還在外面等著呢。」

  這人還真是個無賴,她不讓他進門,他就要一直在外面等不成。

  對付他這種人,只要不理睬他,他就會無可奈何。

  雨卻越下越大起來,琅華不時地看向門外。

  蕭媽媽低聲道:「這樣可是要淋壞的。」看大小姐的模樣,分明就是不忍心,大小姐年紀太小不懂得這裡面的事,裴四公子倒是一副已經下定決心的模樣,否則也不會在眾人面前跪下來。

  要知道那可是有關男人的顏面。

  蕭媽媽道:「咱們這裡雖然偏僻,可總是在外面未免還是有些顯眼,索性西院的屋子是乾淨的,不如……」

  琅華不說話。

  蕭媽媽知道自己猜中了小姐的心思,「那我就知會蕭邑一聲。」

  不一會兒功夫外面傳來腳步聲響,想來是將裴杞堂抬進了門。

  琅華想了想才吩咐阿莫拿來了傘,一路去了西院。

  蕭媽媽讓人端了火盆進屋,見到琅華來了過來道:「裴四公子渾身都淋濕了,剛讓蕭邑拿了一套衣服換上,看樣子身上的傷不輕。」

  琅華吩咐蕭邑,「去將胡先生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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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賴皮

  沒有太陽,屋子裡有些暗,但是更顯得水天一色的幔帳十分的靚麗。

  裴杞堂就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奄奄一息的模樣,見到琅華過來,粲然一笑,「我還沒凍成冰?」

  琅華淡淡地道:「現在這個天氣,想要凍成冰不太容易。」

  裴杞堂眼睛有些發紅,目光卻仍舊是那麼的清澈,「我怎麼會覺得那麼冷呢!」

  他已經換了乾燥的衣服,蓋了錦被,蕭媽媽讓人在床上幾個角都壓了暖爐,怎麼可能會冷。

  琅華走過去伸出手摸向裴杞堂的額頭。

  火炭一樣滾熱。

  她心裡不由地一驚,不知道是因為著涼還是身上的傷嚴重了,不管怎麼樣都要先退熱。

  琅華想起屋子裡有胡先生留下的藥,吩咐阿莫撐傘,轉身走了出去,再回來的時候裴杞堂已經暈暈沉沉睡著了。

  阿莫將藥化開,卻怎麼也叫不醒裴杞堂。

  琅華只好走過去推了推裴杞堂的肩膀,「先將藥吃了再睡,一會兒胡先生就過來了。」

  裴杞堂迷茫地睜開了眼睛,向琅華笑了笑,「我夢見你走了又回來了,」他雙手垂在身體兩邊,因為發熱眼睛紅彤彤的,嘴唇有些乾裂,「你別走了行不行?」

  這人換了身份之後,好像脾性也變了。

  變得更加厚顏無恥似的。

  「別跟我裝模作樣,」給他治了一年多的傷,她最清楚他的身體情況,就算是有傷病,也會保持清醒,現在明顯的是在跟她耍賴,「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真的從山崖上跳下去了?傷到了哪裡?裴家應該給你請了郎中吧?」

  裴杞堂嘆了口氣,躺在這裡,他就眼皮發沉,好想就這樣沉沉地睡過去。

  「沈昌吉沒有那麼好騙,我當然是跳下去了,只不過有馮師叔接應,但還是受了傷。」

  果然是受了傷。

  一個受了傷的人,卻在地上走來走去,一副沒事人的模樣,活該讓他受罪。

  「腿還能動嗎?」琅華伸出手來碰了碰裴杞堂的腿。

  「也不是完全動不了。」

  琅華將手從被褥下伸進去,放在他的腰上,細數著他的骨節兒,腿不怕,就算斷了骨頭也可以接起來,真的傷到了腰上,可就沒有那麼容易好了,被說帶兵打仗,將來能正常行走都要佛前一炷香,感謝神佛保佑。

  但是在她的記憶裡,裴杞堂並沒有什麼傷痛,只是傳說他的肩膀有傷,拉不動太重的弓。

  上次她會覺得有什麼東西從腦海裡一閃而過,就是因為關於裴杞堂的這個傳言,正好印證在趙翎的肩膀上。

  她早就知道趙翎是化名,但是卻沒想到一個慶王之子竟然寄養在裴家。

  這樣思量間,琅華的手就微微停頓在那裡,輕輕一動,裴杞堂的額頭頓時冒出了汗珠。

  琅華皺起眉頭,果然這裡有傷。

  望著琅華嚴肅的神情,裴杞堂笑著道,「你不是給我看腿嗎?怎麼就看到了腰上。」

  琅華抽出手來,卻忽然被裴杞堂拉住。

  他的掌心滾燙,讓她一顫。

  裴杞堂道:「別生氣了,我不是讓吳桐跟你說,暫時作別嗎?」

  琅華本不欲理睬他,聽得這話卻揚起了眉毛,吳桐說的是如果他不回來就算是訣別了。這兩個人不愧是主僕,總要給別人找一堆麻煩出來。

  從琅華的表情中裴杞堂看出了端倪,「難不成是吳桐傳錯話了?」

  已經過去的事,琅華不願意拿出來討論,不過既然話說到這裡,琅華道:「吳桐和那些田產……」

  裴杞堂道:「那是給你的。」

  琅華抬起眼睛,「就算是你準備要回去,我也不會給。」為了那些田產不被人查出端倪,她在家中上上下下都打點過,如果現在再給出去,就又會惹出一堆事來。

  「那些田產值多少錢,我心裡有數,每年賺多少銀子,我會分給你,直到兩清為止,至於吳桐,要不要跟著我,那要問他自己的想法。」

  小小的年紀,處理起事務來是那麼的俐落。

  裴杞堂眼睛闔起,他忽然聲音很輕,就像是在呢喃,「你能不能別把我處理的那麼快。」

  裴杞堂話剛說完,阿瓊走進來湊在琅華耳邊,「小姐,陸三爺來了,就在門口。」

  這個院子並不大,一會兒胡先生還要過來,如果讓陸瑛進門,勢必無法解釋裴杞堂為什麼會躺在她家的西院。

  琅華道:「你跟陸三爺說,我回來之後就睡下了。」

  阿瓊點了點頭,剛走出去。

  琅華又叫來蕭媽媽,「您也去看看,下著雨,天又冷,讓三爺早些回去。」

  看到蕭媽媽之後,陸瑛應該就會放心。

  ……

  陸瑛上了馬車,回到陸家之後及跟程頤兩個人進了書房說話。

  程頤道:「三爺做到這個份上,已經夠了。」

  在人前為顧家說話,又聽說顧琅華為父伸冤被裴大人同情之後才離開,才被父親盤問了昨晚的事,就冒著雨去顧家探望。

  該做的事,他都已經做了。

  只是心裡還覺得有些不妥。

  就像是顧琅華突然出現在杭州,突然與許家徹底鬧開,還遞了訴狀。

  從父親的表現來看,父親應該走的是太子的路子,與許家同出一轍。

  顧琅華與許家作對,與韓璋等人交好,難不成真的投奔了寧王。

  程頤知道陸瑛在想些什麼,「三爺……如果顧家和老爺那邊不對付,將來您要怎麼選?」

  「現在說什麼都為時尚早,」陸瑛哂然一笑,「以我的資歷,沒有的選擇,不論是太子還是寧王都與我無關。」

  程頤忍不住道:「寧王真的可以嗎?寧王是個傻子啊,怎麼去跟太子爭儲君之位,我看顧家說不定已經被韓璋利用,將來不一定會有什麼下場。」

  「瑛哥呢?」門口忽然響起陸二太太的聲音。

  陸瑛站起身來。

  陸二太太讓人攙扶著走到門口,臉上都是驚懼的神情,「瑛哥,方才你去顧家有沒有聽到什麼消息?是不是顧琅華也告了你父親?」

  陸二太太的模樣像是要吃人,「你父親與我剛要出門,就被衙門裡的人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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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30 09:24: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九章 酷刑

  陸瑛定了定神,才道:「琅華為什麼要告父親?」

  這倒將陸二太太問住了,是啊,顧家告他們什麼?難不成是王家的事?

  陸二太太想到這裡腿忍不住發顫。

  陸瑛道:「母親先別急,那些抓走父親的人是什麼打扮?」

  陸二太太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穿著黑衣服,凶神惡煞似的,只說衙門裡有請,不等你父親說話,就來了兩個人將他架走了。」

  陸瑛想了想,「應該是皇城司,我在裴家的大船上看到過皇城司的人,都是穿著黑衣黑靴,父親好歹是朝廷命官,就算府衙來抓人,也要說個清楚,只有皇城司不必這樣做。」

  老爺之前還得意洋洋的說,這次要看顧家的好戲,說顧家得罪了皇城司,一定不會有好下場,可是現在他卻被皇城司請走了。

  陸二太太只覺得頭暈目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皇城司不抓顧家怎麼反而來捉我們了。」

  陸瑛望著陸二太太,「這件事只有父親回來才能知道,不過母親也要放寬心,想必不會有什麼大事。」

  送走了陸二太太,程頤立即湊了上來,「要不然我去打聽一下。」

  陸瑛搖了搖頭,「皇城司的事,不是我們能插手的。」如果陸家被皇城司盯上的,就算打聽出消息又能怎麼樣,要拿什麼來跟皇城司抗衡。

  「你去讓人盯著父親購置的小院子,看看那邊會有什麼動靜。」

  陸二老爺一定是在外面做些他們不知道的事,可能跟程頤發現的那座小院子有關。

  兩個人正說著話,小廝笑著進來報喜,「三爺,書院的博士使人送來了信函。」

  程頤臉上一喜,「應該是舉薦函吧!」

  今年秋天要開「明經」試,在各地選拔名列前茅的士子過三關,最後進京大考,如果一舉拿上了名次,就算在士子圈中有了名聲,就會有人招攬他做門生。

  過了「明經」再考「進士」,然後攻「制科」考,這是入仕最好的途徑,現在他已經跨出去一步。

  程頤有些激動,「沒想到明博士真的舉薦了三爺,三爺這些年的努力沒有白費,」說著有些後怕,「幸虧昨晚沒有鬧出事來,否則……」

  否則很有可能竹籃打水一場空。

  陸瑛望著那封舉薦信。

  程頤道:「三爺往後千萬不要太衝動。」

  陸瑛知道程頤的意思,只要陸家順風順水不要鬧出大事,他就不必去理睬。

  他想起自己奮不顧身想要跳進江水中救顧琅華的情景,他都忘記了他是不會水的。

  這樣的一時衝動,不但救不了別人還會葬送自己,他盡量不會讓它再次發生。

  陸瑛點點頭,「你盯著點老爺,不要讓他這時候出事。」陸家在這時候有什麼風吹草動,對他來說大為不利。

  程頤應了一聲。

  ……

  陸文顕先聞到了一股皮肉烤焦的味道,然後他看見了一截斷腿擺在桌子上,那條腿他認識,因為上面還留著陳舊的傷口。

  沈昌吉看了看身邊的下屬,下屬抽出刀沿著那條傷口剖開,伸出手在那皮肉裡掏了半天從裡面拿出一個鮮血淋漓的東西,扔在了桌子上,陸文顕看得眼睛突突直跳,那是一個像刀尖一樣的東西,有這個東西在傷口裡,傷口自然不會痊癒,自然每天都會感覺到刮骨般的疼痛。

  這是王仁智的腿,是王仁智的那條傷腿。

  想到這裡,陸文顕胃裡一陣翻騰,他下意識地向後退去,卻被人壓住了脖子,按在那冰冷的腿上,他也將那鮮血淋漓的東西看了清楚。

  陸文顕想要掙扎著叫喊,上面的鮮血和液體卻沿著他的臉頰淌進他的嘴裡,他終於忍不住嘔吐起來,骯髒物噴在桌子上,濺了他一臉。

  血腥的味道,腐爛的味道就像是在地獄中一樣。

  終於,陸文顕停止了嘔吐,不遠處就傳來恐怖的叫聲。

  帶著恐懼和痛苦用盡全力的嘶喊。

  陸文顕的腿軟下來,然而身邊的人顯然不準備就這樣放過他,兩個人架起他的胳膊一路將他向牢獄的深處拖過去。

  木架子上綁著一個人。

  不,那已經不能被稱之為人。

  他渾身上下不著寸縷,一條腿已經被砍了下來,身上是數不清的傷口,肚子上的皮被剝了一半,旁邊的人又起了燒紅的烙鐵,想往沒有皮的血肉上烙去。

  王仁智恐懼地掙扎著,卻沒有用處。

  「滋啦啦」的青煙直上,然後他身上的肉就像是被融化了一般,變成了血水和油水從烙鐵底部淌了下來。

  這下子陸文顕已經吐不出來,他身體裡有的只是恐懼。

  皇城司的人竟然這樣狠。

  他開始告饒,「沈大人……沈大人……您這是為什麼……」

  沈昌吉掀起了眼皮,看到了因為痛苦扭曲的王仁智,他忽然覺得心裡舒坦了許多,但是還遠遠不夠,這些人遠遠不夠他發洩心中的怒氣和悲傷。

  他剛剛接到家書,他兩歲的嫡子不聲不響地夭折了。

  這讓他立即想起王仁智說的那些話,「這幾日內,您家中恐怕會有喪事,讓您不要太難過,兩年之後,您身下就會另有嫡子繼承家業,不過……您要小心顧家,顧家是您這輩子最大的對手。」

  竟然都應驗了。

  但是他不信什麼玄學,他在宮裡看過太多通曉玄學之人哄騙皇上,他知道一定會從王仁智嘴裡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他來到大牢裡,讓人割掉了王仁智的一條腿,王仁智立即就將實話說了出來。

  那個所謂的玄學高人,就是他的女婿陸文顕,一個小小的同提舉。

  沈昌吉瞇起眼睛,「陸二老爺不是懂得玄學嗎?今日就來算算,你丈人的死期,」說著目光掃在陸文的臉上,「還有你的死期。」

  「如果你說準了,我就信了,你真的通曉玄學。」

  陸文顕渾身汗毛豎立,整個人抖起來。

  沈昌吉抽出了腰間的匕首,那匕首在燈光下泛著淡淡的白光,「我好久沒用它來剔骨了。」說著他向匕首上輕輕地吹了一口氣,「你放心,你這條腿和你岳父的不同,我會仔仔細細地將肉片下來,然後還能讓它好端端地長在你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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