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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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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扶華]重生攻略手札(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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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6 09:40:39 |只看該作者
第180章 我的妻子復活了也變小了20

  “當時情況危急,我被救出來之後,灌州城門馬上就要關了,我扮成一個富商的夫人, 那頭上的金釵都拔下來塞給守門的官兵了,還差點出賣色相。那守門的官兵眼睛老往我胸前瞄……哈哈,我胸前那放的是街角王大娘家的白菜豬肉餡大包子,個大厚實,你別說往胸前塞那麼兩個包子,還有模有樣的呢。”

  “後來我趕回京中的時候,一路上都沒看見個歇腳的地方,餓了就把那兩個包子掏出來給吃掉了,雖說冷了,但味道還很不錯,不愧是十年老店賣的包子,還很頂餓,南上京中可沒有用料那麼足的包子。”

  “曬得這麼黑也不能全怪我,今年夏天天氣實在炎熱,我又不能像往年在南上京那樣,待在官署或者房間裡,我得到處走,連修建河堤那些人修好一段堤壩都得找我去看看,我有什麼辦法,我也不想大熱天跑出去曬太陽,可人人都知道我裴舜卿是個好官,我能縮在房間裡吃冰嗎?”

  “說起來有件趣事,我在灌州賑災那會兒救了不少人,有一天一個姑娘找上門來,說要報答我的救命之恩,願意給我當牛做馬。我一聽,就讓人給我准備了十畝地,請那姑娘去給我種地了,剛好她說當牛做馬,我連牛也不必買了,那會兒灌州想買一頭牛可不容易。”

  “那姑娘在大太陽底下耕了十天地,然後受不了的跑了。我這人心善,也沒追究她,跑了就算了。往後再有人找上門來說要報恩,我就全都往田裡送,兩三次之後,就清靜多了,就是可惜那地一直沒能開出來。”

  “……”

  裴舜卿滔滔不絕說了一遍自己這些時候發生的事,應嫻在一旁聽著,聽到他搜集證據卻被人告發關進監牢的時候提心吊膽,聽到他被人救出來裝扮成女子混出城一路狼狽,又忍不住笑。

  裴舜卿一邊說一邊看著應嫻的表情,見她露出笑容,他自己也跟著笑了。這一趟艱難的,驚險的旅程,此時此刻,在歸來的人口中變成了一個輕描淡寫的趣談,如果不是他瘦了許多,應嫻恐怕看不出來他究竟吃了多少苦頭。

  裴舜卿是一個好官,盛勇侯早幾個月就回來了,他回來之後跟應嫻說起過裴舜卿在灌州的所作所為。

  他力挽狂瀾的阻止了最大的民變,第一次派去賑災的官員,唯有他堅持到底,他還在牢中受了刑,是身上帶傷騎馬奔回來報信的,混出城門那段也遠比他描述的驚險。帶著皇帝的旨意回到灌州之後,他還強撐著處置了好些人,之後病了一場也沒能休息,帶著病處理完了灌州的大小事務,總算控制住了糟糕的局面。

  應嫻聽起爹講述那些事時,第一次明白了,為何世間的女子都愛慕英雄。她能聽到自己的心熱烈的跳動著,為那個遠在千裡之外的男子,生出欽佩、喜愛還有疼惜的情緒。

  為他斬貪官平民怨的果斷,為他只身前往亂民聚集之處勸說眾人的勇敢。

  裴舜卿這一個名字,這一個人,在應嫻的心中,慢慢變得更加圓滿豐富。不是她最開始認識到的那個容顏美麗的冷淡夫君,也不只是那個會逗她笑帶她去玩的深情追求者,他還是一個有責任心,堅韌不拔,英武不凡的男人。

  她為何能得到這樣一個男子的垂青?應嫻想,也許自己應當更加好一些,才能當得起這份深情。

  所以就算裴舜卿變黑了,沒有從前美了,也不要那麼在意……以後應該會白回來的吧?

  裴舜卿見應嫻盯著自己的臉,忍不住抬袖捂了捂臉,口中哀嘆:“嗚呼哀哉,當真是成也容貌,敗也容貌。”

  應嫻嗆了一下,“其實,也沒有什麼,黑一點也好看。”

  裴舜卿:“當真?”

  應嫻:“當真。”不知為何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正在欺騙妻子的丈夫。

  裴舜卿放下袖子,“此事先不談,嫻嫻可還記得,我臨走之時留下的話?”

  應嫻起身,從櫃子裡拿出來一幅畫,放到了裴舜卿手邊。

  “那我便打開了?”裴舜卿說著,將畫緩緩展開。之後,裴舜卿許久沒有出聲,他神情莫測,看著畫的目光久久不能移開。

  “嫻嫻,這就是你答應我的畫?”

  “是……我已經盡力了,我從前就說過我不擅畫人。”

  現在裴舜卿相信了,嫻嫻真的是不擅畫人,和她先前的草木花鳥比起來,這人,怎麼叫一個醜字了得。

  應嫻見到他一言難盡的表情,也有點忐忑,說:“等日後我多多練習了,可能會畫的更好些。其實我這些時候也偷懶了,沒有畫多少畫,都寫話本去了。”

  “話本?”裴舜卿笑了,“松鶴居士什麼時候改寫話本了,是什麼內容的話本,總不是志怪之類的話本吧,能不能賜我一觀?”

  應嫻又去箱子裡取出了自己之前寫的話本,遞給了裴舜卿。

  裴舜卿翻看話本的過程中,臉上的笑越來越大,還時不時抬頭看一眼應嫻,看的應嫻渾身不對勁。

  “不如,你拿回去看?”應嫻問,省的在這裡看得她不自在。

  裴舜卿老實不客氣的把話本往自己衣襟裡一塞,“好,待我細細研讀之後再歸還。”其實他壓根就不准備再還了。這裡面那麼明顯的表露出了應嫻的情意,他都拿到手了,哪裡還舍得還回去,不隨身攜帶以便時刻拿出來觀賞,都已經是他克制了。

  應嫻對上裴舜卿的眼神,覺得他那眼神黏糊糊的要燒著了,轉頭看桌上的畫,嘴裡又道:“下次再給你畫,肯定比這次畫得好。”

  裴舜卿卷起畫,拍了拍應嫻的小胳膊,深沉的說:“比起這個,我更希望你能變回之前的樣子。”

  應嫻:“好哦,只要你變回之前的樣子,我也變回之前的樣子。”

  裴舜卿:“一言為定!”

  之後,歸京的裴舜卿裴大人,開始沉迷美白秘方,太醫院的諸位大人們見到裴大人又來了,就表情微妙。

  裴大人的眾位同僚也很微妙,因為總能在裴大人身上聞到一些香味。裴舜卿豁出去了,他連穿女裝都被人看過了,身上帶點香味又怎麼樣。

  在裴大人的不懈努力下,三個月過後,他白了回去。可是,應嫻不僅沒有胖回去,她還更瘦了。

  “此事我力所不能及也,你看開一些,說不定日後我就會胖了,我聽說不少婦人都是生下孩子之後就變胖了。”應嫻也很無辜,她確實每天都吃的很多,可是吃的再多她也只往高長,不往橫長了。

  而聽了應嫻這句話,裴舜卿好一會兒沒能回過神,應嫻奇怪的喊他一身,卻見他倏地扭過頭去,耳朵都紅了。

  應嫻:“……?”平時不是經常流氓一下嗎,這種時候為什麼突然不好意思起來了。

  裴舜卿輕咳一聲,“嫻嫻方才說,要為我生孩子?”

  應嫻這一點上倒是比他大方多了,“若是以後我嫁給你,肯定會給你生孩子,我一直很想要個女孩。”

  裴舜卿臉上的笑遮都遮不住,連聲應道:“好好好,那我們就生女孩。”

  盛勇侯這時候走進來,剛好聽到裴舜卿這句話。他看看自己才十二歲的女兒,一下子黑了臉,把裴舜卿轟出了侯府。

  被當成了禽獸的裴舜卿:“……”對老丈人,真是絲毫不能放松。

  這種與老丈人鬥智鬥勇的日子持續了四年,裴舜卿已經從三品翰林變成了二品參知,終於,等到了把應嫻再度接進裴府的日子。

  關於外面那些‘侯府二女嫁一夫’‘妹妹與姐夫不能說的許多事’,裴舜卿一概不理,他都等了多少年才等到這一日,天王老子都沒有他的洞房花燭重要。

  而抱得美人歸的應嫻,也完全沒有被外面那些流言給影響到,畢竟她這些年和裴舜卿相處的幾乎變成了老夫老妻,哪裡還管得了別人說什麼。

  裴大人新婚沒多久,有人參他,說他持身不正,不修德行。文人一支筆,能把活人寫死,死人寫活,只過了一天,裴舜卿就在這些人口中變成了一個罪大惡極的德行敗壞之人。總之不處置他不足以平民憤。

  裴舜卿這些年得罪的人不少,他要做出一些實事,就難免觸動一些人的利益,人人都在等一個把他拉下馬的機會,裴舜卿自己也清楚,所以被貶灌州任知州後,他也沒掙扎,回到家中抱著新婚妻子親熱一陣,夫妻兩開開心心的收拾東西去灌州上任了。

  “我一年前就與皇帝商量好了,灌州這地方是我自己選的,雖然比不得南上京富裕繁華,但是民風淳樸,我也熟悉,等到了灌州,我帶你去個有趣的地方。”裴舜卿一點都不像被貶謫出京的官,倒像出去郊游的。

  他早幾年就預見到這個情況,畢竟皇帝太倚仗他了,有些人看不下去,遲早要動手,特別是現在幾個小皇子都開始進學,皇帝還有意讓他做幾位皇子的講師。有些人不希望他繼續擋路,裴舜卿自己也不想出這個風頭。

  所以他做下避風頭這個決定後,自請去灌州做個知州。皇帝叉著腰罵了他一頓,罵他不仗義,留下一攤子破事就跑。裴舜卿與皇帝認真分析了暫避風頭蟄伏幾年的重要性,又深切的表達了自己的不舍,順便追憶了一下從前的美好時光,然後在皇帝的感動和體諒中出了宮。

  一出宮,裴大人就樂了,健步如飛歸心似箭。他都在這當牛做馬這麼久了,天天早上天沒亮起床,一年到頭也不能睡兩個懶覺,還得聽一群人吵架,偶爾還要上演一出打戲,嘔心瀝血要死要活的為國為民,現在好不容易有個借口退下休息,不休息個五六年他是不會回來的!

  而且,他才剛新婚沒兩個月,他要帶著妻子去灌州過二人世界,遠離南上京這些永遠干不完的政務,遠離永遠神出鬼沒的老丈人!

  “灌州的一種叫做‘涼麻子’的吃食特別好吃,炒香的麻油和麻椒熬制出紅漿,淋在手指長的麻皮子上,那味道真是絕了。”

  “我從前被關進地牢的時候,還在牆壁底下刻了一首詩,這回帶你去看看?”

  兩人到了灌州,過起了無比悠閑的日子。經過幾年的調養生息,如今的灌州已經漸漸恢復元氣,還有百姓記得裴舜卿,兩人剛來那會兒,灌州城裡老老少少都跑到街上來看,到了灌州一個月,裴舜卿早上帶應嫻上茶樓吃早點,還會被老百姓圍觀。

  裴舜卿說這裡民風淳樸,應嫻住了一段時間就深刻的體會到了這一點,那些同樣在茶樓吃早點的老太太們,可不管她是不是盛勇侯之女,裴知州夫人,抓著她就開始聊天,那是什麼都說,應嫻招架不住,只有裴舜卿能招架得住,他能同時應付四個滔滔不絕的老太太,還能抽空給應嫻學一學她們說得什麼。

  灌州並不繁華,但是人們日子都挺悠閑,每年四月還聚眾唱歌,從街頭唱到街尾,還要選出一個百花美人,能得許多供奉。

  這一年,參加盛會的灌州百姓都在談論那個驚鴻一現,又消失不見的絕色美人。

  裴府中,應嫻看著一身女子衣裙搔首弄姿的夫君,笑的差點背過氣去。

  這麼多年了,她終於贏了裴舜卿一局棋,裴舜卿輸了,就得穿著女裝去外頭街上走一圈。裴舜卿彩衣娛妻,並不以為恥,在街上晃了一圈,留下無數傳說回來,還即興給夫人跳了個不倫不類的舞,給應嫻笑的一腦袋栽倒在地差點沒爬起來。

  “哦喲,笑的我肚子好痛……不對,好像是真的肚子痛?”應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疑惑的說。

  裴舜卿眨眨眼睛,火速把夫人送到了醫館,然後被老大夫劈頭罵了一通。

  “怎麼也不知道小心一些,孩子都三個月了,怎麼能這麼莽撞呢!”

  應嫻與裴舜卿對視一眼,雙雙笑開。

  應嫻:“一定是個女孩!”

  裴舜卿:“對,夫人說的都對!”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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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6 09:40:57 |只看該作者
第181章 我的妻子復活了也變小了21

  姜徹是灌州望族姜家小一輩中最小的一個孩子,從小聰明伶俐,過目不忘,只可惜他這聰明腦袋從來不肯用在正經念書上,長到十六歲上頭還沒學出個所以然來,家中父母兄嫂都對他毫無辦法。

  眼看姜徹就要成為一個紈绔子弟了,姜老太爺一咬牙,決定將他打包送往南上京,讓他拜在裴舜卿裴太師門下。

  裴公早年在灌州任知州,與姜老太爺是忘年交,裴夫人與姜老夫人和姜夫人也相處極好。後來他們回到南上京,互相之間聯系的少了,但每到年節還是會互相送一些禮物, 偶爾也會寫信說說近況。

  姜老太爺拉下自己的老臉請這位故交,收下自己這頑劣的小孫子做弟子,好好教導他。南上京那邊很快寄過信來,裴公答應收下姜徹做關門弟子。

  姜家人都很高興,就連疼愛孫子的姜老夫人和姜夫人都沒有反對,開開心心的在收到回信當日,就將姜徹送往了南上京。

  被人送往南上京的姜徹站在裴府門口,黑著臉,非常不滿。他長到十六歲,做慣了小霸王,家裡給他請了一百個先生,都被他氣跑了。在姜徹看來,那些先生名不副實,個個都沒本事,還想教他呢。

  至於這個裴公,吹得那麼厲害,也不過就是個老頭子罷了。姜徹從小就聽說過這位裴公,家中爹娘都說過當年灌州遭災,多虧這位裴大人治理,才讓灌州變得越來越繁華。可到底怎麼樣,姜徹又沒有親眼見過,而且那些陳年舊事老拿來在他耳邊說,他都聽煩了。

  當過宰相,現在又是太師怎麼樣,若是他見了人,覺得不滿意,肯定把這老頭氣的吹胡子瞪眼,然後順理成章的回灌州去。姜徹這樣想,心裡哼了一聲,昂著腦袋進了裴府。

  進了裴府,姜徹沒能見到那個想像中的白胡子老頭,倒先見到個面容和藹的夫人。這位姜夫人臉上細細的皺紋告訴姜徹,她已經不年輕了,但她面容平靜眼神溫和,令人見了就覺得放松。

  姜徹動了動身體,不自覺的在這位裴夫人面前站直了。

  “你就是姜姐姐的小兒子吧?當年離開灌州的時候,你都還沒出生呢。”裴夫人柔柔和和的說。

  姜徹在心裡撇了撇嘴,心道,這些夫人們都一個樣,見了面就開始追憶往昔,沒完沒了了。看著吧,這樣下去這位夫人起碼還要說上一個時辰。

  可是剛這麼想完,姜徹就聽到裴夫人忽然話鋒一轉,直接道:“既然你是我夫君的關門弟子,那就同時也是我的弟子,今後我會負責教授你棋藝和書畫。”

  “現在,過來和我下一盤棋,讓我看看你有沒有入門。”

  姜徹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裴夫人,慢慢昂起了腦袋,很是傲然的說:“教我下棋?我先前那一百多個先生,沒有一個能贏過我。自從我開始學會下棋,還沒能遇到一個對手。”

  裴夫人忽然眨了眨眼睛,接著噗嗤一聲笑了,一邊笑一邊擦拭著眼角的淚花。

  姜徹莫名其妙,自己說的話有那麼好笑?少年感覺自己被小看了,很是不滿的說:“你覺得我年紀小,就贏不了你?”

  裴夫人笑夠了,看著他的目光很和藹,“我只是忽然想起來從前的一些事,我年輕時候也曾聽過一個人,與我說過一樣的話,‘自從學會下棋就未遇見敵手’哈哈,如今他次次與我下棋,次次輸與我。”

  “小少年,你也會輸給我。”裴夫人朝他俊秀的小臉蛋上一點,非常自信。

  姜徹不服,冷哼一聲,掀起衣擺就坐在了裴夫人對面,“來,你會後悔小看我的。”

  然後大放厥詞的姜小少爺一臉輸了五盤,輸的面紅耳赤,都快哭出來了。

  “再、再來一盤,就差一點,我下一次定能贏你!”

  欺負夠了小孩子的裴夫人一粒粒拈著棋子放回罐子裡,心平氣和的笑道:“好了,今日就到此為止吧,我覺得我當你的老師,還是夠格的。現在,你該去見見你的先生了,他在書房等著你。”

  姜徹被帶到書房的時候,臉上的燥熱還沒有下去,少年人總是不服輸的,特別是他這種一路順風順水從未嘗過失敗味道的少年人。他這一路上想了很多,到了書房門口一抹臉,推門走了進去。

  下棋贏了他不錯,但那位裴公不一定有什麼東西能教他,要是他不滿意,照樣直接回灌州去。

  但是,姜徹見到的不是他之前想的白胡子老頭,而是一個眉目如畫,通身上下一股仙氣的男子。他的年紀應該很大了,兩鬢的頭發都已經斑白,臉上也有細紋,但是那雙眼睛睿智,身形挺拔,一點都不像他爺爺那樣佝僂著腰。

  姜徹吃了一驚過後,站在原地行了個禮,然後就不吭聲了,把面前這像是個老神棍的裴公給打量了一通。

  裴太師站在那面帶微笑,同樣把面前的小少年打量了一通。唇紅齒白,像是新長出來的竹子,有股傲氣,倒是像他少時的樣子——十分欠打。

  裴公心裡這麼想著,臉上很是穩重可靠,“我收了姜老太爺的信,今後你就是我的關門弟子了,我會好好教導你成才。”

  “等一下。”姜徹忽然玩味的笑了一下,抱著手臂道:“你要收我當弟子,但在這之前,我要確定你能教我,不然如果你是個草包,那我為什麼要給你當弟子。”

  聽了這無禮的話,裴太師也沒生氣,依舊笑眯眯的,背著手很溫和的問道:“哦,既然如此,你想如何呢?”

  姜徹馬上說:“你與我比試一番,看誰能贏,不就知道了。”

  裴太師配合的問:“那你想比什麼?”

  姜徹眼睛一轉,耍了點小心思。就算他不喜歡這種老古板,但也很清楚對方能做到太師,一定很擅長那些讓他看著就煩的什麼書什麼經,既然這樣,他肯定不能和他比這些。

  “我說比什麼就比什麼?”姜徹問。

  裴太師繼續笑眯眯:“可以。不過,既然是比賽,不妨做個賭局。若是我輸了,我就送你回灌州,並與姜老太爺說清楚再不逼迫你讀書……”

  裴太師說到這,姜徹那雙桃花眼就是一亮,他立刻說:“好,我答應!”

  “年輕人,不必那麼著急,先聽完老人家的話。”裴太師慢悠悠的道:“若是你輸了,你便——扮成女子去南上京大大小小的街上走一圈,如何?”

  姜徹想也不想就答應了,“可以。那麼,我們便賭這個。”他從袖子裡掏出兩個骰子,臉上的笑很狡猾。

  姜徹已經能看到結局了,他想這種老古板肯定不會賭博,還玩骰子呢,說不定連碰都沒碰過。

  就在這時候,姜徹看到對面的老古板露出個更加狡猾的笑容,從袖子裡掏出九粒骰子,說:“兩枚骰子太簡單,要玩就玩九枚。”

  姜徹:“……”

  姜徹,毫無疑問,的輸了。他看著手上的骰子,開始懷疑人生。

  先前下棋連贏了他五盤的裴夫人這個時候走了進來,手裡還拿著幾條裙子。“哦,看來我來的正是時候,怎麼樣,這幾條裙子穿哪一條?”

  姜徹見到裴太師迎上去,挑挑揀揀選出了一條鵝黃色的裙子,“這一條吧,比較適合年輕人。”

  姜徹:你們夫妻兩是早就准備好了捉弄我的嗎?!

  姜徹自覺被人戲耍了,但無奈自己自視過高,現在只能願賭服輸吞下這苦果。咬牙切齒的換上裙子,從屏風後走出來,一抬頭見到那對夫妻正在挑選釵環首飾,同時回過頭來看他的時候,姜徹被他們的笑嚇得渾身打了個激靈。

  他有點不太妙的預感。

  “夫君的手藝還是很好。”

  “多謝嫻嫻誇獎。”

  姜徹看著鏡子裡面的自己,已經完全做不出任何表情了。這是他出生以來,最像女孩子的時刻,他現在就活脫脫是個女孩子,比他姐還像個女孩子!

  “好了,年輕人,去街上走走吧,我可是會安排人看著你的,要是沒走完那幾條大街……”和藹的裴太師拍拍姜徹的肩,意味深長的拉長了音調,“你一定不想試試老師懲戒不乖學生的手段。”

  姜徹僵著身子離開了裴府。當他走在街上的時候,他感覺大街上的人都在看他,姜徹覺得丟臉極了,紅著臉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裙擺,把手裡的手帕扭得面目全非。

  等著,可惡的老頭,他一定會贏過他!還有那個裴夫人也是!他就不信,他會贏不過那對夫妻!

  走過兩條街的時候,姜小少爺很不幸的遇上了流氓地痞。姜小少爺底子太好,裴太師的技術又太過鬼斧神工,如今的姜小少爺活脫脫就是個害羞的小美人,還滿臉通紅一個人走在街上低頭不語,身邊一個下人都沒有,可不就被人盯上了。

  姜徹平生第一次遇上流氓地痞,完全沒反應過來,不注意被人抓著手後,他一下子就黑了臉,剛想上手把這流氓摔到地上狠狠揍他娘的一頓,忽然耳邊響起一身馬嘶,接著面前出現一片黑影。

  姜徹抬起頭,表情忽然呆住了。

  騎在馬上勒住韁繩的女子面容姣好,眼睛明亮燦爛,烏黑的長發在空中飛揚。她從馬上跳了下來,一腳踢得那流氓捂著下身跪倒在地。又是一腳,把人踢得翻滾兩圈,撞在了牆上。捂襠摸頭,呻吟個不停。

  “小妹妹,你沒事吧?”女子一只手還拿著馬鞭,另一只手伸到姜徹面前。

  姜徹倏地回過神來,臉一下子紅了,咬著唇懊惱的搖搖頭。

  女子輕笑了一聲,“別怕,那家伙不敢來找麻煩的,我看你也像個大家小姐,怎麼一個人在這裡走,這附近不少流氓地痞呢。你是不是走失了?不如我送你回去吧。你家在哪?”

  姜徹看著女子的眼睛,下意識的說道:“城西姜府。”說完他意識到聲音不太對,便掩飾的咳嗽了兩聲。

  女子沒有注意到這點異樣,只覺得這妹妹聲音有點沙啞。她笑笑,忽然一把抱起姜徹托上了馬背,姜徹被她這忽然的動作驚了一下,但女子隨後也跳上了馬坐在他身後,還安慰他道:“別怕,你沒坐過馬嗎?放心,我抱著你不會摔倒的。騎著馬很快就能回去,你要是怕的話可以把臉埋在我懷裡。”

  姜徹已經僵硬的可以做個雕像了。

  到底是怎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他挺著背不敢靠後,心裡的懊惱都快把自己淹沒了。

  呼呼的風聲在耳邊穿過,他被一個女子圈在懷裡——姜徹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這太丟人了。

  “好了到了,是這裡吧。”女子跳下馬,又一把抱下姜徹,然後也不等姜徹說什麼,自己又一踩馬鐙飛身上馬,“我走了,你自己小心。”

  目送著那匹馬遠去,姜徹忽然往胸口錘了錘,自言自語,“沒事瞎跳什麼!”

  紅著耳朵的女裝少年忽然蹲下抱著頭大喊:“啊,我完了!”

  ……

  騎馬的女子來到裴府門口,翻身下馬,將馬交給小廝後,她往府裡走去。

  “爹,娘,我回來了,大哥和二哥還沒回來嗎?”

  正在說笑的裴太師和裴夫人見到她,都露出笑容,裴夫人迎上來拉著她看了看,口中道:“你哥哥他們去會友了,得明日才能回來。你這次怎麼回來的晚了?”

  一旁的裴太師就道:“肯定是岳丈不放人。”

  女子笑了笑,又問:“不是說今日要來個比我小兩歲的弟弟麼?怎麼沒見到?”

  “他與你爹打賭輸了,扮作女子出門去了。”裴夫人回答。

  女子聞言笑了起來,“爹你還是這麼促狹,大哥二哥還有幾位師兄們,從前都被捉弄過吧,我還以為這回這個,你不會再捉弄人家呢。”

  裴太師呵呵一笑,“少年人,心性還要琢磨啊。”

  裴夫人也笑,靠著女兒與她說:“這個孩子啊,倒是有很幾分像你爹年輕時候。”

  被人談論的姜徹,此刻在姜府管家和下人們目瞪口呆的注視下,擦著自己臉上的胭脂。

  隔日,姜徹滿懷不甘來到裴府,准備再去和老頭比試一二。但是進了院子,正看見一個眼熟的女子走了過來。

  察覺到他的視線,女子來到他面前,朝他點點頭笑道:“你就是姜徹吧?我叫裴菀,你是我爹的弟子,日後叫我裴姐姐便可以了。”

  她好像沒認出來他就是昨日那個遇上了流氓,被她抱在懷裡送回家的‘姑娘’。

  姜徹死都沒想到,那個讓他一晚上沒睡好覺的人,竟然,這麼突然的再次遇見了,還是裴老頭的女兒。

  天要亡我。姜徹走進書房的時候,滿腦子都想著這事。

  “老師在上,請受弟子一拜。”姜徹十分有禮謙和,和昨日仿佛不是一個人。

  原本以為還要折騰一陣這小子才能乖乖聽話的裴太師,覺得特別詫異。直到午飯時,他見到姜徹時不時偷瞄自己的女兒,於是恍悟。

  裴太師:“呵,勇氣可嘉。”他的女兒長到十八歲還未出嫁,這小子以為是為什麼?想對他女兒出手,得先問問他這個當爹的,還有女兒的兩個哥哥和一群師兄答不答應。

  “小師弟,這個挺好吃的,多吃點,不要客氣。”裴菀給姜徹夾了一筷子菜。

  姜徹瞬間臉紅,像個羞澀的小媳婦端著碗埋頭吃飯。

  裴太師嘖了一聲,忽然見到一臉純良的女兒朝自己眨了眨眼睛,笑容格外狡猾。裴太師這才發現,女兒盯著那小子的眼神,就像一只狐狸盯上了肥雞。

  裴太師:……

  裴舜卿有點明白,當年岳丈為什麼那麼喜歡為難自己了。

  嘁,小子,接受老父親的怒火吧。

  從古至今,岳婿之戰,從未停止。

  應嫻在桌底下踢了自家老頭一腳,得到一個討好的笑容。

  “年輕人的事,你別瞎折騰,咱女兒可比你聰明。”

  “是是是,夫人說的都對!”

  夫妻兩用眼神交流了一番。

  是的,年輕人的故事,與他們是無關的。

  【重生卷•完】

  當應嫻離世,她再一次見到了那個紅衣的仙人。

  “你來了。”

  “是,多謝仙人。”

  “不用謝我,只不過是一場交易罷了。”紅衣女人朝她伸出手,“我給你重來一次的機會,你將來世交予我。”

  “來世之事,何其縹緲,我也只能看著當下。”應嫻閉上眼睛,化作紅衣女人手中一團光。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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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蘇螢篇(上)

  “啾啾!”

  蘇螢聽到了熟悉的叫聲,忍不住露出一個笑來,“等久了吧,家裡事多,我現在才有時間過來。你看我帶來了什麼?兩個枇杷,這是何四娘家裡的枇杷,可甜了,我偷偷藏了兩個帶來給你吃。”

  她放下身上背著的背簍,從裡面拿出兩個黃澄澄的枇杷,然後送到了面前的樹叢裡。

  茂密的樹叢裡又傳出一聲啾啾聲,接著露出了幾片紅色的羽毛。蘇螢看到這紅羽毛,伸出手指摸了摸。然後她把枇杷放進了樹叢裡面,起身拿著柴刀到周圍砍柴。

  樹叢裡面露出一雙黑色的小眼睛,緊緊盯著蘇螢, 剛才蘇螢送過來的兩個枇杷,就在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底下墊著。

  蘇螢砍了一會兒柴,開始說話,“小鳥,我以後可能不能經常來了……我家裡,我哥哥在賭坊裡欠了不少銀子,我爹娘說要把我賣到大戶人家裡頭去當丫鬟。”

  她篤篤的砍柴,輕聲說:“還好你的傷已經快好了,以後你自己在這山上,可要小心啊。”

  蘇螢砍完柴准備下山前,又來到了樹叢前,絮絮叨叨說了一會兒話,接著她就一步三回頭的下山了。

  等她離開,樹叢裡那只啾啾叫著的鳥兒走了出來。鳥兒身子很小,一個手掌就能合住,但是長得非常漂亮,渾身羽毛是紅色的,腦袋頂上的毛毛偏橙黃,幾根比身子還長的尾羽則是越來越深的紅色。

  鳥兒有一雙漆黑的眼睛,望著蘇螢離開的方向看了很久,然後他回到樹叢裡,推出了一個圓滾滾的枇杷。當他推枇杷的時候,露出了和普通鳥兒不一樣的爪子,他有三只爪子,比一般鳥多一只。

  蘇螢下了山,見到兩個村裡的嬸子在屋門口說話,一個說:“可憐那女娃,又懂事又聽話,比她那哥哥好上百倍,蘇家那兩口子怎麼就偏心成這樣。”

  另一個說:“可不是,真要嫁過去了,那以後的日子……”

  見到蘇螢過來,兩個人停下了話頭,提著一籃豆子的嬸子對她說:“阿螢啊,你快家去吧,那個黃媒婆在你家呢。”

  蘇螢一愣,對兩個嬸子點點頭,背著柴趕快跑回了村尾的家。

  她走進院子,聽到堂屋裡有人在說話,是父母的聲音,還有一個嗓音尖細的女人。蘇螢知道那是黃媒婆,名聲不太好,只要有錢什麼缺德婚事都會牽線搭橋。

  此刻,那個聲音就尖尖的在說:“哎唷~你們那個女兒啊,長得也不是很好,就是個村姑,能嫁到城裡徐大戶家裡去,那是祖上燒了高香喔,人家三少爺要不是忽然病了要人衝喜,那是怎麼的都輪不到你們家那丫頭的。”

  “是是是,黃姑婆,這事多虧了你啊,等事情成了,我們一定再好好謝謝你,給你包一份厚厚的謝媒錢。”

  “有什麼成不成的,既然你們答應了,那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明兒個就能有回信,你們哪就好好准備嫁女兒吧。”

  “唉唉唉,多謝黃姑婆,多謝多謝啊!”

  蘇螢站在院子裡,肩上的柴摔在地上。前天爹娘就跟她說過,大哥在外頭欠債,被人打了,要是不還會被人砍掉腿,家裡沒錢,要把她賣進大戶人家裡頭做丫鬟。蘇螢不願意,但她沒有任何辦法,她心裡還想著,或許到了大戶人家做丫鬟,也比在家裡這樣好,也就默認了。

  可是今天,怎麼就忽然變了?她的爹娘要把她嫁給城裡那個徐家三少爺?

  那徐家三少爺是什麼人?十裡八鄉都知道的,那人是個瘋子,娶幾個妻子就逼死幾個,懷著身孕的妻子說打死就打死,就因為他家裡與縣太爺有點關系,也沒人敢去告他,那些死了女兒的人家拿了撫恤銀子也就算了。

  他名聲早就壞透了,現在別說是同樣的大戶人家,就算是一般正經人家也不願意把女兒嫁給他的。蘇螢沒想到自己的爹娘竟然能狠心到這種地步,他們難道不清楚,讓她嫁給徐三少爺,就是要送她去死嗎?

  蘇螢咬著牙,衝進了堂屋,她站在門口,看到自己爹娘臉上有一瞬間出現了不自在的神情,然後她爹很快虎著臉開口說:“干什麼,又在外頭跑到這麼晚,還不趕緊去做飯去!沒用的丫頭!”

  蘇螢心裡幾乎快淌下血來。為什麼呢,就因為她是個女兒嗎?因為她是女兒,所以從小到大,哥哥可以什麼都不做,而她就要在家裡干活,去田裡干活,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就算這樣也得不到爹娘一個好臉色。

  從她有記憶起,爹娘對著哥哥總是萬般疼愛,而對她,除了訓斥還是訓斥,就好像她做什麼都是錯的。如果這麼厭惡她,為什麼要把她生下來呢?

  蘇螢哽咽著,喊了一句:“爹,娘,我不想嫁給徐三少爺。”

  “屁話!不嫁不嫁留在家裡賠錢哪!哪裡輪得到你來說不嫁!訂都訂好了,你就給老子乖乖的等著嫁人。”蘇螢他爹罵罵咧咧的站起來說。

  蘇螢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下來了,“我也是你們的孩子啊!你們為什麼就要這樣對我!”

  “你還知道你是我們的孩子,那我們做爹娘的讓你嫁,你還在這哭鬧個什麼,哪家姑娘的婚事不是父母決定的。”蘇螢她娘說。

  蘇螢站在那,堅定的搖頭,“我不嫁。”

  蘇螢他爹尷尬的看了一眼旁邊臉色不太好的黃媒婆,抄起屋角的掃把就往蘇螢身上抽去:“讓你不嫁!生你有什麼用!不嫁老子就打死你!”

  蘇螢抱著頭,不再說話了。她已經死心了,在她爹娘心中,她大概就和家裡養的一條狗也沒什麼兩樣。在這一刻,她甚至希望干脆就這樣被打死算了,這樣她就再也不用面對這樣一對爹娘。

  “哦喲哦喲,我說蘇家老爹啊,你這樣要是把姑娘打壞了,人家徐家不要的喔,三少爺那病來得急,說不定過兩天就要嫁過去了,到時候新娘子身上帶傷,像個什麼話喔~”黃媒婆不大高興的說。

  蘇螢她娘拉著黃媒婆好言好語賠笑了一陣,然後一拉自家男人,“行了行了,真打壞了怎麼辦!”

  掃把被重重扔在腳邊,蘇螢閉上了眼睛。

  昏暗的房間裡,蘇螢坐在床邊上發呆。忽然她聽到一聲清脆的啾啾聲。猛地抬頭,蘇螢看到一只紅色的漂亮鳥兒站在狹窄的窗邊。

  “是你?你可以飛了?”蘇螢臉上的絕望被一層驚喜覆蓋,她捂著肚子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到窗邊,仰頭去看那只鳥兒,聲音很溫柔,“你是怎麼找過來的?”

  她扭頭往周圍看了看,嘆了一口氣,“我這裡沒有吃的,我也不能出去,沒有吃的給你。”

  “我明天就要嫁人了,以後,可能真的見不到了。”蘇螢朝鳥兒伸出手,表情有些恍惚,“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希望我死後,可以埋在那座山上,到時候,我就一直陪著你了。”

  鳥兒忽然揮著翅膀,輕盈的落在了蘇螢的手指上。蘇螢手中一顫,她把鳥兒托到面前仔細看了看,忽然笑了,眼中帶著眼淚,“你可真漂亮,比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更漂亮了。”

  她第一次見到這只鳥兒是在差不多半年前,大冬天的,雪覆蓋了整座山林,她在山間的雪地裡看到了這只被雪掩埋了一半的鳥兒。那艷麗的紅色羽毛像是雪地中的鮮血,讓蘇螢看的心中無端一顫,腦子一片空白,等清醒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把鳥兒救了起來。

  她把凍僵的鳥兒救起來之後,在附近升起火堆,還把鳥兒放進自己的衣服裡給它取暖。等鳥兒醒了蘇螢才發現這只鳥還受了傷。

  那之後,她就經常上山看看這只鳥兒,給它帶一點吃的。這只鳥兒也會一直待在固定的那個地方,很多時候,蘇螢都會有一種這鳥能聽懂她話的錯覺,所以漸漸地,她就開始習慣把遇到的事心裡想的東西,全都告訴這只鳥。

  它就像是她的一個秘密。

  鳥兒的紅色羽毛在昏暗的房間裡仿佛在發光,蘇螢用拇指蹭了蹭他的羽毛,“你是知道我要走了,所以來送我的對不對?”

  “啾啾。”鳥兒輕輕叫了一聲。

  蘇螢就那麼托著鳥兒站了好久,等到天色暗了,她把手中的鳥兒放回窗口上,“好了,你回去吧,小心點別被人抓住了。”

  鳥兒歪了歪腦袋,然後飛走了。

  “再見,我會想你的。”蘇螢對著黑夜招了招手。

  第二天,蘇螢倉促的穿上嫁衣,被送進轎子裡,抬向了城裡徐家。她走之前,看到自己家裡只在門口放了兩個紅色的紙扎燈籠,什麼都沒准備,一點都不像是嫁女兒。她的爹娘送嫁,臉上喜氣洋洋,看不出一絲悲傷。

  就當還他們一條命吧,蘇螢這麼想。她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具屍體,聽著身邊的人讓她下花轎,拜堂,倉倉促促走馬觀花。

  在這個過程中,蘇螢聽到身邊有許多人在竊竊私語。她們用可憐同情,或者帶著惡意的語氣談論她——“明天早上說不定就會變成一具屍體。”“總歸不過是用幾兩銀子買回來的玩意,難不成還真當她是什麼少奶奶?”“三少爺雖然病得厲害,可是瘋的也更厲害了,看著吧,她有罪受了。”“真可憐……”

  蘇螢遮著蓋頭,走在陌生的地方,眼前一片紅色,身後有人推著她往前。再然後,她被送進了喜房。

  同樣布置倉促的房間裡有一個男人,蘇螢感覺那男人抬手扯開了她的蓋頭,然後她猝不及防的對上了一張臉色青白的臉。

  “長得還行。”男人眼神黏膩,一邊說一邊大喘氣,他躺在床上,明顯是生病了。

  蘇螢的臉被他捏住,然後她整個人被推得摔倒在地。

  “去把蠟燭給我拿過來,然後跪在地上把衣服脫了。”床上的男人咧著嘴說。

  蘇螢從地上站起來,並不動。男人一下子怒了,從床上摸到什麼就往蘇螢身上砸,然後他氣喘吁吁的掙扎站起來,一臉凶光的靠近蘇螢,“怎麼,聽不到少爺我的吩咐嗎?啊!”

  蘇螢露出驚惶的神色,往後退去。那個男人越靠越近,蘇螢不停後退,忽然間手裡摸到了什麼。

  “你還敢跑?”男人撲了過來,蘇螢閉著眼睛抓著手裡的東西往前一揮。

  嘭的一聲,男人倒下了,他倒在地上抽搐了兩下,眼睛死死瞪著蘇螢。蘇螢舉著花瓶,踉蹌坐在地上。過了一會兒她回過神,爬到沒了動靜的男人身邊,試了一下他的鼻息。

  “啊!”蘇螢短促的驚呼了一聲,往後縮去。

  他死了,被她打死了!

  屋子裡的喜燭劈啪爆出兩個燈花,蘇螢望著地上的屍體滿心絕望時,忽然聽到了熟悉的鳥叫聲。

  紅色的鳥兒站在桌子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蘇螢傻傻看著鳥兒,有些茫然。

  “你怎麼會在這裡?你……”蘇螢的聲音忽然噎在了嗓子裡,她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瞪得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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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
發表於 2018-3-6 09:41:20 |只看該作者
第183章 蘇螢篇(中)

  就在蘇螢面前,那只紅色的鳥兒逐漸拉長,變成了一個身形挺拔的男人。他有著一頭紅色的長發,眉毛邊上有兩片小小的羽毛,身上的衣服很奇異,像是流動的火焰一樣。

  他的黑眼睛看過來,忽然對蘇螢爽朗的笑了,“不用怕,我是來幫你的。”

  心裡咚咚的跳的厲害,蘇螢心想,這是個妖怪?她救的那只鳥兒是個妖怪?!

  蘇螢沒能出聲,就見到這只妖怪看向地上的屍體,然後他竟然把整具屍體給吃了下去。

  身上仿佛流動火焰的鳥兒一瞬間變得巨大,鳥喙張開,露出裡面不屬於鳥類的利齒,那具身穿喜服的屍體不過一瞬間就消失在了利齒之中。

  這還沒完。緊接著, 這妖怪慢慢變小,最終變得和那個徐三少爺一模一樣,連身上的衣服都一樣——只除了他的臉色正常紅潤,眼睛裡沒有了那種讓人看著就厭惡的黏膩。

  蘇螢瞪圓了眼睛,手捂在嘴上一直沒放下來。

  她的面前出現一只寬厚的手掌, 那只妖怪朝她伸出手。

  “你之前救了我一次, 我現在幫你一次。為了感謝我幫你,你就……你們人是說‘以身相許’,是吧?”妖怪一本正經的說完, 忽然笑開了,“就算你嫁給了我。”

  蘇螢愣愣的看著他笑,竟然覺得他那表情,還很有點無辜。

  不是,她,她好像遇到妖怪啦!這世上,真的有妖怪!小村姑蘇螢後知後覺,被嚇得咕咚一聲暈倒在地。

  ……

  蘇螢走在漫天的風雪裡,前面不遠處站著一個人影,人影朝她招手,身後的翅膀張開,鮮紅刺目。

  “螢螢!”

  雖然聲音不太一樣,但是蘇螢覺得那個人在喊自己。而夢中的她很高興,朝著那個人跑了過去。那個人的懷抱很溫暖,他的翅膀遮在頭頂,給她遮擋了所有的風雪。

  “花。”蘇螢聽到自己這樣喊他。

  “螢螢!”那個人親昵的喊她的名字,低下頭來親吻她的額頭。

  感覺非常的安心。

  “螢螢。”蘇螢聽到這個聲音,一時間還沒分清到底醒沒醒。剛才的夢給她的感覺太強烈了,她到現在心裡還充斥著那股很溫暖喜悅的感覺。可是一抬眼,看到了面前一張陌生的男人臉。

  “呀!”蘇螢驚呼一聲,回過神來。

  對,她嫁人了!遇到妖怪了!她之前好像被嚇暈了,現在——現在她不知道為什麼躺在這個妖怪胸前,兩個人睡在喜床上,而且妖怪還很熟稔的對她說:

  “螢螢,我叫你螢螢怎麼樣?”妖怪伸出一只手指繞著蘇螢臉頰旁邊的頭發,另一只手壓在腦袋底下。

  蘇螢只要想到這是個妖怪,整個人都呆了,而且她現在還趴在妖怪身上,一雙腿被緊緊夾住,想動都動不了。

  “我一次見你就覺得,我好像很喜歡你,你說奇不奇怪?”妖怪笑呵呵的看著她,樣子有點無賴。

  蘇螢聽到這話,又感覺手撐著的胸膛底下咚咚咚的跳動,大氣不敢喘,有點結巴的問:“你能、能不能先放開我?”

  見蘇螢好像有點怕的樣子,妖怪一歪頭,哦了一聲,“你害怕我?”不等蘇螢回答,妖怪忽然噗的一聲變回了一只小紅鳥。

  蘇螢:“……”

  “現在怎麼樣?”小紅鳥口吐人言,斜倚在枕頭上看蘇螢。

  天知道他一只鳥是怎麼做出這個動作的。但是蘇螢明顯的松了一口氣,面對熟悉的鳥兒,總比面對一個很有壓迫感的男人好。

  “你可以給我順順羽毛。”小鳥揚了揚尾羽和小翅膀,蘇螢明明心裡還殘留著對未知妖怪的害怕,可是手已經聽話的摸了過去。那種柔軟的觸感從手中傳回來之後,心裡的害怕就飛快的消散了,真是不可思議。

  蘇螢把小鳥整個摸了一遍,感覺平靜了很多,心裡的恐懼在慢慢消退。

  雖然是個妖怪,但是畢竟相處了半年多了,比起自己的父母還有之前那個真正的徐三少爺,反倒是這只妖怪更能讓她感覺安心。

  蘇螢躺在小紅鳥旁邊,努力忘記之前親手殺了人的恐懼,睜大著眼睛仔細看著他,“你是妖怪啊?”

  “三足妖,能御火的。”小紅鳥伸了伸自己的三只鳥爪給她看。蘇螢抬手摸了摸,其實她早就注意到了,還一直以為這只小紅鳥多長了只爪子是畸形。

  “那,你不會隨便吃人吧?”蘇螢這一句問的非常小心翼翼。

  自稱三足妖的鳥嗤笑了一聲,“我不吃人,人特別難吃,還沒有枇杷好吃。”

  蘇螢大松一口氣,“那你叫什麼名字?”

  妖怪:“我叫花。”

  蘇螢一愣,反問:“花?”她想起來自己那個莫名其妙的夢。

  妖怪忽然變回了人形,還是之前那個徐三少爺徐容的樣子。他勾著蘇螢的腰往自己這邊一帶,蘇螢還沒反應過來,門就被敲響了。

  “三少爺,您醒了嗎?”門口傳來丫鬟的聲音。

  下一刻門就被打開了,走進來好幾個端著水拿著東西的丫鬟。她們往床上一看,正看到那個暴虐成性的三少爺抱著新婚妻子,兩個人十分親密的貼在一起。

  丫鬟們都驚呆了,良久沒反應過來,還有個丫鬟驚得手裡的東西都掉在了地上,發出啪的一聲響。

  本以為今天早上就會變成屍體的女人,不僅活的好好的,還得到了三少爺的喜愛。在徐三少帶著蘇螢見過徐家其他人之後,徐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兒啊,你的病好了?”徐夫人仔細的看著徐三少,表情很是欣慰。

  站在妖怪花身邊的蘇螢十分緊張,她擔心花會被人看穿。但是假三少真妖怪非常自然,他的表情吊兒郎當的,站姿懶散,一只手還放在蘇螢的肩上,對徐夫人的態度也不好,不耐煩的回答說:“好了。”

  其他人都沒有對他的語氣動作表現出異樣,那徐夫人甚至反而松了一口氣,連連說:“好好,這門親事好,我兒一下子就恢復了。”

  蘇螢悄悄呼了一口氣,她就像個影子一樣緊緊跟在花的身邊,半步都不敢離開。這裡的其他人目光都若有若無的朝她身上掃,蘇螢感覺不到絲毫的友善。

  “時候不早了,新媳婦趕緊跪下敬茶吧。”一個臉尖尖的女人忽然撇了撇嘴說。

  蘇螢剛起身就被花壓了回來,他架著腿一只手支著腦袋,倒了杯熱茶塞進蘇螢的手裡,“她不舒服,就不跪了。”

  那女人哎喲了一聲,陰陽怪氣的說:“小叔,可不是這麼說得呀,這可是規矩!”

  花笑眯眯的,忽然抬手把桌上的茶壺摔到那女人面前。茶壺破碎的聲音伴隨著那個女人的尖叫響起,蘇螢也嚇了一跳。可是她抬起頭,見到花對自己笑了笑,“喝你的茶,待會兒帶你去吃東西。”

  那邊的二少夫人尖叫著:“你這是干什麼呀,有你這樣對嫂子無禮的嗎?你是……”

  “好了,吵鬧什麼。”徐夫人掀掀眼皮,看了二少夫人一眼,二少夫人就憤憤的閉了嘴。丫鬟上來安靜的收拾了碎片,很快離開。廳裡氣氛詭異,花這個時候站起來,說:“我帶她出去吃,晚上也不回來了。”

  蘇螢被花拉走的時候還聽見裡面傳來徐夫人和其他人的聲音,不過過了一個門之後就聽不見了。

  “這樣沒事嗎?”蘇螢靠著花小聲的問,“她們不會看出來你不是真的徐三少爺嗎?”

  花和剛才在廳裡面的樣子一點都不一樣,他好像聽到了很好笑的事情,笑的都快在地上打滾了,“我可是妖怪,妖怪明白嗎?很厲害的,她們怎麼可能看得出來,而且那徐三,就是剛才的樣子,我演起來很像的。”

  蘇螢連忙去捂他的嘴,緊張的往周圍看,“你怎麼能就這麼說出自己是妖怪呢!被人聽見了怎麼辦?!”

  “啊!”蘇螢感覺自己身子一輕,接著就被人抱了起來。

  她被抱著出了徐家大門,路上看到她們的人,全都受到了驚嚇。那個徐三少轉性了?竟然抱著媳婦走在大街上?!

  半天時間都沒過,茶樓裡的人就全都談論起這一奇觀。

  “今日我可看到那惡霸牽著新婚妻子在銀樓裡看首飾呢,你們說說這怪不怪?那麼大個金釵,說買就買了,鄭老板新弄來那玉鐲,說了不賣呢,也給那惡霸瞧上給買走了。”

  “可不止這個,惡霸還帶著他那妻子去醉清樓點了一大桌子菜,哎喲你們可沒看到,那惡霸簡直像換了個人似的,對他那妻子好的不得了,夾菜夾得可殷勤!”

  “這怎麼可能,那惡霸弄死了多少姑娘了,這回怎麼就例外了,難不成他這回娶的是個天仙不成,給他迷成這樣?”

  “這倒沒有,我看見了,那姑娘也就長得清秀而已。”

  “那,難不成是那惡霸遇上了什麼東西,被附身了?”

  “我看不像,他只對那女子很好,對其他人依舊惡形惡狀,根本就沒變。”

  “一定是中邪了!”

  城裡眾人一連熱火朝天的討論了好幾天,都在猜測徐家那個惡霸到底是怎麼了,他的妻子又是何方神聖,竟然能降服這樣一個家伙。

  被眾人談論的主角之一蘇螢,這幾天過著從前從沒想過的生活,她不用起早貪黑的干活,不用聽爹娘的訓斥打罵,不用在廚房裡撿著那些剩飯剩菜吃。

  現在,她每天都能休息很久,想睡到什麼時候起來,就睡到什麼時候起來,什麼都不用做,穿著那種又輕又軟的衣裙,身上戴著的不是金就是玉,吃的更是從前想都不敢想的食物,有花在,甚至沒人敢說她一句。

  在徐家的時候,不管是誰對她不滿,花都會發飆,鬧得徐家雞犬不寧,幾次下來,就連最小氣愛生事的二少夫人都不敢作聲了,整個徐家的人都對他們夫妻兩個敬而遠之,更沒人敢為難蘇螢。

  下人們都在說,徐三少爺瘋的更厲害了,徐夫人也漸漸覺得憂慮,不過她是擔心蘇螢用什麼辦法迷惑了自己的兒子,於是聽大少夫人的話請來了城外道觀裡的老道來驅邪。

  那老道一來,眼睛先在蘇螢身上轉了兩圈,剛說了句,“這女子不太對勁”就被花攥著領口拖著扔出了府外,在徐府門前滾了幾圈,最後撿起自己的帽子屁滾尿流頭也不回的跑了。

  當天夜裡,花躺在床上對身邊的蘇螢說:“你們人類也是麻煩,不然你跟我回家去算了。”

  蘇螢抱著一盤子果仁,聞言愣了一下問:“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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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6 09:41:33 |只看該作者
第184章 蘇螢篇(下)

  “你家是在哪呢?”

  花想了一下才說:“很遠的一個地方,雖然裡面沒有人類,但是我會保護你的。”

  蘇螢沒說話,慢慢的戳著盤子裡的果仁。

  花翻了個身,他這會兒是自己原本的模樣,一身的紅色看上去很熱。他用尖尖的指甲敲了敲盤子,問:“螢螢,你更喜歡這裡嗎?”

  蘇螢搖頭,聲音悶悶的,“我不喜歡這裡。”不喜歡自己那個生活了十六年的家,也不喜歡這個比自己家富有很多的徐家,只是相比從沒去過的地方,更加熟悉的地方能給她更大的安全感。

  而且——

  “我聽說很多妖怪都會把人類騙進巢穴之後再吃。”蘇螢小聲說。

  花一臉邪魅狂狷的笑都裂了,他被自己的口水嗆住,一咕嚕爬起來正對著蘇螢坐好,兩只手按著蘇螢的肩,很嚴肅的說:“螢螢,你怎麼這麼聰明,這都被你猜到了!”

  蘇螢瞪著眼睛:“……你還真想吃我?可是你之前不是說人類不好吃嗎?”

  花一本正經的點頭:“對啊,可是螢螢不一樣啊,你身上有特別好吃的味道。”說這些話的時候,花心裡都快笑死了,還要憋住不能露出來。

  但蘇螢當真了,她考慮了一下,然後嘆口氣有點認命的說:“你要想吃我也可以, 本來要不是你出現,我肯定早都被徐家人打死了,這段時間我過得很開心,你吃我算是報答你了,我不會怨你的。”她說著,眼眶都紅了。

  “哈哈哈哈!”花終於忍不住的爆發出一陣大笑,把蘇螢給笑懵了。

  “我騙你呢,你怎麼真信,傻得真可愛啊螢螢。”花伏在蘇螢的肩膀上笑的不停顫抖。

  蘇螢篤的一聲放下手裡的盤子,用力鉗住花腰上的肉。但是花一點感覺都沒有,他笑著笑著覺得不對勁,往腰上一看才恍悟,“哦,你在掐我呢?這麼小的力氣我都沒發現哈哈哈。”然後他裝模作樣哎喲哎喲的痛呼起來。

  感覺身為人類被妖怪蔑視了,蘇螢被子一卷滾到床裡側去。沒一會兒,她感覺身上一重,花把腦袋磕在她的肩膀上。

  “螢螢,你跟我回去吧,這裡一點都不有趣。”

  蘇螢望著床上的雕花,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其實我有點怕。”

  “我們明明沒有相處多久,可是我很相信你,也很……喜歡你。這是因為你用了妖怪的法術嗎?因為用了妖怪的法術,我才會這樣嗎?”蘇螢把通紅的臉埋在被子裡,眼神中有著迷惘。

  忽然,她感覺被子被人強行拉開,花的笑臉出現在面前,離她很近很近,都快要挨上了。蘇螢往後退去,卻被一只寬厚的手掌按著後腦勺拉了回來。

  “根本沒有這種妖法,所以你得承認你就是喜歡我。”

  花的聲音難得正經起來,在這種靜謐的黑夜裡顯得非常溫柔,“其實,我比螢螢更怕,我怕你不肯跟我回去,要是我強行帶你回去,你會生我的氣。你們人類的喜歡都很短暫,但我是妖怪,我會一直記得你,如果以後你不喜歡我了就會離開我,但是我不會。這一點都不公平是不是?所以你跟我回去,我就分給你一半的壽命,然後你就一直在我身邊陪著我好不好?”

  蘇螢望著他的面容,聽著這些話,有些被迷惑住,但她心中也有困惑,忍不住還是問出了那個問題。“你也喜歡我嗎?”

  “如果不喜歡你,我就不會一直出現在你的面前了,螢螢。”

  “可是為什麼?”蘇螢忽然伸手按在了花的臉頰上,把他推遠了一點,然後認真的看著他的臉,“為什麼你會喜歡我?我只是個人類啊。”

  花眨眨眼,“誰知道呢,或許我們上輩子就是一對,所以這輩子也應該是一對。”

  蘇螢:“哪裡有這樣的。”

  花:“就是有這樣的。”

  花忽然抱著蘇螢,把臉埋在她的脖子上磨蹭起來,“螢螢,你答應我吧,跟我走吧~跟我走吧,跟我走吧~”

  “你先放開我。”

  “你答應我就放!”

  “你怎麼能耍賴,你不是說自己年紀比我大很多嗎?怎麼還耍賴!”

  “騙你的,我其實才剛成年不久,就是要耍賴!”

  蘇螢忽然抱住了花,沉默了一會兒後把腦袋也埋進他的頭發裡。“那好吧,我跟你走。”

  花立馬抱著蘇螢從床上跳起來,“那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出發。”

  蘇螢一驚:“啊?這麼快?可現在都這麼晚了啊。”

  花嘿嘿笑了一聲,“要是不快點你後悔了怎麼辦,待會兒我們就在天上了,後悔你也不敢說呀。”

  真是個壞妖怪。蘇螢趴在花的背上,被他背著離開了徐府。站在徐府的屋頂上,花的背後長出來一對很大的紅色翅膀。呼啦一聲,迎著夜風,蘇螢感覺他們就像一片被卷起來的葉子,飛上了天空。

  今晚的月亮被雲層遮住了,天上的雲層很厚,像是要下雨。

  蘇螢低頭看著腳下離的越來越遠的徐府。整個城,乃至她出生的那個村子,都慢慢的,變得越來越小,最後完全看不見了。

  “我原來,就一直在那麼小的一個地方嗎?”蘇螢抱著花的脖子自言自語。

  “對啊,你們人類真的很奇怪,一輩子就待在那麼小的一塊地方。”花很開心,他在天空上大笑著說:“我以後可以帶你去很多地方,我知道很多漂亮的地方,你一定也會喜歡的。”

  “我從前總覺得自己在找一個人,當我看到再好看的東西,我都覺得不圓滿,因為我覺得我不應該是一個人去看的。從我第一次見你,我就覺得我要找的人肯定是你!”

  蘇螢扯著嗓子大吼:“你說什麼?飛在天上這麼大的風我聽不見啊!”

  花:“……”

  蘇螢其實聽見了,但她覺得不太好意思。妖怪說話都這麼直白的嗎?她緊緊抱著花,視線掠過他的翅膀投進下面的荒野。

  不知道這裡是哪裡,她從沒在這麼高的天空上俯視大地,這看上去太奇妙了,即使現在能看到的大部分地方不過是一片黑暗。

  離開的這麼匆忙,蘇螢原本以為自己會害怕,但事實上此刻她的心中充滿了雀躍和期待。

  這將會是一個新生活的開始。從這一刻起,她明白自己徹底脫離了原本的生活。那些平凡枯燥的,無望短暫的日子,從此都將只存在於她的記憶裡。

  遠處有雷聲轟隆,蘇螢看到前方的厚厚雲層裡出現了火光,那是接二連三的閃電。

  蘇螢有點怕,她想讓花繞過那裡,但是這個時候花忽然開口說:“我們去那裡面轉一圈,可好玩了。”

  蘇螢:“什麼?!”

  沒來得及拒絕的蘇螢就這麼被花背著飛進了雷區。

  耀眼的火光在她的四周閃耀著,有那麼幾個瞬間,蘇螢覺得眼前都是一片白光,什麼都看不清。轟隆的可怖聲響充斥著她的耳朵,每一秒她都覺得自己會被那些閃電擊中,但是花靈活的在閃電雲層中穿梭著,他們幾次和電光擦肩而過,完全沒受到一點傷害。

  距離雷電最近的那一刻,蘇螢終於忍不住尖叫起來。她的尖叫伴隨著花的大笑聲。

  當雷電結束,那片雲層要開始下雨了,花帶著蘇螢迅速的飛離了那裡。他們飛出了被雲層遮擋的區域,月光一剎那傾瀉而下,在花的翅膀上鍍上一層銀光。

  蘇螢從剛才起就不說話了,花扭頭來看她,“螢螢,你真的嚇到了?”

  “螢螢?你怎麼不說話?”

  “螢螢你是不是生氣了?”

  “我知道錯了,下次不嚇你了。”

  “螢螢?”

  蘇螢擦了一把眼淚,覺得自己經歷了好幾趟生死。她用喊得沙啞的聲音說:“我還想玩。”

  花歡呼一聲,在天空上打了個轉,“我就說嘛,很好玩的,今晚有很多地方都在下雨,我聞到味道了,我帶你去玩閃電!”

  他們玩了一夜的閃電,黎明時分,蘇螢看到在太陽出現的那個方向,出現了無數重山。

  “我的家鄉會在黎明時分太陽出來的時候,和傍晚時分太陽落山的時候出現。螢螢你看,它就在那裡。”

  當花飛到那些高山之上的時候,蘇螢看到頭頂上的太陽變成了兩個,一個明亮一個黑暗,與此同時,面前那些山好像會移動一樣,重重往後退去。

  在那些重山之後,蘇螢看到了在天空中飛翔的龍,那可是只在神話傳說中出現的!還有為什麼會有轎子在天上飛?轎子底下是雲嗎?啊,還有和花一樣能在天上飛的人!

  他們降落在一座巨大的大門前面。這座大門宏偉極了,高聳入雲,並不是由石頭建造,而是由流動的水彙聚而成的。門扇隱隱綽綽,看不見後面是什麼。水門之中有兩個字若隱若現,蘇螢不知道那是寫的什麼,但很快她就聽到花在耳邊說:

  “那兩個字是夢澤。”

  蘇螢沒聽說過,她從前到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城裡而已。花牽著她的手,扶著她的肩帶著她一起走進水門裡。

  “走吧,我先帶你去見一個人。”

  “什麼人?”

  “一個很可怕的人。”

  穿過那道水門,各種熱鬧的聲音頃刻間傳進了蘇螢的耳朵裡,她幾乎要以為面前這就是一個人間的熱鬧集市了,除了這些集市上的‘人’,都長得有些奇怪。

  金魚也能拖著尾巴在地上走嗎?那個女子為什麼穿著那麼透明的薄紗……啊,不對,那是個男子,他看過來了!

  蘇螢趕緊扭頭把臉埋進花懷裡。

  結果一低頭,腳上踩著的地磚忽然浮現出一張人臉,蘇螢嚇得呀了一聲,整個人往上躥,抱住了花,連腳都纏在了花的身上。

  “干嘛跑出來嚇我家螢螢,滾滾滾!”花被抱得暗爽,但臉上還是非常嚴肅的表情,踢了踢腳下的人臉磚,那磚馬上就恢復原樣了。

  蘇螢的眼睛不太夠用,盯著左右兩邊奇怪的店鋪,還有身邊走過去的妖怪。她發現,那些妖怪也在看著她,不過那些目光大多是好奇,也沒人上來找麻煩。蘇螢總算是放松了一點。

  花很快帶著蘇螢來到了一棟看上去很精致的小樓面前,這小樓遠離了其他的任何房屋,單獨建在一座高台上。蘇螢跟著花走上台階,見到小樓上掛著招牌,寫了個‘當’字。

  妖怪們住的地方也會有當鋪嗎?

  走進去之後,蘇螢一眼就見到了一個穿著紅衣的男子。蘇螢發現花變得很恭敬,他對那個坐在椅子上喝茶的紅衣男子說:“紅主,我想與我身邊的這個人共命。”

  蘇螢見到那紅衣男子抬頭了,那張臉美得令人窒息,可是蘇螢同時覺得自己仿佛在哪裡見過他。

  所謂的共命,蘇螢不太明白,但她知道,以後自己和花就會永遠在一起了。當他們完成這個儀式的時候,蘇螢忽然見到那個紅衣男子朝自己微笑起來。

  “我們的交易,至此已經結束了。”蘇螢忽然覺得心底一松,好像有什麼束縛自己的東西不存在了。

  她扭頭看了一眼旁邊的花,花好像沒有聽到剛才那句話。

  走出小樓的時候,蘇螢忽然說:“剛才那個人長得真好看。”

  正准備去抱她的花頓時僵住了一張笑臉,他咬著牙一把抱起蘇螢飛速的離開了小樓,委屈的大喊:“我們才剛成為命侶,你就誇別的男人好看!我再也不會帶你來這裡了!”

  蘇螢抱著花的腦袋大笑起來,“花,你的家在哪?”

  “我們家。”

  “花,我們家在哪?”

  “在四十九河川邊上,我們這就飛過去!”

  “啊——花你慢點!要撞上前面那根柱子了!”

  “那是傳送陣,螢螢好傻——啊~不要拔我的羽毛啊~”

  【蘇螢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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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常蔓菁篇(上)

  中大陸,列國林立,割據混戰,長久不息。

  有常一國地處東南,原本富饒強盛,可扈常帝在位二十載時,常國境內忽然接連出現災荒,大雨連綿河水倒灌,蟲災泛濫瘟疫肆虐。周圍兩國聯手攻打常國,扈常帝不得已讓出二十五座城求和。如此一來,常國元氣大傷,最終淪為一個依附他國的彈丸小國。

  這一年,宮中最得扈常帝寵幸的妃子生下一個女嬰,女嬰天生張目,瞳孔泛紅,眾人見之,莫不大呼妖異之相。

  常國宮中供奉國師,他斷言這個孩子是天生妖邪,正是她引來這一系列禍事,若是不除將來必定禍亂常國。扈常帝聞言睚呲欲裂,一劍斬殺了剛生下孩子的寵妃,又欲殺女嬰。

  國師攔下扈常帝,言道要在女嬰十四歲之際將她祭祀上天,為常國祈福,扈常帝這才作罷。

  於是,女嬰便被囚於宮中一角。轉眼十年過去,曾經的女嬰漸漸長大,出落得十分美麗,她繼承了來自母親的容貌,一雙暗紅色的眼睛銳利神秘。

  負責看管她的宮女懼怕她的紅瞳,從不與她接近,就連飯食都時常遺忘。還有一個嚴肅刻板的老宮女,偶爾會教導給她一些東西。但那些教導,也不過就是折磨的借口。

  長到十歲上頭,這女娃越來越凶悍,負責看管的宮女若是克扣她的食物,她便自己跑出去偷,去搶。還有那個動輒打罵她的老宮女,有一天被小女娃生生撕下來一大把連著頭皮的頭發。

  這事一傳出去,紅瞳妖人的名聲越來越可怕。扈常帝想起這個孩子也心驚肉跳,干脆讓人將她關進地牢中,嚴加看管。

  被關進地牢中的小女娃反倒安靜下來,不再鬧出什麼事,只是每日都在地牢中昏昏欲睡。

  某日陷入昏睡之時,小女娃發現,自己不知怎麼的來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不是自己長大的那個破院子,也不是本該在的黑地牢,而是一個很漂亮的地方,像是傳說中的仙人宮殿。

  高高的玉柱架著層疊的藻井,長長的帷幔垂落在地,芬芳的香蘭種在玉盆中,還有瑞獸形狀的香爐,雕刻精美的書案……就連腳底下的磚都是玉石鑄成。

  小女娃看著腳下倒映出來的影子,自己穿著簡陋破舊的衣服,頭發亂糟糟的,還赤著腳,和這裡格格不入。

  忽然,她聞到了一股食物的香味,不由眼睛一亮朝前跑去。前方的案幾上放著幾盤擺放整齊的糕點,聞上去香甜至極,小女娃咽咽口水,忍不住伸手去拿那糕點,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她的手穿過了那幾盤糕點,甚至穿過了案幾,撈了個空。

  這是怎麼回事?小女娃心裡沒有懼怕,只有氣惱。她又不甘心的試了幾次,發現自己始終沒法觸碰這個空曠宮殿裡的任何東西。她就像一個影子一樣,只能看見這裡的東西,卻碰不到。

  小女娃氣的直跺腳,在這裡轉了好幾圈。就在她骨碌碌轉著眼珠子准備試著離開這裡去外面看看的時候,忽然緊閉的殿門被打開了。清風從門外吹進來,將殿內的紗帳吹得飄起。

  下一刻,一道青煙像是乘著風飛進來,落地後化成一個白衣的男子。男子容貌如水,清朗潤澤,他的額頭上竟然長著一個白玉似的角,右眼瞼上還有一道疤痕。

  他走起路來沒有絲毫聲音,身上的衣擺如同青煙流雲一般輕盈,輕飄飄的就來到了怔愣的小女娃面前。

  “你是何人,怎會在此。”男子的聲音也清冷的如同這座大殿一般。

  小女娃仰頭看他,忽然伸手就去撈他飄起來的衣服。結果還是一樣,碰不到。小女娃很不滿的嗤了一聲,而白衣男子臉上則出現一抹訝異。

  “原來是一個生魂。”白衣男子說,然後他抬袖一揮,“回去你該去的地方。”

  小女娃只覺得一陣清風拂面,然後什麼都沒發生,她依然站在男子身前。至於那個男子,他放下袖子,面無表情的看著身高才到自己腰上的小女娃。

  “為何送不走,明明只是個普通人魂,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小女娃翻了個白眼,繞著白衣男子轉了兩圈,開口說:“你是神仙?”

  白衣男子沉默片刻答:“我是妖。”

  “吃人的妖?”小女娃的眼睛立刻亮了。見到白衣男子搖頭之後,她仍舊不放棄,仰頭直直看向他的眼睛,“她們都說我是禍害別人的妖怪,既然你說自己也是妖,那你說,我真的是妖怪嗎?”

  男子淡淡道:“我看你分明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

  “那為什麼我的眼睛是紅色的?”小女娃聽了這個答案,也不知是滿意還是不滿意,擰起了眉頭繼續問。

  先前沒注意,聽到小女娃這麼說,白衣男子才細細看向她的眼睛。果然是一抹深沉的血色。沉思片刻,白衣男子道:“我不知。”

  “切。”小女娃失望的盤腿往地上一坐。

  白衣男子站在她跟前不動,“你趕快離開此處。”

  “我不知道怎麼離開。”小女娃干脆躺在了地上,“你有本事就把我弄走。”

  白衣男子的袖子鼓蕩了一下,他捏起一個手決,紅色的光芒將小女娃的魂魄籠罩起來。可是片刻之後,那紅光又倏忽散去。這下子白衣男子的表情就不對了,他喃喃道:“為何會對你無效?”

  見這妖怪也拿自己沒辦法,躺在地上耍賴的小女娃放下了提著的心,露出一個很欠打的笑,“傳說中的妖怪也沒有多厲害嘛!”

  白衣男子不理會她了,直接邁過她往內殿走去。小女娃騰地從地上爬起來,跟著白衣男子往裡走。

  那白衣男子顯然是煩了她,抬手讓內殿和外殿之間的門轟的關了起來。可是小女娃現在是魂體啊,她眼睛眨都不眨,直接從門裡穿了過去,雙腳踩在了內殿的地上。

  這裡對於她來說,是一個再新奇不過的場所,畢竟她從出生起就困在那個角落裡,所見到的全都是一片破敗,這麼漂亮的地方,她還真不想走了。更何況這裡還有個真妖怪。

  她自己從小被稱作妖怪,對那些厭惡自己的人當然不可能有什麼好感,倒是現在見到了個真的妖怪,好奇的很,怎麼可能就這麼輕易主動離開。

  “喂,白角妖怪,你在哪啊?”小女娃一邊往裡走一邊喊著。忽然,她整個人都頓住了,嘴裡發出一聲驚嘆。

  白衣男人不見了,但是內殿的長毛地毯上出現了一個大妖怪。

  這妖怪大的能占滿一座小屋子,趴在那,全身的白色毛毛就和柔軟的白雲一樣,形狀有點像小女娃曾見過的野狐狸,但是比野狐狸好看太多了,背上還有一個白色的角。

  “哇!”小女娃興奮的撲了過去,趴倒在大妖怪旁邊,伸手想去摸那柔軟的白毛毛。但是她摸不到,只能坐在一邊看著。“是你嗎?剛才那個穿白色衣服的就是你嗎?你原來真的是妖怪啊?你是什麼妖怪?”

  大妖怪並不理會她,小女娃挑著眉頭跳起來,走到妖怪的腦袋前面。然後他發現這個大妖怪在舔自己的爪子,他的前爪有一個傷口,正在流血。

  小女娃就盤腿坐在他的腦袋旁邊,撐著自己的腦袋看著他舔傷口。

  “原來妖怪和人也差不多,受傷了也只能自己舔舔。我也是,受傷了也只能自己舔舔,我還以為真妖怪肯定更厲害一點呢。”她有點失望的晃蕩自己那細小的胳膊。

  在舔傷口的大妖怪看了她一眼,見到了她手臂上舊傷留下的痕跡。

  “唉,大妖怪,你是長角的狐狸嗎?那我叫你角狐狸妖怪。”小女娃自顧自的點頭決定。

  接下來她就繞著這麼大的一只妖怪走來走去,還試圖去撩他的尾巴。可惜她還是碰不到。

  趕又趕不走,又拿她沒辦法,大妖怪只能閉上眼睛不去看她。可是雖然看不到了,但聲音還聽得見啊,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存在感非常強,大妖怪根本忽略不了。聽著耳朵邊上絮絮叨叨的“角狐狸妖怪”,大妖怪終於忍不住的再次開口了。

  他說:“吾名未。”

  小女娃:“喂?你的名字也太隨便了吧,喂喂喂?你肯定也和我一樣沒有名字,才被人叫喂。”說到這,她看著大妖怪的眼神就有點同病相憐。

  大妖怪睜開眼,昂著腦袋居高臨下的看著她,道:“未明之未。”

  小女娃瞪著眼睛看他,半晌說:“你能說點我聽得懂的嗎?”

  大妖怪原地變成人,走到一旁的案幾上,提筆寫了個字,扔到了小女娃面前。

  小女娃坐在地上看著那張字,又繞著字轉了一圈,最後她很無辜的說:“我不認識字的,又沒人教我。”

  “不然你教我識字?還有我雖然不認識字,但我覺得你這個字寫得真好看,既然這樣的話,你給我取個名字吧,我也要和這個一樣好聽的名字。”

  名叫未的妖怪抿著唇看著這個得寸進尺的難纏小猴子,半晌變回大妖怪的樣子,給自己施了個靜術。終於聽不到那吵鬧的聲音了,即使這個靜術施在自己身上感覺有點怪異,未也忍了下來。

  耳邊聽不到那女娃的聲音,但未卻怎麼也沒法休息,身邊有個陌生的人類魂魄,未覺得渾身都不自在,特別是施了靜術這麼安靜的情況下。

  過了一會兒,未忍不住昂起腦袋尋找那個小女娃,結果看見她躺在那張寫了‘未’字的紙上,一動不動。然後,就在他的眼前,那個聒噪的小女娃慢慢變得透明,最後完全消失了,那地上只剩下一張紙。

  未的耳朵動了動,慢慢垂下了腦袋,眼神迷惑的看著那個小女娃的生魂消失的地方。

  常國地牢中,蜷縮在角落裡小女娃忽然彈動了一下,然後猛然坐了起來。

  她看看周圍,發現是之前的黑牢。

  “我剛才難道是做夢了?”她自言自語,在原地呆坐了一會兒後,爬到比較亮的地方,用手指在地上慢慢劃出了一個字。

  “‘未’,好像是這麼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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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常蔓菁篇(中)

  “喂喂喂!”

  未邁進殿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小猴子在自己屋裡跳來跳去。他步子一頓,然後冷著臉目不斜視朝裡走。

  小猴子跟了上來,在他面前倒退著走,嘴裡問:“喂喂!我是不是在做夢啊?我怎麼又夢到你了?”

  未本來不想搭話,但聽她嘰嘰呱呱了一路還是開口說:“這不是做夢,你的魂體離開身體,不知為何來到此處。”

  因為上次這個忽然出現的凡人魂魄,未在夢澤中詢問了幾位友人,最後得出的結論是,這個小女娃的魂魄與他有些什麼因緣牽絆,有一位還說,只要牽絆不斷,那小女娃就會一直出現。

  果然,今日便又出現了。

  未對此感覺十分荒唐,他自有記憶開始,便從未與人有過什麼很深的牽絆糾葛,哪裡來的莫名因緣。

  但這事又實實在在的發生了。未有些頭疼的坐在了書案前。小女娃跟著過來了,在他面前晃蕩,問他:“我上次讓你幫我起個名字,你想好了嗎?”

  未的動作又是一頓,然後表情有點不好看,因為名字他還真的想好了。其實這並不是他特地去想的,只不過是翻看書籍的時候忽然間看到一個詞,莫名其妙覺得很喜歡,很適合當女子的名字。

  他又不需要為誰取名,除了那個忽然冒出來的小女娃。

  “你幫我想了嗎?”小女娃還在不依不饒,“我要好聽的名字,不好聽要另取的。”

  “你是不是還沒有想好?”小女娃往前走,整個身子都嵌在了書案裡,腦袋和脖子露出來在桌面上,一臉無辜的和未對視著。

  未提著筆准備寫經,可面對桌子白紙上正中央那顆腦袋,怎麼都下不去筆。僵持一會兒,未從一旁的書中拿出來一張紙,展開。

  小女娃哈哈笑起來,“你有給我取啊,你真是個好妖怪!”她歪了歪腦袋看著那張紙上筆劃復雜的兩個字,半晌皺起了臉,“這是兩個什麼字?為什麼看上去比你的名字復雜那——麼多?”

  “蔓菁。”未拿起一本書,眼睛看著書,嘴裡說:“這兩個字是蔓菁。”

  小女娃跟著念叨了兩句,最後點點頭,“嗯,這個名字好聽,雖然復雜了點,不過既然你這麼希望我叫這個名字,那我就答應了。”

  未:“我根本……”

  “好的,那我以後就叫蔓菁了!”

  終於有了名字的小女娃跳來跳去,又來到未的桌案前,“你說過要教我識字,現在就開始吧!”

  “我未曾說過。”

  很可惜,如今名作蔓菁的小女娃根本就不是個會講道理的人。她指著未手底下寫的字叫道:“啊,這個字我認識!,是一!”

  未忍不住了,反駁道:“這是‘旦’。”

  “哦哦,”小蔓菁點點頭,指向下一個,“這個字是日,我還是知道一些的,肯定是日!”

  未又反駁道:“這是暮!”

  小蔓菁忽然抱著肚子在地上打滾,哈哈哈的笑了起來,“你真的太有趣啦!我現在覺得妖怪比人好多了~”

  明明平時波瀾不驚被稱作高嶺之花,可這會兒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忍不住,未站起來甩袖往外走。小蔓菁也跟在他身後,只可惜,走到了殿門口之後就沒法再走出去了。所以,她在門口大喊起來。

  “喂喂喂!回來啊!你別走啊!”

  “我不逗你了還不行嗎?你回來陪我玩啊!”

  外面一直沒動靜,小蔓菁癟癟嘴,忽然尖叫一聲,“啊!未!你的屋子燒起來了,書案上的燈摔了,把你的書燒掉了啊啊!”

  下一刻,未出現在眼前,他看向書案,小蔓菁則再一次笑的在地上打起了滾。

  看著在地上滾的灰猴子,未心想,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

  對於未來說,這個故事的開頭實在不怎麼好,但是對於遠在萬裡之遙常國黑牢裡的蔓菁來說,這真是再好不過的夢境了。即使未解釋過這並不是夢,可蔓菁終究不能理解那麼多,對於她來說,只有睡著了才能來到的地方,肯定就是夢了。

  從這一年開始,蔓菁睡著之後,偶爾會來到未的地盤上,那個看上去冷冷清清的大殿裡。不過每次蔓菁來到這裡的時候,這邊的時間都是不一定的,透過那扇窗戶,蔓菁能看到外面的天色,有時候是白天,有時候是晚上,還有黃昏和黎明。

  最開始的時候,她來十次就有五次見不到未,未不在,她就自己在這裡到處走,穿過那些柱子和屏風簾幔,躺在地上數著頭頂藻井上的彩花。

  後來慢慢的,每次她來都能看見未。他有時候伏案寫著什麼,有時候一動不動的坐在榻上修煉,更多時候他都是恢復了原型趴在那休息,白雲一樣的絨毛看的蔓菁手癢,可偏偏就是碰不到。

  不過偶爾,蔓菁也會遇上一些未不那麼方便的時候。譬如他在後頭那池子裡沐浴,蔓菁就撞上過幾回,有一次蔓菁還壞心眼的跳進水池子裡往水下看,氣的未當場就赤裸的披著衣服起身了。

  雖然逗人很好玩,看一個冷冰冰的家伙炸毛也很有趣,但是蔓菁還是克制了自己,盡量不惹毛未。她喜歡這個妖怪,因為他給她起名字,還教她識字,給她講了許多故事。雖然這些都是被蔓菁逼出來的,但她已經肯定,這個妖怪就是個嘴硬心軟的家伙。

  關於未到底是不是嘴硬心軟,這一點未自己有不一樣的看法,畢竟他為數不多的幾位友人總是形容他心腸冷硬,是他們之中最冷漠的一個。這種反常只是對那個小猴子似得蔓菁而言。

  為何會如此?未後來又幾次三番讓人推衍過,然而他那位友人最終給出的答案令他覺得荒唐至極。

  “你與她有前世的姻緣,如今她出現在你面前,也是來自於你們魂魄上的羈絆,應當是你自身的意願太過強烈,所以才影響了她。換言之,她會出現,是因為你自己。”友人說出這話時,臉上幸災樂禍的表情都遮掩不住。

  紅狐善蔔,卿又是夢澤之中紅主那一支的血脈,未並不懷疑他算出來的結果,但是若要讓他接受這個結果,又真是太難了。他要如何說服自己,因為和那個小猴子前世有情,今世她才會以這種形態出現在身邊?

  雖然沒有想過自己會愛上什麼人,但無論如何也不該是那麼一個總是鬼靈精怪惹他生氣還煩人的小猴子,她甚至才十歲。

  未懷著這種復雜的心情,看著那個小猴子時不時忽然出現在身邊。

  平心而論,那實在是個聰明的孩子,他教過一次的字,第二次來她就記得清清楚楚,他讀過兩遍的經,她就能背誦。

  未有一次躲起來在一旁觀察了一番蔓菁,看到了她一個人在殿中時候的景像。沒有他在時那麼活潑,顯得安靜許多,她還會隨意的背誦著從他那裡聽到過的經。她躺在地上,深紅色的眼神就那麼看著虛空,帶著點茫然和寂寞。

  那個時刻,未感覺到自己心裡傳來的抽疼。那感覺來的太過突兀,待未想要去回溯,卻又如何都尋找不到。

  慢慢的,等未發覺的時候,他已經連續一年沒有外出了,從前他可是每隔幾日就要外出在各界大山中尋訪美玉,現在呢?每日都待在這裡,連友人邀約都不去。

  “未!你今天也在!來來來,我們接著講昨天的那個故事!”蔓菁又來了,她看到站在窗前的未,笑嘻嘻的在他眼前揮了揮手。

  未扭頭看她,還是那個髒兮兮的樣子,即使過去一年,她也好像沒有長大一點。

  “你為什麼不長?”未第一次問起她的事。

  蔓菁背著手,臉上有不符合她年紀的老成,她幽幽的說:“我寧願自己不要長得那麼快,最好永遠停留在這個年紀。”

  “為什麼?”未難得有了些好奇。

  蔓菁輕輕哼了一聲,眼神裡露出點凶狠:“因為等到我十四歲的時候,我就會被人殺死了。”

  未下意識就皺起了眉,再次問道:“為什麼?”

  蔓菁就很理所當然的看向他,回答:“因為他們覺得我是害人的妖怪,所以要殺了我啊,我第一次見到你不就說了嘛。”

  未的眉心已經緊緊擰了起來,他的表情冷凝,語氣也顯得十分可怕,“荒唐,你根本不是妖怪。”他說。

  蔓菁多看了他兩眼,很奇怪的問:“你那麼生氣做什麼?要是我被殺了,就不能再來打擾你了,你不是應該高興才對嗎?”

  未回過神,啞口無言。

  蔓菁一攤手,“哦,你是舍不得我了吧,我就知道,你其實也很想讓我陪著的。”

  未:“……”還是不要管她的死活了。

  說是如此說了,可自從聽蔓菁說了那番話之後,未就忍不住時時想著這事,想一遍就更生氣一些。

  許久未曾聯系的友人送來帖子,邀他一敘,未便御風前去與友人見面。

  他那位友人是夢澤內四十九河川之主,名為和,剛從蛻殼期的沉睡中醒來。未帶上禮物前去相見,與他談起這事。

  結果和詫異望他一眼,道:“你什麼時候會在意這種事了,不過是一個凡人而已,外面的世界這種事數不勝數,往常比這更殘酷之事,也不見你皺一皺眉,如今怎麼如此憤怒?更何況不過一個凡人魂魄,你若真的惱了,還會沒辦法治理?便是直接讓她魂飛魄散也是很輕易的一件事,何必如此苦惱。”

  未自己也察覺了,他揉揉額頭,臉上露出些無奈神色,還是將卿說過的話跟他講了。

  誰想和聽了,忽然拍桌大笑起來,“我道好友你為何如此左右為難,原是紅鸞星動。既然是卿說的,那便出不了錯,如此,我這便先恭喜你了。”

  笑罷,見未臉上沒有絲毫笑意,他道:“怎麼,你可是有什麼顧慮?”

  未沉默片刻才道:“她只是一介凡人,如此年幼怎會懂得人心情愛……”

  和搖搖頭,慢條斯理的動了動自己的蛟尾,“我還道你顧慮什麼,原來是這事。花那廝前些時候不是帶了個凡人回了夢澤,還去了紅主那處共命,如今也不知到了何處逍遙快活了。怎麼,你還比不過花那廝嗎?”

  “不過總歸是自己的事,你便自行決定吧。今日友人相聚,我們只喝酒。”

  未大醉一場回去,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榻上,旁邊蹲著個笑嘻嘻的小猴子。

  “未,你喝醉了啊?”

  “你剛才一直在說喜歡我,還說想我一直陪著你呢。”

  未冷著臉,“……不可能,醉酒之時發生了何事我都記得。”

  蔓菁:“切,騙不到你。”

  兩人就這麼別別扭扭的相處了近兩年,蔓菁十二歲時,突兀的,她就不再出現了。

  未開始還沒有察覺不對勁,畢竟有時候她確實會隔幾日不出現,可這次,過了十幾日她還不見蹤跡,未就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莫非,她那邊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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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常蔓菁篇(下)

  未又在夢澤之內等了幾日,始終沒能等到蔓菁出現,他冥冥之中有些不好的預感,推衍了一番後卻沒有任何結果,他本就不是擅長蔔算的妖怪,只能再去找好友幫忙。

  卿是紅狐, 往日裡總是嬉笑促狹,今日蔔算,面色卻是少見的嚴峻。他看一眼雖然表情依舊冷淡,但是掩不住眼中擔憂的友人,開口嘆道:“你要找的人,卦像顯示她已經死了。”

  未一愣,臉色沉了下來。

  卿隨即又說道:“不過好在看上去還未轉生,魂魄還在,就是可能不太好,卦像有些模糊,我只感覺到她此刻應該十分痛苦。”

  “你能否算出她在何處?”

  ……

  這一日,夢澤西門附近的妖怪們都看到了難得出現的一位,化作原形,駕著流雲匆匆忙忙穿過夢澤西門, 去往人間界了。

  “那不是那位嗎?許久未見了,這麼著急,莫非又找到了什麼靈玉不成?”

  “急成這樣,可不太像是去尋玉,莫不是發生了什麼急事?”

  “有什麼急事能讓他急成這樣,另外幾位也沒聽說出了什麼事啊?”

  “嗨,人家大妖怪的事,跟咱們這些小妖怪沒關系~”

  來到久違的人間,未絲毫沒有停留,直接朝著好友給的方向飛馳而去。其實嚴格來說,他與蔓菁相處的並不十分和諧,他沒有和蔓菁說過自己的事,蔓菁也沒有說過她自己的事,不管是來自哪裡還是出身。她更愛說些笑話,好奇的詢問他看的書裡面是些什麼內容。

  雖然聽了卿的話,但是未還沒想過與蔓菁有點什麼,畢竟她還太小了,如今也才十二歲而已。可能過些時候,他會去想一想這件事要怎麼辦,可是這突然的事情打亂了未的計劃,讓他不得不踏足久未來過的人間界尋人。

  此刻的人間界與夢澤是兩個世界,未從那些戰亂的國家上空經過,看到了許多剛剛死了無數人的戰場,也看到了遍地餓死的屍體,那些魂魄或怨恨或呆滯,在自己的屍體周圍徘徊不去。

  他路過那些破敗的房屋和瘦弱的飢民,來到了一座華麗的宏偉宮殿之前,這就是之前卿告訴他的地方,常國王宮。

  未飛在王宮上空的雲端之中,他將目光往下望去,隔著遙遠的距離,看到了王宮中最高的那座塔上,懸空掛著一具瘦小的屍體。

  雖然那屍體幾乎不成人形,但未仍然在第一眼就認出來那是蔓菁。他的心口猛地一陣抽疼,然後就是無邊的憤怒湧上心頭,一瞬間充斥了他的整個腦海。

  踩著雲來到屍體之前,未看清楚了這具屍體的模樣。她依舊穿著那身破爛的衣服,不過此刻的衣服上面全都是干涸的血跡,她全身的血液幾乎都流盡了,瘦小的手和腳上有無數傷痕,指尖往下垂落著。

  她就像一片枯葉,在風中搖擺。那雙深紅色的眼睛沒有閉上,黯淡的望著腳下連綿的宮殿,還有更加遙遠的房屋,望著不知名的方向。

  未伸出手觸碰了她那張看不出原樣的臉,這是他第一次切實的觸碰到她,不知怎的,未感覺自己心裡湧出一陣異樣的情緒。

  她的屍體已經涼了許久了,魂魄也不在此處。

  未收回手,轉而伸手在眼前一劃。一瞬間,原本平和的宮殿群在他眼中變成了另一個樣子。

  不詳的紅色籠罩著整個王宮,最中間那處大殿上的金色龍氣已經消散的就剩下一絲,這是一個王朝即將徹底敗落的前夕,那些紅色都是怨氣,此刻還有源源不斷的怨氣從這個國家的四面八方籠罩而來,一點點的侵蝕著那最後殘存的龍氣。

  未在這些怨氣中仔細尋找,半晌才找到了熟悉的氣息。他往那邊趕去,不過幾息時間就踩在了鋪著金黃色琉璃瓦的殿檐上,然後他聽到了一個尖銳刺耳的笑聲。

  那是蔓菁,她在笑,但這笑聲與平時在他那裡的笑聲又不一樣,這個笑聲帶著濃濃的惡意。

  她變成煞鬼了。

  未見到蔓菁的魂體呈現出和屍體一樣的情形,只有一點不一樣,她此刻魂體還在不斷的幻化出流血的情形,整個魂體幾乎變成了紅色。她走過的地方都布滿了黑紅色的怨氣,這是受了極大折磨後死去,因緣巧合吸收了大量煞氣後才會出現的煞鬼。

  任由這樣下去的話,她就會失去所有理智,最後變成一個失去人類形態,醜陋而龐大的惡煞之鬼,一輩子被束縛在這座巨大的宮殿中,吞噬凡人的生氣,為害人界。

  這樣的煞鬼,若是被那些修仙門派的弟子看見了,一定會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蔓菁此刻明顯已經神智不清,她追著一個狀若癲狂的女人,看著對方發狂尖叫,痛哭流涕在地上爬動的樣子,滿是傷痕的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

  未看了片刻,最後還是飛身而下,來到蔓菁面前。他已經決定要將蔓菁帶回夢澤去,不能將她留在這裡。等回到夢澤,他總有辦法能讓她恢復神智,變成鬼也沒關系,雖然夢澤多是妖族,但也不是沒有鬼物。

  可是令未驚訝的事情發生了,他剛來到蔓菁面前,還沒祭出清靈之術幫助她暫時清醒,方才那個癲狂的厲鬼就忽然安靜下來。她不笑了,歪著腦袋打量了他一下,然後一步步靠近他,等她走到未的面前,身上的血跡全都消失了,要不是眼睛裡的煞氣還在,身上的鬼氣濃郁,幾乎就是未平時見到她的樣子。

  “你怎麼來了?你來找我嗎?”蔓菁像個正常的女孩那樣嬌俏的笑起來,“我都已經死了,還能做夢嗎?”

  “我說過了,那不是做夢,是你魂魄離體。”未剛說完,就感覺自己忽然被人抱住了。變成了煞鬼,剛才還笑著的少女抱著他哭起來。

  她瑟瑟發抖,帶著哭腔喃喃,“我死了,好痛啊,那些人在我身上扎了好多刀,真的好痛啊,我好怕,我也好想見你,你上回那個故事還沒講完……”

  未從沒見過她示弱的樣子,雖然每次見到的蔓菁都像個小猴子,但她總是很活潑,活潑的令他覺得有點吵鬧。可現在,未感覺到懷中的小猴子真的在害怕,她身上的煞氣又爆發了,怨恨的氣息從她身上往外擴散,看上去即將再次陷入迷失。

  未沒有時間去探究心裡的疼惜和戾氣從何而來,他抱住懷裡的蔓菁,運轉靈力,乳白色的靈力一圈圈包圍住她,將那些怨氣驅散。

  蔓菁抖得沒有那麼厲害了,但還是在小聲的啜泣著。未忽然低下頭,從口中吐出一枚金黃色的丹丸,輕輕托起蔓菁的腦袋,將丹丸送入她的體內。

  那金丹從蔓菁體內轉了一圈,帶著一絲絲黑紅之氣,又重新被未納入口中。

  “你在干什麼?”蔓菁回過神,發現自己魂體上的傷全都消失了,腦海中時時刻刻縈繞的怨恨之氣也消散了,不由瞪著眼睛問他。

  未沒有說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才那顆金丹的影響,他的眼中出現了一片紅色。此刻他皺著眉,右眼瞼上的疤痕竟然看上去無端有幾分陰煞。

  “跟我來。”他抱起蔓菁,踏著雲飛往王宮最正中的那座宮殿。最後一絲龍氣正在掙扎扭曲,未抱著蔓菁踏進那抹金色之中,伸出手掌將那些金色龍氣轉到蔓菁身上。

  龍氣是不能被妖邪所得的,即使未是靈氣滿身的妖獸也一樣,但是蔓菁身為常國王室血脈,那一絲龍氣對於她來說是很好的護身符,得到這一絲龍氣,等日後她踏入鬼修之道,就會平順不少。

  至於失去了最後一絲龍氣的常國,無疑會提前迎來滅國的命運。有這樣一個無能殘暴的國君,早日滅國,說不定還是對這個國家人民最好的結果。

  最後一絲金黃龍氣進入蔓菁的體內,她感覺自己一直陰冷的身體裡恢復了溫暖,但是隨即就看見未接觸龍氣的手卻像被燒灼了一樣。

  未剛把手收進袖中,看著遠處天際出現的新生龍像,忽然就感覺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

  他低頭一看,蔓菁抱著他的手,將腦袋擱在上面,乖順的像一只貓。

  “怎麼?”

  蔓菁貼著他的手,紅色的眼眸望著他,“你對我這麼好,是不是想讓我給你當媳婦?好啊,我答應你。”

  未:“……你才十二歲,胡說什麼。”

  他的表情有些不自在,看了一眼腳下的王宮,又說:“這裡的人,早晚會被煞氣吞噬,得不到好下場,越是作惡之人,越是會被困死在這王宮中,或被亂軍刀劍砍死,或被大火燒死,如此,已經不需要你自己親手去造下殺孽,這對你以後修行不利。”

  未有點擔心蔓菁會放不下仇恨,執意報仇,他已經看到了和蔓菁怨氣牽連最深的兩個人,如今都還沒死。其實未對於殺人並無感覺,就像普通凡人不會覺得殺害豬狗十惡不赦,他們妖自然也不會覺得殺害人有什麼,只不過天道如此,殺了人對於修行不利,因此他好心勸說蔓菁。

  誰知蔓菁托著他的手,聞言漫不經心道:“管那些人做什麼,你還是趕緊帶我回去,把這手治一治,可心疼死我了。”

  未:“……”明明是他年紀比較大。

  “那我便先與你說好,我要帶你去的,是夢澤,一個妖怪聚居的大世界……”

  “哇!我能看到很多妖怪嗎?快快快,快帶我去!這次我可以到處走了,你要帶我去玩啊!對,我還可以摸到你了,你要變回原型給我摸個夠!”

  未被一路催促著回到了夢澤,將那個煞氣遍布的常國王宮遠遠扔在身後。

  夢澤西街的小妖怪們再一次看到了不久前匆匆離去的大妖怪。

  “咦?那位怎麼也帶了個人回來?”

  “哪裡是人,分明是鬼族的。”

  紅主的小樓中,紅衣的女人打了個呵欠,望向西街方向,“第二個來了。”

  ——

  未將蔓菁帶回來之後,先將她拾掇一番,將她身上煞氣穩定,才去信請自己一位友人前來,為自己祛除內丹之中的陰煞。

  他那位友人名叫易,是重明山林中的重瞳白鹿妖獸,重明山林乃是夢澤之內靈氣最盛之處,潔淨至極,非靈力最純淨之生靈不得入,因此他們幾位友人若想見易,非得讓易自己出了重明山林不可。

  於是蔓菁正趴在大妖獸身上不停摸毛毛的時候,就見到一個須發皆白的男子走了進來。他眼上蒙一片隱綽的青色紗布,周身彌漫著一股山林清氣,讓人聞之精神一震。

  “未,許久未見,怎麼見你內丹如此黯淡?”

  來人聲音也非常柔和,如同山澗清泉一般。他說著便拿出一株光華璀璨的靈草,遞給了未,同時說:“我帶了不少重明山林中的清氣,過些時候你用清氣洗滌內丹,應當能好些。”

  關心完了好友,他看向蔓菁,微微一笑,問道:“這孩子是?”

  蔓菁便很正經的坐好,同他打了個招呼“我叫蔓菁,這名字是未給我取的,我以後會是未的媳婦。”

  來人微微點頭,“原來如此,你叫我易便可,我是未的友人。”

  未嚼下靈草,扭頭看兩人,冷冷出聲:“蔓菁,不要胡說,易,你也不要聽到人說什麼都信。”

  這時候門外又一陣吵鬧,一個頂著一腦袋紅發的大嗓門走了進來,張口就喊:“喂喂喂!你干什麼又給自己的地方設了這破陣啊,不就是之前給你開了個玩笑,還真生氣,專門設陣不讓我進來,至於嗎,小氣成這樣。”

  “對了,我剛才聽說你帶了個鬼族回來?還受傷啦?我帶我家螢螢來看看你。”

  蒙著眼睛的易微微笑著,“花也來了,他也是許久沒見了。”

  過了片刻,就變成了花帶著蘇螢坐在左邊,未和蔓菁在右邊,易一個人坐在中間。他看看左邊的兩位,又看看右邊的兩位,臉上露出些疑惑,“也才這些時候不見,為何你們都……”

  花就黏在旁邊的蘇螢身上笑起來,打趣說:“易,你別羨慕,說不定過些時候你也有人陪著了。”

  易就露出個羞澀的笑,擺了擺手道:“花,我看你精神有些不濟,這些我自己釀的補益靈酒送與你吧。”他從袖中掏出個小袋子遞給了花。

  花被身邊的蘇螢掐的齜牙咧嘴,伸手接過了易的靈酒。

  這時候門外又傳來一個笑聲,“易啊易,你怎的每回出來那林子,就到處給我們幾個送東西,怎麼,如今我來了你又要給我送些什麼?”

  這回來的人有一雙狐狸似得狹長眼睛,長相風流,活脫脫一個人間的富貴公子。

  “卿?許久未見了,我這回卻是沒給你帶什麼來,便送你一個忠告吧。”易平和的道:“你有一劫將近,需得小心。”

  卿哈哈一笑,不知從何處摸了把紙扇出來扇了扇,“安心,我自問還沒有什麼劫數過不了的。”

  花噗的笑了出來,“卿,你難道不覺得自己每次用這種語氣說話,最後都得被打臉嗎?”

  一群人吵吵鬧鬧,未頭疼的厲害,特別是他帶回來的小猴子蔓菁,不知道怎麼跑到人家蘇螢那邊去,幾句話下來就黏到人家身上去了。

  認識了兩年,那小猴子也未曾用這種黏糊糊的語氣和他說過話。

  等人都走了,未變成原型趴在那休息,忽然感覺身邊躺了個人,然後聽到她說:“有這麼多朋友真好啊。”

  “你看你有這麼多朋友了,還缺一個媳婦呢,我覺得自己就挺合適的。”

  未施了個禁言術,舒心的繼續趴著。他終於能給這小猴子施禁言術了。

  不能說話了的蔓菁憋得慌,干脆往大妖怪肚子底下鑽,抓著那白毛毛恨恨的想,待她學成他之前說的術法,絕對要把這嘴硬的家伙按在床上!

  這樣的日子並不遙遠,但現在的未還毫無危機。

  【常蔓菁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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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6 09:42:24 |只看該作者
第188章 西爾維婭篇(上)

  “我聽說那綠眼魔修已經從昆侖到了玉寧,途中又不知殺害了多少凡人性命,實在是罪大惡極!”

  “據說近日他已經到了咱們的東南地界來了,恐會在此處又掀起一陣腥風血雨啊。”

  “道友多慮, 咱們東南一界多修仙門派,可不是西邊那些凡人聚居之地可比的,不過區區一個魔修,傳的可怕些了而已,真到了此處,若還敢再生事端,青雲、越人、仙陵那幾個宗門定要派遣弟子來將他拿下!“一位散修說起這話時, 臉帶傲氣,對其他人口中的綠眼魔修很是不以為意。

  先前說話那年輕些的散修聞言,剛想說些什麼反駁,忽然感覺周圍一靜,等他奇怪的抬頭望去,霎時也愣了,連自己先前要說些什麼都給忘光了。

  這處茶樓在玉寧的東經道上,不遠處就有個散修聚集的互市,因著靠近玉寧仙城,往來修士甚多,互市裡面能淘換的好東西也不少,法寶丹藥種類繁多,也沒有那些大宗轄下互市規矩重,因此常有許多散修慕名而來。

  先頭那幾個說話的散修在此地已經待了一段時間,見過不少大宗門弟子,自問有些見識,可今日望著那走進茶樓的人,卻是個個張著大嘴失態。

  在一片吵鬧中走進茶樓之人是一位女修,身著簡單的一襲流雲仙裙,頭簪月落梅,烏發雪膚,臉上帶著淺淺笑意,令人見之忘俗,簡直要疑心是月中仙子踏月而來。

  眾人一陣恍惚,被那雙格外溫潤清澈的眼睛環視一圈之後,才紛紛醒過神來,頓時不少人面上就是一陣發紅,有些羞窘。看一個女修看的直了眼睛,這也是太失態了。

  有些人欲蓋彌彰的轉過頭去,有些人則目光灼灼的看著女修,期待與這位神秘的女修交談一番。其中就有之前那位對魔頭不屑一顧的散修,他見那女修環顧茶樓,似乎要找個位置,忙開口道:“道友,若是不嫌棄,此處還有位置。”

  女修聞言,當真就走了過來。

  “多謝。”女修溫溫柔柔的一笑,看著很親和,架勢卻十分矜持,是一副大宗門中嫡傳弟子的派頭。那散修見狀,態度更加熱情,主動報了家門道:“我乃宗山散修傅通源,不知道友是?”

  女修道:“家師避世已久,我又才初初出山,不便提及師承。”

  傅通源心道,這還是個來頭不小的避世真人弟子!再看她通身氣質,不就正是如此。

  “那我該如何稱呼道友?”傅通源心思活絡的套近乎。

  女修倒也好脾氣,說:“曦。”

  傅通源立刻便道:“原來是曦道友,不知曦道友來此是所為何事?這玉寧我比較熟悉,若是曦道友想去見識見識互市,不如讓我做個東道主?”

  女修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只說:“早就聽說過玉寧互市之名,若有時間確實想去見識一番。不過我此來是因為聽說了另一件事,據傳從昆侖那處逃竄過來一個魔修,不知道友可曾聽說?”

  傅通源一聽她對這事也好奇,就有意顯擺道:“原來曦道友也聽說了魔修之事,確實如此,那魔修據聞有一雙碧綠眸子,形如鬼魅,殺了不少的凡人男子,也不知是用來練什麼魔功,聽說手段殘酷毒辣,那些糟了害的凡人男子俱都死狀凄慘。”

  “不過曦道友不必擔心,玉寧可不比他處,晾那魔修也不敢在此地造次。”傅通源剛這麼說完,茶樓外又走進來幾個人,他們身穿青雲宗弟子青袍,腰佩青雲劍,臉色俱都不太好看。

  這幾位青雲宗弟子走進來時,還在討論著一件事,“方才在城外發現的那個散修男子,看死狀確系那綠眼魔修所為,怕就在這一個時辰之間。”

  “從前只是殺幾個凡人,如今竟然敢殺修士,那魔修著實大膽,也太不將我們正道宗門放在眼裡。”

  “待回去稟明師叔,再派幾名弟子,定要將那魔修捉拿。”

  他們幾個聲音並未放低,茶樓中略近些的修士都聽見了,傅通源才剛說了那番話,立刻就被人打了臉,不由得有點尷尬羞惱,暗道這幾人來的也太不是時候了。他抬頭去看那女修的臉色,卻見她垂眸拭著一柄雪白彎刀,好似並不在意剛才的插曲。

  傅通源多看了幾眼那散發著瑩瑩白光的彎刀,略帶幾分討好的誇贊道:“曦道友這彎刀著實別致,應當是一件上好的靈器吧?這麼好的靈器可是少見……”

  這時那幾個身穿青雲宗弟子服飾的人坐到了旁邊,其中一個女子聽了傅通源這話,撇了撇嘴說:“這有什麼好難得的,一件下等靈器而已,哪裡來的窮酸。”

  傅通源臉色漲紅,卻是不敢和青雲宗的弟子鬧起來,倒是女弟子旁邊一位男弟子站起來道:“真是抱歉,師妹年紀小不懂事,道友勿怪。”

  他這話是對著曦說的,那青雲宗師妹聽師兄這麼一說,再見師兄弟幾個眼睛都瞧著那邊的女修,登時更不高興了,怒道:“師兄,我不過是……”

  還沒說完,又被喝住了,只能郁郁的坐在那生悶氣。曦默默看著,臉上的笑容絲毫未變,也不見生氣,在聽過青雲宗那師兄致歉後,還朝他笑了一笑,直把那師兄笑的一個恍惚。

  傅通源眼見著那邊青雲宗幾個弟子都頻頻看向曦,不由得出聲想將她的注意力吸引過來,於是說:“曦道友,你詢問那綠眼魔修之事,可是想消滅他?”

  這事也不稀奇,哪裡沒有些散修洞府,年輕些的修士想有個好名聲,一般出了山門殺幾個作亂的禍害,就最是便宜。就是那些大宗門弟子也在暗中較著勁,誰先解決了這事,誰家宗門就長面子。

  傅通源是將曦當做了一個想要揚名的散修弟子了。

  聽傅通源這話,那邊青雲宗幾個弟子知道了貌美女修在打聽什麼,也紛紛開口,因著同時出聲的有好幾個,他們還面面相覷了一陣,最後仍是那位師兄與曦交談起來。

  從青雲宗弟子這裡,曦聽到了更多的消息。據說那魔修是個看上去年紀很輕的男子,但已經到了煉魂期,到處殘殺凡人男子是為了用人魂煉一種魔功。

  因著曦似乎對此事很感興趣,不只是青雲宗幾位弟子想在她面前表現一番,茶樓裡其他人都湊了一把熱鬧。坐在青雲宗那一桌的女弟子見曦被眾人圍著的樣子,氣的牙都要咬碎了。

  不過就是個好看些的女修而已,至於嗎!她正生著悶氣,忽然見到有個全身裹著黑袍的男子悄無聲息走了進來。要是平時,也不見得多引人注目,畢竟修士裡總有那麼些不尋常的家伙。

  可是偏偏這回,女弟子見到那男子黑袍底下竟然露出一雙綠眼,心裡一突,一下子就想到了眾人討論的正熱鬧的綠眼魔修。她再去看那男子,只覺得越看越驚心,忍不住悄悄拉了拉一旁的師兄,給他傳了音。

  還在和曦說起綠眼魔修的青雲宗師兄忽然聽到師妹傳音,扭頭一看,果然見到茶樓裡又來了個黑袍人。除了那雙綠眼,這位青雲宗師兄還敏銳的察覺到那黑袍人身上有一絲血腥氣,霎時眼神就變了。

  沒有在黑袍人身上尋到魔氣,這是當然的,沒有哪個魔修敢這麼光明正大在身上帶著魔氣招搖過市,所以他肯定是身上佩戴著什麼法寶遮掩了氣息。

  發現黑袍人的不止他們,茶樓中其他人察覺氣氛不對,看著那黑袍人的目光也變了。畢竟他們剛才還在談論著呢,忽然出現了一個這麼疑似的人,心頭多少都有些怪異。

  那新來的黑袍人察覺到周圍視線,冷漠的環顧了一圈,徑自在角落裡坐下。茶樓裡的人都在或明或暗的觀察他,可他視而不見,在茶樓裡休息了一陣之後,喝了兩杯靈茶,然後往外走了。

  他一動,青雲宗幾個弟子互相看看,也跟了上去。

  茶樓裡還有幾個人一下子也走了,大概是過去看看熱鬧。傅通源望著幾人離開,剛想轉頭跟曦說些什麼,可他馬上愕然的發現,那位美麗的女修也不見了。

  “什麼時候走的?”他驚愕的想,莫不是其實是位前輩,只是特地隱藏了修為?

  青雲宗幾個弟子追著那疑似黑袍人的男子去了,他們想著不管是不是,跟上去看看再說。而那黑袍人察覺到身後有人跟著,直接運起法術想要離開。

  “站住!”一位青雲宗弟子眼見他要走,忍不住出聲喝道。

  還有一位更年輕些的,已經毛毛躁躁出手了。他也沒想著傷人,就是想困住對方再說,如果不是,等他們問清楚便放走就是了。作為青雲宗弟子,他們完全不把一般的小散修看在眼裡,就連那位師兄也沒阻止這事。

  誰知那黑袍人卻比看上去更厲害,伸手一揮便將那出手的弟子給遠遠砸了出去。

  “可惡,成師弟!師兄,他定然就是那魔修!”

  “拿下他再說!”

  青雲宗師兄見到師弟倒在遠處捂著胸口痛呼,眼神也是一凜,揮劍道:“結陣!”

  那黑袍人被困在陣法當中,沒過多久忽的低頭吐出一口血來。他本就身受重傷,一路強撐著,若是之前,這幾個人哪裡看在眼中,可現在著實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黑袍人勉力支撐了幾刻,那些青雲宗弟子奈何他不得,只能咬牙困住他,想將他靈力耗盡。眼看著黑袍人就要支撐不住,暗中忽然射來幾道劍光,正是朝著幾名青雲宗弟子而去。那幾個弟子急急收劍回護,這一下便讓那黑袍人尋到機會突破了包圍,很快消失在了青雲宗幾人眼前。

  “可惡,是誰?!難不成那魔修還有同伙不成?”可是不管他們怎麼試探尋找,都沒能找到方才那個出手幫助黑袍人的人。

  這邊,黑袍人離開的並不遠,只遁到一處山間,他就不得不停了下來,倚在一塊大石邊吐出好幾口黑血。那黑色的兜帽被拂落,露出一頭黑色的長發,蒼白的面色,眉峰尖刻,俊美陰郁,看著就不太像個好人。

  他擦了擦嘴邊血跡,忽然抬頭看向一側,定定看著,也不言語。片刻後,那裡出現了一個人。正是之前在茶樓裡打探綠眼魔修的貌美女修。

  “之前是你暗中出手相救。”黑袍男人眼神銳利的看著她說。

  曦微微一笑,拿出一瓶丹藥,“我看你傷得很重,這裡有幾枚療傷的丹丸,若信得過我,道友不妨試試?”

  她笑的篤定,好像早已預料到黑袍男人會接受。事實上,黑袍男人停頓片刻後,確實也接受了,當著曦的面,黑袍男人吞了兩枚丹丸,不過片刻,他的氣息就平穩了不少。

  “你為何要幫我?”

  曦不答反問:“那你知道那些人為何要追殺你嗎?”

  見黑袍人不答,曦又道:“因為他們覺得你是綠眼魔修,就是近來一個殘殺凡人男子的魔修。”

  黑袍人皺了皺眉,“那你為何幫我,就不怕我真是他們口中的那個魔修?”

  曦笑著搖搖頭,“不怕。”

  黑袍人呼出一口氣,眼神看上去沒有那麼冷了,他說:“多謝,既然這樣,你還是不要與我走近為好,免得受牽連,今日恩情我會記住。”他說完轉身便想走。

  “等一等。”曦走近兩步,語氣輕柔,“那些青雲宗弟子定會盡快糾集人手前來攔截,你現在想走恐怕來不及了。我猜你雖然不是那綠眼魔修,但肯定也不是一般修士,應當不想被人抓住,不如你跟我走,我知道一個地方,可以讓你安心養傷。”

  她看上去實在太真誠善良,黑袍人也不知為何無法懷疑她,遲疑片刻後還是答應了與她一起離開。

  於是他們來到一處山腹,那裡位置隱蔽,外面有一處天然屏障,曦設了幾個陣法之後,那處淺淺的洞穴瞬間完美的隱藏在了山中。

  黑袍人見這個素不相識的女修當真為自己做到這種地步,心中有些說不出的感覺,忍不住再次問道:“就算我不是那綠眼魔修,若我是其他歹人,你這樣救我,豈不是危險了?”

  曦依舊是噙著笑,眼神明澈,“我相信自己的直覺,我覺得你不是個壞人,所以我救你。”

  “多謝你。”

  見到黑袍人的態度漸漸軟化,曦心中輕笑起來。

  她望向湛藍的天空和郁蔥的草木,心情很好。

  為什麼不懷疑這個黑袍人是綠眼魔修?那當然是因為,她自己才是那個傳說中的綠眼魔修啊。

  這個穿黑袍的可愛小家伙,來的確實太巧了,幫了她一個大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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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西爾維婭篇(中)

  “蘭道友,怎麼樣,可覺得好一些了?”

  “好多了。”仍舊裹著一身黑袍的男子見到曦在身前坐下,有些不自在的移開了目光。

  對面的曦好像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依舊笑的溫柔可親,“我這裡新得了一些療傷丹藥,對你應當有助益。”

  她將兩瓶丹藥放在了蘭面前。蘭卻並不去拿,反而皺起了眉,看著有些冷厲的樣子。

  “我們萍水相逢,你不該對我如此好。”

  曦聞言笑了起來,“可我願意對你這般好。”

  蘭飛快的望她一眼,繼續道:“這世上心思歹毒之人很多,你這般容易被騙,以後莫要對不認識的人如此不設防。”

  聽了這話的曦臉上微笑,心裡十分好笑的想,確實,這世上可多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壞蛋,與人相處還是要多些心眼的好。可惜,這位名叫蘭的道友,自己也不明白這個道理。

  這幾日她將這位蘭道友藏匿在山間,布置陣法讓他在此休養,自己則繼續在玉寧附近游走。那些青雲宗弟子果然在附近尋找綠眼魔修蹤跡,曦還與那日見過的幾位青雲宗弟子一起前去搜查過所謂的綠眼魔修,從他們口中知道了不少的消息。

  之前從昆侖一路追著她,導致她不得不換了個樣子來到玉寧的幾個碧海宗修士,今日也追到了玉寧。如今玉寧附近到處都是追查綠眼魔修的修士,因為蘭的出現,曦的身份完全沒有被懷疑,人人都相信了她是隱世散修的弟子,等她小露一手救了一個傷者後,非常自然的成為了青雲宗那幾個弟子的伙伴。

  因為這一層,之前追殺她的那幾個碧海宗修士,再見到和青雲宗弟子在一處的她時,完全沒有懷疑。

  他們的視線,已經完全被轉移了。

  為了能盡快脫身,曦自然希望這位蘭道友早日恢復,只要他恢復了,一出現,勢必就會引得眾修士追隨而去,她自然就能乘機脫身,或許,她還能借著這個機會進入青雲宗。

  若是能進青雲宗,她想殺那個人,自然就更方便一些了,也不必像之前殺那個碧海宗長老那樣,弄得如此麻煩,還險些暴露了自己的模樣。

  曦心裡盤算著,臉上還是一派純澈自然,“多謝蘭道友為我著想,既然蘭道友會說這種話,就表明蘭道友並不是歹人,更何況我也不是對人人都如此,實在是因為對蘭道友有種莫名熟悉之感,不忍心見蘭道友被圍攻才會出手。”

  她說這話,有八分假,可對面那個看上去很壞其實很呆的蘭道友,卻動容了,他有些遲疑的道:“我也,對你有種熟悉之感。”

  曦:“……”她掩嘴咳嗽了一聲說:“說不定我們真是有緣分呢,既然這般有緣了,蘭道友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不能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呢?若是說了真實身份,那些人知曉你不是綠眼魔修了,也就不會再追著你了。”

  蘭遲疑一瞬,終究還是開口道:“因為我是妖,是夢澤中雨鴉一族。我幼時拜入清海善清散仙門下,近日叛逃出師門……”

  曦:“……”竟然真的就這麼簡單說出了自己的身份,老實成這樣,都有些不忍心騙他了。

  既然說出口了,之後的話就簡單了許多,蘭將自己一路遭遇都說了出來,“師傅他前些時候不知是何緣由忽然受了重創,神魂消散於天地,他臨死前曾托付給我一樣東西,讓我送至一處。可是幾位師兄貪圖寶物,希望從我手中得到那物,便污蔑是我害死師傅,如今清海一門俱在追查我的下落。我若是說出了真實身份,那些人定會很快找到我。”

  同樣是被人追殺,一路悠哉不曾受傷,還將追兵耍了個團團轉的曦,十分憐惜的看了一眼面前這個實力不弱,但天真的有些可憐的妖,柔聲詢問道:“那你今後准備如何?”

  蘭也沒有隱瞞的說:“我要去夢澤,我還有幾位友人在,我想請他們幫我,找到我師傅要找的人,然後將東西送到對方手中,了卻師傅的遺願。”他頓了一下又看向曦,慎重道:“今日之恩,我來日定會報答,待此事了卻,不管你想我替你做什麼,都絕不推辭。”

  曦難得好心了一回,並沒有想著回頭再坑他一把,因此說:“報答倒是不必,你自己前路艱險,需得小心。”

  今日這一番話過後,曦感覺到蘭道友似乎,看上她了。她幫忙看傷的時候,蘭必定眼神閃躲,平時絕不與她靠近,面對她時緊繃又局促,這期間種種反應,若不是她看盡了世間百態所以明了他的心思,還以為他是厭惡了自己才不願靠近呢。

  曦白日裡與那些青雲宗弟子們在一處,那青雲宗師兄對她也十分殷勤,又是送東西又是請她一齊游玩,還邀她切磋,這才是一般修士追求心上人的情況。結果到了蘭這裡,恨不得躲她遠遠的。

  曦心道,這是個什麼古怪的妖修,難不成是他師傅給教成了這麼個古板保守的樣子?

  是的,清海善清散仙,曦是聽說過的。因為她要尋仇,而她的仇人們散布在各個宗門之內,所以她很是費心打探了一番如今的各個宗門情況,清海那一門雖不是十分了解,但該知道的她都知道了。據說那善清散仙是人類幾位散仙中最刻板固執的一位,而且也是唯一一位從未有過紅顏知己的散仙。

  這樣一個師傅,難怪會有這樣一個徒弟。

  曦越想越覺得這個妖真是怪可憐的,之後很是盡心照顧了幾日,就當做要坑他之前的補償了。

  沒過多久,傷勢稍有起色的蘭果然走了,說不願連累她,連夜悄悄離開的。他根本沒想到外面竟然還有那麼多的青雲宗弟子,甚至不只青雲宗弟子,還有一些其他散修和宗門弟子,他一出現,自然就被發現了,於是又是一場圍追堵截。

  沒有了之前的重傷拖累,蘭的出手更加凌厲,一時之間那麼多修士也奈何他不得,那些追著綠眼魔修來到玉寧的碧海宗修士們也加入了這場堵截,他們並未見過綠眼魔修的真實容貌,只能從對方偶爾泄露出的魔氣上來辨認。這會兒他們感覺不到黑袍人身上的魔氣,但見其他人都信誓旦旦,便也跟著一起攻擊,准備先把人抓了再說。

  便是這麼多人對上蘭也沒有占到上風,蘭出手迅速,靈力驚人,讓那些圍攻他的人都忌憚起來。但是只有蘭自己知曉情況有多麼糟糕,他的傷勢並未完全恢復,無法支撐長時間和這些人周旋。

  就在這時,他發現了曦的身影,她竟然也在圍追他的人當中,似乎和那些青雲宗弟子十分熟稔。

  蘭抿了抿唇,在間隙中看了她一眼,誰知她像心有靈犀一般,對他投來一個暗示的目光。蘭中心一跳,有些猜到她要做什麼。

  果然,之後曦假裝被他挾持,尋隙為他制造了一個逃走的機會。逃走之前,蘭望了她一眼,想到她剛才輕聲在耳邊說的保重,眼裡翻湧出無數情緒。

  他們相識不過短短數日,她卻願意這樣不惜受傷也要助他。她是不是,也與他一般?

  曦可不知道蘭在想些什麼,她因為在追擊綠眼魔修的時候受了傷,又和那幾名弟子相熟,自然的被安排進了青雲宗治療。

  曦進入青雲宗三月後,青雲宗內一位長老遭人暗殺,再過一月,曦婉拒了青雲宗那位師兄,離開了青雲宗。

  這一次沒有發生意外,進行的十分順利,不過她要殺的仇人還有一位,那人在西南之地的化蘊宗內。

  她又變化了一個身份,來到西南。

  曦完全沒想過,自己還能見到幾個月之前那個妖修,也沒想到,再次見面會是這樣一個情景。此時此刻,她的手上正掐著那個仇人血淋淋的脖子,另一只手伸進了那人丹田,捏碎了他的內丹。

  而且她動手的時候,身上魔氣不可避免的瀉露出來,眼睛也失去了之前的偽裝,變成了原本的綠色。

  她發覺有人靠近,滿懷惡意的望去,卻正撞進一雙同樣綠色的眸子。那雙眼睛的主人愣愣的看著她,手中原本蓄勢待發的靈力咒決不自覺的散開了。

  “哦,真沒想到還會遇見蘭道友,一別半年,蘭道友可還好?”曦用一種尋常的語氣問道,將插進仇人丹田的那只手抽了出來,她幾乎半個身子都是血,甚至另一只手還在不斷的捏緊那人脖子,可她臉上笑意盈盈,仿佛不曾意識到有什麼不對。

  咯啦一聲,那是脖子完全碎裂的聲音。曦松開手,將手裡提著的男人甩在地上的一片血泊中,又漫不經心的擦了擦自己的手。她走向還震驚在原地的蘭,聲音輕柔的仿佛還在那個山洞中為他看傷。

  “可以請蘭道友當做沒見過這事嗎?”

  蘭終於回過神來,他盯著曦身上的魔氣和她那雙綠色的眼睛,兩腮緊了緊,似乎咬了咬牙,然後才問,“你是那個綠眼魔修。”

  曦攤開手笑道:“這不是很明顯嗎?”

  “你……”蘭深吸了一口氣,“所以那時候你……”他停住了,沒問出口。

  曦笑盈盈的看他,雖然明白他在問什麼,卻並不答這話,反而靠在一旁閑談般的說起,“不知蘭道友怎會在此?怎麼就如此巧合的遇上這事了。”

  蘭沒有出聲,曦就嘆了口氣道:“唉,也難怪你不願理會我,確實是我隱瞞在先。”

  蘭扭頭看向那個倒在血泊中的化蘊宗長老,開了口:“我師傅托付的東西,要送的人我找到了,就在化蘊宗內,所以我才在這裡。我暫住之地離此處不遠,我是妖,比尋常人更能察覺到氣息不對,嗅到血腥味所以來此探查。”

  他沒說的是,他匆匆尋到師傅要找之人完成了師傅的遺願,本准備明日就離開去尋找曦,他這段時間一直掛心著那時曦的傷勢,可他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再見,而且還知曉了這樣一個真相。

  “哦,原來如此。”曦笑笑,還想說些什麼,忽然側頭看向外面,然後道:“有人來了,我就先走一步,有緣再見。”

  她沒有再要求蘭替她隱瞞,也許她覺得對方發現被騙後惱羞成怒,根本不會答應,所以干脆先走再說。

  曦是頂替了一個化蘊宗弟子的身份混進來的,如今宗內死了一個長老,她擔心很快會查到自己,立刻就動身離開遠遁,不過令她奇怪的是,化蘊宗竟然沒有派人前來追她。她走的匆忙,許多收尾沒做,應當很容易被追查到才對,可如今卻風平浪靜。

  曦想到那個蘭,莫非……是他幫了忙?

  “這可如何是好,倒顯得我在欺負他似得。”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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