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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六章 變軌
日子,似乎一下正常了起來。
一家人和和樂樂給霖哥兒香姐兒過了生日,顧懷袖早早地著人給萬青會館那邊沈取準備了新年的禮,人卻沒過去,也沒問張廷玉如何。
他們像是都忘記了有過這件事一樣,至少在旁人的面前從來不提起。
翻過年,日子便暖和了起來,顧懷袖喜歡在後院裡設把躺椅,懶洋洋地曬太陽。
每當這個時候,石方就給她沏一壺好茶來放著。
孫連翹逢年過年,總要跟顧寒川一樣往這邊走動,顧貞觀的身子也不大行了,約莫就在這兩年,顧懷袖偶爾回去看一回,看了也說不出什麼話,索性還是自己在家裡閒了看看書。
今天孫連翹也來了,朝著那石凳上一坐,便歎了口氣。
「今日又有什麼事情嗎?」顧懷袖微微一笑,「看你愁眉苦臉的。」
孫連翹哪裡有顧懷袖這樣豁達?她只道:「現在局勢原該漸漸明朗起來……到底八爺是漸漸不行了,四爺如今穩著,十三爺還被冷落著,倒是十四爺如今頂替了八爺成為八爺黨的核心……越來越難辦了。」
「四爺跟十四爺乃是兄弟,難辦也就難辦了。」
顧懷袖笑瞇瞇地說著風涼話。
孫連翹知道顧懷袖是開玩笑,畢竟在權力傾軋這方面,顧懷袖看得更清楚。
今天孫連翹來,也不是沒事,她問了一句:「聽聞前幾日您去廟裡上香,被什麼人給衝撞了?」
最近一年以來,顧懷袖的日子都好好的,偶爾去廟裡進香,或者是去某些官太太后院裡走,來往得多的,也就是納蘭沁華李臻兒等人,滿蒙八旗的人雖也在接觸,可畢竟沒那麼得勁兒。
前幾日顧懷袖出去上過香,為的是給府裡三爺四爺科舉罷了。
五十三年,江南鄉試,若是張廷璐張廷瑑二人起來,對張廷玉而言,又是朝中一大助力。
手裡握著的東西越多,被人要挾的可能就越小。
不過,路上碰見人了是真的。
顧懷袖道:「你怎的忽然關心起這件事來了?」
前幾日上香,顧懷袖的轎子差點被不知道哪裡來的馬給驚了,還是半路出來個無名小卒,將馬給制住,這才免了一場大禍。原不過是一件小事,孫連翹不該問的。
孫連翹道:「只是擔心有人要害您罷了,如今張大人這裡,還是只有您一個,想來拿住您,就拿住了張大人的把柄,誰不盯著呢?」
「是啊……」
她的意義,不就在這裡嗎?
顧懷袖道:「沒你們想的那麼嚴重,也就是個什麼西林覺羅氏的人罷了,聽說是當侍衛的,身家清白。」
只是,顧懷袖沒說,這個人的名字叫做西林覺羅氏鄂爾泰罷了。
她豈能把這些也告訴他們?
孫連翹已經是真心實意幫著四爺辦事,誰也沒想到,她一介女流,卻因為醫術出眾,甚至不輸給自己的父親,而得到康熙的賞識,在御前伺候過不短的時間,如今破格給她三品淑人的誥命銜,可以說,即便是顧寒川什麼本事都沒有,靠著她一個女人,也能過好日子了。
一個女人,撐起一個家,只可惜賣的是自己的良心。
顧懷袖想想,自己也沒好多少。
李衛,鄂爾泰,田文鏡……
李衛是她乾兒子,鄂爾泰如今也……
至於田文鏡手底下,不還有個鄔思道嗎?
其實仔細算算,世界很小,也很巧,顧懷袖手裡能用的牌也不少的。
只是如今的她,不會將這一切說出去了。
「你難得來這裡一趟,最近聽說宮裡德妃娘娘犯了頭疼病,你也跟著照顧,看著人臉色都不大好,我這裡叫小石方燉著湯,好歹你也喝了一碗吧。」
顧懷袖擺擺手,白露便去了。
孫連翹只笑道:「總歸還是我有口福,來一趟,還能得了湯喝。」
「我想也知道,你無事不登三寶殿,肯定還有話要說,四爺那邊又有什麼事情?」顧懷袖最近懶懶散散不辦事,要有也都是出主意,她成了四爺半個智囊,不夠有時候跟戴鐸意見相左,倒是讓四爺煩心罷了。
他管家戴鐸是個聰明人,半個謀士,可想問題的方式,跟顧懷袖總有那麼一點差別。
所以啊,謀士不貴多,精就成。
「前兒皇上巡幸京畿,聽聞張大人跟十四爺走得挺近,二公子還拜了十四爺當師傅……這……」
孫連翹這一回,就是來問這個問題的罷了。
四爺當時問的話很直白,只問顧懷袖,她男人到底要幹什麼!
不過孫連翹可不敢這樣問,眼瞧著顧懷袖近一年來越發不動聲色,雲淡風輕,她這心裡越是有些忌憚。
孫連翹這是來探口風了,想看看張廷玉如今到底是個什麼立場,還有顧懷袖,到底是不是還忠於四爺。
然而顧懷袖只低頭看自己的手指甲,淡淡道:「十四爺勇武有餘,還不夠心毒,我還是四爺的奴才,你讓他把心放回肚子裡去吧。我兒子就是喜歡舞刀弄槍罷了,萬歲爺都沒說什麼,皇帝不急,他個皇子倒是急了。」
急著謀朝篡位還差不多。
白露那邊端來了湯,便給孫連翹喝,孫連翹聽了這話,也把心給放回去了。
朝堂之中,似乎就十四爺風頭最盛,如今李光地也說是準備走了,張廷玉一下成為南書房裡最要緊的那個人,誰不來拉攏他啊?
冰炭敬都不知道收了多少。
顧懷袖掃了孫連翹一眼,忽然問她道:「剛開春,就聽說年側福晉有喜,我倒還忘記備份禮去……聽聞她身子不大好,也不知這一胎如何?」
「四爺那邊請我給把脈著呢,差錯應當是出不了的。」
年側福晉的身子,有些一言難盡罷了。
孫連翹不敢說太多,喝完了湯便要告辭。
顧懷袖只叫人送了她出去,便懶懶將一卷《道德經》蓋在了臉上,睡覺了。
才開春,京城裡就開始簡放各省鄉試主考官,李光地只掛名考差,到這個時候,事實上在掌管相關事宜的人,已經變成張廷玉了。
從去年年底,到今年年初,南書房之中的權力交接,就已經開始了。
很多事情,李光地處理起來已經有些力不從心,而他對張廷玉這樣的故人之子格外優待,加上張廷玉自己為人處事極為漂亮,漸漸地,李光地的事情有一大半都到了張廷玉手上。
張廷玉也不貪慕名利,有功那是李光地的,有錯只管往自己身上攬,不冒進,也不貪婪。
想必這樣一個權力的逐漸交接,還會經歷很久,而顧懷袖只在旁邊看著。
考差原本也是李光地的差事,交給張廷玉之後,張廷玉就忙得有兩天沒回來。
一直等到考差的結果出來,各省的考官朝著外面簡放走,張廷玉才鬆了一口氣,回來跟家裡人說話,又修書一封去江寧,叮囑兩位弟弟今歲鄉試的事情。
其實跟張廷玉比起來,張廷璐跟張廷瑑才是真正的大器晚成,想必今年該有些結果了。
果然,九月底鄉試的結果已經朝著朝廷這邊報,張廷璐與張廷瑑分別排在第一和第十三,桐城張家再出兩名舉人!
多少年沒見過的好景象了?
在鄉試結果出來的時候,江寧那邊便立刻準備著讓人朝著京城趕,要趕著十一月的時候,來京城好好過個年。
人逢喜事精神爽,張府又收了不少的禮物,張廷玉也終於笑得開心了一些。
顧懷袖安排人打掃房屋,風平浪靜之中,似乎也沒有什麼事情。
十一月中旬,府裡三爺四爺都來了京城,帶著各自的妻子,喬氏跟彭氏也都跟著來,一家子可熱鬧了好一陣,誰不說張家滿門都厲害?
喬氏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不過看著江南的風水好,皮膚細白,又是夫妻和樂,倒是讓人羨煞;彭氏這幾年也是修身養性,沒那麼多的彎彎繞,見了顧懷袖只有好好打招呼,沒有不尊敬的。
眼瞅著抵近年關,張廷玉剛剛在家學裡跟兩位弟弟說了學問的事情,現在搓著手進來烤火,看顧懷袖歪在鋪了錦墊貂皮的躺椅上,便笑道:「方纔香姐兒跟我說,在外頭瞧見了新開的梅花,給你折兩支進來,已經放進牆角的插瓶裡了,你也不去看看?」
又是一年梅花開。
顧懷袖烤著火,暖洋洋地,也懶懶地,她捧著手爐,掀了眼皮子看他坐炕床上,兩手交握在一起,神情怡然,只抿著嘴唇彎了彎:「你也相信是香姐兒折的嗎?她才多高,多半是攛掇著那懶蟲子霖哥兒折的,現在霖哥兒也開蒙了,你說他怎的還是那不學無術懶洋洋的模樣呢?」
「像你。」
張廷玉促狹地笑了一聲,只是他瞧著顧懷袖的目光之中,一直帶著那種隱晦的痛惜。
如今小心翼翼維護著感情,他們都裝作不曾有過當初的事情。
只是張廷玉知道,顧懷袖不是沒想著沈取,只是沈取不大可能認他這個爹了。
想想,其實也不是很在意。
張廷玉埋頭,看著自己指甲縫裡的紅色,硃砂有毒,卻不知他這一雙手,是不是也有毒?
顧懷袖只道:「別看了……再看,縫隙裡那些硃砂也是洗不掉的,每年三百多天那天不批折子擬奏章?皇上前兒賞的東西已經入庫,隆科多那邊已經給了年節的禮,我也已經備好回禮,這是單子,你看上一眼。還有年羹堯,聞說今年要回來,也不知是不是要給調職。我想著,他夫人納蘭氏與我還有些交情,又是當年幫過咱們的明珠的後人,所以禮備得重一些。」
禮單冊子被遞給了張廷玉,並不因為他是清流,就能少了這些人情往來。
張廷玉前後地翻過,點點頭,道:「年羹堯年紀輕輕就得了皇上的重視,四川那邊的封疆大吏,前途不可限量。只是給李光地大人的禮……再多加些補品吧……他身子不好了。」
「怎麼?」
顧懷袖知道李光地年紀老邁,可聽著張廷玉這話,格外地沉。
張廷玉合上禮單冊子,端了茶喝了一口,放下的時候才道:「李老大人上過許多道請辭的折子了,皇上不發……沒辦法。現如今,我也不大明白了……」
前幾年就是這種僵局,李光地人老了,康熙還要留著他。
李光地是內閣老臣了,有他在不過是個佔著個位置。
要說康熙念舊,不少人該放走的也放走了,偏偏留個李光地,要說康熙喜歡老成的人,可偏偏對年羹堯是格外優待。細細想來,張廷玉跟年羹堯沒得比啊。
這種奇怪的不平衡,一直橫亙在張廷玉心裡,成了他的一塊心病。
琢磨不透康熙的心思,即便是李光地讓了位置出來,於張廷玉而言也是無濟於事。
「船到橋頭自然直,一朝天子一朝臣……」
顧懷袖忽然說出了這話,說完了自己先愣住。
那一霎,張廷玉回眸過來看她,顧懷袖有些不自然地埋下頭去。
一朝天子一朝臣……
康熙這裡始終是有意無意壓著張廷玉的,張廷玉有意無意地遷就著康熙。
康熙老了,對於太聰明的人又很少有弱點的人,不敢用,因為他生怕一用,這些人就脫離掌控。
可現在的朝局,在逼著康熙做選擇。
一個糟老頭子,當然不如年紀輕一些的人敢用人。
顧懷袖說方纔那句話的用心,著實很凶險。
張廷玉只道:「你說話,該當心一些。指不定那天,禍事就到咱們頭上了呢?」
顧懷袖莞爾:「我還不知,我身邊有什麼禍患。」
禍患。
有的。
張廷玉一直知道有,可他不會說出來。
如果這是個秘密,就讓這個秘密爛在所有人心底好了。
張廷玉笑道:「不覺得我才是你的禍患嗎?」
「是……確是個禍患。」
若沒他,事情興許簡單許多。
顧懷袖被他逗樂了,難得真心笑了一回,卻也沒笑多久。
今年過年很熱鬧,喜事臨門,府裡上下人人的賞錢都加了一倍,連給靄哥兒霖哥兒他們的紅包都多了不少,最高興的應該是香姐兒,憑著甜甜的小嘴兒哄得府裡人人都開心,偶爾走親訪友,也都能哄得人格外多給她什麼糖啊瓜子啊,甚至多給些意頭好的金銀錁子。
香姐兒,倒是有顧懷袖當年的風範,混得如魚得水。
大年三十兒那天,皇帝在乾清宮寫了福字給群臣,張府多得了一副皇帝寫的對聯,掛在堂屋兩邊,倒是氣派。
李光地剛剛過了年節,就開始遞乞休的折子,這一回,他是真病得不行了,老眼昏花連站都不怎麼站得穩。
張廷玉也知道,屬於他的機會,終於還是要來的。
五十二年時候加設萬壽恩科,為葵巳科,不過二爺三爺沒趕上;五十四年為乙未科,原擬定依舊讓張廷玉等人任總裁官,可今科桐城張家有張廷玉的兩個兄弟參考,遂張廷玉早在正月裡皇帝問詢的時候就已經拒絕。
乙未科考官待定,倒是年羹堯回京述職一陣,原以為要給他升任四川總督,沒想到走的時候竟然還是四川巡撫。
按理說,現在四爺也使得上力氣了,這回竟然沒給年羹堯捧上去,顧懷袖倒有些狐疑起來。
正月廿一,納蘭沁華終於抽了空來拜訪顧懷袖,早幾日回京城帶了些四川土宜,正好來給她。
顧懷袖正被香姐兒拉著在花園裡看雪,石方則大煞風景地摘梅花,引來香姐兒大聲喊叫:「石方叔叔壞,石方叔叔壞,梅花開得好好的!幹什麼摘它!」
「好了,臭姐兒別鬧!」
張若霖吐了吐舌頭,卻走過去看石方,兩眼亮晶晶的:「石方叔叔是不是有什麼好吃的?」
石方尋常也不出來走動,只是在跟吃有關的事情上,還是很有本事的。
他笑了一聲:「等開春才能做,先把梅花瓣留下才是真,還有梅花釀酒,也是一樁美事……」
「嗚嗚嗚……梅花香香的,不要摘花啊……」
張步香一向被張若霖叫「臭姐兒」或者「臭妹妹」,作為回敬,她也叫張若霖為「懶哥兒」「懶哥哥」,兩個人時常拌嘴。
青黛白露已經有些笑得打跌,香姐兒當個愛花人可不容易。
可惜,在石方和夫人的眼底,什麼都能變成吃的,天上飛的,地上走的,水裡游的……
但凡能想到的吃法,都有了。
每年石方摘梅花,也都盡量想些新奇的吃法出來,去年的烙餅就很好,今年是打算釀酒嗎?
顧懷袖只歎了一口氣,很想把手爐給香姐兒蓋在臉上,她語重心長地教育她:「民以食為天,這花呢……」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一聲美人吟,便夾著輕笑,從後面來了。
顧懷袖一回頭,這才想起來,「我這記性,還好四弟妹給記著,不然我怕是要冷落年夫人了。」
來的是彭氏跟納蘭沁華,前兒納蘭氏遞了拜帖來,顧懷袖便跟彭氏說了一句。
現在彭氏跟喬氏回京,顧懷袖也把府裡一些事情給她們管著,倒是顧懷袖自己有了些閒暇的時間,跟孩子們玩著了。
有許久不曾見納蘭沁華,看著還是大家閨秀模樣,方纔那一句「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便是她吟的,只是顧懷袖回頭一看帶著霖哥兒跟香姐兒在梅樹林裡的影子,便有些忍不住笑:「詩原是好詩,可年二夫人這一句,可用錯時候了。」
一者是惜花,一者是摧花罷了。
納蘭沁華遠遠看了石方的背影一眼,眼神閃爍了一下,一副還有些迷惑的模樣:「我這詩怎麼了?」
彭氏在一旁道:「每年這時候,都是石方師傅出來辣手摧花,準備開春了做菜的時候,那花兒摘下來是為了入菜,滿足人口腹之慾的。您這一句啊,太抬舉了!」
說完,大家都笑了起來。
顧懷袖也有些可樂:「你倒也別介意,聽了個一知半解,也是無妨,我還覺得這一挺應景兒呢。」
幾個女人在外頭說著也不大好,顧懷袖便帶著人朝著亭子裡去,那一處精緻還不錯,又有火爐,還暖和。
「年二夫人,四弟妹,趕緊地坐下吧,青黛倒熱茶來。」
顧懷袖坐下來,便吩咐了一句。
納蘭沁華來這裡的次數不多,不過知道顧懷袖是個雅致人,語氣裡帶著幾分欽羨:「全京城裡,也就是您的日子有這麼舒坦了。」
彭氏聞言,有些奇怪地看了納蘭沁華一眼。
顧懷袖的日子舒坦不舒坦,她自個兒清楚,「年大人如今不也是步步高陞嗎?榮華富貴已然在您身上了。」
「……我又哪裡稀罕榮華富貴?」
納蘭沁華笑了一聲,不過轉眼便沒話了。
納蘭明珠府出來的孫小姐,什麼時候在乎過那些?
不過納蘭沁華似乎也知道自己把話給說偏了,很快將話題轉移了出來。
他們在亭子裡聊了一陣,那頭石方看香姐兒凍得小臉煞白,只好歎了口氣,一手抱起香姐兒,一手抱起霖哥兒,朝著石亭前頭來,將人遞給白露:「哥兒跟姐兒還是去亭子裡吧,這兩個小傢伙跟著我,半天都採不到幾朵合意的,淨會搗亂。我看香姐兒都冷得哆嗦了……」
白露也被嚇著,忙拉了兩位小祖宗朝裡面走:「夫人,瞧瞧哥兒跟姐兒這模樣,被石方師傅嫌棄了呢。」
顧懷袖輕笑:「我早知小石方要嫌棄他們,淨會幫倒忙還差不多。」
香姐兒嘟著嘴,委屈:「我本來就是去搗亂的。」
亭子裡的人頓時笑得東倒西歪,石方還沒走遠,聽見這話,真是哭笑不得,就這麼一回頭,卻發現亭子裡有個人正看著自己。
納蘭沁華有些失態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掩飾一般地埋頭喝茶下去,耳根子卻有些發紅了。
顧懷袖在跟香姐兒說話,又回頭呵斥霖哥兒,讓他們跟靄哥兒學學,一時之間也沒顧得上看納蘭沁華這邊,倒是彭氏忽然覺出幾分微妙來。她也不知自己該說還是不該說,老覺得……
年二夫人這眼神,頗有些曖昧了。
納蘭氏帶了些東西來,放下坐了一上午,還沒中午便走了,顧懷袖讓彭氏送她出去。
兩個孩子也玩累了,青黛跟白露一個牽著一個,便往回走。
「嫁給年羹堯,想來也是件辛苦事吧?」
顧懷袖對年羹堯,還是有一些瞭解的。
不過這人的下場不怎麼好,明珠去了,納蘭沁華的母家也不可靠了,她叔叔納蘭揆敘如今倒是翰林院的掌院學士,可多少年這官職沒動過了?納蘭揆敘也是八爺黨,早沒了翻身的餘地。
反倒是納蘭沁華,搭上年羹堯,就算是搭上一條大船。
若真說榮華富貴,才是享用不盡。
只不過,納蘭沁華似乎不喜歡榮華富貴。
女人的心思,總不局限於這些的。
丫鬟們只聽顧懷袖自言自語,也不接話。
顧懷袖也沒有要人接自己話的意思,她進了屋,方坐下一會兒,才聽人說前院裡彭維新也來府裡拜會了。
彭氏的丫鬟在簾子外面回話:「方纔四夫人已經將年二夫人送走了,不過半路上又撞見四爺,知道彭大人來拜會,所以去見了,著奴婢給您說一聲兒,現下年二夫人已經坐上馬車走了。」
「辦妥了便好。」
顧懷袖點了點頭,便叫丫鬟下去了。
她坐在棋桌旁,忽然道:「青黛,萬青會館那邊可有什麼消息?」
「小衛爺早遞了消息給您,說是取公子病不大好,沒上京過年,就在江南了,倒是小衛爺自己最近就要來京城一趟,您忘了?」青黛回話的時候,帶了幾分小心。
顧懷袖一按自己額頭,道:「我卻是過年給忙忘了,你著人往萬青會館遞消息,讓李衛來了,記得過來給我請安。」
「一會兒奴婢便去。」
青黛應下,也記下。
只是次日裡,青黛剛剛叫人去了萬青會館,從角門邊回來,便聽見一件了不得的事情,有些被嚇住。
張廷玉才下朝回來,還沒朝屋裡走呢,就聽阿德說前面年羹堯找自己,氣勢洶洶的,也不知道發什麼瘋。
「爺,我看年大人那臉色,黑得跟鍋底一樣,您要不去看看?」
「今兒約了周道新,誰有空跟年羹堯說話?」
張廷玉自己有自己的安排打算,周道新前一陣又因為開罪了權貴被外放去安徽,也恰恰在這時候回京述職,正準備跟周道新敘敘舊,倒是趕巧了,連年羹堯都在今天了。
細細想想,張廷玉真覺得自己沒地方得罪年羹堯了,連交集都少有。
他將頂戴遞給阿德,卻直接往堂屋走,一進去便瞧見年羹堯黑臉站在堂中。
「年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才出年節,到張某府上,不知有何貴幹?」
張廷玉倒是淡然,笑了一聲坐下來。
年羹堯卻不坐,他一想到彭維新說的話,又想起納蘭沁華昨日的臉色,只覺得活生生一頂綠帽子壓下來:「張廷玉,我跟你要個人,進日你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
「……年大人,你瘋了不成?」
張廷玉茶盞都沒端起來,聽見年羹堯這一句,又把茶盞給放下了。
「你我是同科,有什麼話,您敞開了說。」
敞開了說?
這話能敞開了說?
年羹堯差點冷笑出來,合著老爺們兒這麼大一頂綠帽子,還要告訴你啊?!
「把你家那個廚子給我,算我年羹堯欠你個人情。」
「廚子?」
張廷玉眼一瞇,看看時辰,周道新也該來了。
他只道:「你別告訴我,是我夫人的那個廚子?要他幹什麼?給不給,你得問我夫人去,那是她陪嫁廚子。」
年羹堯自問待納蘭沁華不薄,昨日偶從彭維新處得知消息,只覺得異樣至極,他忍了,回頭去問納蘭沁華,那娘們兒又支支吾吾說不出來,真是讓年羹堯不知如何是好了。
休妻之前,年羹堯倒想看看,這小白臉是個什麼樣子。
「張大人,管教下人不嚴,也是丟面子,你把你家的廚子給我,大家什麼事兒都沒有。」
「您總要告訴張某,出了什麼事兒。我家廚子什麼時候招您惹您了?」
張廷玉剛剛想要繼續說,卻忽然想起了什麼。
年羹堯不往張府走動,自然不可能跟石方有什麼恩怨,可昨日納蘭沁華往府裡走動過,那個時候彭維新剛來,還聽四弟說,四弟妹剛剛送了納蘭氏走。才沒一天,年羹堯就氣勢洶洶上門來要人,卻死活不肯說原因。
張廷玉沉吟,卻還是一動不動。
年羹堯只道:「我年羹堯天不怕地不怕,也不怕戴綠帽子。男人都好面子,可不該受窩囊氣,今兒我年羹堯把話給您撂下了,您不給人,咱們官府見。」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年羹堯也不是尋常人,他不好過,誰也別想好過了。
張廷玉雖厲害,可這件事誰占理還不好說呢,再說了,年羹堯不就是想弄個明白嗎?
裡子都丟了,拿面子來幹什麼?
開年真真一場好戲,張廷玉聽出味道來了。
「合著你是覺得我家廚子有問題?」
「我不為難人,你叫他出來。」年羹堯該講道理的時候也很講道理,「我相信尊夫人也很講道理,年某只是借個人罷了。」
可看年羹堯滿臉的陰鷙之氣,實在不像是要善了。
消息傳到顧懷袖耳中,才是覺得好氣又好笑。
納蘭沁華這人,顧懷袖也是看不懂了。
一見鍾情?
禍根還差不多。
她當即扔了手裡的茶盞,道:「自己上門來找不要臉的,我還給他什麼臉?叫上昨日的人,出去對質。年羹堯也是當官當糊塗了,自個兒哄不住女人還來怪別人。他夫人想出牆,我家廚子還沒不稀得接這爛紅杏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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