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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9 10:22: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章 露臉

  趙翎惺忪地掀開了眼睛。

  琅華指向那件衣服,「那是不是馬蹄印?」

  趙翎點了點頭,「看起來好像是。」

  這人後背被馬狠狠地踩了兩腳,怎麼還能像個沒事人一樣。前世裡,陸瑛要去打仗,陸二太太囉囉嗦嗦說了不少戰場上的事。

  奉恩公家的三公子就是在戰場上被馬踩了一腳,當時沒有事,回到軍營睡了一覺就再也沒能起來。

  趙翎不過才十三四歲,有多結實的身板,能安然無恙。

  琅華吩咐蕭媽媽,「去將胡先生請來,有人問起,就說我身上不舒坦,讓胡先生進門給我診脈。」

  蕭媽媽應了一聲快步出了門,不到半個時辰就帶來了胡仲骨。

  胡仲骨仔細檢查了之後,開了副藥,「照理說從揚州到這裡騎馬也要幾個時辰,如果真的傷到了內裡,現在也該有所症狀,八成是沒有事的,不過為了穩妥起見,還是先吃副藥,這兩日身邊不要離人,也不要輕易挪動……」

  一下子將趙翎說的像是個易碎的瓷娃娃。

  琅華看向趙翎,趙翎該不是算計好的,故意給她找麻煩吧。

  她就奇怪了,顧家明明增加的護院,為什麼趙翎還是能悄無聲息地溜進來。

  趙翎的嘴角微微揚起來,他轉個身安然地睡了過去,不知道為什麼只要在顧琅華這裡,他就會覺得很安心。

  所以他才徑直騎馬到了揚州城,特意沒有收拾身上的傷口。

  琅華吩咐蕭邑去找吳桐,她才不會坐在一旁看著趙翎,讓吳桐來照應他的公子。

  此時此刻的吳桐卻早就溜到城牆上看大軍進城了。

  兩萬騎兵浩浩蕩蕩地進了鎮江城,寫著偌大一個「韓」字的旌旗迎風飄蕩,整個揚州城都沸騰起來。

  ……

  京城。

  早朝過後,所有官員臉上都是一副膽戰心驚的神情。

  江浙平叛竟然鬧出了西夏人。

  西夏人,那可是叛國通敵之罪,這頂大帽子會落在誰腦袋上?滿朝文武聽說這件事的時候,恨不得一個個都將腦袋縮進腔子。

  皇帝進了書房,頓時將桌子上的奏摺掃落在地上。

  劉景臣想要說話。

  皇帝揮了揮手,「你不用說我也知道是因為什麼,他這個太子是不想做了。」

  劉景臣垂下頭眼觀鼻鼻觀心,「皇上,您還是將太子爺叫來問問,太子爺倒不一定是那個意思,鎮江離京城這麼遠,太子爺吩咐下去的事,底下人不一定辦的好……尤其是太子爺在儲君這個位置上,一舉一動稍不留神就會成為眾矢之的,在鎮江是一個情況,到了杭州又是另一個說法,送到京裡來皇上面前不知道又差了多少,這件事上最受委屈的是韓將軍,如果是奸邪小人作怪那還好說,殺一兩個以儆效尤,可若是朝堂上有人故意為之,這可就是個大難題,朝廷要怎麼做才能平了江浙的民憤,讓韓將軍舒心呢?最重要的是,還得給太后一個交代。」

  皇帝猶豫起來,這件事說小了,是奸邪小人作怪,說大了就有關皇嗣,除非他下定決心要廢太子,否則就不能大動干戈,「江浙這一仗,從夏天打到冬天,又是匪患又是流寇,還有西夏人,算起來足足一年半時間才算平復,就算我肯大事化小,太后也不會答應。」

  皇上揮了揮手,「你先下去吧,容朕再想一想。」

  劉景臣應了一聲,慢慢地退出大殿,剛走到大殿外,跪著的太子忽然撲過來保住了劉景臣的腳。

  「劉相,您可要幫幫忙啊。」

  劉景臣看向旁邊的內侍,內侍裝作沒有看到的樣子低頭看著白玉台階。

  「太子爺,」劉景臣道,「您是一心為朝廷操心,用人不當,才會弄成現在的樣子,這一年半您足不出戶為江浙祈福,您不說皇上怎麼知道呢?」既然犯了錯,就要有認錯的態度,受點皮肉之苦沒什麼,為的是儲君的位置能穩固。

  太子豁然明白過來,一頭叩在白玉台階上,「父皇,是兒臣錯了。」

  通常這時候,皇上都會讓小黃門來低聲招呼他去內殿裡說話,可是今天內殿裡卻消無聲息。

  好半天才有內侍過來道:「太子爺您別跪著了,皇上已經從後殿走了。」

  「父皇,」太子眼淚要掉下來,「父皇不見兒臣,兒臣就跪在這裡再也不起來。」

  內侍沒有辦法只好說了實話,「太子爺您聽我的,就算要跪也等到明天,今天皇上要見曾任泉州市舶司提舉的裴大人。」

  太子聽了睜大眼睛,「就是那個前朝的文臣起家,後來改做武將,太祖時降了大齊,跟著太祖大敗契丹的那個裴家?」

  內侍點點頭,「老奴沒有太子爺您這樣清楚。」說著就要轉身離開。

  太子卻拉住了內侍,「裴家雖然後來又做了文官,到底是將門之後,現在家中是不是又有了可用之才,父皇才會召見他。」

  說到這裡,內侍倒是知道一些,「裴家有沒有可用的後輩老奴是不知曉,但是……倒是有一位著實讓人頭疼,聽說前些日子還差點燒了翔雲樓,只是因為花娘發現裴四公子其實是個癱子。」

  太子也是因為這些事才對裴家這樣清楚。

  翔雲樓是什麼地方,就因為裴家四公子一句話,差點就燒了個乾淨。

  裴家因此賠了一千兩銀子。

  有了這樣的惹禍精,裴家也就別想著再有什麼建樹。

  本想著掌握父皇的心思,結交可能會被父皇重用的大臣,現在看來也許只是因為裴家遠離了朝廷,父皇才他叫進宮說說話,解解悶,並沒有什麼要事。

  太子渾渾噩噩地出了宮,轎子還沒有到太子府,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喧鬧聲。

  「怎麼回事?」太子撩開了簾子。

  「是對面那條街,有人在追他家的公子,」管事看了一眼回來稟告,「就是那個胡作非為的裴四公子,裴家人要將他帶回族裡他不肯,雇了一輛馬車準備出京。」

  太子一下子來了精神。

  街面上忽然傳來聲音,「撒錢了,快……撒錢了……」

  一輛青頂馬車快速地馳過來,小廝打扮的人從車中露出了臉然後將手中的銀票和銅錢扔向空中,街面上圍觀的人頓時聚上去撿錢,厚厚的人牆頓時擋住了趕來的裴家家人,裴家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馬車大搖大擺地出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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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9 10:22: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一章 差距

  鎮江之戰過後,整個江浙彷彿都變了樣。

  陸二太太從來沒想過日子會過得這樣艱難,整個陸家安靜的就像個牢籠,而她就算在牢籠也放聲大哭也不會有人理睬她。

  不管是老太爺還是老爺或者是管事、下人,每個人都是一張臉孔,伸出手來就向她要錢。

  錢,錢,錢。

  陸家的錢被流寇搶走了大半,還有一小半在杭州買了宅子,哪裡還有什麼銀子。

  想到宅子,陸二太太忽然後悔起來,離這裡三條街的宅子,比這處大一些,價錢還便宜一千兩,當時她想的是老爺初來乍到不能被同僚笑話,這處宅子畢竟離城中近一些,老爺若是在家中辦宴席,也會更有面子。

  貴一千兩銀子,她眼睛眨都沒眨一下。

  因為無論怎麼樣陸家都不缺這點錢,當時顧家還依靠著陸家,老爺的仕途蒸蒸日上,她父親也將要任鎮江知府,隨隨便便就能弄到銀子。

  而現在,一切都變了。

  顧家脫離了陸家不說,鎮江這仗贏了,卻抓住了韓御史通敵叛國的證據,李成茂差點就在鎮江戰死,李家人本以為逃過一劫,卻沒想到李成茂還沒回杭州就被下了大獄,人人都說他與韓御史合謀通敵,李家現在四處打點,希望能夠脫身。

  老爺是李成茂幫忙引薦才在杭州任職,認識的人也大多是與李成茂有些往來的,這下子船翻了,也不知道老爺會不會被牽連進去……

  陸二太太只覺得度日如年,不知道哪一天,頭頂上的天就塌下來。

  結果她的這種預感不幸實現了,王家下人來報,父親被下了大獄,他母親和哥哥不日就要來杭州為父親打點。

  在這樣的打擊下,陸二太太終於病倒在床,事實上從她去年小產了之後身子就沒能好起來。

  陸三太太帶來了百草廬的郎中給陸二太太看診,兩副藥下去,陸二太太的病見了起色,可是百草廬的催賬單子也來到了陸家。

  陸家管事看到單子直罵,「還怕我們陸家不給你們。」

  百草廬的夥計笑吟吟地道:「我們東家就是怕你們不肯給。」

  居然有這樣囂張的東家。

  陸家管事剛要罵過去,夥計又道:「我們東家與您府上是多年的相識,知曉您府上的脾氣和做派,因此說過……絕不能欠賬……若是二太太還想要讓我們堂醫上門看診,就要交足了診金。」

  「我們東家還說了,您家的姻親王家下了大獄,彷彿就是因為仗勢欺人,您家若是有人敢動手,我們東家就會立即告上官府。」

  陸二太太聽這話越來越離譜,根本就不是來看病,簡直就是在找茬,他們陸家什麼時候這樣任人欺負了。

  想到這裡,她頓時岔了氣,猛烈地咳嗽起來。

  陸家下人急忙上前拍撫陸二太太後背。

  「誰跟你說的……」陸二太太瞪圓了眼睛。

  「杭州城都在這樣說,可不是我們獨一份,還說您家欠錢莊的銀子還沒還呢……」

  如果是往常,陸二太太一定會讓人打斷這夥計的腿,可是現在正值多事之秋,這口氣她只能吞下了,讓人將診金和要錢給那夥計。

  送走那夥計的時候,陸二太太忍不住問,「你東家到底是誰?」

  那夥計「嘿嘿」笑起來,「我們東家可跟陸家是老相識,鎮江的顧家您還記不記得。」

  陸二太太只覺得天彷彿裂開來,頓時頭暈目眩地倒在了軟榻上。

  本該是顧家求著陸家來杭州的。

  結果,陸家沒有在杭州站穩腳,顧家卻將藥鋪開了過來。

  這件事很快就傳到了陸老太爺耳朵裡,陸老太爺頓時罵起來,「反了天了,顧家一個小小的鄉紳,竟然也敢這樣無法無天起來。」

  陸老太太握著手爐,「老太爺忘記了,現在顧家可不是普通的鄉紳,那是資助了官府軍糧,幫助朝廷守住鎮江城的顧家。」

  「聽說那個顧四老爺在戰時被韓璋提拔做了押運官,這一年半的時間,運送糧草沒有出半點的差錯。」

  「那又怎麼樣,」陸老太爺瞪圓了眼睛,「那是在戰時不得不用他,現在戰事過了,韓璋還能給他謀個一官半職不成?」

  到了現在老太爺還一副不肯認輸的模樣。

  陸老太太輕笑一聲,「那韓璋認了顧琅華為妹妹,顧家沒有男丁撐門面,就算給顧四老爺謀個官職又怎麼樣?那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就算是韓璋伸不上手,可還有閔懷呢,聽說閔懷要升為江浙布政使了,不日就會來杭州上任。」

  陸老太爺被驚的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我們和顧家的那門親事還在不在?」

  陸老太太抿了一口茶,「婚約是在,不過現在要看顧家願不願意將琅華嫁過來。」

  「那也由不得她,」陸老太爺說完又換了口氣,「要知道我們瑛兒可是狀元之才,等到過兩年考了鄉試入京,定能拔得頭籌,別說她一個鄉下女子,就算是京中達官顯貴家的小姐,也要看我們願不願意。」

  隨著陸瑛越來越優秀,婚配也自然是水漲船高,可是陸老太太卻覺得,顧琅華做的那些事,只怕不是任意哪家小姐都能做的。

  這就是陸老太太格外關注顧琅華的原因。

  他們陸家在鎮江這樣的大事面前散了架,顧琅華卻幫著顧家更上一層樓,這樣的本事不容小覦。

  陸瑛的態度也是始終如一,堅持與顧家的這門親事。

  陸老太太開始考慮是不是要將這門親定下來。

  ……

  琅華坐在椅子上聽掌櫃的報賬。

  丁掌櫃笑著道:「我們家開始從施藥到如今,基本上收支持平了,現在戰事了了,我們也不用再贈藥施藥,從這往後就是進的多出的少,藥鋪也就能開始盈利。」

  琅華點點頭,最困難的時刻已經過去,等到韓御史通敵的案子塵埃落定,鎮江的事就算完全了了。

  琅華剛想到這裡,聽到門口的腳步聲。

  門口的丫鬟打簾,顧四太太望了進來,坐在椅子正中的琅華穿著粉紅色的褙子,如荷葉般的綠羅裙鋪展開來,黛眉舒展,清眸流盼,整個人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也不知道顧家幾世修來的福氣,才能生出這樣一個出挑的後輩來。

  琅華站起身去迎顧四太太,顧四太太笑道:「也沒什麼大事,一位陳大人突然來拜訪你四叔,老太太說瞧著有些奇怪,讓你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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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9 10:23: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二章 沒了

  琅華跟著顧四太太一起去了堂屋。

  顧老太太正和那位陳大人說話,看到琅華眼睛立即彎起來,「琅華,這是丹徒縣新上任的縣丞陳大人,特意來看我這老婆子。」

  陳大人看向門口。

  他來之前就聽說鎮江顧家的大小姐,受了藥師琉璃光如來的點化,是個聰明早慧的孩子,但是他也見過幾個所謂的神童,其實都是家中長輩有意的宣揚,饒是聰明也沒有到讓人驚訝的地步,但是這個顧大小姐好像真的有些不同。

  光是那長相就如此的出挑,一雙眼睛清澈明亮,顧盼神飛,整個人優雅、嫻靜,讓人見之忘俗。

  一路走過來,步子始終而穩健,向賓客盈盈一拜頓時展現出幾分掌家人的味道來。

  陳大人不禁驚異,這和外面傳言的竟然一樣,顧老太太將這個長孫女當做顧家長房的掌家人來培養。

  這可不是小事,要知道顧家長房可是有子嗣在的,顧老太太能下這樣的決定,要麼是顧家子嗣太過不堪,要麼是顧大小姐太過出挑。

  現在看來後者的幾率更大些,因為再怎麼樣,一個人的氣韻不是簡單地能教出來的。

  難道顧大小姐真的是所謂的佛子?

  琅華的目光與陳大人對視一番,在恰當的時刻挪開,然後落在陳大人身後的護衛身上,那護衛負著手,一雙眼睛冷冷地注視著屋子裡的一切。

  怪不得祖母會覺得奇怪。

  奇怪的不是這個陳大人,而是陳大人身後的護衛,這個護衛身上的威勢要遠遠壓過陳大人,有他站在陳大人身後,陳大人腰背都挺的筆直不敢有半點的鬆懈。

  這個人的官職應該遠遠在陳大人之上,這人會是什麼來歷呢?不像是文官,卻也不像是武將,身上的那份陰鷙和謹慎確實像是護衛,但絕不會是普通的護衛。

  顧老太太先道:「不知顧家有什麼能為陳大人效勞的。」

  陳大人忙笑道:「效勞不敢當,只是王仁智下了大牢,雖然說他的案子不會在丹徒縣審問,但是他到底是鎮江的官員,我也不能對其一無所知。」

  顧老太太頜首,這話說得沒有毛病。

  陳大人接著道:「聽說,他是先打著追查慶王餘黨的幌子,搜查了顧家的莊子,根本就是要以為做要挾霸佔顧家財產?」

  顧老太太臉沉下來,「大人說到這個,我老太婆也就不再遮遮掩掩,我那兒子從來就是個膽小怕事的,家中就是我這個老太婆在苦苦支撐,王仁智眼見鎮江將起戰事,憑著他一手遮天的手段,三番兩次地對付我們老少,他收買了尼姑,來害我家孩子的眼睛,這些都是經過了證詞,在官府按了手印的,」說到這裡頓了頓,「難不成……他還會翻案?」

  這話將讓陳大人忙搖起手來,「不會,不會,這一點請老太太安心。」

  顧老太太點了點頭。

  陳大人端起茶來喝。

  顧世寧進門來請陳大人去花廳裡吃宴,陳大人推脫了一番才答應下來。

  琅華吩咐阿莫,「去帶陳大人的護衛去花廳旁休息。」

  護衛隨著阿莫走出去,離開的時候身後的手心裡發出「叮噹」的鈴鐺聲響。

  琅華的臉色立即變了,她想起了一個人,皇城司指揮使沈昌吉,前世時沈昌吉在陸家做客,陸瑛特別囑咐廚房要用冷泉水為沈昌吉泡茶,此人心狠手辣,卻酷愛附庸風雅,練得一手的快刀,他與人比刀的方法很特別,那就是在審重刑犯時,看誰能割二百刀讓犯人不死,他將殺人比成練字,要從小做起,花功夫用耐心,每一刀都要精準,才能將人殺的漂亮。

  皇上格外寵信沈昌吉,朝廷使臣幾次出使西夏、遼國,都是由沈昌吉跟隨。

  這次沈昌吉卻出現在了鎮江。

  雖說皇城司也會出面調查官員貪污情事,但是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前來,為什麼要裝扮成陳大人的護衛。

  琅華叫來蕭邑,「讓家中的護院都走遠點,陳大人帶來的那個護衛想去哪裡都就哪裡,不要使人跟著。」只有讓沈昌吉看到他想看的,他才會將眼睛從顧家挪開。

  交代好了,琅華才去內室裡跟顧老太太說話。

  「祖母,」琅華低聲道,「那個護衛不簡單。」

  顧老太太摩挲著手中的玉石把件,彷彿心事重重,想要說什麼終究沒有開口,只是嘆了口氣,「讓人去跟閔大人說一聲,恐怕是跟韓御史通敵的案情有關。」

  琅華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沒有注意到顧老太太的神情。

  趙翎說過有一群黑衣人在追查他,那些黑衣人會不會也是皇城司的察子,這些人遍布各地刺探各種消息。

  她應該找到趙翎問個清楚。

  「小姐,吳桐過來了。」阿瓊在琅華耳邊道。

  說曹操曹操就到。

  琅華帶著人一路回到院子裡,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廊下的吳桐,不過這次吳桐沒有像個猴子般跳老跳去而是像被霜打的茄子般,整個人都蔫下來。

  吳桐眼睛通紅,臉上都是淚痕,「大小姐。」說著竟然哽咽起來。

  琅華的心豁然一顫,難道是趙翎出了事?

  這一年多的時間,趙翎彷彿將她這裡當成了藥鋪,只要受了傷必然就會前來討藥,她已經習慣了他隔三差五的到訪。

  可是這一個月來,趙翎卻來的少了許多,她想應該是江浙戰事結束了,這人會另有去處,卻沒想到……

  琅華問過去,「趙翎呢?」

  「我家公子,」吳桐眼淚頓時掉得更歡了,「我家公子沒了。」

  趙翎死了?這怎麼可能,誰能殺了趙翎。

  一個從死人堆裡都能爬出來的人,不可能隨隨便便就被人殺了,琅華腦海裡突然一片空白,聲音忽然嚴厲起來,「吳桐,你跟我說清楚,什麼叫沒了?人是在哪裡沒的?」

  吳桐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就在杭州,我家公子說……讓我別跟著他了,就到大小姐這來,以後都不要跟著他了,我們吳家……三代都跟著……我怎麼能不跟著,我不肯答應,可是公子轉眼就不見了。」

  琅華耐著性子,「然後呢?」

  吳桐顧不得抹臉上的淚水,「然後我去了公子去過的所有地方,都沒有……公子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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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9 10:23: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三章 託付

  琅華吩咐蕭邑,「帶吳桐去洗個臉,換身衣服。」

  除非吳桐安穩下來,否則她是聽不到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吳桐換了乾淨衣服,用溫水洗了臉,坐在椅子上,眼睛中雖然還是一片茫然,精神卻好了些。

  琅華想了想,從最簡單的入手,「上次你家公子去揚州,你不是也沒有跟著,過些日子他自然就回來了。」

  吳桐使勁搖了搖頭,「那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卻又沒有說。

  吳桐輕功很高,沒想到卻追不上趙翎。

  琅華沒有做聲,等著吳桐慢慢緩過神來。

  吳桐低下頭,像是在回憶往事,「我們家一直都跟著慶王爺的,我們吳家和齊家有約定,我們要跟著自己的主子身邊,保護他們,彌補他們最大的弱點,所以我父親被先皇賜給了慶王爺,我就一直跟著我們公子,我從小都跟著公子練拳腳功夫,最了解公子,所以但凡有什麼危險的時刻,公子都會留我在身邊。」

  「上次揚州我沒有去,那是因為戰場上公子無論如何也能自保,這次卻不同了。」

  「公子發現那些追查他的黑衣人,是皇城司的人,那些人武功陰柔,一個兩個沒問題,聚集起來就難說了。」

  「公子為了捉一個活的回來審問,就受了傷,那些皇城司的人,比斥候還厲害,善於追捕,公子早有警覺,這才讓王縣丞帶著人投奔了韓將軍,讓馬越、高榮跟著張同,我以為公子會帶著我走,公子一定是感覺到了極大的危險,才自己走了。」

  琅華明白了吳桐為什麼焦急。

  趙翎身邊不帶任何人,如果遇到皇城司的人圍攻,那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更何況沈昌吉還在這。

  「公子還讓我帶句話給小姐。」吳桐說到這裡又愣住了,顯然是在努力回憶趙翎的話。

  過了半晌,吳桐抬起紅紅的眼睛,「公子說,如果他不再出現,小姐就當沒有遇到過他這個人,他就算是跟小姐訣別了。」

  什麼叫做訣別。

  這個該死的趙翎,早不走,晚不走,現在卻跟她來這一套。

  琅華忽然覺得心裡很煩躁,她仔細地看著吳桐,吳桐整個人渾渾噩噩,沉浸在悲傷之中,也不見得能將趙翎的話說清楚。

  她就不信,趙翎會去找死。

  琅華忽然問過去,「皇城司的人見過你家公子的模樣?」

  吳桐搖搖頭,「沒,沒有!但是他們鼻子靈的很。」

  琅華道:「或許你家公子的意思是,你們不跟著他,他反而更容易逃脫,人少留下的痕跡就少,皇城司的人不會想到他會一個人活動,所以會更加安全。」

  吳桐的眼睛豁然亮起來,可是很快他又萎靡下去,「可是我輕功很好,那些人追不上我的。」

  琅華乜了吳桐一眼,「那你家公子呢?」

  吳桐道:「我家公子沒有我好,但是公子騙了我,我就跟不上了。」

  吳桐忽然又哭起來,嗚嗚咽咽就像是個孩子,琅華覺得這件事沒有吳桐想的那麼恐怖,但是也的確不容易應付,否則趙翎也不會做這樣的安排。

  琅華忽然問過去,「你以後準備怎麼辦?」

  吳桐驚詫地抬起頭,「我家公子說,讓我跟著小姐,永遠跟著小姐,就像當年慶王爺交代讓跟著公子一樣。」

  「直到你們公子回來?」琅華也能理解,吳桐雖然武功高,但是在生活上可以說是一塌糊塗,如果留在顧家,她也能夠照應。

  吳桐使勁搖頭,「不是,公子說,跟著小姐,永遠再也不用跟著他了。」

  這句話又勾起了吳桐的傷心。

  琅華吩咐蕭邑,「將吳桐帶下去歇著吧,有人問起,就說我新買的小廝。」

  吳桐擦了擦眼淚,「不是的小姐,我是匯通鏢局的趟子手,被流寇打傷,小姐您救了我,我就決定要跟著小姐。」

  這又是趙翎安排好的吧,就是讓吳桐的來歷更加合理些。

  趙翎這樣的做法,還真的像是在交代身後事,彷彿從此之後趙翎就要從這個世上消失了一般。

  「小姐,門口來了一個人遞了您的帖子,說是您找來的商量明年春耕的事。」

  琅華眉頭輕蹙。

  她最近是要和莊頭商量明年春耕的事宜,但是還沒有讓他們上門來,她的帖子又是怎麼回事。

  琅華接過帖子來看,帖子上的字跡,就像是她親手寫的一樣。

  一個老實巴交的中年人被顧家領進了門。

  沈昌吉看過去,這個中年人眼睛裡有幾分的精明,像是一個鋪子中的小掌櫃,腦子裡盤算著的就是那些微薄小利,顯然是想給顧家人留個好印象,進門前,趁著顧家人不注意,還輕輕地磕掉了腳底的黃泥,手上皮膚十分的乾燥堅硬,常年忙碌於田間的人才會如此。

  沈昌吉挪開了目光。

  沒什麼好看的。

  頂多就是個莊頭,離他要找的人相差十萬八千里。

  他盯著顧家三四天了,每天來往顧家的人他都會讓人仔細調查,結果並沒有什麼可疑。

  這個顧家從頭到腳都很正常,僅僅是顧大小姐有幾分的聰慧而已。

  這樣的家裡不會敢窩藏叛賊。

  王仁智八成就是想要霸佔顧家財物,才會謊稱顧家窩藏反賊。

  那麼,那個人到底在哪裡呢?想到這個沈昌吉忽然興奮起來,有一個高明的對手,遊戲才會好玩,抓到他之後,嘗到他的血才會更加的興奮。

  胡榮讓人領著進了門,見到琅華胡榮立即上前行禮,然後十分自然地笑著,「大小姐,小的胡榮來向您復命了。」

  「您要的那些稻種找到了。」

  胡榮說著從懷裡拿出一個布包呈了上去。

  琅華不動聲色地瞧著胡榮。

  胡榮看起來就是個老實巴交的莊頭,說話做事卻滴水不漏,明明就沒有見過她,卻像早就認識她一樣,開口就說起了稻種的事。

  無論誰在場都會認為她交代了胡榮去辦事。

  戰後,最重要的是恢復耕種,她四處讓人去找好稻種,胡榮的到來無非是雪中送炭。

  稻種十分的飽滿充實,用手微微一捻甚至還有濕潤的感覺。

  胡榮不動聲色地將另一包東西呈給琅華。

  蕭媽媽將布包打開,琅華看了過去,不由地驚訝,布包裡竟然都是魚鱗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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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復仇

  琅華之前聽了吳桐的話還沒有感覺到這件事的嚴重性。

  現在胡榮來了交給她這些東西,就像是趙翎將全部身家都送到了她的手上,她才確定趙翎肯定是要做一件極其危險的事。

  琅華將魚鱗薄拿起來一張張看過去,上面土地的位置一覽無餘,越看她的心跳的就越厲害。

  這些都是江浙最好的土地,就算是整個顧家傾盡全力也不可能買到這麼多的土地。

  琅華冷靜地將魚鱗薄重新放進布包,看了一眼旁邊的蕭媽媽,蕭媽媽立即帶著人走了出去。

  琅華望著胡榮,「這些土地是趙翎的?」

  胡榮搖搖頭,「不是……是大小姐吩咐我去京城買來的,就在江浙起戰事的時候,田地賣的十分便宜,我們顧家變賣了一些首飾才湊了錢買下了這些。」

  這個胡榮的嘴怎麼這樣嚴。

  琅華的目光微深,「這裡沒有別人,你可以跟我說實話。」

  胡榮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大小姐,我知道的也只是這些而已啊。」

  琅華將手中的魚鱗薄拿起來,「如果這些東西我不收呢?」

  胡榮冷靜下來,弓腰下去,「那就只能照大小姐的意思,不管這些田地,任它們荒廢下去。」

  這就是趙翎厲害的地方,他知道她一定不會眼看著田地荒蕪,因為大戰過後,江浙太需要這些糧食了。

  趙翎真的就這樣走了?

  既然沈昌吉能來,那麼皇城司就是有了些把握,能夠在鎮江抓住趙翎。

  琅華高聲喊蕭邑,「去韓將軍那裡問問,是不是有了那個西夏人樞銘的消息。」

  胡榮不禁抬起了眼睛,沒想到顧大小姐這麼快就猜到了,怪不得公子會將所有一切都交給顧大小姐。

  「大小姐,您不要去問了,」胡榮道,「莫說韓將軍不在杭州,就算是韓將軍在這裡,您現在聽到消息能怎麼樣?也已經晚了,這件事就因為兇險,我們公子才不讓您插手,您記著我們公子這份心……就夠了。」

  她曾對趙翎說過,不管他做什麼事都不要牽連到顧家。

  事情到了眼前,心裡不舒服的人反而是她。

  琅華的心豁然亂跳,可是轉眼之間就如湖水般平靜下來,既然趙翎準備了這麼久,她貿然插手,很有可能會反而破壞趙翎的計劃,再沒有十足把握會幫到趙翎之前,她只能安心等待消息。

  琅華沉靜地將魚鱗薄展開,「胡管事這兩日就留在家中,我們來商量明年該如何在這些地裡播種糧食。」

  胡榮再一次驚訝,顧大小姐竟然這麼快就想通了,不吵不鬧也不再追問,而是做起眼前的事來。

  顧大小姐果然是難得的聰慧。

  他鄭重地向琅華拜下去,「任憑大小姐差遣。」

  ……

  沈昌吉連夜趕往泰州。

  韓璋將西夏的樞銘堵在了泰州,這是誰也沒想到的一戰。

  西夏人藉助朝廷和叛軍的戰爭逃竄,有斥候說已經出了江浙去了中書省,事實上,這些西夏人就蟄伏在江浙,等到韓璋大軍回到嶺北之後,再想方設法回去賀蘭山。

  韓璋軍隊已經離開了鎮江,這些西夏人才重新活動起來。

  就在這時,被韓璋捉了個正著,西夏人倉皇之間逃到了泰州古城內。

  沈昌吉有一種敏銳的直覺,如果情報準確的話,慶王餘黨就在這裡。

  江浙大亂,一般官員都下了大獄,西夏人喬裝打扮混在流民當眾,能將他們抓住,除非是在江浙遍布耳目。

  這,唯有曾掌控江浙的慶王才能做到。

  就像是貓捉老鼠一樣,既然他聞到了味道,就不能放過這次機會,鎮江和顧家都沒有查到半點蛛絲馬跡,那麼韓璋那裡一定會有玄機。

  只要他能在韓璋抓住樞銘之前趕到泰州,就有可能會抓住那個他想要抓的人。

  沈昌吉全力的趕路。

  樞銘也帶著人藏匿在空蕩蕩的古城中。

  他們握緊了身邊的彎刀,準備連夜衝出城去。

  月光灑下來,周圍一片安靜,樞銘抬起頭幾乎想到了賀蘭山上的天空,也是這樣的清澈,這樣的冷。

  只要熬過這一晚,他們就能全身而退,等到休整好了,再次捲土重來。西夏人不會忘記仇恨,他們一定會讓齊人加倍償還。

  西夏人推開了城門,樞銘長長地吸了口氣。

  空氣中有股奇怪的味道。

  就像是滾滾烏雲壓上了頭頂。

  樞銘的臉色古怪起來,他還沒有下達撤退的命令。

  馬蹄聲已經響起來,騎兵彷彿從四面八方而來,將他們團團圍住,鎧甲撞擊的清脆聲震耳欲聾。

  這是——韓璋騎兵。

  這威勢,這陣仗,如同奔騰的波浪,無堅不摧的利器。

  打贏了勝仗的韓家軍,比往常更加勇猛,樞銘已經感覺到了刺骨的寒意,比塞外的風沙要冷上幾百倍,讓他打著寒噤,步步後退。

  這是大齊軍隊的力量,如天雷地火般席捲而來。

  忽然之間一陣擂鼓聲起,樞銘驚懼地爬上了城樓,向火光處大喊過去,「韓璋,你帶著嶺北的騎兵在這裡圍堵我們,未免勝之不武。」

  樞銘的聲音彷彿被黑暗吞噬了,城牆下有數不清的火把,數不清的人影。

  韓璋的兩萬大軍彷彿都在這裡,他們在黑暗裡蟄伏,隨時隨地都會衝將出來,將一切夷為平地。

  是的,韓璋有這樣的力量。

  他血洗叛軍,守衛了江浙,只要他站在那裡,所有人都要向他臣服。

  這就是讓人畏懼的韓家軍,樞銘的眼睛火辣辣地疼痛,「韓璋……」他憤怒地竭力大聲喊起來,「有膽量你就放我回去,我們賀蘭山見。」

  「哈哈哈哈……」

  「哈哈哈……」

  周圍忽然響起震天的笑聲。

  「這裡是江浙,不是賀蘭山,我們也不是嶺北的騎兵。」

  「這是我們的地方,你想要回賀蘭山,也要問問我們答不答應。」

  樞銘的臉色忽然變得鐵青。

  這不是韓璋的騎兵?難道只是留在江浙的軍隊?他們也能有這樣的威勢?

  樞銘憤怒的情緒豁然變得恐懼起來。

  如果大齊的軍隊都如此,那麼賀蘭山很快就會被夷為平地。

  忽然遠處響起了嘹亮的歌聲。

  「江南好,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

  那歌聲引得所有人都唱起來,彷彿是連綿不絕的浪花,一波波捶打在西夏人的心上。

  西夏人中頓時起了哽咽之聲。

  他們忘了,這是齊人的家鄉,他們不該來到這裡,不該將別人的家鄉變成了戰場。

  這是他們最大的錯誤。

  齊人不是他們的仇人,他們才是齊人的仇人。

  而現在,齊人復仇的時刻到了。

  他們應該害怕,應該顫抖,應該在死前懺悔他們所有的過錯,這是他們的錯。

  西夏人正顫抖著,豁然之間無數支火箭飛過來,從天而降,落在他們身上。

  樞銘眼睜睜地望著身邊的人忘記了躲避,一個個被火箭射中倒地,而他快速地揮著手中的彎刀,才能勉強保全自己。

  在一片慘叫聲中,樞銘丟下所有人準備逃跑,他越過下屬的屍體,如同一隻被咬掉了三條腿的狼,狼狽地在黑暗中躲藏,他悄悄地溜下了城牆,在黑暗中快速向城的另一個方向逃竄而去。

  然而,他卻遇到了一個人。

  那個人擋在了他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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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9 10:23: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五章 貓鼠

  樞銘能夠確定韓璋現在正指揮軍隊與他們廝殺。

  不,並不是廝殺,而是合圍殺戮他們。

  所以,他放棄了自己的尊嚴,丟下了下屬,只為能逃命,可是現在他卻發現自己無路可逃。

  這是一張從天而降的大網將他們牢牢地罩住,他拚命地想要將撕破,卻是徒勞掙扎。

  腳步聲,馬蹄聲,是大軍合圍過來的聲音。

  就像是鎮江之戰,韓璋軍隊如潮水般衝出城,將叛軍衝的七零八落。

  齊人軍隊不再放箭,因為放箭殺死他們不足以疏放齊人心底的怒氣,他們要像勇士一樣提刀搏殺,他們要將所有的力量都用來驅趕踏足他們家園的匪徒。

  面對這樣兇悍的齊人,西夏人再也發不出那野獸般的怒吼,他們已經氣勢全失,就如同那些叛軍的下場一樣。

  耳邊是一片歡呼聲,鼓聲,呼喊聲。

  眼前這個影子也在這些聲音中越來越高大,將他牢牢地罩住,要與他一決生死。

  樞銘想要轉身逃竄,然而西夏勇士的榮譽又不准他這樣做,樞銘握起刀,揉身上前,這一次他會用出拚命的力氣,他自認為沒有幾個人能守住他這一刀。

  然而那個人不躲不避只是抬起了手上的長刀。

  金石撞擊聲響起,兩柄刀撞在一起,爆出流光溢彩般的火花。

  兩個人牢牢地站在地上,誰也沒有動。

  樞銘怔怔地看著面前的人,雖然看不到這人的面容,可是從這人身上感覺到了一種高貴而驕傲的氣勢,硬生生地扛了這一刀,如果不是從小修習內力,絕不能還堅持著站在這裡。

  樞銘豁然難過起來。

  沒想到這次來到江浙會遇到這麼多厲害的人物。

  他小瞧了大齊,小看了江浙的軍隊。

  「擒拿賊首,榮辱共當。」

  「擒拿賊首,榮辱共當。」

  呼喝之聲四起。

  樞銘聞到了來自西夏人身上血液的味道,他們都會毫無尊嚴地死在這裡,爛在這片土地上。

  這是給他們最大的羞辱。

  樞銘只覺得喉頭一甜,「哇」地吐出一口鮮血來。他提起刀再攻過去,對面的長刀舞起來,如同密不透風的刀陣將他困在其中,稍稍向前一送,頓時將他的手臂割開一道長長的口子,他感覺到了溫熱的液體從胳膊上湧出來。

  樞銘好不容易才穩住自己搖搖晃晃的身體,他喊過去:「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對方卻不肯說半句話,也並不著急,慢慢地與他纏鬥,就像是要耗盡他所有的力氣,又或者是在捉弄一隻已經快要精疲力竭的小老鼠。

  樞銘滿頭大汗,他已經受盡折磨,往日的意氣消磨殆盡,回到賀蘭山也會被人恥笑,不如趁著現在還有力氣引刀自盡,也算死得轟轟烈烈。

  樞銘咬牙拿著刀向自己脖頸抹去,他已經準備好去看聖山上雲舒雲捲,逝去親人們臉上溫暖的笑容。

  他要逃離這個如同地獄的地方。

  然而他的刀鋒卻落在了利器上,那人手中的長刀靈巧地劃過他的臂彎,擋在了他的脖子上,豁然將他的刀震開,然後起身上前,用一條繩子牢牢地捆住了他的肩膀,他張開嘴,口中卻被塞了隻麻丸。

  樞銘心跳如鼓,彷彿掉入了萬丈深淵。

  他不會命殞於此,因為齊人不會讓他這樣痛快地死去。

  這就是戰爭的殘酷。

  旁邊的火把微亮,樞銘看到了面前那人手背上一道陳舊的傷痕,到頭來他連那人的相貌都沒有看到。

  ………

  「誰。」韓璋騎馬進城,立即看到了兩條人影,一個被人捆綁著單膝跪地,捆他的人站在一旁。

  火把湊過去,先看到了西夏人樞銘蒼白的臉。

  樞銘竟然被人擒住了。

  韓璋豁然想起副將跟他說起的一個人。

  在揚州,鎮江之戰中,處處都有他的影子,可是當韓璋讓人仔細去查問的時,他又憑空消失了。

  現在這個人就在韓璋的眼皮底下。

  韓璋一躍而起,伸手向那人抓過去。

  那人提起刀柄擋了一下,然後就像一條滑不留手的泥鰍彈開兩步。

  韓璋朗聲呼喝,「哪個營的是誰?報上名來。」

  那人卻不說話,淡淡地向韓璋施了禮,轉身就要走開。

  這一次,韓璋不會輕易讓他溜走。

  韓璋從小習武,內功深厚,那人練的也是正宗的硬功夫,兩個人硬碰硬,一時之間那人不能脫身,韓璋卻被困在原地不能上前。

  韓璋不禁驚訝,大齊之中能與他打上平手的沒有幾人,這人不論是拳腳還是身法都是那麼的熟練,讓人找不到弱點,怪不得副將說是「天生的好手」,韓璋豁然之間被激起了意氣,他怎麼能讓這樣一個人,在他的軍營裡來去自如。

  「亮武器吧!」

  韓璋提醒一聲,抽出了身側的劍。

  那人也舞起了手中的長刀,將要與韓璋的劍鋒相交時,那長刀卻由劈變挑,改變了方向向韓璋的腰間襲去,而他整個人不躲不避也胸口門戶大開,迎上了韓璋的劍尖。

  韓璋臉色大變,他並不是要傷這個人,這個幫助他擒拿了樞銘的人,不管是什麼身份,此時此刻都是令人敬服的齊人。

  韓璋要躲避腰間的襲擊,又要收回手中的力道,一時之間手忙腳亂起來,等他避過去,那人一下子彈開,幾個起落就消失在眼前。

  那人竟然算準了他的心思和他的招數,用了最簡單的方法脫身。

  韓璋一時愣在那裡哭笑不得。

  「韓將軍別急,我讓人來追他。」

  不知道什麼時候,沈昌吉竟然到了身邊。

  韓璋收回臉上的笑容,皺起眉頭看向沈昌吉,他最討厭的就是這些皇城司的人,每日裡在人看不見的陰暗中謀算,隨時隨地都會冒出來打你個措手不及,皇城司的人來到這裡顯然也不會做什麼好事。

  韓璋冷淡地道,「沈提舉不是來調查韓御史通敵案的嗎?怎麼會來到這裡。」

  沈昌吉並不在意韓璋的態度,「我們是奉皇命查案,但是查的不止是韓御史這一樁案子,」說著頓了頓,「方才那人韓將軍可認識?」

  韓璋意味深長地道,「韓某不才沒能將他捉住查看,若是沈提舉找到了人,也告知韓某一聲,韓某也想知道,這人到底是什麼來歷。」

  韓璋話音剛落,「砰」地一聲響動,一顆紅色的火球從不遠處升騰而起。

  沈昌吉微微一笑,「韓將軍,您這話說得吉利……人還真的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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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9 10:24: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六章 風流

  太陽慢慢升起,天空漸漸被照亮。

  皇城司已經好久沒有這樣大動干戈圍捕一個人,他們用出了渾身解數,卻還差點被那人逃脫,幸虧有沈昌吉帶隊,才能將那人堵在了深山。

  沈昌吉祖上在前朝武德司任職,常年在外將刺探來的各種消息密奏給皇帝,現本朝太祖有起事之意進宮稟告,前朝皇帝不但不信還加以重責,沈家對前朝徹底失望,乾脆投靠了本朝太祖。

  從此之後,沈家一直在本朝的武德司被重用,直到先帝將武德司改為皇城司,命皇城司掌管宮城內守衛,荒廢了武德司刺探、監察的職司,沈昌吉的祖父一身本領也就沒了用處,只能致仕回家。

  本朝皇帝登基之後生了惠王謀反案,皇帝才想起來,應該在各地廣設耳目,這樣才能第一時間掌握所有情報,於是朝廷重新開設探視司,並將沈家請回來主持大局,沈昌吉就此脫穎而出。

  沈昌吉是沈家最出挑的後輩,不但繼承了祖父的本領,為人更為細緻,他能將所有細微的線索拼湊起來,近而找到他想要追尋的人。他與地方官員都有往來,就是要藉他們的耳目第一時間掌握各種消息,幾年前王仁智帶給他一張字條,上面提到,慶王可能有一子尚在人世,那人化名趙翎,就隱藏在江浙。

  他開始並不當真,但是隨著探視司的調查,他漸漸拼湊起趙翎這個人來。

  趙翎大約也現了探視司的存在,做事也越來越謹慎,探視司幾次深入江浙都是無功而返。

  這樣反而讓沈昌吉越來越興奮。

  抓到一個難抓的犯人才是他沈昌吉該做的事。

  這樣才能顯出他的不同。

  來江浙之前,他已經將王仁智所說的稟告給皇上,在皇上面前他承諾必然抓到趙翎。

  這是沈昌吉的性格,只有將自己逼入絕境才能爆出更大的力量。

  卻沒想到,鎮江戰事過後,趙翎和那些人一下子就不見了。

  崇明縣丞王奉熙走到了人前,彷彿江浙所有的事都集中在了他一人身上,但是沈昌吉知道,這是趙翎的脫身之法,打出王奉熙,自己隱藏在其中。

  王奉熙不過是一隻小小的螻蟻絕不會掀起多大的風浪,真正會成為禍患的人是趙翎,只要他在這時候抓住了趙翎,就等於將慶王一黨清除乾淨。

  這場對決,值得他帶著皇城司的精英趕來江浙,而現在,就是他收穫的時候。

  沈昌吉吩咐著所有人有序地縮小包圍圈,將趙翎逼上峰頂,而在那裡趙翎將無路可逃。

  韓璋趕過來,「沈提舉這樣大肆圍捕一個人,可有什麼憑據?」

  沈昌吉臉上帶著笑容,一雙陰柔的眼睛悄悄地觀察著韓璋,「韓將軍,捉不到這個人,我們兄弟也無法回京復命,若是方才將軍抓住了他,或者他能停下來與我們說幾句話,也不至於會如此。」

  「依我看,這個人恐怕有大問題。」

  有什麼大問題?韓璋目光中透出幾分的疑問。

  沈昌吉像是得到了訊號,舒展了眉眼,看來韓璋對趙翎也是一無所知,「將軍……這就是我們該操心的了。」

  韓璋冷冷地道:「這人武功高強,幫助朝廷抓住了西夏人,就憑這個你們就不能隨意傷他。」

  沈昌吉道:「韓將軍放心,大家都忌憚皇城司,我們也不願處處留罵名,」說到這裡他直起了腰,「但是受君上所託,任何有疑點的人我們也不能放過。」

  韓璋微微抬起了眉毛,沈昌吉真正要說的就是最後這半句話。

  皇城司的人直接向皇上復命,沒有誰能夠阻止他們。

  沈昌吉下令所有人繼續前行。

  腳步踩過地上的枯枝落葉,驚了林中的鳥兒「撲稜稜」地飛起來,山頂的絕壁上挺立著一個人影。

  他抬起頭看著盤旋在空中的鳥兒入了神,風吹過他的衣袂,在眾多人面前卻沒有露出半點虛弱之態,他的身上散出齊氏血脈中豪邁、剛毅、驕傲、勇敢的性情,就是因為有這樣的品格,齊氏才能從眾多梟雄中脫穎而出,一舉奪得天下。

  太祖爺被前朝圍剿時大敗,帶著僅剩的十幾個兵將,站在絕壁上,立下誓言:今日雖大敗,他日定然奪取天下,得勝而歸。

  這是何等的豪壯。

  趙翎如今也是站在懸崖上,他卻沒有敗,他贏了。

  慶王死了那麼久,他留在江浙,護住了慶王一脈最後的火種,太后和皇上明裡暗裡爭奪江浙,卻最終誰也沒有得勝。

  因為沒有人記得誰是太后誰是皇帝,他們記住的只有慶王和趙翎。

  如果沒有百姓的維護,趙翎不可能在江浙藏匿這麼多年,讓他逃過了官府,甚至逃過了皇城司的眼睛。

  沒有王仁智那張字條,皇城司絕不會花大量人力來尋找一個叫「趙翎」的人。

  所以這麼多年,江浙還是屬於慶王一脈的。

  而今天,慶王一脈也給了百姓回報,他們用自己最後的力量來保護江浙,在朝廷官員各有心思紛紛退縮的時候,慶王一脈堅守在這裡,冒著被朝廷抓捕的危險,在戰爭中身先士卒,竭力扭轉江浙的局面。

  終於,趙翎不帶一兵一卒抓住了西夏的樞銘,為鎮江之戰劃傷了最後的句點,因為有了樞銘,韓御史難逃通敵之罪,江浙大部分的官員都會被替換。朝廷因為追查慶王餘黨引來這樣的禍患,此後的幾年,不會有人敢在朝堂上再提起慶王餘黨之事,王奉熙等人也會因此保得平安。

  趙翎為江浙的百姓贏了,他給百姓們換來了從此的安居樂業,休養生息。

  然而他自己呢,是不是已經想好了結局?

  沈昌吉的臉色豁然變了,他還沒見過趙翎,不論生死,他都要見到趙翎整齊的面容。

  「抓住他。」沈昌吉豁然喊起來。

  皇城司的人紛紛向峭壁上撲去,而峭壁上的趙翎卻依舊負手站在那裡,彷彿不準備再躲藏。

  終於趙翎微微一動。

  沈昌吉的呼吸幾乎停頓了,他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想要去抓住趙翎的衣服,將趙翎拖到跟前,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探查一遍。

  然而他沒有這個機會了。

  在趙翎活著之前,他失去了與趙翎見面的機會。

  趙翎從峭壁上一躍而下,衣衫在他身後高高揚起,彷彿化作了天邊那飄忽不定的雲朵,他的一切從此之後再也不會有人知曉,他的面容將碎裂在河山中。

  但也許,這反而是最整齊的死法。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最體面、驕傲的死法。

  是那般的肆意。

  是那般的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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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9 10:24: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七章 出現

  沈昌吉站在懸崖上,他想像不到一個人有多大的勇氣能從這裡跳下去,山石兀立如刀,碎石散落如銼,血肉之軀怎麼可能經得起這樣的磨難。

  但是也只有這樣一條路可以選擇。

  謀反之罪,永遠都不能站在人前,套上了這樣的罪名,再無翻身之日。

  「都給我下去找,」沈昌吉吩咐,「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必須要給我找到。」

  眼睜睜地看著趙翎從這裡一躍而下,沈昌吉已經覺得被受了愚弄,如果再找不到屍身,他要將整個江浙都翻過來,讓趙翎見識見識他的手段。

  韓璋卻覺得十分的懊悔,他眼睜睜地看著那樣一個人從這裡躍下,那樣出眾的年輕人,就這樣被皇城司逼死了,如果他能早點意識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他一定會傾力阻攔皇城司。

  到底是什麼樣的罪名寧願死也不願意落入朝廷手中?

  韓璋看了眼方才一臉興奮,如今神情殘暴的沈昌吉,豁然明白過來,皇城司並不是來追查通敵案的,他們在江浙兜兜轉轉還是為了慶王那件事。

  要追查慶王餘黨。

  剛才那個跳下去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關鍵。

  如果朝廷將這些心思用在治國上,就算有十個慶王也不足為懼。鎮江之戰仍舊沒讓他們清醒,他們依然本末倒置,是非不分。那個樞銘如果知道大齊的皇城司轉眼之間就將那個擒獲他的人逼死了,一定會拍手稱快。

  韓璋心中對朝廷那一點點的期盼,頓時蕩然無存,他不是慶王黨,雖然是寧王妃的母家人,卻也沒有扶正寧王的意思。

  但是現在,對那個他一心保護的朝廷,忽然起了厭煩之意。

  「韓將軍,」沈昌吉轉頭道,「您方才與此人交過手,應該知曉此人身高和大致的身形,若是找到此人的屍身,還請將軍一同鑒別。」

  若是往常,韓璋會冰冷地回絕,而今,他心中有了與朝廷周旋下去的意思,他雖然是個武人,不代表不會爾虞我詐的那一套。

  韓璋刻意皺起眉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人竟然會跳崖,沈提舉,我們之前可是說好了的,這個人有功於朝廷,我們大齊的軍隊就缺少這樣的將領,大牢裡的死刑犯在戰亂之時尚可充軍,若是能讓他為朝廷出力,何必將他置於死地。」

  沈昌吉賠笑著道:「我也知道將軍愛才心切,只是這樁案子,有關朝廷政局,不能等閒視之。」

  韓璋先是有些迷茫,忽然之間眼前一亮,像是聽懂了沈昌吉的話,但是很快一臉不耐煩,「你們皇城司決定吧,若是找到了人,我再讓副將來辨認。」

  誰都怕在這件事上惹上一身騷。

  韓璋帶著人離開,留下了一群皇城司的人,往山崖下搜尋而去。

  一個小小的懸崖,看著那麼簡單,搜尋起來卻是那麼的艱難,更何況懸崖下是溪流,現在是初春,雖然溪水流動並不湍急,但是在這裡正好形成了一個漩渦,如果屍體掉入這裡,要通過探查水速,水量來判斷屍體到底被沖到了哪裡。

  沈昌吉查看了山崖的滾石和被壓斷的樹枝,可以下定結論,的確有人從山崖上掉落了下來。

  那必然就是他們看到的趙翎。

  沈昌吉開始通過細節來尋找痕跡,他一定會找到趙翎的屍體。

  可這世上沒有絕對的事。

  沈昌吉吩咐,「讓人盯著鎮江附近所有的藥鋪,只要有人求醫問藥,必定追過去查看。」

  這樣才是萬無一失。

  ……

  阿莫與阿瓊兩個人在一起對荷包,兩個人想起來兩個圖案,一左一右一明一暗,看著不像是一個花樣,卻又互相輝映,馬上要到春天了,鎮江戰事已平,所有人心中雀躍,想要將自己好好打扮起來。

  顧四太太也為琅華做了春衫,看著琅華動針線不由地又驚又喜,「我還以為,我們琅華說什麼也不會學這些。」

  琅華不喜歡針線,因為針眼一行行布排磨的是性子和耐心,對於一個瞎子來講,無邊的黑暗就已經讓她學會了不厭煩的等待,她不需要再折騰自己接受那些不喜歡的東西,然而這兩日,她卻有些煩躁,所以才來嘗試用其他方法重新讓獲得寧靜。

  好幾天過去了,沒有半點趙翎的消息。

  沈昌吉也沒有再來拜訪顧家。

  琅華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事,現在她就是要將所有一切拼湊起來。

  「小姐,」胡榮稟告,「今年的糧種恐怕不好收了。」

  本來進行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又有了差錯,琅華抬起了眼睛,「怎麼回事?」

  胡榮欲哭無淚,「我們定好的糧種,被一個姓裴買走了。」

  在琅華印象裡江浙並沒有姓裴的鄉紳,糧種是用來播種田地的,沒有良田要這些種子做什麼?

  等一等。

  琅華豁然看向胡榮,「你說那個人姓什麼?」

  胡榮道:「姓裴,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囂張跋扈的很,我本想與他家的管事理論,哪知那管事根本就不聽我說話,說什麼定下來也沒有用,誰先付錢就是誰的。」

  「這根本就是無賴行徑。」

  琅華並沒有將胡榮的話完全聽進去,她在想一個人,一個應該出現的人。

  裴杞堂。

  她整理著所有有關裴杞堂的記憶,出身世家,行為不端而被逐出家門,投靠軍中之後被淮南王賞識,入仕之後深受皇上信任。

  這是眾人皆知之事。

  但是有些秘聞卻只是在內宅婦人口中流傳,說裴杞堂是外室所生,命中刑剋父母又重病纏身,所以一直被裴家養在外面,也許是因為裴家對他有所愧疚,從來沒有短了他銀錢,卻沒想到裴杞堂這個人天生聰穎,喜好籌算,用裴家給的銀錢幹出了幾家銀號,一下子變成了腰纏萬貫的貴公子。

  這位貴公子不惜重金請了幾位武功師傅修習功夫,想要藉此健體強身。不知裴杞堂是先天不足,還是缺乏耐性,最終沒能練就一身剛勁的功夫,只是學了些刁鑽陰柔的招式,卻也讓他擺脫了孱弱的體質,他日後上戰場屢立奇功,多賴於此。

  如果胡榮說的人真是裴杞堂,那他為什麼會在這時候出現在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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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求助

  琅華還沒有仔細去琢磨裴杞堂的事,蕭媽媽快步走進來道:「大小姐,一位沈大人來拜會老太太。」

  沈昌吉終於來了。

  趙翎的事應該有了準確的消息。

  琅華站起身吩咐胡榮,「胡管事先別急,既然他們搶了我們的糧種,就一定會找上門來。」

  如果這個人是裴杞堂,那一切都好辦了。

  她雖然沒有見過這個人,但是對他的豐功偉績相當了解,裴杞堂絕不會做沒有用的事。

  現在最關鍵的是應付沈昌吉。

  琅華看向阿莫,「阿莫,我的新衣服呢?」

  阿莫道:「昨兒剛剛做好,小姐這就要穿?」

  琅華頜首,看向外面的天氣,「今天天氣好,你們也穿起來吧!」

  阿莫和阿瓊不禁面面向覦,她們還以為這些新衣服是要在小姐生日的時候穿起來,卻沒想到隨隨便便就在今天穿了。

  不過穿新衣服總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琅華不忘了囑咐,「還有荷包,也要戴起來。」

  因為今天,她們要迎接一個重要的人。

  ……

  顧老太太有些不舒服,自從胡仲骨開始給她診脈治療之後,她的病已經好多了,好久沒有這種胸口憋悶的感覺。

  這一次她知道不是舊病複發,而是見到了皇城司的沈昌吉。

  老太爺去世之前跟她說過,只要不遇見皇城司,顧家就不會有什麼大事,萬一皇城司找上門一定要好好應對。

  現在他們上門來了,而且來的是沈昌吉。

  對於顧家來說,沈家並不陌生,那是因為在前朝時,兩家私下裡一直來往密切,後來沈家投奔了本朝太祖皇帝,而顧家一心避世,從此約定老死不相往來。

  顧家不會羨慕沈家的富貴,沈家也不會將顧家的秘密透露出去。

  顧老太太微微抬起眼皮,桌子上的禮物灼著她的眼睛,「沈大人,您這是何意?我們顧家哪裡敢收大人的禮物,大人想要我們做什麼只管開口就是了。」

  沈昌吉一臉笑容,「老太太您這話言重了,晚輩早就應該來拜見老太太,只是因為家祖立下規矩,晚輩不敢上門,可如今……晚輩遇到了難事,不得不來求助老太太。」

  顧老太太落下了眼皮,回憶著老太爺交代給她的話。

  當年,就在她的新婚之夜,老太爺將顧家的秘密告訴了她,讓她不要害怕也不要難過,只要顧家照組訓遠離朝堂就不會有任何事發生。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老太爺對她的信任,她發誓無論到時候什麼都會挺起脊樑來,成為顧家的支柱。

  所以,當這件事來的時候,她心中沒有害怕,只是感懷。

  顧老太太半晌才道:「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自從本朝開國以來,我們顧家的子弟就不曾入仕,守著田地過日子,而今顧家已經人才凋零,不過就是個小小的鄉紳,不知還有什麼事能幫到大人。」

  顧老太太一臉的坦然,彷彿是在說一件再輕鬆不過的事,從她臉上看不出半點的端倪來。

  沈昌吉不得不佩服,顧家竟然壓著這個秘密過了幾十年。

  沈昌吉道:「顧家幫助韓將軍和閔大人度過難關,這可不是一個小小的鄉紳能做到的,老太太您說是也不是。」

  沈昌吉話音剛落,就聽門外傳來聲音道:「是朝廷派人來了嗎?」

  顧老太太探口氣吩咐姜媽媽,「讓大小姐準備些飯菜,一會兒也好招待沈大人。」

  這是維護顧琅華的意思,不想要顧琅華被捲進來。

  都說顧老太太十分寵溺顧琅華這個孫女,現在看來一點不錯,可見顧琅華是顧老太太的軟肋。

  沈昌吉最喜歡用刀子捅別人的軟處,因為那樣流血最多,也最疼痛,他要的就是這種疼痛的感覺,格外的精緻,格外的奢華。

  人生總要不時地拿到這些,才會覺得有意思。

  「讓大小姐進來吧,我也給大小姐準備了禮物。」

  顧老太太的臉色立即變了,「沈大人,那都是老輩子的事,不要牽連家裡的孩子。」

  沈昌吉沉著眼睛彷彿沒有聽到似的。

  這時簾子撩起,琅華走了進來。

  腳步聲由遠至近,沈昌吉抬起頭看過去,這一眼卻讓他皺起眉頭來。

  顧大小姐穿著一件鵝黃色褙子,褙子上滿是梅花圖案。

  沈昌吉只是隨便看了一眼,立即就覺得哪裡不對,仔細望過去,再也挪不開眼睛,情不自禁地去找每朵梅花的不同之處。

  看起來彷彿是一模一樣的梅花,卻總有細微的差別,左襟上本來是三朵五朵花湊在一起,到了右襟卻偏偏突然少了那麼一朵,有的枝椏長一些,有的枝椏只短了那麼一點點,有的梅花裡面竟然沒有了花蕊,就連領口也做的怪異至極,左邊的領口用藍色做邊,右邊的領口是粉色的邊襯,左邊的袖口上有兩道花紋,右邊就變成了三道,花紋裡面的梅花也是不同的。

  顧大小姐耳朵上戴著的耳環,一隻是兩朵梅花,另一隻是三朵。

  再看顧大小姐身邊的兩個丫頭,也是一樣怪異的裝束。

  左邊的丫頭那好好的褙子上畫著一片片翠竹,竹葉總有細微的差別。

  右邊的丫頭褙子上的菊花花瓣就像故意被人掐掉了兩片一樣,他不禁想要找到那兩片花瓣到底去了哪裡?

  豈有此理。

  簡直就是在跟他找茬。

  他是最在意細節的人,只要有半點的不同他都要仔細地找出來,在家中他常數梅花,那是在公務不忙的時候,放鬆下來練眼力。

  多年的習慣,讓他根本無法忽略她們古怪的穿著打扮……

  顧大小姐故意在跟他作對,分散他的精力,讓他心煩意亂。

  沈昌吉的怒火頓時燒到了眉毛上,可是目光落在那稚嫩的臉頰上,不禁又一怔。

  一個十歲的女孩子,怎麼可能故意這樣做,她根本沒有見過他,更不知道他的習慣,怎麼可能故意做出這樣的裝扮來。

  沈昌吉閉上眼睛,想要穩住心神。

  外面豁然傳來一陣鞭炮聲響,然後還熱熱鬧鬧地吹起絲弦打起鑼鼓來。

  琅華笑著上前給沈昌吉行禮,「這位是朝廷派來的大人嗎?那正好了,我請了樂班子準備在院子裡唱《萬花燈》和《滿庭芳》,將莊子上的管事也都叫了來,大家正好熱鬧熱鬧。」

  沈昌吉最討厭的就是熱鬧,他豁然站起身,「讓他們都給我停下。」

  外面的樂班子根本聽不到沈昌吉的呼喝聲。

  顧老太太不禁嘆了口氣,「沈大人不要生氣,我們鄉下人就喜歡這些……您方才說什麼?有什麼事要讓我們顧家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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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9 10:24:3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九章 噁心

  沈昌吉本來想用一把鈍刀慢慢地從顧老太太身上割下肉來。

  現在卻豁然沒有了心情。

  顧琅華和兩個丫鬟穿的兩件衣服,倒像是幾支筆搔著他的心,讓他坐立不安,恨不得衝過去將那衣服扯下來撕碎了。

  所有一切完全不對了,就像是一個眼睛好的人遇到了強光,一個耳朵好的人遇到了嘈雜的聲音,加在他身上的是,多於常人十倍百倍的折磨。

  他很想離開這個破地方,這裡讓他失去了往常的冷靜。

  可是一點他離開了,再找機會舊事重提,就完全失去了氣勢。

  沈昌吉避免自己的目光落在顧琅華身上,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內心的衝動,瞇著眼睛道:「皇城司抓住了一名朝廷要犯,可惜我帶來的人手不夠,想要跟顧家借個人過去一起辨別那人的身份。」

  琅華雖然竭力忍耐,睫毛仍舊不免微微一顫。

  沈昌吉說的人一定是趙翎。

  她就是怕沈昌吉懷疑顧家與趙翎又牽連,用趙翎的安危來觀察顧家每個人的神態,才想出這樣的法子來擾亂沈昌吉的視線。

  顧老太太臉上露出些許驚詫的神情,彷彿不能理解沈昌吉的意思,「那是官衙做的事,沈大人怎麼反而跟顧家借人,我們又能做些什麼?我們老的老小的小,又不會審訊,沈大人您這是強人所難啊。」

  顧老太太的話讓沈昌吉頗有些驚訝。

  顧家真的不在乎趙翎的生死?

  顧家真的老實本分地在鎮江做鄉紳,半點沒有涉足朝堂?

  慶王在江浙,顧家也在江浙,沈昌吉總覺得顧家會被慶王所用。

  可是現在,他卻沒有半點的憑據。

  「那人已經死了,用不上審訊,只是屍體已經毀壞,需要重新拼湊驗明正身,」沈昌吉咧開嘴,彷彿有一抹陰森的笑容爬上了他的面頰,「這人總在江浙活動,說不得顧家有人識得他。」

  顧老太太急忙擺手,「這種人我們顧家可不認識。」

  「那更好,」沈昌吉站起身來,「顧家也就可以毫無顧忌地輔助朝廷,」說著頓了頓,「老太太不必推辭,顧家有幾分本事,我是再清楚不過的,就請顧三老爺、顧四老爺跟我去衙門走一趟。」

  沈昌吉揮揮手,皇城司的人立即上前一步,威脅的味道已經十分明顯。

  顧老太太覺得肩膀一沉,幾乎難以支撐,幸好被琅華拉住了手,「沈大人……如果我三叔和四叔差事辦得好,您能讓他們入仕嗎?」

  沒想到顧大小姐說出這樣的話。

  顧老太太故意斥責琅華,「小孩子不準胡說,入仕哪是你張口閉口就來的。」

  「祖母總說我三叔、四叔不適合在朝廷任職,我們顧家總不能做一輩子的鄉紳,有了機會自然就要爭取…」

  沈昌吉看著滿色難看的顧老太太,一臉天真的顧大小姐,或許顧大小姐真的不知道顧家的秘密,否則就不會竭力撮合讓他將顧三老爺和四老爺帶走。

  「您就答應吧,」琅華捏了捏顧老太太的手,吩咐蕭媽媽,「快去將三叔和四叔請來,就說朝廷有事請他們幫忙。」

  蕭媽媽應了一聲快步走出門。

  不一會兒功夫滿臉喜色的顧三太太扯著躲躲閃閃的顧三老爺進了門。

  顧三太太上前給顧老太太及沈昌吉行了禮,頓時熱絡起來,「這位就是沈大人吧?沈大人是從京城裡來的?都說京城裡來的人身上有貴氣,沈大人就是和我們鎮江的官員不一樣。」

  「沈大人這次可將家眷帶來了?」

  沈昌吉雖然面沉如水,顧三太太卻仍舊勇往直前,「雖然經了戰事,我們鎮江很多地方還是很美的,沈大人真應該將家眷帶來,遊玩這些事就交給我好了。」說著看了一眼顧三老爺。

  「我們家老爺不愛說話,但是……每日裡就在家中讀書,沈大人帶他出去辦事,絕不會丟了顏面。」

  琅華讚賞地看著顧三太太。

  顧三太太最會巴結、奉承權貴,一大篇話說得精彩絕倫,讓沈昌吉絕對會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但是沈昌吉喜不喜歡就是他的事了。

  「老爺,您倒是說句話啊。」顧三太太伸出手去拽顧三老爺,顧三老爺卻像是腰間被拴了繩子不停地向後退著。

  這是每日裡在顧家循環上演的場面。

  顧三太太笑得眼睛都彎起來,「我們老爺他有些害臊,您瞧瞧,您瞧瞧,他就是膽子小,醜媳婦總要見公婆,想要入仕就得過這一關,不去辦差事,哪裡能知道你的本事。」

  顧三老爺仍舊是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

  顧三太太紅起了眼睛,「我這是命苦啊…怎麼嫁給了這樣的人,沈大人……您將他帶走,喜歡就多使使他,不喜歡就少使使他,也好讓他跟著您見見場面。」

  沈昌吉豁然噁心起來,怪不得人人都看不起鄉紳,不懂得禮數,不會看眼色,以為自己多聰明,其實那些心思全都掛在了臉上。

  這就像到了肉鋪,讓他當個屠夫去殺豬。

  由此可見,顧家真是敗了。

  幾十年的功夫,將子孫後輩都養成了廢物。

  他怎麼能跟一個廢物周旋。

  沈昌吉覺得嘴中索然無味,窗外又響起了大鼓和絲竹的樂聲,他再也受不了轉身走了出去。

  顧三太太望著沈昌吉的背影跺了跺腳,她還有許多話沒有說完呢。

  琅華趁機低聲吩咐阿莫,「你找到四老爺,就跟四老爺說,朝廷的差事,能辦多糟就辦多糟。」

  有了這句話提醒,相信四叔應該可以應付,一時半刻不會有危險,她總覺得沈昌吉這次前來一方面是試探顧家,一方面是想要摸透顧家子弟的本事。

  我們遮遮掩掩反而讓沈昌吉更有興趣。

  不如提早將謎底解開,讓沈昌吉親眼看到三叔和四叔,明白顧家就是個老老實實的鄉紳而已。

  以沈昌吉的身份,怎麼可能會與一個鄉紳周旋個沒完。

  安排好了一切,琅華心中仍舊沉甸甸的,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擔憂的並不是顧家,就算沈昌吉不依不饒,她也有時間來安排一切。

  她擔心的竟然是趙翎。

  像趙翎這樣的人,定不會活的無聲無息,可是在她前世的記憶裡,趙翎彷彿從來不曾存在。

  難道趙翎真的在鎮江之戰時就已經死去了?所以後來才沒有了他半點的消息。

  琅華的胸口忽然悶悶地疼起來。

  不會的,趙翎不會死,趙翎早就發現了有人跟蹤他,應該會提早做了安排,怎麼可能等著受死,那根本就不是他的作風。

  如果趙翎沒死的話,他去了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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