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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六章 了斷
皇上賜宴,自然是恩寵有加,顧懷袖不會不去。
只是她沒想到,自己原本想著早早進宮,結果剛剛入宮門跟張廷玉分開,竟然就被引路的小太監順著右邊的宮道引著往毓慶宮走。
蘇培盛就在前面台階上蹲著,旁邊站著兩個侍衛,一動不動。
興許是覺得無聊,蘇培盛嘴裡叼著不知道哪裡摸來的草芯子,手裡把玩著一個透明的內雕歲寒三友圖的鼻煙壺,正望著前頭大紅宮牆上的金色琉璃瓦出神。
顧懷袖面前的小太監瞧見了蘇培盛,便上去喊了一聲:「盛公公。」
「什麼盛公公,往後要叫咱家蘇公公,這都是給賜名兒的人了,你那舌頭怎麼長的?」
蘇培盛一聽不樂意了,呸了小太監一聲,做完了這一切,才瞧見顧懷袖裹著披風站在後頭,頓時「哎喲」了一聲,朝著自己臉拍了一巴掌:「瞧奴才這眼力見兒,竟沒見著姑奶奶您在後頭,該死,該死。爺正等著您呢,說是您幫著辦事兒,如今到了收利錢的時候了。」
顧懷袖只瞧著蘇培盛那滑稽的模樣,只淺淺笑了一下:「你們爺真是踩著刀尖在幹活兒,你也幹活兒吧。」
她掃了左右的侍衛一眼,見他們都沒有扭過頭來,心知這些都是胤禛的親信,也不多言。
蘇培盛也就是開個玩笑,如今太子倒霉,他們爺前一陣也差點被大怒之下的康熙爺給一刀砍了,可好歹挨過來了。如今看著八爺要倒霉了,蘇培盛看自家爺表面上一副八風不動的表情,實則已經是將這一切都算計了起來。
高無庸前一陣才說了,得預備著給張二夫人辦事兒了,蘇培盛還不信,沒想到趕巧撞在今天。
原本預備著顧懷袖回來的時候留人,沒想到顧懷袖今日來得很早,索性直接將人朝著這邊帶,辦完了事,也好讓張二夫人這心裡安定一些。
胤禛原是預備著太子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起來,八爺黨那邊的事情又還沒搞定,太子倒過一次,再倒第二次太簡單。
早早解決了林佳氏,免得這女人知道自己沒辦法沒胤禛「收用」,回頭來跟胤禛翻臉,又把太子狂疾的事情給捅出去,胤禛才是又被咬一口倒霉呢。
張廷瓚之事,也是胤禛的前車之鑒。
夜長夢多,能殺的時候殺了最好。
顧懷袖還是頭一回進宮,也是頭一回進毓慶宮。
她本是漢家女,尋常不入宮,就是年節裡皇帝賜宴,張廷玉一般也不帶著顧懷袖去。顧懷袖也不會去那些地方,尤其是宮裡,她巴不得離這個吃人的地方越遠越好。
可林佳氏很喜歡這個地方,她希圖在這裡求到一世的榮華富貴,萬人欽羨。
也有無數無數的男人,進入了這個地方。
不管是文臣還是武將,不管是宗室貴族,還是天潢貴胄,他們一樣地希望能站在他們能站著的最高的地方。
男人如此,女人如此。
顧懷袖不入紫禁城,一樣如此。
人人都被一跟叫做「功名利祿」 的鞭子驅趕著,虛榮,虛偽,偽善的面具下面藏著刻毒,淳美的酒液之中蕩著殺機。
一切一切的罪孽,莫不從人性之中出來。
而女人,善妒。
她抬眼,上了台階,旁邊有宮女,四阿哥就靠著牆裡面那一片陰影站著,身邊似乎還有什麼人,不過顧懷袖不認得,她只看向了四貝勒。
表面上胤禛信佛,精通佛法,四貝勒府裡供奉著不少的佛像。
可是這一位皇子,用禮佛的手,做著惡鬼才做的事情。
他見了顧懷袖,將那佛珠朝著掌心裡一搭,難得有心情笑,才道:「進去吧。」
進去吧。
胤禛就這麼輕輕的一句,一點也沒有身處於廢太子毓慶宮的自覺,彷彿是在自己的四貝勒府。
閒庭信步,如此而已。
所以顧懷袖現在就已經站在了林佳氏的面前。
厚厚的石青色披風退去的時候,顧懷袖分明地感覺到了幾分秋寒。
不過只有薄薄的涼意,像是糯米糕外頭裹著的一層酸甜果醬,很淡,可是味道很好。
也像是顧懷袖現在的心情,很淡,很平靜。
想想距離顧瑤芳當日被送離顧家,已經過去了十七年。
十七年啊,女子的青春年華如流水一樣從手指縫裡過去。
十七年,當日家中兩姐妹,一個成了太子的側妃,一個成了張老先生的正妻。一個如今是階下囚,一個高高在上俯瞰眾生。
顧懷袖頓時覺得世界其實很奇妙。
她叫她大姐,只一個稱呼,就將兩個人都送到了很遠很遠的以前。
林佳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尚存有一線的希望,此刻她腦子裡亂糟糟的一片,只回頭看碧秀:「碧秀,碧秀,她怎麼進來的?你說,你說啊!是不是四爺要給我報仇了?對,我要劃花她的臉!」
碧秀憐憫的神情,還是那樣淡淡地,她退了兩步,而後側身朝著顧懷袖一福,四阿哥的眼線,自然規矩極嚴,瞧著這一福身都是漂亮得很。
跟著林佳氏多少年了?
碧秀也不是沒有犯過錯,比如張廷瓚的那一次,可畢竟那是林佳氏自作主張,一時之間胤禛找不出能替換的人來,所以索性繼續用碧秀。
碧秀一直都不是什麼林佳氏的人,只是四爺提線木偶上面的「線」罷了。
顧懷袖都懶得擺手,斜了碧秀一眼,便輕笑:「起身吧,你是四爺的奴才,又不是我的奴才。」
林佳氏昏了頭,花盆底一時沒有踩穩,只覺得跟見了鬼一樣,怔怔地又退了幾步,「你們……你們……你們背叛了四爺不成?你們……」
胤禛一直在外面聽著呢,聽見這話,便笑了一聲。
身邊的高無庸聽了,也是無奈地搖頭,這女人也是可憐。
「大姐,遊園一場繁華夢,該醒了。」
顧懷袖站在原地不曾動過,只用手掌感受著鎏金手爐外面華麗的紋飾,神情平靜。
這樣的稱呼,真的是久違了。
林佳氏不想醒,繁華富貴之夢,這輩子都不要醒來!
她費盡心機到底是為了什麼?當女人,不就是為了嫁進高門大戶嗎?
原以為成為才女,就能彌補樣貌上的不如意,誰料想才名有了,可喜歡顧懷袖的人還是喜歡顧懷袖,林佳氏不甘心!
或者,現在已經可以重新叫她顧瑤芳了。
因為,這是一個將死之人。
自顧懷袖十歲落水被撈起來之後,顧瑤芳一直期待著的那種轉變,終於開始了。
從小兩姐妹就是一個老師,一樣學塾裡學東西,先生都誇讚著袖姐兒聰明,卻都又說芳姐兒踏實肯用功。袖姐兒喜歡玩,可功課上不如自己,這不是明擺著告訴所有人,自己不如顧懷袖聰明嗎?
明明她長了顧懷袖兩歲,可是卻處處不如。
那一日顧懷袖與她一起在家裡水池旁邊畫扇,袖姐兒跑過來嬉笑,看著她畫的竹子,竟然說她畫得難看。
顧瑤芳哪裡能忍?
從來都是顧懷袖讀書識字厲害,可寫字畫畫總是醜得不行,一直沒什麼長進,如今竟然也敢來笑話她?
平時兩姐妹打打鬧鬧,都沒人覺得兩姐妹不合,袖姐兒又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芳姐兒對她的不滿也都一直藏著,在心裡漸漸地釀起來。
結果在這一天,完完全全地爆發,她趁著沒人看見,一把將袖姐兒推進了水裡。
袖姐兒水性不好,年紀也小,小胳膊小腿兒哪裡有十三歲的顧瑤芳力氣大?
芳姐兒就這樣按著她的頭,死活不讓三妹浮出水面,也不知道按了多久,一直等著人都動了,之前一直掐她手的手指也僵硬下來,顧瑤芳才緩緩地放開手。
之後巨大的恐懼就將她整個人填滿了,她把扇子拋進了水中,然後自己跑開了。
顧瑤芳那個時候年紀小,可也已經讀過了書,書裡的世界比顧貞觀呈現給她的世界大多了。
她隱藏著自己的情緒,回了自己的屋,青溪問她幹什麼回來,顧瑤芳便說三妹畫扇缺了一根湖筆,所以回來拿。
接著,顧瑤芳帶著青溪一起往園子裡去,佯作奇怪地問三妹哪裡去了。
她的三妹,就浮在旁邊的水面上,很快就被顧瑤芳驚恐地發現。
丫鬟們大喊著「三姑娘落水了」「快來人啊」,顧瑤芳也跟著大喊大叫起來。
不一會兒就有小廝過來,連忙將已經到了池中的人給撈了起來,結果發現人都沒了氣兒。
聽見小廝們驚恐地說三姑娘沒氣兒了的時候,顧瑤芳的眼淚很自然地就下來了,她以為自己會更加驚恐,可事實上……
沒有。
她沒有。
她只有滿心的快意。
這個長得漂亮,又聰明惹人厭的三妹,終於消失了。
真好。
沒了顧懷袖,就再也不會有人說三姑娘比大姑娘聰明,也不會有人說三姑娘日後一定出落得比大姑娘好。
真好,真好。
顧懷袖就要死了!
顧瑤芳還記得,那時候自己低聲地說著:「都怪我沒有看好三妹,池子裡還有一把畫扇,一定是三妹去撿扇子的時候掉下水了……如果我在,如果我在……」
她哭著的時候,顧貞觀也就到了,見她哭得傷心又連忙上來安慰。
顧貞觀還想要去看袖姐兒,只被她拉著,說自己怕。
丫鬟們那邊為著已經濕淋淋躺在地上,已經沒氣兒了的袖姐兒,都是嚇得哭了起來。
顧貞觀也是搖搖欲墜,抖著嘴唇,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眾人都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只想著趕緊收殮了袖姐兒,顧貞觀也終於掰開了顧瑤芳的手,要親手去抱他的袖姐兒。
可就在那個時候,在所有人都以為顧懷袖已經死了,已經沒氣兒很久了的時候,她卻忽然之間咳了一口水出來,嚇得周圍的人尖叫起來。
顧瑤芳更是抱著自己的頭喊了一聲。
而後,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就那樣睜開了。
似乎是在水裡泡過,更加明亮璀璨,透著一種全然陌生的陰森寒冷。
顧瑤芳不記得那到底是自己的感覺,還是那一雙眼睛本身帶著那樣的情緒,只記得那一瞬間自己整個人都要嚇瘋。
那是真正的死人活了過來,就在所有人的面前,被嚇住了的豈止顧瑤芳一個?
丫鬟小廝們近乎是瞬間就嚇趴下了,可顧懷袖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定定地看著她。
那眼神太可怕了,霜雪刀劍一樣,似乎才從死生裡磨出來,帶著一種洞明的鋒銳,彷彿將她整個人都看透。
而如今,顧瑤芳看著雍容立在自己面前五步遠的顧懷袖,骨頭縫裡都冒著寒氣。
又出來了,這種眼神。
她是死了又活過來的三姑娘,是被她按進水裡死了又離奇復活過來的命硬之人,是天煞孤星,是天生剋著她的人!
眾人都只當是袖姐兒才落水不久,所以自己嗆了回來,只有顧瑤芳知道,她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惡鬼!
她明明已經將她按死在水裡,她卻張牙舞爪,帶著那種通透的眼神起來,彷彿知道她心裡所有的齷齪和陰暗!
從那一刻起,顧瑤芳知道自己再沒有活路了。
不管往後她怎麼試探,顧懷袖像是忘了那一天的所有事情,也從來沒在人前露出什麼異樣來。
她的字似乎比以前更醜了,可不要緊,顧瑤芳喜歡她這樣醜下去。
她原本已經相信了袖姐兒什麼也不記得了,可每一日入睡,袖姐兒當日睜開眼睛時候的眼神,就在她腦海裡晃蕩。她快要被這樣的眼神給折磨瘋,所以她必須找一個機會,再次將這個不是人的「袖姐兒」置於死地。
丫鬟們之間本來就流傳著袖姐兒死而復生的事情,母親也因為這個有些疏遠袖姐兒,甚至根本不願意靠上去。
再加上,又有顧瑤芳推波助瀾,說自己被那一天的袖姐兒給嚇住了,懷疑有水鬼附身在了顧懷袖的身上,找了道士來給袖姐兒除了一個月的晦氣,似乎才好了許多。
一切,只因為這一個眼神。
顧瑤芳不能放過袖姐兒,不然那一日袖姐兒想起來,或者爬到了比自己高的地方……
她堅信,袖姐兒是會報復的。
所以她要先下手為強。
原本只是小孩子之間的爭鬥,因為一次過火的失手,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而今天,顧瑤芳知道,她來報復了。
二十四年前,被她按進水裡的顧懷袖已經死了,站在她眼前的這個「顧懷袖」,是一隻鬼。
他們都沒發現顧懷袖的異樣,只有常日跟三妹朝夕相處的顧瑤芳發現了,她的妹妹用右手很不習慣,甚至握筆都在抖,做什麼都手抖,大夫說可能是落水受涼之後虛弱。
可只有顧瑤芳知道不是,她的三妹早就換了一個人!
眼前這個女人,不是她的三妹,不是那個被她害死了的三妹!
站在她眼前的,是一隻討債的鬼!
顧瑤芳一步一步朝後面退著,雖然顧懷袖一直站在她面前沒有動過,可她覺得她身上那種凜然的殺機,已經蔓延到了她全身。
「不……不……不……你們都在騙我,你不怕我說出去嗎?你是鬼,你是佔了我妹妹身體的鬼!」
「呵……」
顧懷袖終於輕笑出聲,就這麼不緊不慢地朝著前面走了一步,而後顧瑤芳像是受驚了一樣再次尖叫著朝後面退了一大步。
「你怕什麼呢?我不是你的三妹嗎?我還當你忘了呢……這麼多年,你不就是想害死我嗎?一步一步,先站在比我高的地方,看著我不如你,看著我受盡折磨……現在你看啊,我多辛苦啊,每日裡要算著張府的賬,還要帶著三個孩子,每日出門都有無數的丫鬟婆子跟著,浩浩蕩蕩的一群,好累人啊……」
帶著戲謔的聲音,涼透了。
顧懷袖就這麼近乎溫柔地說著話,彷彿她真是顧瑤芳的三妹。
這麼多年來,少有人知道她們之間的秘密。
姐妹兩個也從來不會往外面說,互相捏著對方最大的把柄,也互相沒有足夠的證據,只能暗中較勁,漸漸鬥個你死我活。
這是一種藏在水面下的戰鬥,無聲無息,卻是硝煙四起,只有她們自個兒知道,也清楚地明白,必須將其中一個人置於死地,另外一個人才能安安心心地過完下半輩子。
就這麼斗一輩子。
不死不休!
而如今,那個從水裡爬出來的水鬼,那個佔據了顧懷袖身體的顧懷袖,成為了真正的勝利者。
她就這麼抬著那輪廓足夠驚艷時光的精緻下頜,瞇了一彎神采堪堪溫柔歲月的杏眼,卻一手拿了手爐,朝著旁邊一遞。
碧秀很有眼色的上前躬身接了,站在一旁。
在顧瑤芳哀戚驚恐的目光下面,她摸出了一把扇子,道:「這麼多年,大姐想必一定很好奇,我的字到底寫得怎麼樣吧?小時候我畫扇,老是畫不好,我就想啊,哪一日要是能用右手畫出大姐那樣漂亮的扇子多好。可是後來我發現,不能呢。」
不能呢。
「因為,在我睜開眼、爬上岸的那一瞬間,我便知道,大姐的扇子是用三妹的血畫的。」
大姐的扇子,是用三妹的血畫的。
聽見這句話的碧秀狠狠地打了個哆嗦,外頭粘竿處的人與胤禛本人,也都是完全沒想到,從一個婦道人家的嘴裡,竟然說出了這樣可怕的話。
只這一句話出,便像是能望見森森白骨,慘慘紅血,陰森可怖。
只有顧懷袖自己還是淡然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日出門的時候是懷著什麼心思,只覺得時間約莫是可以了。
冥冥之中就是有這樣的預感。
白玉為骨,扇面雪白,畫的更是紅梅報春圖,那一點一點的冷紅,刺著顧瑤芳的眼睛。
芳姐兒已經許久沒見到過這樣顏色的扇子了,她還看見了扇面上題著的字,只是有些辨認不清楚,此刻她的眼睛跟隨著頭腦而混亂,整個人都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於是,顧懷袖一翻扇面,輕笑道:「必是我走的時候匆忙,竟然給題錯了詩,原想著題陸放翁的《詠梅》,未料想一個手抖,題了《五丈原》,正是個……天清殺氣屯關右,夜半妖星照渭濱!」
顧瑤芳在看到那字的瞬間,滔天的恨意便已經湧了出來!
帶著狂氣的字,一筆一劃,鐵畫銀鉤,扎得人心底淌血!
顧瑤芳一下跌坐在地,惡狠狠地瞪著她,像是已經被逼到了極致。
她不甘心!
為什麼輸的是她?
四阿哥呢!
四阿哥呢!
顧瑤芳像是被逼急了終於要跳牆一樣,垂死之際的掙扎更觸目驚心,她整個人忽然有了力氣,一下朝著顧懷袖撲去,想要拿走顧懷袖的扇子。
只可惜,碧秀見機很快,滿洲姑娘習過武藝,上前去直接一腳將顧瑤芳給踹下去。
顧瑤芳被這一腳踹得面朝下趴著,膝蓋一下砸在了水磨石的地面上,一下就紅了一片。
她眼底含著淚,不要……
她不要……
榮華富貴唾手可得,她甚至馬上就能到了四爺的後院,等著廢了太子之後,她就是幫助四爺登上皇位的最大功臣!
即便無法母儀天下,她顧瑤芳也跟尋常的女人不一樣!
對四阿哥來說,她一定是不一樣的!
「該死的賤蹄子,吃了雄心豹子膽了,竟然敢踢我——」
只要一想到四皇子,顧瑤芳的心就漸漸活絡起來了,她不再被顧懷袖給嚇著,而是連滾帶爬地撐起了身子,朝著外面跑:「四皇子救我!四皇子!快來殺了這個賤婦!她是張廷玉的妻子,張廷玉陰謀要害您,張廷玉是太子的人,真的,妾身親眼所見!四皇子……」
顧懷袖就這麼帶著輕嘲,看著她跑了出去,然後立刻被兩邊的侍衛給抓住,揪住了頭髮,任由著顧瑤芳踢打,銅牆鐵壁一樣將人給攔住了。
這種感覺,讓顧瑤芳一下想到自己死了弘晉小阿哥那一天。
弘晉……
她的兒子,都是被他們給害死的!
顧瑤芳狠狠地一口咬在了侍衛的手臂上,換來凶狠的一巴掌!
「啪!」
臉頰都高高腫了起來,緊接著她就被人摔在了台階下面,狼狽地滾了好多下。
顧瑤芳太恨了,她太恨了!
她是惡鬼,知道她幼時做過的一切虧心事,她幾次三番要將顧懷袖置於死地,可不能夠,直到如今,終於惹來了殺身之禍!
顧瑤芳撞得頭暈眼花,然後就看見了那今日穿得格外明麗的女人一步步走了出來,手裡還捏著那一把畫扇。
而陰影角落裡,還站著一個曾經高高在上站在她面前過的四阿哥!
那是四皇子!
他一直在外面聽著!
顧瑤芳終於慘笑出聲:「你們聯手起來算計我!你們聯手起來算計我!如此天打雷劈之事,你們遲早會遭報應的!」
「天很晚了,這個笑話好好笑啊……」
顧懷袖低聲地歎著氣,胤禛一直沒聲音,就站在旁邊看著。
這一次,胤禛的的確確是個真實的看客。
在所有人看來,這是一對親姐妹,可是她們相殘。
顧懷袖一步一步地走下了台階,兩邊的侍衛不敢直視她,只埋頭按住了顧瑤芳。
她掙扎著,哭喊著,像是已經完全絕望,又像是不甘心,她要爬起來,剜去顧懷袖這一雙眼,劃花她的臉,將她挫骨揚灰!
「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賤人——」
聽著這些蒼白無力的話,顧懷袖只是緩緩地伸出了自己漂亮的月白色繡著銀線的繡鞋,狀似無意地踩在了顧瑤芳的手上,一個人的重量,加在一個人的手上,十指連心……
顧瑤芳一下慘叫了起來。
可是侍衛們是不會讓她發出任何聲音的,立刻有人上去堵她嘴。
「大姐,天晚了,大家都在休息呢,你聲音小一點。」
顧懷袖眼簾一低,瞅著她,帶著憐憫。
「二十四年了,你還沒響明白嗎?之前你能在顧府佔著優勢來鬥我,不過因為顧貞觀偏心,還有你娘怕我,你也怕我,因為我是死而復活的人……現在看著自己被惡鬼纏身了,高興嗎?你擔心了這麼多年的事情,終於發生了……真好。」
真好。
顧懷袖笑顏明媚,然後道:「你裝病這麼多年,一直央求太子弄死我,可背地裡保我的爺不就在那兒嗎?可憐你啊,兒子喪命於夫君的手裡,還不自量力跑去喊雨……你說弘晉小阿哥一直那麼聰明伶俐,聽你的話,怎麼忽然跑去喊雨了呢?」
顧瑤芳兩眼裡都流出血淚來,她瘋了一樣朝著顧懷袖伸手,五指成爪,似乎想要將顧懷袖拖下來。
兩邊的侍衛一直狠狠地拽著她,時不時踹上一腳,只罵她不老實。
顧瑤芳真的瘋了……
弘晉的事情一直很蹊蹺,可現在顧懷袖竟然說弘晉喊雨這件事乃是他們算計的!
四皇子跟顧懷袖才是一夥兒的!
她為胤禛賣命這麼多年,甚至不惜在自己口脂和別的房事用藥裡下慢毒,導致了太子的狂疾,她滿心以為四皇子願意幫助自己,一面是覺得有她有用,一面也是憐惜自己。
就像是十七年前她進宮時候那樣,用那種佛一樣慈悲的眼神望著自己,所以她才來幫助四皇子的啊!
「我恨你,顧懷袖——」
哭喊著的顧瑤芳,已經上氣不接下氣起來。
弘晉是她的命,現在竟然才知道,她一直為自己的殺子仇人賣命!
顧瑤芳死死地瞪著一旁一直沒走出來過的四皇子,用拳打,用腳踢,用牙齒咬,可沒有任何辦法能使她掙脫侍衛們的控制,她不甘心,好不甘心!
為什麼她這麼蠢,被人害了兒子,害了夫君,還一心以為自己能得到榮華富貴?
弘晉,她的弘晉……
垂死掙扎的場面,總是格外地慘烈,似乎地面上都淌著血一樣。
顧懷袖用扇子戳著她的臉,有些用力,甚至扇面上都沾了血:「在你把張家大公子盜走密信的消息,告訴了太子爺的時候,就該給自己備著棺材了。」
顧瑤芳狠狠地一顫,她驚恐地望著顧懷袖,又看了一眼四皇子。
她這件事做得極其隱秘,連碧秀都不知道!
不可能!
那一日在知道太子密信失蹤之後,她就立刻支開了碧秀,將自己懷疑的對象告訴了太子。
可是同時,她不敢透露四皇子的事情,因為若是胤禛暴露,接著暴露的就是自己。
一則顧瑤芳不能讓太子倒下,二則不能讓四皇子倒下,任何一個人出事,都會牽連到她。
她妄圖腳踩著兩條船,可沒想到……
早在她說出去的時候,這兩條船都齊齊地對她翻了臉……
如今竟然是因為這件事?
她一直以為……沒人知道的……
眼看著顧瑤芳恍惚了起來,顧懷袖心底的厭惡和殺意,終於攀升到了極致。
若沒這個女人,張廷瓚又怎可能一夜之間殞身?!
那噩夢一樣的一個晚上,是張家多少人刻在心底的仇恨?
顧懷袖的手指,輕輕顫抖了一下,她擺了擺手,讓兩個侍衛退開。
這裡是練功房外面,有一片巨大的蓮池,只是現在已經是秋天了,沒有蓮花開,只有滿池的殘荷。蓮池當中一條筆直的池上道是用塊石架空搭起來的,細細長長……
顧瑤芳早已經掙扎得沒有了力氣。
她只看著顧懷袖,看著她朝著自己逼近,驚恐地朝著後面退。
手指已經被磨破了皮,指甲也斷裂了,可顧瑤芳感覺不到疼痛。
她一身體面的衣裳早就已經狼狽骯髒,像是她整個人一樣。
「不……你不能殺我,我是太子的側妃……你不能殺我……你以為自己是誰!我是太子的側妃!你不過就是一個奴才!放開我,否則像是射死張廷瓚一樣!哈哈哈……」
顧瑤芳瘋了一樣地喊著,她獰笑,忽然想起什麼來,又生出一種即將報復成功的快感:「你想知道長大公子是怎麼死的嗎?想知道他怎麼離開了宮,又怎麼被人一箭射中背心嗎?你知道嗎……哈哈哈……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也跟我一樣是個傻子!被人算計的傻子!」
站在後面的胤禛,輕輕地將佛珠戴在了腕上,上好的紫檀木鏤花佛珠相撞,聲音很沉。
侍衛似乎是見著顧瑤芳又開始發瘋,索性上去一陣拳打腳踢,立刻痛得顧瑤芳哀喊起來,慟哭著,又想起她的弘晉來,於是喊著:「弘晉……額娘的弘晉……顧懷袖,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顧懷袖恍若未聞,她抿著唇,那是一道冷艷的弧度。
她躬身,拽住了顧瑤芳後面亂糟糟的頭髮,帶著一種溫柔的愛憐:「大姐,我送你上路吧。黃泉路上,跟三妹好好敘敘舊,記得替我問聲好……」
她是鬼。
顧瑤芳終於反應了過來,她想要逃,可是身上已經沒有了力氣,兩手伸出去抓著顧懷袖的手臂,在她手背上留下一道斷裂指甲的刮痕!
可惜顧懷袖似乎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也似乎根本不將這樣的疼痛放在眼底。
她很享受這種成功者的喜悅。
顧懷袖甚至微微地笑著,那種一切盡在掌控的感覺,讓她心裡生出了無盡的滿足和快意。
她就那麼伸手狠狠拽著顧瑤芳的頭髮,接著猛地朝著橋邊水裡一按,把她整個頭都按進了水裡。
臉埋進水裡,池水透著一種奇異的泥土水藻的腥氣,混雜起來,全部衝進她的七竅之中。
顧瑤芳掙扎不已,甚至蹬著腿,卻感覺到自己的腿立刻被人狠狠踩住了,似乎聽見了腳腕骨碎裂的聲音。
她掙扎不動,恍惚之間已經化作了當年的那個小女孩,那個被她狠狠按進水裡的三妹!
不,不要!
她不想死!
不想死……
冰冷的池水,漸漸讓她的臉也冰冷了下來……
按在她腦後的那一隻手,手指纖細,肌膚素白,然而就那樣堅定,沉穩,透著一種從容不迫的意味。
從容不迫地殺人。
顧懷袖只這樣按著她的頭,從顧瑤芳初時的掙扎,從猛烈到微弱,逐漸像是一條剛撈上來的魚,蹦躂許久了,也終於被曬乾了,奄奄一息了。
手腕一直保持一個動作也有些累。
看她兩手都僵直著撲進了水池裡,顧懷袖才輕輕地笑了一聲:「來生莫再投作我阿姐……」
她收手,緩緩地起身,顧瑤芳沒了氣兒,整個人都軟在了池邊,半個身子扎進水裡。
「嘩啦啦……」
水聲響了片刻,又歸於寧靜。
兩名侍衛見顧懷袖放手起身,也不知怎地腿一軟竟然跪下來。
手背上有一道血痕,不過顧懷袖一點也不在意。
她只是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
遠望,紫禁城裡,正是流光溢彩的時候,毓慶宮中死寂的一片。
她站在紫禁城最中心偏東的位置,抬頭看時,只見到一片巨大的陰翳。
微微側過身子一瞧,四皇子還是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像是一座不悲不喜的佛。
顧懷袖也不打招呼,自然有宮女上來遞上她的手爐和披風,她重新踏上了石道,宮女給她繫好披風,她便揣著手爐,從來時的路出去了。
涼風拂起她披風的角,也將那白底繡玫瑰色花樣的袍角給掀起了一點漣漪。
顧瑤芳的屍體,半趴在水裡。
顧懷袖只把手裡的折扇順著扇骨一根根地撕了,像是十七年前她剛從桐城歸顧家,把扇子扔進顧家花池一樣,也像是二十四年前芳姐兒將扇子扔到落水的三妹身邊一樣……
血紅色的扇面,撕爛了,被冰冷的池水浸泡著,墨跡終於緩緩地氤氳開來,與池水融為一體。
從今以後,再也沒人知道顧懷袖的秘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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