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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腿毛略粗]第一科舉輔導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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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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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9 01:14:16 |只看該作者
第160章 舊疾復發

    戶部連夜將收到的銀子清點,同時請人過來估價,變現。因為有不少人捐獻的實物。

    還不斷有人前往戶部,表示願意募捐。

    糧食是可以留下的,但是運送到災區可能有點不大合適。因為還要再找人押送,就與他們原本的計畫相背。

    宋問提議道,可以當作是向臨近郡縣借糧,這邊的糧食再慢慢運過去。黃河水患絕非短期內可以解決的事情,能解決的不過是人員安置而已。

    重建堤壩, 還得要好些年的時間。

    於是暫且將此匯報。

    王義廷手執賬冊,將情形一一匯報。朝堂之上,迴蕩著他中氣十足的聲音。

    聽到中段,眾人有些放心。似乎舉辦的挺成功。

    王義廷翻了一頁繼續說,說到了眾人都關心的重頭:「本次……眾籌,共募得一萬七千三十二兩。」

    一人抑制不住叫道:「一萬七千多兩?!」

    滿朝皆驚。短短一日時間,竟然能有近兩萬兩,這實在太誇張了吧!他們當百姓對此事該很是牴觸才對。

    「不錯, 一日募得萬兩。且後續還有人來戶部請求募捐。」王義廷看了眼張曦雲一眼,繼續道:「其中,書生宋問獨捐一萬兩。國師捐三千兩。」

    當日在場的,不免回憶起當時的熱血澎湃來。彷彿字字錘在胸口,如今想起,仍舊震撼非常。這宋問的煽動能力,簡直無人匹敵。

    而不在場的,現下更是震驚:「一萬兩?!」

    有人上趕著捐錢,這讓人新奇。有人上趕著捐了一萬兩,這就更讓人新奇。

    而這個人,還被陛下所厭惡,下旨為廚。其中關節他們雖然不甚清楚,但這般羞辱的意味,已經是非常明確了。不顧大將軍與太傅的身份如此為之,可見陛下的怒氣。

    但這宋問未免太過傳奇。自來京城起,每逢大事,都能聽見她的名字。似乎就在耳邊消不下去。

    這朝堂上議論紛紛,眾人心緒按捺不下。

    唐贄坐在堂上,對此次眾籌一事很是滿意,也明白底下眾臣的小心思。

    說他討厭宋問真是太冤了,分明是宋問先討厭他的。

    正要說話,忽然倒灌了口氣,胸口像是被堵塞,低下頭猛得咳嗽起來。止也止不住。

    眾臣皆驚。

    等他有越咳越急之勢,簡直像是要喘不過氣,大為慌張。

    一側宦官立馬上前,查看唐贄情況。見他臉色驟紅,額頭楚漢,轉身欲呼叫太醫。

    唐贄咳出一口痰,緩過一些,一手按住宦官,示意他不要聲張。

    「退朝。」唐贄一袖遮住臉,沙啞道:「今日退朝。」

    宦官慌張宣佈退朝,而後與兩名內侍一起,扶著唐贄往後殿走去。

    唐清遠提起衣擺快步跟了過去。

    待人離開,群臣留在殿在一陣惶恐。

    唐贄近年來身體越加不適。今年更是撬了好幾次早朝。

    年前病了一場,修養數日,還以為是大好了,不想這麼快竟又復發。

    年紀愈大,又太過操勞,偶爾歇歇,這是可以理解的。但像這樣欲蓋彌彰,就實在太可疑了。

    今日也是帶病上朝啊,那往日呢?

    究竟是什麼病?

    御史公看眾臣臉色,開口說道:「許是黃河水患一事,叫陛下勞心。如今疑問得解,一時大喜,嗆了口氣罷了。太傅認為呢?」

    宋祈與他對視一眼,搭腔道:「看陛下臉色無虞,只是忽然咳嗽,應當不成大礙。」

    眾臣乾笑附議。

    御史公朝眾同僚行禮:「先告辭了。」

    唐贄被人架到軟塌上,躺著休息。內侍倒來一杯參茶,叫唐贄喝下。

    「父親。」唐清遠蹲到榻前喊道,「父親,您身體不適,何必強撐?又為何不告訴我?」

    唐贄擺擺手,呼出口氣:「已經好多了。」

    唐清遠擔憂道:「父親。保重身體才是。太醫說了什麼。」

    「不過是正逢換季,有些受涼而已。哪裡值得擔心?」唐贄搭上唐清遠的手上,安撫道:「我兒莫怕。我兒莫怕。」

    唐清遠偏過頭,唐贄看著他,扯開嘴角笑道:「朕不會就這樣走了的,還不到時候。我兒放心。」

    太醫已經過來,請開唐清遠,過去給唐贄把脈。

    唐清遠退到一旁默默看著。

    前朝眾臣散去。陛下或染病,此事在人前議論不得。

    互相告辭,而後離了前殿。

    宋祈心事重重,也回到府中。

    唐贄歷來身體不好,這般來勢洶湧,怕是舊疾復發。叫原本想掩飾的病情,反倒暴露無疑。

    怕是情況不妙。

    若是修養尚能醫治,他不至於這樣強撐。可若是真從壞的角度猜測,那實在糟糕。

    南王兵權未除,黃河水患未安。

    這等關頭,千萬不可出事。

    他走下馬車,發現夫人正站在門口。

    宋祈一臉狐疑:「你今日怎麼來接我?」

    老夫人對著他笑道:「叫宋問來家裡吃頓飯。」

    宋祈皺眉:「你請他來家裡做什麼?」

    「她把銀子都捐了,我就請他過來吃頓飯,有什麼不好?」老夫人說,「總不能讓他餓死吧?」

    簡直無稽之談。

    宋問哪能餓死?她那茶樓還好好開著呢,能拿出一萬兩的人,還怕沒錢?

    宋祈直接回絕道:「不好。」

    老夫人跟在他身後,往裡廳走去,繼續勸服道:「那我請小林來吃頓飯,就讓宋問陪著總可以了吧?」

    宋祈滿心煩憂,不免加重語氣:「我說不好,是讓宋問來不好。你來一個兩個,有什麼分別!」

    老夫人不高興了,頓了下腳步,哼道:「天底下就你聰明,行了吧。」

    她加快腳步,率先走近廳裡,往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抽了抽鼻子道:「罷了。」

    身側侍女彎下腰道:「夫人,您消消氣。」

    老夫人揮開她的手。

    宋祈站在門外看著,很是無奈道:「行,我不聰明,都隨你成了吧?」

    「都隨我那自然成了。」老夫人抬頭一笑,對旁邊的侍女一揮手道:「去。」

    侍女領命下去,就準備去請人吃飯。

    宋問來京城有一年多,還是第一次受邀去宋府吃飯。當下有些惶惶。

    約了第二日中午,帶著林唯衍和小六一起過去。

    小六窺覷她的臉色,小聲嘆了一句:「宋太傅……年紀也好大了呢。」

    這頓飯吃得極為安靜,幾乎沒人說話。也實在是,有些話不敢開口。

    老夫人就給兩人夾菜。

    倒是小六站在一旁不停道:「少爺,您愛吃這個。」「少爺,您小時候最討厭吃蔥了。都是老爺給逼的。」「少爺,還是您說摔傷了骨頭得吃骨頭……」

    聽得宋老夫人一眼淚花,連連點頭。

    一頓飯硬生生吃了一個多時辰。而後宋問才離開。

    他們直接上了馬車,沒敢看老夫人有沒有跟在身後。直接從後巷駛出。

    走到半途,宋問又決定下來走走。讓小六自己把車駕回去,和林唯衍在路邊慢慢溜躂。

    前兩日都是天晴,今天陰。路上的水坑已經幹了,氣溫又剛好,吹著些小風,倒是個散步的好日子。

    林唯衍就寸步不離的跟在宋問旁邊。

    他雖然個子矮,腳也小,但足跡卻比她深很多。

    宋問低著頭看,一下子想不起來,這樣的習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宋問笑道:「今天吃的開心嗎?太傅家裡的菜好吃嗎?」

    林唯衍誠實說:「沒吃出味道。」

    宋問:「哦,為什麼?」

    林唯衍想了想,找了個詞道:「因為覺得這是一件讓你傷心的事。」

    宋問驚愕的頓了頓,而後道:「不,這不是一件讓我傷心的事。有的人有著不得不去堅守的東西,他就要先學會無情。只是,知道怎樣去做,也那樣去做了,卻未必能做的很好。」

    林唯衍回憶了一下自己的前半生,絕對自己基本都秉持了率性而為,言出必行的準則,於是道:「我可以做的很好。」

    宋問笑道:「是。你可以做的很好。」

    兩人在這邊說話,一輛馬車在他們身後放緩速度。

    宋問當是自己擋路,於是拉著林唯衍靠到路邊。

    馬車內有人喊:「先生。」

    馬車裡鑽出一個人來,才發現竟然是唐清遠。

    馬車後面還跟著一輛,卻是許繼行。

    馬伕將車靠邊停好,宋問朝兩人施禮道:「太子殿下,少將軍。二位怎麼一起?」

    許繼行解釋道:「小妹有些風寒了,我進宮看看。她又說想家,所以將她先接回來住兩日。」

    唐清遠自然是跟著過來送人的。

    宋問道:「是嗎。這樣的天氣還是小心些。喝些溫酒,可以祛寒。」

    許繼行點頭。頓了頓道:「先生也是。在外走路,還是多穿兩件衣服吧。不知何時又會下雨。」

    唐清遠看著林唯衍,問道:「你為何總是帶著他?」

    宋問轉頭問林唯衍:「你為何選擇的跟著我?」

    林唯衍表情淡漠的吹噓道:「宋問聰明絕頂,無所不能,腰纏萬貫,世間無二。」

    宋問攤手。

    心曠神怡,懂了嗎?

    就好比皇帝出遊,總喜歡帶著幾個文臣,幾個太監一樣。

    被拍馬匹,有助於身心健康。

    二人聞言無奈一笑,拿這兩人沒有辦法。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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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9 01:14:28 |只看該作者
第161章 黃河治水

    許繼行邀請宋問去家中,顯然不合適。同她打過招呼,就準備辭別。

    宋問斂了斂衣袖,道:「殿下請留步,宋某有一事想和您商量。」

    唐清遠看了眼許繼行,許繼行說:「那我先帶小妹回去了。」

    唐清遠點頭。

    於是兩人換了一輛馬車,許繼行先與沒出聲的小妹回家。

    天底下沒有什麼關係,是不基於信任建立起來的。

    唐清遠看向她:「先生請說吧。還是要換個地方?」

    宋問:「是關於此次水患募捐一事。」

    「多虧了先生,我略有聽說。」唐清遠朝她施禮道,「在此代黃河下游的百姓,謝過先生一句。」

    宋問跟著欠身:「折煞宋某,萬萬不敢當。」

    宋問:「宋某想問的是,這負責治理水患的,朝廷有人選了嗎?」

    「大致是有了。丁右丞隨工部的人已經出發。過兩日,其餘的官員也會依次動身。」唐清遠問,「先生莫非是有什麼治水良策嗎?」

    該怎樣重建堤壩,要選在什麼地方,多高的高度,繞過什麼郡縣,用什麼材料,建什麼結構,這些自然是專業人士更清楚。宋問從未去過,也未考察過,如何敢說這樣的大話?

    「治水一事,錯綜複雜,宋某還沒有如此不自量力,去指手畫腳。不過,對於經濟類的事情,我還是有點信心的。」宋問道,「只是我先前組織眾籌的時候,應允了百姓一個條件。」

    「你是說,賑災款項的去向明細,要告知百姓?」唐清遠說,「這個戶部已經上報了,父親也應允的。確實應該,畢竟這不是國庫抽調出來的銀兩。只是具體要等那邊官員回報之後方可。」

    這事是宋問先斬後奏,朝廷願意答應,倒是還好。

    宋問說:「還有一件事,宋某想踰矩,向太子殿下舉薦幾個人。」

    唐清遠聞言,饒有興趣道:「先生不是素來對朝堂不敢興趣嗎?還有什麼人,讓先生上心嗎?」

    「宋某隻是覺得,讓新入朝的進士們,跟過去治理水患,應該不錯。」宋問說,

    「他們初入朝廷,正是熱血澎湃之際。叫他們親身體會一下官員的職責。好增長閱歷,明白為官不易。又或許,一些寒門子弟,對水患一事,有別的見解,能幫上忙也說不一定。這次的考生裡,難道沒有黃河下游的考生嗎?」

    唐清遠若有所思的頷首。

    多數及第進士,都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卻沒多少實幹的能力。關試後要先被派入各部官署,從最簡單的工作做起。

    培養一名能獨當一面的官員,需要花費好多年的時間。

    是以,寒門子弟蹉跎數年而官位難升,並不僅是因為無人提攜,實在水平確實不怎麼樣。可惜多數人至死都不能認同這個道理。

    黃河治水太過危險,可也正是因此,經驗尤為難得。

    能擔得治水重任的官員,有閱歷才能果決。有實力才夠沉穩。勿論是處事手段,或是擔當風範,都不是普通書生能比的。

    這是整理多少年的公文,都學不到的東西。讓他們切實的見識一下,確實不錯。

    「水患能除,也是功績一件,莫把自己困在小小的官署裡。想去的人可以去,想回的人再回來。」宋問咳了咳道,「比如……孟為。」

    宋問心道,孟呆,先生只能幫你到這了!

    唐清遠笑道:「好。我會向父親請奏。還有什麼事嗎?」

    「無事,僅此一件。」宋問退開一步,「不打擾殿下了。」

    唐清遠斂下笑容。

    宋問和他說話,只有一個詞能形容,謹慎。

    客套的謹慎。甚至比普通的君臣間還要疏離。生怕和你牽扯上關係的模樣。

    唐清遠於此不知該作何回答,微垂下眼,上了馬車。

    許繼行的馬車先一步到了大將軍府。

    許君阮從車上走下來,摸了摸嗓子,被人攙扶著走進府裡。

    孫秀梅很是擔心,出來接她。

    將人送到房間,許繼行遣散了僕從。

    許君阮見沒人,就一點也不虛弱了。直起身子舒展一下四肢,然後從床上蹦起。

    孫秀梅仔細打量她幾眼,發現這人活蹦亂跳的,分明什麼事也沒有,立馬說道:「你風寒風寒,你是哪裡風寒了?」

    許君阮委屈道:「人家心寒不成嗎?」

    孫秀梅忙進行道:「太子欺負你了?」

    許君阮甩手:「沒有。」

    孫秀梅:「那你回來做什麼?」

    許君阮崛起脾氣,朝她走近一步,正欲分說,許繼行上前擋在前面道:「娘,妹妹在宮裡呆著無聊,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縱然出嫁,還是姓許,怎麼不能回來了?」

    「你怎麼也和你妹妹一樣不懂事?她要是應該回來,還至於裝病嗎?不正是知道回來不好嗎?」孫秀梅氣道,「如今黃河水患,太子正是煩心的時候,你不陪著他,反往娘家跑。」

    許君阮簡直無言以對:「娘!你還把女兒把外面趕呢!」

    許繼行朝她搖搖頭。

    孫秀梅往外一看:「太子呢?沒有和你一起回來嗎?」

    許繼行道:「在後面,路上遇見一位熟人,所以停下說兩句。」

    孫秀梅:「誰?」

    許君阮嘴快道:「宋問。」

    「哎呀!」孫秀梅又是急道,「你啊你。你要娘說你什麼好?你怎麼會讓太子和宋問單獨呆在一起?」

    二人無奈道:「娘。」

    孫秀梅過去拉住許君阮的手道:「你知道他在京城裡又做了什麼事嗎?你可千萬要離他遠一些,讓太子也離他遠一些。他……」

    「娘!」許繼行一聲大喝,孫秀梅愣在當場。許繼行接著說:「母親,您失態了。」

    孫秀梅心痛道:「娘是在為你考慮啊。」

    「你若真是為了我考慮,就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許繼行道,「提到我,說起的全是父親。可提到宋問,他就是宋問。您不知道為什麼嗎?這不是已經很清楚了嗎?越是自欺欺人,方越是可笑。您還想讓我,多卑劣呢?」

    孫秀梅朝他走近:「……我兒啊,你不比他差啊。」

    門外傳來小廝通報,打斷了她的話:「太子殿下來了。」

    許繼行:「母親快去接待吧。」

    孫秀梅猶豫片刻,轉身直接出去,給他們合上了門。

    許君阮一步上前,將門上閂反鎖。然後得意回頭。問道:「大哥,宋問真的捐了一萬兩啊?」

    許繼行「嗯」了一聲,抬腳走到桌邊。

    「哇。」許君阮感慨道,「那他真的好厲害啊。可真捨得啊。」

    許繼行表情嚴肅:「哪是單單風光?我看他,怕是要惹麻煩。」

    許君阮衝過來趴到桌上,貼著他的臉問:「大哥,母親對他這樣討厭,那你呢?你會覺得不甘心嗎?」

    她抓著自己額前散落下來的頭髮把玩,說道:「我總覺得,他像個陌生人一樣。好或不好,都跟我們沒有關係。以前覺得他極為討厭,後來想想,其實也還可以。」

    許繼行沒答,拍下了她的手,問道:「你在宮中過的怎麼樣?有沒有麻煩?真沒有人欺負你嗎?」

    許君阮說:「沒有啊。也不怎麼樣,就是沒人和我說得上話。倒是總有人給我送吃的,畢竟我們聊不起來嘛。」

    許繼行看著她樣子皺眉:「你自己小心些,不要什麼東西都吃。不是人人都見得你好。」

    許君阮沒所謂的點頭,應道:「知道啦。」

    關於黃河水患的一切事由,處置都非常迅速。

    唐贄重病之後,大半公務就交由唐清遠處理,太傅與眾大臣從旁協助。

    幾位老臣皆無異議,便在第二日宣佈此事。近兩年內及第的進士,欲前去治水的,皆可參與。然不得擅作主張,一切必須聽從上官指令。無權無職,只聽從調派。

    雖然如此,孟為仍舊大喜過望,高聲歡呼。翌日就準備好了東西,跟著朝廷派出的第二批人,一道前往河南道。

    與他一同過去的,還有梁仲彥。這兩人都沒什麼大背景,實在找不到什麼實事做,恰好

    國子監竟然有幾名學子,也請願前往。

    於是一票年輕人,就這樣背起行囊,第一次離開京師,出門遠行。

    這次輕裝上陣,從驛站不斷換馬,直奔災區。只消兩日就到了河南的外圍。

    騎馬成了他們第一個挑戰。誰也沒試過這樣趕路的節奏。到了那邊,身體已經有些吃不消了。

    到河南道的第一天,沒有休息的時間,迅速被指派去搭建雨棚。又被呼來喝去的搬東西。

    終於不談什麼書院門第之別。

    身上沾點黃泥,穿著統一的著裝,誰認得你是誰?只看誰是真的能派上用場。

    不過區區幾日,來的十一人裡,已經回去了三個。

    孟為好歹叫人記住的自己的名字,且頑強的挺了過來,好生得意。

    災區這邊原本就人手不足,又因天氣多變,條件艱苦,多名官員染病。

    害怕出現疫情,患病官員暫且休息,不便見人。

    孟為與梁仲彥等人,只能臨時上陣,被指派跟著戶部一位官員,去臨近郡縣接稻米。

    晚間,眾人借宿在一間民宅裡。

    夜燈如豆。

    五六個人睡在一間屋子裡。

    孟為身下鋪了張草蓆,就躺在濕冷的地上。

    梁仲彥將外面的稻米又核對了一遍,終於放心進來。看他還未休息,在寫寫畫畫,單手敲著背問:「你在寫什麼?」

    孟為覺得自己肌肉痠疼,渾身僵硬,手臂都有些舉不起來,卻還是執筆歪歪扭扭的寫字,嘆道:「先生說了,要我把在此處每一天的見聞,都與他匯報。事無鉅細,不要隱瞞。」

    梁仲彥好笑:「先生真是,有操不完的心。」

    旁邊一人說:「你們宋先生啊?」

    幾人聊了幾句,倦意襲來。

    孟為翻身吹熄蠟燭。眾人準備就眠。

    闔眼沒多久,外面忽然亮起一片火光。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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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9 01:14:38 |只看該作者
第162章 火燒糧車

    眾人白天疲憊,迷迷糊糊已經睡死。有光色亮起的時候,絲毫沒有察覺。

    孟為翻了個身,磕到自己擺在旁邊硯台。覺得臉上一片黏糊,想是哪裡又漏水了。

    意識半清明的時候,已感覺眼皮外面有些發亮。

    也是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倏然從地上蹦起,朝窗外看了一眼,直接喊道:「著火啦!快救火——!」

    屋內幾人被驚醒,猛得抽搐了一下,翻身坐起,發現外面異狀。孟為已經穿著裡衣衝了出去。

    眾人掀開薄被,慌忙套鞋,跟著大喊:「著火了!快救火!」

    隔壁屋裡同樣響起一陣窸窣。

    此次接送的一共是三輛糧車,一齊被綁在院子中央。兩輛車上的火剛剛點著,一輛車燒的正旺。

    對方似乎還想燒了他們的屋子,但因孟為警覺太早,未來得及動手。只燒找了掛在一旁的干辣椒,聽見動靜便謹慎逃了。

    孟為出來的時候, 院子的大門被人撬開,門板還在晃動。對方應當跑的不遠。

    只是他無暇顧忌這個,撲去直接踹翻了架子。然後脫下身上僅剩的一件薄衫,上前撲打糧車。

    其餘人也陸續出來。望著眼前這仗勢無措道:「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著火?誰人放的火?」

    竟然會有人來燒救災的糧草?這何異於舉刀殺人吶?一句喪心病狂也不為過。

    戶部官員揚臂喝道:「別說了,快救火!附近的水井在哪裡!」

    雖說這邊鬧水患,但附近的村民已經聞聲逃去了別的地方。水潮退卻,這邊最缺的反而就是水了。

    他們暫住此處,睡前是打了幾桶,一併放在院子的角落備用。那官員過去一把拎起來澆到火上,可根本不夠。

    三輛糧車,只有十來個人,顧此失彼。

    災區這邊每一粒米都尤為珍貴。這多燒一刻,損失的便是心血。

    國子監學子抹了把臉,後道:「村頭有一口井,大家快一起去打水!」

    梁仲彥直接丟下衣服,去拐了個水桶,然後朝著村口狂奔。

    孟為到那燒得最旺的糧車面前,抓住米袋的一角,往外一抽。大米從破洞的袋子裡飛了出去,瞬間散了一地。

    官員上前,用腳踩熄零星的火光。孟為忍著被燒痛的手,叫喚著把米袋丟到了角落。

    此時只能效仿,優先救那最危險的糧車。

    沒多久,跑去打水的人便飛奔回來。

    梁仲彥平日一個文弱書生,此刻面色猙獰,武力爆棚,一手抬起桶底潑去,連車前的孟為一併打濕。

    孟為扭過頭:「……」

    梁仲彥轉身繼續過去接水。

    後面的人接連跟過來,不知多久,終於合力將幾輛車的火給滅了。

    火光消去後,周圍又陷入一片黑暗中。

    四處無人說話,只餘喘息。

    官員緩了緩,說道:「快,去點火。清點一下糧食。」

    孟為應了聲,反身摸進門,去找桌上的煤燈。

    提了三盞煤燈,又點了兩個火把,眾人聚在院中。

    地上濕潤一片,大米與燒乾的灰燼混在一起,一片狼藉。

    再看眾人,更是滑稽。

    外面天黑路滑,他們去打水的時候,不知摔了多少次。此刻安下心來,傷口雖還不覺得疼,但打濕的布料貼在皮膚上,覺得陣陣發寒。

    一人喃喃道:「怎麼會有人,做這樣的事……」

    正是體會過災區的艱苦,見過許多的生離死別,更覺得這樣的事不可容忍。

    梁仲彥上前,將完好的幾袋數了數,又估算了一下地上散落的大米,然後報了個數。

    所幸,發現的及時,起碼保住了一半的糧草。

    也是大意了,他們派人來押送,防備是災民或劫匪。可此處離縣城不遠,未聽聞有人在此行兇。誰想到會有人放火?

    縱然如此,瀆職之責,怕是難逃。

    那戶部官員嘆了口氣,看向孟為道:「好孩子,多虧有你。只是,你還是先去洗把臉吧。」

    孟為抹了把臉:「怎麼?」

    他放下手,發現手心全是黑的。

    才想起來自己睡前犯懶,沒去洗那硯台,就擺在自己的床邊。現在臉上全是未乾墨漬。

    梁仲彥見狀笑了一聲,

    孟為震驚喊道:「先生真是太神了!這定是他在冥冥中助我!」

    若非要給宋問寫信,怎麼會有之後種種?恐怕此時自身安危都難保了。

    眾人無語的嘁了一聲,這人怕是走火入魔了。

    一學生擔憂道:「該不是只有我們遭難了吧?其他的糧隊呢?有只隊伍運了三十幾輛車,那沒有防備,燒起來可了不得了。」

    梁仲彥道:「他們押送的隊伍人多,防備緊密,應當沒有那麼容易得逞。」

    他們這次來的人不多,所以運的糧也不多,是去臨近小村莊裡收購的大米。大郡縣的糧草,由河南道這邊的將士親自押送。

    官員道:「今晚辛苦大家,先把這邊的米裝起來,明日趕路,耽擱不得了。」

    眾人應聲,先去換了身衣服,然後找東西掃米,把現場清理一下。

    徹夜未眠,天色初曉之後,直接押著糧車前去會合。

    到了縣衙,把糧草交接,官員向上匯報此事。孟為等人又接到指令,幫忙將糧食送到旁邊的永寧縣去。

    這樣互相一打聽,才知道別隊也有糧草被燒。

    他們這次救災,是直接從附近收米再押送過來。不定是朝廷負責,有些是村縣百姓自發籌米,再聯繫他們,過去接送。

    這些接送的隊伍,往往只有幾人,且大半是官府臨時招攬的壯漢,或者接濟的災民。然後再配一位官員過去登記。是以不夠專業,也沒有防備,容易被得手。

    孟為急忙抽出信紙,重新書寫了一封,將事情原委告知。而後去囑託驛站運送信件的人,一併送到長安。

    遠處長安。

    這邊的陰雨下個不停,委實叫人煩躁。宋問打著傘,準備去茶樓打聽一下黃河那邊的狀況。

    她已經小心的靠邊走,卻仍舊遭了殃。

    一輛馬車故意從她旁邊的水坑裡駛過,激起一道水花。宋問猛得一跳,還是不免讓白衣沾上了泥漬。她抖了抖衣擺,勃然大怒。這人是誰?如此欠抽!

    誰知那馬車在前面自己停了下來。

    宋問上前,準備接受那人的道歉。就見車上的人掀開車簾,竟是張曦雲。

    林唯衍看清他的臉,抽棍準備實施宋問的想法。宋問一揮手,將他按下。

    宋問咋舌道:「國師,您這就過分了吧?何必與我一良民過不去?」

    「你是良民?」張曦雲道,「我看你是假君子,只是假的不自知而已。來日,也是大梁的毒瘤。」

    宋問抬起頭,也不生氣,笑道:「那您一定是真小人,真的很有自知之明。」

    張曦雲冷冷斜她一眼,道:「你為民,我為國。」

    宋問:「這本質不衝突。」

    「這衝突。」張曦雲說,「我為國,所以只要不撼動大梁的根基,我可以容忍。但是於大梁不利的事,我要一一拔除。而你,所謂的為民,卻一次又一次的用婦人之仁,與天下人做對。」

    宋問昂起下巴道:「我相信他。」

    張曦雲臉色泛冷,顯然很是不悅:「正式因為你的這份信任,要大梁忍受這莫大的隱患?留著病根,病症不會消去,只會復發。」

    宋問冷笑道:「三殿下在朝多年,有過任何不妥的舉動嗎?他已是百般退卻,而你步步緊逼。你從未給他留過生路,無論他是什麼樣的人。他究竟是不是病根,還是看人而定。」

    張曦云:「因為他是隱患。所有的隱患,都不值得信任。」

    「你錯了。百姓就是因為信任天子,才會從四海而來,臣服於他。臣子因為信任君王,才會用盡所學輔佐於他。天底下沒有什麼關係,是不基於信任建立起來的。區別只在於,這份信任,是因為利益,還是因為真情。」宋問道,「我對他的信任,是我自己看見的。可你呢?你對他的不信任,不過是你對自己的不信任。因為你自己就是這樣一個惡劣的人。」

    「呵。」張曦雲冷笑道,「你果然還是太年輕了。」

    宋問回望著,挑釁道:「我年輕,卻不妨礙我的眼睛清明。你年長,怕是已經老眼昏花了。」

    張曦雲沉著臉,哼道:「你與我爭辯沒有用,事實如此。這樣的惡果,我絕不容許。」

    他不再與宋問多說,直接放下車簾,命車伕離去。

    「致歉呢?你這就走了?」宋問大怒道,「莫名其妙!這過來就為了濺我一身水?」

    神經病啊!

    莫非還是因為張兆旭的事而遷怒?可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不至於做這樣幼稚的事吧!

    直到晚間,她終於收到孟為給她的信件。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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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再現異樣

    驛站差人過來,給宋問送了一封信。只是宋問當時在茶館,回到家中才發現。

    小五將信遞給她。宋問一看抬頭,沒有名字,只是寫了寄信的地址,便知道是孟為寫的。

    林唯衍看她神色陰沉,似有股風雨欲來的怒意,問道:「怎麼?」

    宋問說:「有人燒賑災糧草。」

    林唯衍回憶今日張曦雲的異狀,皺眉道:「難道是他燒的?」

    「不會。國師不可能去燒糧草。」宋問將信紙折好,放到旁邊的煤燈上點著:「他今日大怒,或許就是因為此事。」

    黃河水患不決,於他來講,就是最大的隱患。

    如今大梁的人、財,都在源源不斷往黃河下游運送。事關民心向背,絕不容許有所差池。若有人想橫手此事,他必然不會善了。

    「那是誰?」林唯衍抱胸不悅道,「他懷疑是唐毅嗎?他害人只盯著他一個嗎?就像你害人只盯著他?」

    雖說宋問和姓張的確實有點八字不合,但這樣講她就不樂意了。宋問說:「不是我盯著他,那是他比較討厭,總往我面前送。」

    林唯衍:「可唐毅又不討厭,為什麼不衝你來?」

    宋問:「……」

    這孩子,真不是親生的。

    「三殿下在他眼裡,應該是任人拿捏的。原先或許沒放在心上,但三番五次行動都未見成效,他就開始多想了。」宋問義正言辭的澄清,「另外,他衝我來過,只是沒有得逞。」

    林唯衍回憶了一遍往事,點頭:「果然還是多虧了我。」

    「嘖。」宋問對此不屑咋舌,而後轉過頭,用手撥了下紙張的灰燼,沉下臉道:「此事的確,後患無窮。」

    先不說燒糧食的行徑實在太過下作,把張曦雲激怒了,唐毅也很危險。

    林唯衍問:「怎麼辦?」

    宋問沉思道:「對方只是小打小鬧,小心點可以防備。而且不知道,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從孟為的來信看,對方只燒了小隊的糧草。影響不大,波及不廣,說明意不在妨礙黃河治災。

    林唯衍伸出手,擺在她面前。宋問不明所以。就見他狠狠捏住五指,做了個緊攥的動作。然後鬆開,往手心吹了口氣。

    「……」宋問深吸一口氣道,「我的手伸不了那麼長。這裡是長安,那兒是河南。」

    林唯衍:「那要不要我過去看看?」

    「不,再等等。」宋問眯著眼道,「數次玩這樣的把戲沒有用。他想做什麼,該很快露出馬腳了。」

    孟為的信是由驛站加急傳過來的,京城沒打聽到消息,還算情有可原。

    但數日過後,長安依舊風平浪靜。說明朝廷封鎖這次消息外洩。這反倒叫宋問安心了。

    若是情況真是非常糟糕,想瞞也瞞不住。

    而在孟為那一邊,他終於要過去與丁有銘匯合。

    丁有銘一直跟著他父親考察黃河河道,規劃堤壩建設。那一塊雖然危險,但與當地的幾位官員一起,學了不少地質的事情。

    幾人選定了位置,便向朝廷請求徵用勞丁,開始建設堤壩。

    那邊缺幾位戶部的官員一同協商,負責管理他們這群進士的官員便被委任。商討過後決定,有意願的,跟著一同前去。想留在縣衙這邊的,轉託給另外一位官員管理。

    孟為等人雖說是來幫忙,但眾人都知道,這群進士是將來的棟樑之材,前途不可估量。平日裡多擔待,也不會真叫他們去做危險的事情。

    留在縣衙,學點經驗,漲點閱歷,已是不錯。孟為卻毫無猶豫的選擇前往。

    奔走數日後,雲深書院的幾人,終於成功的會面了。

    白天沒來得及打招呼,晚上尋了機會,特意睡在一間房裡,談天說地。

    孟為和丁有銘說先前火燒糧草的事。丁有銘聽畢怒斥道:「過分!實在過分!草菅人命!」

    孟為點頭:「喪心病狂!」

    丁有銘咬牙:「無恥至極!」

    孟為:「……枉為男人!」

    梁仲彥:「……」

    真不知他是怎麼考上進士的。

    丁有銘握拳道:「若是讓我發現了有誰點火,定要捆住他,往河水裡泡一泡,再往火上烤一烤。也嘗嘗這罪惡的滋味!」

    孟為問:「你呢?這邊見到了什麼事?」

    丁有銘嘆道:「我在這裡整日看見的,除了水就是泥巴,再就是水和泥巴,你們可真厲害啊。」

    梁仲彥從床上爬起,去夠前面的煤燈。

    丁有銘推搡著他道:「這就睡了?等等,再聊聊嘛。」

    梁仲彥:「別鬧,明日忙的很呢。這不休息好,怎麼受得了?」

    他接了煤燈,直接吹熄。

    丁有銘大失所望,依舊對著那還帶著一絲火光的燃線道:「點點點!」

    梁仲彥直接蒙上被子睡覺。

    丁有銘覺得沒意思,也正準備睡覺,忽然聽到外面有人吼道:「著火了——!」

    然後便是此起彼伏的呼喊。

    丁有銘拉下被子,尚未反應過來,孟為與梁仲彥已如風般衝了出去。

    丁有銘發現兩邊已空,嗷嗷叫了一聲,提起鞋子光腳跟著也跑出去。

    孟為第一反應要去看糧倉,卻見眾人都往反方向跑。於是迅速調轉方向,也跟著往那邊跑去。

    他們擠在河岸上往下張望。半乾的河道里,正燃燒著熊熊火焰,煞為壯觀。

    被風壓彎了一片,又迅速抖動的挺立起來,似乎要吞噬這長夜。

    火焰倒映在眾人眼裡,皆是震驚。

    一人震撼道:「怎麼回事……河道里怎麼會著火?莫非是今日挖到什麼了?」

    「你找死不成?胡說什麼話?」

    這實在是,太不尋常了!

    不是來燒糧草的,孟為等人一時也搞不清楚狀況。穿過人群,往前擠去,站到了最前面。

    沒人過去滅火,因為河道里沒人也沒東西,憑空起火,不知是天象還是人為,哪敢輕舉妄動?

    一人大聲喊道:「快看!火裡有字!」

    孟為已經發現了。

    在火光中,確實有幾塊黑色的地方尤為顯眼,像是字。只是,輪廓太過模糊,看的不夠清楚。

    他正想爭辯一句,以免人群恐慌。卻見夜風忽小,火焰穩定下來,字也逐漸清晰。

    丁有銘往前探去,一字一句念道:

    「風雲變改崑崙脈,天下未定黃河決……」

    崑崙山被喻為萬山之組,龍脈之源。崑崙山脈變動,氣脈意味著龍脈變動?

    龍脈又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天下未定黃河決。天下何時未定?陛下還在京師安坐。這顯然不是闡述,而是昭示。

    這兩句詩,分明是造反之言。

    周圍幾人皆是臉色大變,覺得遍體生寒。

    黃河水患一事,為何會牽扯出這麼多變故來?這變故,絕不是他們可以沾染的。

    丁有銘不過一眨眼,恰時又是夜風驟起,直接將地上那堆不知何物的黑色東西吹散了。

    隨著字跡消散,火焰也如它忽然出現一樣,又忽然消失。

    洶湧而來,瞬間消失殆盡。明明方才還燒得那麼旺盛。

    「啊……」丁有銘覺得甚為邪門,喉嚨乾澀道:「怎麼回事?」

    他們旁邊的農工,都不大識字,不明白那首詩是什麼意思。但見這般情形,群情躁動,左右互相問道:

    「什麼意思?那幾個字是什麼意思?」

    「小哥剛剛念了,什麼崑崙,什麼黃河?」

    「小哥?」

    丁有銘被人扯住了裡衣,慌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忘了!」

    孟為拉著他往外衝,那群壯漢不是心中難安,堵著去路想問個清楚:「這究竟是什麼意思?這河道究竟是挖不挖?你們得給個準話啊!你們不能害我們啊!」

    孟為喊道:「與黃河水道沒有關係!」

    農工跟著回喊:「那究竟是什麼意思?怎麼好端端河道會起火?不是說不能挖又是什麼?」

    梁仲彥被四面夾擊,難以立足,說道:「此事明日自會告訴你們的!」

    「為何現在不能說?幾位小郎君,不該騙我們啊!」他們急道,「我們沒唸過書,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幾人大感無語。這鬼神一事卻束手無策,一時半刻實在說不清楚。茲事體大,又不敢胡言。

    他們正想著該如何逃脫,遠處又有人喊:「糧倉起火了!」

    眾人終於放開他們,轉而向糧倉趕去。

    孟為頭髮都被擠散了,鞋也不知哪裡少了一隻,又繼續往糧倉奔去。

    火燒得不是很大。有前車之鑑,旁邊有人看守,一發現著火,便直接通報了。且糧倉附近存了不少水,直接提過來澆滅。

    孟為趕到的時候,火已經被撲滅。

    只是,這火滅後,才發現事情又不對頭。

    前排的人放下手裡的水桶,驚駭道:「這米……米沒燒著?」

    眾人走近去看,摸了摸麻袋的表面。卻發現別說燒著,連一點焚燒過的痕跡都沒有。

    後面的人沒看見,不信邪道:「方才真的起火了?」

    看守那人匆忙道:「起火了,真的!」

    旁邊人應聲:「是是是,不錯,我們親自撲滅的!」

    今晚諸事,事事詭異,真叫人琢磨不透。

    糧倉上面掛著的燈晃了晃,帶著眾人剪影跟著拉長掠動。

    一個畏縮道:「莫非是,見……見鬼了不成?」

    「呸!」另一個喊:「是河神顯靈了!」

    眾人信服道:「河神顯靈了!河神終於顯靈了!」

    又一人抬手指道:「你們快看上面!」

    孟為抬頭,就見牆上寫著同樣的一行字。

    ——「風雲變改崑崙脈,天下未定黃河決。」

    梁仲彥昏昏欲倒:「天吶。」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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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消息傳出

    先次是糧車被燒,孟為覺得已是天大的事。但和這個比起來,簡直不堪入目。

    究竟是誰如此大膽,敢裝神弄鬼,發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言辭?

    現場喧鬧不休,喊聲震天。孟為等人勢單力薄,自然強壓不下。給不出解釋,又遮遮掩掩,反叫這些農工誤會的更深。

    各部官員急急趕來,遣散人群。用了大半夜的時間,才將他們安撫下去。

    只是,親眼見過那壯觀的景色後,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恐怕難以接受。而所謂的河神現身,究竟是福還是禍。那兩句詩,又究竟昭示了什麼,未知的異象就跟尖刺一樣哽在他們的喉嚨。

    他們只是被迫的回房休息,卻無法阻止私下裡傳播。

    這先前著急的堤壩建設一事,竟就此耽擱。

    官員連夜將見證了事件發生的孟為等人叫到一起,仔細詢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孟為等人便將事情完整的描述了一遍。

    幾位聽後皺眉:「你們這是不是,有些誇張了?」

    「全是親眼所見,絕無半分誇張。」孟為指著外面道,「否則,他們也不會這樣激動。」

    眾人皆是默默抽了口氣。

    對方如此大動干戈,豈會善罷甘休?只是不知這頭頂的風雲,之後是要在黃河這邊變動,還是去京師皇城裡翻騰呢?

    「此事必須馬上查明緣由,且上報陛下。」丁右丞考量片刻,又問:「你們趕到的時候,有看見什麼可疑的人在火光附近走動嗎?」

    梁仲彥說:「並沒有,我們到的時候,河道的火已經燒起來了,而糧倉的火已經被撲滅。我們並不是第一個發現的人。」

    旁邊的官員道:「今日已經太晚了,連夜審案,叫不知情的人知道,恐怕越加難安,還是明日再說吧。」

    丁右丞點頭。讓他們幾人散去休息。

    這招來修建堤壩的勞工中,總有幾個是稍稍認字的。

    之前看出了些端倪,不敢開口,待離開孟為等人的視線,才開始解釋方才看見的詩句。

    於是翌日,這神鬼之說已經傳遍了週遭。

    「風雲變改崑崙脈,天下未定黃河決。」——黃河決口,是因為有人起了反心,危機天子之位,是以神明大怒,挑動黃河以作懲戒。但河神沒有燒人,也沒有燒糧草,意味著還有反轉的餘地。只要陛下及時明察,剷除禍害,以安天下,河神之怒亦會平息。

    不過一夜,如此完整且有理有據的說辭就出來了。表面看似水到渠成,但說沒人在背後推使,他們是不信的。

    而能做到這樣事的,除了國師,哪還有第二人想?

    他的目標已經明晰。京城之中,若說誰有反心,那必是南王了。處置南王的時候,順手也得把唐毅捎上。

    雖然用心險惡,但不得不說,在人心動盪的此刻,實在是太有用了。

    一如當年陛下初登基的時候,大梁內憂外患,怨聲載道。唐贄既無聲望,又無戰功,臨危受命,這皇位彷彿來的不明不白,叫天下人難以信服。

    就是張曦雲替他慢慢籠絡人心,培育黨羽。用著這些不入流的手段,安撫民心。

    張曦雲雖說是個道士,但於天象地理,朝堂權術,確實很有一手。不然也不會有今日的地位,更不可能將自己的眼線安插進各部。

    這下,眾臣處置的態度,就有些微妙了。因為他們不知道,這是不是陛下的意思。

    加上勞工這邊已被蠱惑,實難配合。詢問過幾次在場的勞工,都說著火的時候,周圍沒有一人。周圍越傳越玄乎,導致第一個看見的人也受了影響,已經分不清哪個是真。

    如此一來,什麼也查不出。

    宋問在京師,等著看張曦雲的動作,或是孟為的信。

    張曦雲那邊尚沒有動靜,倒是可疑的南王那邊,先有了動作。

    他上稟陛下,道是思子成疾,想出城去探望,請陛下酌情安排。唐贄應允了。

    在京城還不能光明正大的派兵監視他,南王來京自己帶了護衛。此番去溫泉館,朝廷負責守衛,以此為由將他的隨行侍衛都扣了下來。

    恰巧可以將南王與唐霈霖一起給軟禁了。

    這實在是……不對勁啊!

    宋問還想不明白,忽然認慫,哪是南王本色?燒糧草的事不是還干的挺激烈的嗎?現在又擺出一副我聽話的模樣,想甩鍋給誰呢?

    為了表示思子迫切,他連行囊都沒怎麼整理,直接請命出城。臨走前,來見了宋問一次。

    「此處簡陋,希望王爺不要介意。」宋問請他入內,將他引到院子裡:「王爺這次為何走的這麼匆忙?」

    南王嘆道:「我兒如今這般模樣,實在放心不下。」

    宋問摸摸眉毛。放心不下,也放了幾個月了。

    南王將自己豐滿的身軀擠進她嬌小的籐椅裡,問道:「宋先生,你見多識廣,知道有什麼東西,可以讓火燒不起來嗎?」

    宋問不明白他的來意,兩手環胸,試探挑眉:「水?」

    南王:「……」

    「本王是說,原本燒得起來的東西,可是現在被火點了之後,它卻沒有被燒掉。」南王立馬補充道,「不是火摺子,也不是火把。」

    宋問:「那您是說……煤油?」

    南王:「……」

    宋問在一旁坐下,終於不再和他繞圈,說道:「譬如,用衣服。用一件薄衫包住樟腦,然後取火點在衣服外面。只要及時撲滅,衣服就不會被燒壞。」

    南王又問:「那假若沒有樟腦呢?」

    宋問:「那就用酒精。」

    南王:「什麼又叫酒精?」

    宋問:「就是很濃很濃的酒。不停燒製後得到的東西。」

    「原來如此。」南王沉思片刻,又問:「那如何要讓那火自動燒起來,又完全不留下痕跡?」

    宋問靠上椅背,後仰著頭,探究的看著他道:「王爺,您不是要,謀劃什麼吧?」

    南王咋舌道:「哪裡的話?不過隨口問一問罷了。若是什麼稀罕的事,你不告訴我就是了。」

    「總之,都是一些遊方術士的小把戲。原因大抵是相同的,只是各自本事不一樣。」宋問一手放在腿上,笑道:「我想王爺還是學這個東西了,學的不好,容易露餡。重要的是,聰明人都不好騙。」

    南王跟著笑道:「不知道宋先生在說什麼。不過是想學些戲法,討兒子歡心而已。」

    宋問配合著感慨:「王爺真是慈父。不過宋某也只是偶有聽聞,略知皮毛,不敢妄言。」

    南王與她聊了沒一會兒,見問不出什麼,就尋個理由先走了。

    林唯衍掛在一旁的樹上一直沒有出聲。

    「唐霈霖,很久沒看見了。」林唯衍望天頭頂的樹葉道,「他們真的是父子嗎?」

    言語間絲毫沒有聽出想念或疼惜,聽著不過更像一個藉口而已。

    林唯衍從樹上坐起,跳了下來,很是不解道:「當初在酒樓的時候,明明見他很心疼。是真情‥實意的。」

    宋問走過去將門合上,說道:「在眼前的時候,會真心的疼愛他。可是一旦離開遠了,就不記得多少。這大概就是他們的愛子之心。因為他們心裡,想著更多別的事情。」

    薄情的人也有情,只是消散的太快而已。

    只有兩種人會讓他們放在心上。

    可用之人。將來或許可用之人。

    可惜唐霈霖已經都不是了。

    河道河神顯靈一事再難隱瞞,不日便傳入京城。與這消息一同傳來的,還有南王讓人從嶺南押送糧車北上,以救災荒的消息。同時,先前糧草被燒事情,也跟著傳了過來。

    這兩件事情撞在一起,宋問總算猜出些原委。

    兩次起火事件,明顯不是一個做的。

    一人太粗糙,而一人太高明。一人意在搗亂,一人意在蠱惑民心。

    燒糧草這樣的事,張曦雲不會做,所以他自然能猜到是誰——南王無疑了。只是他不確定唐毅是不是也參與其中。

    於是先順著這邊去查,就發現了南王下一步的動作。

    南王原先燒糧,估計是希望能以此為由,假借押送保護之名,將兵力上調。如此一來,有人燒糧在先,朝廷多少鬆些口風。

    也難怪張曦雲大怒。這將嶺南兵馬帶到皇城門前,如何能忍?如今陛下身體欠佳,若稍有差池,太子年紀尚輕,如何能應對這幫虎豹之輩?

    再者,現在是水患未除,又起內亂,外敵若是覷緊時機,揮兵直下,那便是雪上加霜。大梁基業若被撼動,又是戰起,生靈塗炭。

    絕不可以!

    南王就是認準他們如今有心無力,才敢此時施為。

    雖然他行事並未露出馬腳,在京城也很是謹慎,張曦雲確實抓不住把柄。可是,有些事是不需要證據的。

    張曦雲是個狠毒的人,也是個決絕的人。順著南王火燒糧草一事,藉機弄出了河神顯靈一說。想趁南王還在京城裡的時候,先給他扣一個謀逆造反之嫌,將人按住,把他們的兵馬攔在遠處。

    可惜朝廷消息太閉塞,南王耳目倒是很靈通。知道或許不妙,在張曦雲發難之前,跑出了長安城避風頭。

    如今……如今京城裡還剩一個唐毅。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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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一波又起

    南王逃的夠快。

    這事兒就是他起的因,眾人心知肚明。

    他要是願意改邪歸正,好好做人,朝中老臣坐鎮,也不至於憑個毫無邊際的靈異事件就將他怎樣。

    只是, 京城這邊迅速被河神的怪談籠罩,人心惶惶。無人出面澄清,亦沒有一個叫人信服的解說。加上近日長安確實幾多風雨。境況確實不妙。

    人一旦半分信了,就會不停的說服自己去相信,為各種不順利的事找個發洩口,再來一句果然如此。

    縱然不是個明面上可以大肆討論的事情,但對這些皇權的事,偷偷的議論是最有意思的。何況朝廷並未下令嚴禁。

    有的說的或沒的說的,都要拿出來溜一溜。這世上從不缺惡意,而這惡意,往往就是最叫人上心的。

    於是街頭巷尾說的多了,唐毅就有些遭人猜忌。

    為何?

    唐毅原先是悄無聲息的,在外人眼中,無非就是紈袴、一無是處、懦弱無用的模樣。但是近段時間來,看見聽到了不一樣的事情,才覺得這人不是那麼糟糕。

    黃河水患一事,更讓人想到了當年的安王。何等風流人物?若是活到今日,會不比南王風光?

    對比唐毅的身世際遇,不免生出半分同情。

    只是,因他做了好事,就這樣罪惡的揣度他,心思未免太過齷齪。聽見的時候,是有人反駁的。

    反駁過一次兩次,到第三次還聽見有人這樣說,就不免心思動搖。

    宋問覺得這樣下去不大妙。

    如此關頭,京城人心動盪,原本就不好。朝廷這樣模棱兩可的態度肯定不行。

    子不語怪力亂神,用這樣玄幻的手段干涉政治,一次兩次的,若被有心人利用,天下豈不要亂?何況,術士的地位實在是太高了,其中又多是些招搖撞騙之徒。假藉著天道的名義,利用百姓的愚昧,謀財害命,為己圖利,大為不該!

    謀劃著開個科學講座,為眾人僻除迷信,也好正正風氣。

    宋問蒐羅了一下神棍常見的騙術,準備仔細詳解一遍。畢竟遊方術士,也分很多種。

    類似算命,測字,相士的,多半靠的是隨機應變和巧舌如簧。他們善於觀察別人的臉色,類似現代的心理解讀。說的大半是可有可無的好話,很難找到實質性的騙術,罪過也不是很大。

    扶乩,靠的裝瘋賣傻。

    圓光術士或占星家,見的不多。看能不能自圓其說罷了。

    至於風水先生,宋問是真的相信風水的。照科學的角度來講,風水其實與地球的磁場有關,而人本身也是一個磁場,風水求的是順勢,你不能說它全無道理。只是名過其實之徒太多,弄虛作假之徒也太多,不好信。

    真正叫人痛恨的該是法師或巫師。鎮妖驅邪,降妖伏魔。病痛不讓就醫,反倒逼著作法。遇上迷信的人,一句話即可斷人生死,真正的殺人不血刃。

    做術士,真的是全憑良心。

    她這邊還在準備,京城裡卻又出了事情。

    夜間,宵禁之後,城內開始落下無數白紙。

    小小的紙張在半空自燃,被火光包裹,然後飄散。

    那場面何其壯觀?

    眾人透過窗戶,望著那些紙片在街上飄動,隱隱還能看見幾個黑字。只是離得太遠,並不真切。

    這樣邪門的畫面,讓眾人一陣恐慌。

    金吾衛滿城尋人,卻毫無所獲。

    他們從城西被引到城東,然而火已經燒完了,只留下一地的灰燼。又得到通報,火速從城東趕往城南,還是一樣的情況。

    街上只聽見他們雜亂的跑動聲。

    許繼行半夜才得到消息,從將軍府出來,開始處理此事。

    讓金吾衛眾將士去借了馬匹,在街上巡視。得到消息,再火速四面包圍相關街道。

    即便如此,依舊未有發現半個人影。

    幾次三番,奔波了半宿。連金吾衛內部都開始懷疑,莫非此事,不是人為?

    肯定是了。

    除非插翅而飛,否則如何可能從他們的層層包圍中逃脫?而且據人目擊所言,那紙片真的是自燃。

    好好的紙片怎麼會無端自燃?怕是這黃河的河神,遷怒到京城來了。

    這分明是天降警示,傳言半點不虛。

    眾人細想,便覺得煞為滲人,心中已生退卻。

    許繼行騎在馬上,見自己將士人心已經散了一半,再難行事。更莫說旁觀的百姓了。百思思索無法,只能去敲宋問的家門。

    宋問一行人,才知道出了這樣的事。

    她火速批了外衣出來,四面看了一圈。旁邊的窗戶還是開著的,幾個人頭正往外面張望。

    縱然宵禁限制了他們的腳步,明日怕還是全城盡曉。

    許繼行臉色陰沉道:「該如何是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宋問:「你仔細說說,京城都哪些地方出了這樣的事,離這裡最近的是哪裡,先帶我過去看看。」

    許繼行在前面給她帶路,一面解釋道:「城東有兩起,城南有三起,西面一起,北面四起。城中零散的也出現了幾次。另外,三殿下府邸周圍,一次都沒有。」

    宋問:「沒有規律。」

    許繼行點頭:「是的。」

    十幾人跟在宋問身後,等著她的解釋。

    許繼行停下腳步,接過身後人手上的燈,往前一照,示意她看:「就是這裡。地上黑的東西就是燒剩的。」

    宋問蹲下,抓了一把放在手心。

    一些是燒後的灰燼,一捻就碎,還有一些是真正的字跡,留了下來。

    宋問說:「把不一樣的字都拿過來。」

    眾人領命,蹲下身開始從地上尋找字跡

    片刻後擺在她面前。

    宋問半蹲著身,選出了幾個,在地上拼湊。

    ——「偷天換日,毅正天道。」

    宋問拼出了一半,臉色頓黑,用有手粗暴一揮,將它們打散。而後站起身。

    許繼行定定看著她,等著她開口。

    「這的確是人為。」宋問拍著手說,「磷粉極易自燃。現在是夏天,稍有摩擦,便會燃燒。一張紙燒起來之後,附近的溫度升高,其它的紙也會燒起來。人未必在這裡。」

    一人虛聲試探道:「可若是如此,放下東西,紙就應該燒起來了,那行兇的人也走不遠,為什麼我們卻沒有抓到呢?」

    許繼行狠狠一個眼神掃去,那人迅速低下頭。

    宋問覺得無礙。有事解釋清楚,總比在心裡腹誹的好。她又轉了一圈,指著周圍道:「你們再找找,這牆上,或是地上,有沒有什麼奇怪的東西。」

    眾人應聲,四散搜尋。

    未幾,一人匯報導:「這裡有一張完好的油紙,上面還是濕的。」

    另外一人說:「這裡也有。」

    他們把紙拿到宋問面前,又聚了過來。

    「這不是水,這應該是冰。」宋問看了一眼說,「在紙上涂磷粉,把冰用油紙墊在這些白紙的上面,控制磷粉的溫度。然後等人走遠,冰開始融化,紙被風吹散,所以才燒起來。」

    許繼行拿著紙說:「原來如此。」

    眾將士亦是舒了口氣。

    最怕的是心中有鬼,固步自封。如今確定是人為,恐懼便起碼去了一半。

    一將士鬆了口氣說:「宋先生真是名不虛傳,只是看一眼便都洞悉了。」

    宋問輕呵一聲。

    可不是,前兩天特娘的剛有人來問過她呢。

    一人抬起頭:「那黃河河道那邊的傳說,難道也是用一樣的手法?是有心人作祟?」

    許繼行收起紙,正色道:「先不管河道,重要的是此事。敢在京城裝神弄鬼,簡直未將我金吾衛放在眼裡。勿論是誰,絕不放過。」

    眾將士站正:「是!」

    許繼行說:「我派人去查查,最近哪裡開了冰窖。」

    「難,人太多了,難道要一個一個找了。」宋問說,「而且要冰不一定要靠冰窖保存,還有別的方法可以製冰。他或許不是買的也不一定。」

    冰不一定是達官顯貴才能用的東西,冰窖藏冰,尋常百姓在夏天也可以買到。

    只是,冰窖一年只能開啟一次,開啟後就不能再封回去。開冰窖前,要先預定發放冰票,攢夠一定數量,才開冰窖。

    另外硝石可以製冰。只是現在多數人還不知道而已。

    許繼行也明白此事甚難著手。實在是他們對這些把式很不熟悉。

    宋問說:「總之,這樣是抓不到人的。你們在城東找,他可能在城西佈置。」

    許繼行:「那我去抽調人手,全城戒備。」

    宋問抬手指天:「先看看日色。」

    宵禁怕是要結束了。

    許繼行艴然不悅,臉色難看。

    宋問說:「還是先快將街道打掃了。等天色轉亮,百姓出門,看見這樣的情形,怕是要多想。」

    許繼行點頭,命眾人散開,先將這邊灰燼清掃乾淨。

    宋問也準備回去。

    許繼行跟在她身後:「我送你回去。」

    宋問沒有拒絕。

    兩人走出遠些,許繼行回頭查看無人,沉聲問道:「你說是何人所為?河道的事,與這次的事,是一個人嗎?」

    宋問沉吟片刻,搖頭道:「我不認為。」

    張曦雲最恨的不是唐毅。他現在最想做的,是逼南王回京,以及逼他的兵力後撤。

    南王藉機逃出京城,他該是費盡心機將人抓回來才是,哪裡會先對付唐毅?

    何況,張曦雲應該明白,過猶不及。造勢已夠,何須接二連三?

    宋問說:「瘋狗為了自保,誰都敢咬。」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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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大凶之卦

    南王要是去對付張曦雲,宋問敬他是條好漢。可眼看著對方出招,應對竟然如此下作,不擔當還甩鍋,這豈能容忍?

    翌日大早,京城裡各處便都是鬼怪奇談。金吾衛出面解釋, 無人相信。

    人們更願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情,這似乎成了大勢所趨。

    尤其是,這天晚上過後,風波並未平息。幕後人毫不知收斂,荒唐更甚。

    這般火上澆油,還如何能夠說服?

    中午起,京城各處開始起火。

    起火的地點倒都是在鬧市,眾人皆及時撲滅, 發現竟未燒燬任何事物。

    此景與河道傳回來的消息一比對, 哪裡還能不明白。

    這分明是河神顯靈,見陛下沒有舉措,直接來到了京城!

    只是昨夜,帶字的紙被金吾衛及時掃除,他們沒有看見,也不知其中貓膩。暗自猜測,是否與先前的內容一致,說是要天下動亂了。

    若真是這樣,也不至於多麼糟糕,畢竟背鍋的是兩個人。天塌下來,會先砸死南王。

    南王如此工於計算之人,哪能就此罷手?

    於是下午的時候,那帶字的紙又出現了。這次明明白白的看清楚——「偷天換日,毅正天道。」

    順便便傳遍長安。

    長安城內的流言頃刻爆發。百姓再也按捺不住,開始大肆探討。

    偷天換日,這是何意?

    誰是天道?陛下乃九五至尊,難得他還不是天道?

    安王之死疑點重重,當年被隱藏的隱晦之事,再次被扒了出來。只是那本該掩埋的腐朽,若是重現天日,又會將誰燒為灰燼?

    宋問阻擋不能,只能看著事情越鬧越大。唐毅府邸如今大門禁閉,只能裝聾作啞。

    他已經如此小心了,為何總有人要與他過不去?

    南王人雖不在京中,但是他的護衛團都留在了這裡。倒是真打得一手好算盤。

    此事朝廷確實不便出面,頗有嫌疑。所謂法不責眾,除了安撫,哪裡還有更好的方法?

    對這些不合常理之事,他們自己也是滿腦疑惑,辨不清方向。不過是見識的多了,哪怕想不明白,也能覺出其中有異,不那麼好唬騙。

    李洵與馮文述一道過來找她,想問問此題何解。

    宋問便同他們說明了原理,二人心中總算有數。

    宋問的小院裡,三人對坐。林唯衍搬了小板凳坐在後面玩紙,小五過來上茶。

    茶盞冒著絲絲白煙,飄在眾人之間。

    馮文述嘆了口氣道:「遇上這等事情,便覺得一籌莫展。若是學生能如先生一樣博識,也不至於自己慌了手腳。實乃慚愧。」

    「有些事情,不一定要自己知道,誰也沒說做官的還要會作法不是?」宋問道,「廣交友,總會有人告訴你的。」

    「先生。」李洵轉了方向面向她道,「此事再醞釀下去,怕是難以收場,三殿下恐受牽連。勿論此人目的為何,用心險惡,必不能讓他如意。」

    宋問點頭。

    李洵:「我們說的話,百姓怕是不信。您在京師素有聲望,還要勞煩您出面才是。」

    宋問繼續點頭:「如果是為此事的話,放心,交由我處置。我也是很討厭這種人。」

    二人對視一眼,大喜。當她這是同意出來說話了。

    李旭道:「若有什麼需要,先生儘管吩咐。」

    宋問報了些東西,讓他們去準備。二人領命,便先告辭。

    林唯衍豎起耳朵,直覺宋問口中的解決,和他們說的解決,大約不是同一件事情。問道:「你要怎樣?」

    宋問敲著扇子,冷笑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南王此舉,真是叫宋問很不高興。

    先不說他要陷害誰,單就靠這樣不入流的手段,興師動眾,不顧後果,攪得京城人人自危,就非常不妥。

    直指十多年的往事,分明是要將人往絕路上推。

    如今要用講課的方法,讓眾人信服,難。鮮有人能聽得進去。

    就算說服了一些人,他再從旁作梗,只怕盡數白費。

    事到如今,哪還和他用這樣君子的方法?

    他是看不起朝廷,還是看不起自己,真以為就拿他沒辦法了嗎?

    宋問下定決心,便著手安排此事。交代林唯衍去給她秘密佈置。

    林唯衍做這些,熱情的很。一是新鮮,二是痛快。

    再者看別人連連稱奇的表情,實在是很有趣。

    最先出現靈異的,是宋問的茶館。

    眾人正群聚一堂,針對京城的局勢高談闊論,跑堂過來給人換茶。

    他掀開壺蓋的一瞬,視線一瞥,忽然愣住了。又揉眼看了看,才驚慌喊道:「你們快看,這水上有字!」

    原本嘈雜的茶樓安靜一秒,眾人爭搶著過來,湊在茶壺上方查看。

    只見水面上,飄著纖細的幾個紅字,清清楚楚寫道——「風自東來,禍自南起。」

    跑堂托著茶壺一晃,字隨著水波震盪,隨後便消散了。

    眾人看見這一幕,頓時驚呼。

    又與先前的不一樣!這若是徵兆,也未免太氾濫了。難不成還一天一個意思?

    宋問拿著本書,坐在隔壁桌,聞言拍下書冊,看著他們冷聲道:「都胡說什麼?子不語怪力亂神,我看你們都眼花了,難道也相信這些荒唐事?不是科考一過,就懈怠了吧?」

    眾人轉過身,朝她道:「先生,方才真的是,沒有眼花。」

    「我倒不信!」宋問哼了聲,拿著書本過來:「我來看看。」

    眾人給她讓出條路來,前排的人指著茶壺道:「紅字忽然消失了,可是我等都親眼看見,就是這個茶壺。」

    宋問立起書放在茶壺旁,然後眯著眼往裡看。她用手將揚了些霧氣到鼻邊,皺眉道:「什麼也沒有。這茶的顏色,與茶的氣味,分明是正常的。」

    那人急道:「方才有!難道我們還一起眼花了不成?」

    旁邊幾人跟腔:「不錯不錯,真是看見了。」

    「哦?」宋問思索片刻,疑惑看向跑堂,問道:「這壺茶,是誰泡的?可有經過別人的手?沒人做手腳吧?」

    「先生,店裡都是您自己定的規矩,我哪敢違背?」跑堂喊冤道,「這茶是我親手從師父手裡端過來的,之後直接端到了這裡,能經誰的手?」

    宋問斥責道:「不然還能有誰?你若偷懶了便直言,我能責備你不成,何故在這強爭?」

    她在訓斥跑堂,旁邊人倒抽一氣,扯了把她的衣袖道:「宋先生,您的書!」

    眾人立馬望去,只見水汽氤氳中,宋問的書冊上,現出幾個字——「六三:拂頤,貞凶。」

    此句截自易經,第二十七卦六三陰爻。震下,艮下。

    拂頤,貞凶。十年勿用,無攸利。

    此乃大凶之卦。

    意為:違背養生正道,靠歪門邪道過活。占卜得凶兆。十年倒霉,永無好處。

    宋問將書拿到眼前,看了一遍,大為吃驚。抬手小心撫摸,想看得更清楚。

    眾人屏息凝神,緊緊盯著她動作。

    一人忽然問:「這字是不是淡了?」

    他們看得仔細,絲毫變化皆有所查。那字確實淡了,直至最後消去。

    面對這些奇景,眾人大氣不敢出,

    宋問沉聲道:「《象》曰:十年勿用,道大悖也。1」

    「是哪個道?違了什麼道?」一個抬起頭,無聲的做出了口型:「天道?」

    宋問合上書本,拍在手心說:「若這真是警示,那也恰對了先前的傳聞。『拂頤,貞凶。』說明先前不過都是些弄虛作假的小把戲而已。」

    眾人遲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先是火,再是水?」

    「這水火不容啊。」

    「水火不容倒是其次,怎麼顯出來的內容,截然不同?」

    「真是弄虛作假,會是誰人?有這樣通天的本事?」

    宋問動搖道:「這……這水上為何有字我也不知。可這火中如何留字,我倒是聽說過。」

    眾人深吸一氣,圍過來:「先生請講。」

    宋問又猶豫片刻,終於嘆道:「先前南王也問過我,我是聽友人說的。」

    然後她方法說了一遍,又直接撕了張紙,給幾人當場示範了一遍。

    果不其然!

    只是看見後,眾人沉默了。

    宋問陡然打了個激靈,摸摸脖子道:「散了吧散了吧,此事莫與他人說道。勿論是天道或是人為,都不是我等小民可以摻和了。大家還是回去唸書了。」

    眾人點頭稱是,乾笑著別過。

    眾人一腳方踏出大門,就聽見有人嘶聲吶喊:「你們快看,水上有字——!」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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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將計就計

    同那紙張自燃,河神發怒的傳言來得洶湧一樣,水上現字一日之內傳遍京師。

    這與水有關,似乎也更貼近河神。而且,水上寫字顯然更為神奇。

    如何燒火留字,或是讓紙自燃,金吾衛已經出面解釋過一遍,也為眾人演示過,只是眾人不願聽從而已。至於後者, 暫時無人出來吱聲。

    這水字的昭示,又句句直指前人裝神弄鬼,

    重要的是,這水上的字變化無常。有指責,有卜卦,還有描述和解惑。心誠者對水祈願,或可顯靈。幾乎句句皆中。

    滿城嘩然。

    事情發生的多了,終於讓人懷疑。

    神蹟是什麼?昭示是什麼?如此氾濫,容易琢磨,當是街頭那阿貓阿狗?

    何況這神蹟一天一個樣,所言所述皆為不同。怕不是有心人在利用他們。

    靜下心仔細想想他們先前說的話,似乎有些大逆不道。三殿下何其無辜?看如今被逼成了什麼模樣?

    於是又有人猜測道,小人意圖陷害殿下,高人看不過眼,出手與他鬥法,於是才有了近日種種。

    不然, 三殿下以往平安無事,怎麼最近一出風頭,就劫難重重?

    對這樣一波三折的事情,眾人更願意相信波折後的事實。

    這京城裡,莫名掀起一番鬥法。倒是那街頭巷尾的術士,變得炙手可熱起來。百姓出門總要帶個護身符。

    不過一日,李洵再從官署出來,發現京城局勢又變了一番。打聽清楚狀況,簡直哭笑不得。

    他是希望宋問能出面正風氣,不是讓她也愉快的摻和進去!這下怎麼好收場的?

    李洵換了官服就來找她。原本以為她不在家的,要等上一等。不成想人就安然的在家裡坐著,似乎外面的風雨真與她無關一樣。

    李洵進門站到她面前,急切道:「先生,您怎麼也和他們一樣,玩起這樣的把式來了?這京城還不夠亂嗎?」

    宋問轉了個身:「別說是我做的,我可什麼都沒做。」

    除了她還能有誰?

    宋問說:「這不是挺有意思的嗎?叫他們長個教訓,以後對這些事情,心裡也有數了。」

    這倒也是。諸多可疑出來之後,百姓不再篤信。有了這次的經驗,對方想故技重施,就沒那麼容易。

    「想告訴他們什麼是坑,沒什麼比讓他們摔一跤更好的辦法了。」宋問說,「在迷信上,他們都快病入膏肓了,這叫以毒攻毒。」

    宋問拍肩,對著他挑眉道:「不先讓他們認識自己的愚蠢,怎麼能夠明白世界的廣闊呢?你說對吧?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嘛。」

    李洵:「……」

    宋問偏過頭繼續擺弄桌上的東西。

    桌上放著一沓透明偏白色的薄層,鬆垮的疊放在油紙上面。李洵上前一步,拿起一片查看,問道:「這是什麼?」

    宋問在給那毛筆順毛,說道:「糯米紙。」

    李洵鬆開手指,發現這層薄膜破了,手指也是黏黏的。抬手舔了舔,就和白粥表面凝固的那層糊味道相似。再去看擺在旁邊的紅色墨漬,頓時瞭然。

    李洵道:「水上現字就是用這個?這個放進水裡就融化了。」

    「差不多,就是這樣吧。」宋問說,「我讓林小友趁人不備丟到水裡,等他們發現。」

    林唯衍身手好,觀察眾人的眼色,隨手走隨手丟,仔細又隨性。

    那糯米紙遇熱化的很快。加上水若不清澈,或是盛器顏色偏深,根本看不出來。

    「原來如此。」李洵道,「這樣他們就算真喝下去,也沒有大礙。」

    宋問:「額……這還是別喝了吧。」

    李洵踱了兩步,又道:「先生,長此以往,不是辦法啊。京師如今這風氣,是越來越糟糕了。」

    「哪裡有越來越糟糕?」宋問抬起頭道,「當他們自己開始懷疑真假的時候,一切已經在變好了。這時候出面,稍加提點即可。我會處置的。」

    李洵這次多問一句:「您……想怎麼處置?」

    宋問:「答疑解惑,給他們上課。」

    李洵安心點頭:「屆時學生也去聽課。」

    宋問聳肩,表示無所謂了。

    宮城內殿。

    唐贄身體轉好,有了些精氣。但此刻不知道是因為氣虛,還是因為慍怒,臉色蒼白的可怕。

    屏退了內侍,看著眼前的人搖了搖頭。

    「朕不過修養兩日,京師就出現這麼多無謂流言。」唐贄一聲冷哼,指著面前人道:「張國師,你是否該給朕解釋解釋?」

    張曦雲俯首,絲毫不為殿上人的怒氣所動:「臣不知,臣也在探查此事。」

    唐贄輕咳一聲,忍住。語氣中透出有些不耐,一手拍在案上:「此事真與你無關?」

    在他眼裡,只有張曦雲能做得到這樣的事,也只有他會去做這樣的事。

    張曦雲動機明確,對南王無法容忍。在這一點上,唐贄並非要責備他。只是,趁他重病,不予匯報自作主張,且將京城攪得一團大亂,他絕不能原諒。

    張曦雲聰明了一輩子,他也不願意這人在最後驕傲起來。可是,人沾染上權利,是很難說的。

    他累了。信任一旦失去,就再難拾起。

    張曦雲解釋說:「臣真不知。臣猜測,許是南王所為,意……」

    唐贄揮手,直接打斷他道:「如今只有你我,你要將南王押回京來,朕同意,可你不該擅作主張。朕當你是個有分寸的人,怎麼如今自己亂了陣腳?」

    唐贄站起,一下下重重拍著桌面,聲音加重,斥責道:「這是治國!不是你同你兒子玩的那些卑劣手段!」

    張曦雲抬起頭看向唐贄,對方也正凌厲的看著他。

    唐贄在等他道歉,等他認錯。此時他說什麼,唐贄都是不會信的。

    張曦雲磕頭道:「是。臣知錯。」

    唐贄如願,又重新坐下,沉聲道:「朕不希望,京城裡再出現別的傳聞。」

    張曦雲遲了片刻,道:「是。」

    唐贄拂袖:「你退下吧。」

    張曦雲依舊跪在原地。

    唐贄:「怎麼?不甘心?」

    「臣不敢。只是陛下,」張曦雲道,「事已至此,不如將計就計。」

    唐清遠與眾臣議事回來,正在整理思緒。

    「殿下!」內侍匆匆跑過來,跪到他面前。因為太過匆忙,險些撲倒。他畏縮的跪好,說道:「殿下,您快去看看太子妃吧。」

    唐清遠停下腳步,皺眉問道:「怎麼了?」

    內侍埋頭惶恐道:「太子妃從昨夜起就開始發熱盜汗,今日越加嚴重,現在已經神智迷離……」

    唐清遠大驚:「怎麼會這樣嚴重?太醫怎麼說?」

    內侍:「剛……剛剛去宣。」

    唐清遠抬起手,想要喝罵。又重重揮下,衝去寢殿探望許君阮。

    張曦雲從唐贄處出來,深深嘆了口氣。準備出宮。

    走到一半,往太子宮殿那邊繞了點路,想找唐清遠商討些政事。便看見幾人從眼前匆匆而過,也是往那邊奔去。

    張曦雲出聲喊道:「方太醫!」

    「張國師。」太醫遠遠朝他施禮,並未停留。

    張曦雲三兩步跟在他旁邊,問道:「這是怎麼了?怎麼如此匆忙?莫非殿下出事了?」

    方太醫道:「非也,說是太子妃病重了。」

    「太子妃病重?」張曦雲問前面領路的內侍,「何時的事?」

    內侍道:「昨夜的事。」

    張曦雲大聲訓斥道:「昨夜的事你們今日才來請太醫?!那是太子妃,大將軍的獨女!」

    內侍縮著脖子應了一聲。

    這群小人實在失職,許君阮若是出了差池,他們焉有命在?

    只是,張曦雲雖氣,憑他身份現下卻不能多說。

    跟著他們腳步來到宮殿外面,然後停住。

    唐清遠來到許君阮床前。

    這姑娘此刻面色發白,身上蓋著床薄被,偶爾輕微抽搐。哪是嚴重,看著很是凶險了。

    旁邊僕人跪了一地。唐清遠直接一腳踹開跪在床前的侍女,怒道:「滾開!」

    他坐到床邊,摸向許君阮的臉,觸手皮膚滾燙,當下一驚,急急喚道:「阮阮?你聽到我說話嗎?」

    許君阮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不知道能不能聽見他的話。唐清遠抿唇,朝旁邊伸出手:「毛巾!」

    旁邊人端了臉盆過來,擰乾毛巾遞到他手上。

    寢殿裡寂靜無聲,宮人跪在地上斗如篩糠。

    完了。他們怕是完了。

    沒多久,方太醫趕過來。

    唐清遠讓出位置。方太醫朝他施禮,然後伸出手給許君阮把脈。閉著眼摸了片刻,又搭上去試了一試。

    許久沒個答案。

    唐清遠臉色頓變,問道:「究竟怎麼回事?這是什麼病?」

    方太醫收回手道:「臣先去開帖藥,殿下不必慌張。叫下人先用冷水給太子妃降□□溫。」

    唐清遠頷首,方太醫躬身後退。

    張曦雲見他出來,將他迅速拉到一邊,問道:「太子妃情況如何,可有危險?」

    方太醫道:「風寒。有些嚴重,不過,並無性命之憂。」

    張曦云:「風寒?」

    方太醫嘆道:「唉。宮人照顧不周,竟此時才來通報,好在還不算太晚。」

    張曦雲沉思片刻,沒有搭話。

    方太醫道:「下官先去抓藥,告辭。」

    「不。」張曦雲拉住他,「太子妃不是風寒。」

    方太醫不明所以:「這不是風寒……是什麼?」

    張曦雲按下他的手道:「是中邪。」

    方太醫:「什麼中邪?」

    張曦雲一字一句道:「開年祭天出了些差錯,所以今年災禍連連。該重新祭一次天,為大梁祈福。」

    方太醫低下頭,試探道:「國師?」

    張曦雲放開他的手:「抓藥去吧。」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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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我師父家

    許繼行恰巧就在宮中。

    身為金吾衛將領,長安屢次發生玄幻事件,他責無旁貸。受命進宮匯報情況,便聽聞許君阮重病了。一時大驚,匆匆過來查看。

    見到那模樣的許君阮,實在說不出話來。

    唐清遠在一旁道:「是我沒有照顧好她。」

    許繼行遠遠站在床前,欲言又止,最終別過臉道:「不。她素來不會照顧自己。還是小孩心性,生病也是常情。」

    許君阮太過天真,還帶著一點任性。可是這宮裡,不是人人對她好。

    她治下不夠威嚴,對外不夠圓滑。除了一個身份,她根本就沒有在宮中生活的資本。

    他要插手追究,怕是反給她樹敵。

    唐清遠低下頭,看著跪在一旁的侍女,陰狠的眯起眼。

    那宮女似有所覺,小心抬起頭,恰巧對上他的視線,頓時出了一身冷汗,辯解道:「是太子妃自己說的無礙,奴婢才沒有去叫太醫。」

    「這是你的職責!太子妃病重至此,你竟還如此狡辯!」唐清遠絕情拂袖,「拖下去。」

    眾宮女慌道:「殿下——!」

    許繼行上前說:「罰一頓就罷了吧,以示警戒, 讓她們以後多上心。殿下,就當給阮阮一個面子。」

    唐清遠沒有推辭,掃了地上的人一眼,不耐道:「出去。」

    許繼行看著許君阮,嘆了口氣。抬手道:「有勞殿下上心照顧,下官不便久留,先行離去。」

    唐清遠還未開口,就聽一人道:「太子妃這不是病。」

    許繼行疑惑,偏頭看去,見張曦雲抬腳進來,皺眉道:「國師這是何意?」

    唐清遠亦是不悅道:「這裡是太子妃寢居,國師來此不妥吧。」

    「臣是隨卦象卜算而至。此處黑氣密佈,陰氣沉沉,煞氣衝天,久居在此,怕會招來災禍。」他站在門口,指向許君阮的床道:「太子妃周身亦是黑氣瀰漫,下官看來,已經叫什麼邪佞上身了。」

    許繼行先前壓抑的火氣順勢飆出,朝他吼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為太子妃祈福,重開祭天。即日起,封鎖太子妃的宮殿。除了侍奉的宮人,外人不得入內,直至祭天結束。太子與少將軍也請盡快離去。」張曦雲道,「本官會佈置此處,以免禍及他人。」

    許繼行聽得暴躁,無法忍受。上前直接就要動手,被唐清遠眼疾手快從背後架住。

    唐清遠大驚失色道:「少將軍,且先冷靜!」而後一瞥張曦云:「國師,請慎言!」

    許繼行發狠道:「我小妹不過感染風寒而已。你若敢打她的注意,我定然不會放過你!」

    張曦云:「我既身為大梁國師,保國運昌隆,自然是我的責任。」

    許繼行厲聲喝道:「張曦雲你休在這裡大放厥詞!我許家與你何仇何怨,你何故害我小妹!」

    張曦雲道:「少將軍怕是誤會了,我正是要救她。」

    許繼行也與他撕破臉了:「你在此處詆毀她的名譽,還敢顛倒黑白?你倒是說清楚什麼叫中邪?」

    張曦雲不為所動,繼續道:「太子妃重病難癒,藥石難醫,實乃中邪。」

    他不與許繼行多爭辯,只是來告知幾人他的安排,抬手一敬便轉身出去。

    許繼行要去追,唐清遠還是攔著他。許繼行冷靜下來,說道:「我自有分寸。」唐清遠才放開。

    許繼行出殿門,快步追上張曦雲,在後面喊道:「站住!」

    張曦雲站定,兩人相對而立。

    許繼行尚未開口,張曦雲不善道:「少將軍,希望你明白。一來我是你的長輩,二來我官階在你之上。你見到我,該先行禮問好,沒有直呼其名的道理。」

    許繼行冷笑道:「張國師。我不知你心裡有著什麼的打算。但是我希望你明白,許家不是你可以輕易打壓的對象。」

    中邪?是做了什麼才招惹上邪晦?這樣的事情傳出去,許君阮今後該如何自處?

    張曦雲眯著眼,最後的耐心也告罄。危險的看著他道:「你何來的自信,在這裡呼喝我?你又何來的自信,覺得自己就是對的?」

    「你許家無根無基,多虧當年得遇太傅。你父親戰功赫赫,也是受林將軍提攜。卻不是你。我若要動誰,做什麼,你父親尚不能過問,又哪裡輪得到你來指手畫腳?更莫說威脅干涉。」

    「你我同為天子之臣,然,論功論績,論資排輩,皆有輕有重。我不過是念在太子之面,方不與你計較。」張曦雲斜睨他道,「小輩,望你明白。莫太高看自己。」

    許繼行叫他一嗆,郁氣難出。只能看他慢慢走出自己的視線。

    對張曦雲來講,他的世界沒有對與錯,善或惡。只有可以做的事情,和應該做的事情。

    歷經過過往十數年的內亂爭鬥,強敵入侵,貧困動盪,他找到了他的天道。

    「國」與「君」,就是他的天道。

    國為本。這是他給自己定的底線。

    是以陛下信任他,是以他能站到今天。

    除此之外,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他貪污,那是他應得的銀錢。他做了事,為什麼不能拿錢?天底下貪污的大有人在,誰不會替自己謀利?可見有人得到報應了嗎?

    這世間講求「衡」。他貪污,但只要他在做事,那就是沒有錯的。對於那些無所作為的人,一個子都是嫌多。

    他殺人。只能說這是弱肉強食。對方先與他過不去,他才出手。

    爭不過他,搶不過他。卻偏偏還要來惹他。能怪得了誰呢?

    他只是做了無數人想做,但是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天道怎麼會報應他呢?

    他從來沒有錯,也不怕遭人忌恨。他覺得自己足夠坦蕩。

    權利像刀山一樣,本身就是帶血的。他不過是千萬人中之一,有什麼錯?

    許繼行怒氣衝衝趕回家中,表情很是可怕。孫秀梅在半路喊他一聲,他恍若未聞。直接來到許賀白的書房前,然後推門進去。

    許賀白抬頭看他一眼:「何事?」

    許繼行三兩句將事情說了。

    許賀白沉思片刻,放下筆平靜道:「知道了。」

    「父親!」許繼行驚道,「您就沒有別的要說的了?您莫非同意這事?」

    許賀白不帶感情的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叫許繼行瞬間冷靜下來。他看了眼大門,走過去將門合上。

    「南王的糧草,已經送到河南了,明面上隨行的就有兩萬士兵,現在人都留在河南。你知道河南行軍到長安只需要幾日嗎?」許賀白說,「陛下先前三日沒有早朝,昨天來了,聽到一半又回去了。今日依舊是將事務交由太子和太傅處置。你覺得陛下能容忍多久?還有多少時日?若是別有他選,誰會故意來得罪許家,故意得罪太子妃?」

    許繼行微愣,說道:「可是,小妹她……」

    許賀白一聲和斷他的話:「不要以你個人的好惡,來決定你要做什麼。」

    許繼行神色難看。話在嘴邊沒有說出口。可是如此一來,許君阮豈不是要被天下人說道?己身不詳,引來災患。

    他們許家的家室,還被人指點的不夠嗎?為何要把這樣的負擔,推倒一個小姑娘身上呢?

    「是真中邪,還是假藉口,難道太子不知道嗎?」許賀白,「她既然已經是太子妃,只要她不犯錯,將來就會是國母。這還要看你。你要是真的心疼她,此時更加不可意氣用事。」

    許繼行低著頭不說話。

    許賀白道:「下去吧。」

    許繼行頷首告退。

    他推開門,發現孫秀梅站在門口。

    孫秀梅見他面色不善,跟在他身後,說道:「怎麼了?行事如此莽撞,被你父親罵了吧?」

    許繼行嘴唇微張:「妹妹重病了。」

    孫秀梅板起臉說:「她又想回來了是吧?這才多久?真是越來越沒個樣。你是哥哥,該好好說說她,別總是由著她胡鬧。」

    許繼行譏諷一笑道:「她中邪了。」

    孫秀梅一頓:「什麼?」

    許繼行不願多說,直接甩袖離開。

    於是。

    太子妃重病不癒,加上近來天下紛爭不斷,國師以此為由,卜卦推算。說是先前祭天有所紕漏,是以今年諸事不順。決定重新祭天,為太子妃禳災祈福。望天庇佑,保大梁國泰民安。

    這祭天儀式隆重繁複,南王既已回京,自然該回城參與。

    南王裝病不成,又推辭不得,被看管的守衛逼迫了回來。

    這互相傷害的兩人,終於準確的槓上了。宋問隱隱覺得,要見分曉。

    而她的科學講座,再一次被後推。

    沒法,總不能在祭天之前告訴大家,不要迷信,這時間本無鬼神,多是心魔作祟。

    怎麼想怎麼欠抽。

    宋問只知道張曦雲是借許君阮的名義開的祭天,但具體並不清楚。許是真的病了,許就是犧牲一下自己的名聲。如果許繼行與許賀白都默認的話,她也不會瞎插手。

    何況,從朝廷的角度來講,這場祭天,來得很是及時。縱然得罪許家,宋問也覺得挺值。

    即可以安撫民心,又可將南王引回京中。再趁如今牛鬼蛇神作亂,擺一場鴻門宴,一絕後患。這樣的好機會,錯過就再沒有了。

    只是不知,南王有沒有劉邦的運氣。

    唐贄手在輕顫。揉了揉額頭,緩過神來,問道:「你真有把握?」

    張曦云:「借由此事,斬草除根。」

    唐贄看向他,沉默片刻,而後點頭。

    張曦雲頷首:「臣告退。」

    此事宜快不能宜慢,決定下了就馬上著手去辦。

    黃道吉日已定,便昭告天下。

    雖說張曦雲意在南王,可保不定他想順手來個什麼。宋問去了唐毅的府邸,想和他提醒兩句。

    唐毅在客廳招待的她,將下人都遣散了,上來一壺熱茶。

    宋問望著遠處,摸著下巴道:「這樣說來,我都還沒見識過祭天。想來場面一定非常壯觀。」

    林唯衍說:「祭天沒什麼意思。祭天完了才有意思。」

    祭天完了才有的玩。

    而且祭祀大典,天子率領百官一同參加,周圍守備齊全,全是金吾衛。百姓被清出老遠,不得靠近,其實看不大清楚。

    就算看見了,也確實沒什麼意思。大抵就是誦祭文,奏雅樂,燒祭品,獻酒,飲福。最後天子將祭祀用的牲畜贈予臣子。

    宋問所說的壯觀,並非字面上的場面,而是那種莊嚴肅穆的氛圍。

    宋問道:「總之殿下,您要是見機不對,就往太子身後跑。就算他們不保護您,也會保護太子的。」

    唐毅略有失神:「他敢在天下人面前動手嗎?」

    「就是應該在天下人面前動手,才顯得光明正大。」宋問兩手環胸道,「出弓沒有回頭箭,他既然已經決定了要做,自然要做的全面。」

    唐毅大概沒怎麼在聽她說話。

    宋問掩嘴乾咳一聲,喊道:「殿下?」

    唐毅嘆了口氣,站起來走到門口:「為什麼非要淪落到這樣的境地呢?有時候我也在想,為何有些人生來就這樣不公呢?」

    宋問聞言,略作沉默。

    她抿了抿唇,也跟著起身,走到他旁邊,看著鞋尖道:「我不知道南王為何非要拉你入水,也不知道張曦雲為何非要殺了你。你或許有不能讓別人知道的秘密,但是殿下,您已經走到了今日,為何還要去想這些,讓自己動搖或痛苦的事呢?。」

    唐毅問:「天子,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位置呢?為什麼有那麼多人,死也要爬上那個位置上?」

    「不怎麼樣吧。它可以讓人坐擁天下,也可以讓人一無所有。你覺得這世間不公平,有些事情,卻真的是公平的。」宋問說,「你是個好人,但你一定不是一個好皇帝。」

    唐毅皺眉道:「那小人便能成為好皇帝了?」

    「小人自然不能成為好皇帝,但是偽君子能。」宋問道,「君子容易得罪小人,小人容易得罪天下人。只有偽君子,即知道該怎樣利用,也知道該怎樣取捨。你以為做偽君子簡單嗎?那比君子難的多了。」

    唐毅輕呵一聲,譏諷道:「非也,適不適合,看的還是身份。」

    宋問說:「還有時機。譬如太子殿下,他不僅適合做一個皇帝,他還天生就是一個皇帝。他只差一冠冕旒,而您,差血流萬里。」

    唐毅深吸一口氣,未做回答。

    林唯衍在一旁忽然道:「是劫難。」

    二人望去。宋問說:「你說什麼?」

    「我師父說,當一個人覺得這世間不公的時候,就會覺得不甘心。不甘心,就容易做錯事。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時候,不管他是誰,是什麼身份,有過什麼樣的經歷。這其實是公平的。」林唯衍說,「所以,不要去看著別人,也不要去看著身後,人只能看著前面走。」

    林唯衍:「我們道家……」

    宋問說:「別了,是你師父家。」

    「我師父家說,只要道理想明白了,沒有什麼是放不下的。」林唯衍一板一眼傳達他師父的理念,「所以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許多人一直到死的時候,才能真正的放下。修道,就是為了讓自己明白的更早一些。」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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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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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3-9 01:16:05 |只看該作者
第169章 必成後患

    祭祀如常舉行。

    禮部佈置的匆忙,百姓也沒料到會這麼趕。但在祭天當日,還是萬人空巷,全湧來了祭壇。

    祭天是為了禳災祈福,沾點福運去去晦氣也是很好的。

    祭壇分上下兩層,上層天地之位,下設五帝之位。壇外有兩重圍牆。

    眾人被金吾衛遠遠攔在圍牆外。

    宋問和林唯衍擠在人群之中,根本看不見前面發生的事情。林唯衍那矮個子,更是被人潮所湮沒。宋問只能一手搭著他,以防他又溜走。

    待到吉時,唐贄領文武百官走來。百姓跪地行禮。

    那是一副威武壯哉的場面,宋問也是第一次見。她微微抬起頭,看唐贄慢慢走上祭台。

    無數人跪伏在他面前,便自帶了俾睨天下的氣勢。

    唐贄走上祭壇之後,眾人就看不見了。聲音也聽不大到。

    之後的事情與他們關係不大。宋問被前後人擠得難受,撓了撓頭,等待祭天結束。

    祭台之上,獻酒歌舞之前,皆無異樣,一切有條不紊的進行。

    直至祭祀者上前「飲福」。

    唐清遠,其次是南王,唐毅。

    南王站好位置, 接過張曦雲遞來的酒杯。挾著酒杯,高舉雙手,正欲飲下。手指後抬,酒從面前倒了出來,低落到衣擺上。

    他腳步錯開,微微退了一步。餘光瞥見一個火星落下。他心上一緊,又繼續跳開一步。

    火星掉到地上,緊跟著燃到了他的衣擺,霎時間,大火翻騰而起,火龍順著他的衣服直竄而上。

    周圍人一嚇,紛紛避開。在他周圍空出了一塊地。

    「三哥!」

    一聲清亮的聲音響起,然後身影遮住了他的視線。

    南王著火的一瞬,所有人都在看著他。唐清遠卻是失聲喊了一句,然後衝到他面前。用手臂虛擋,將他護在身後。

    唐毅那一刻是真的愣住了。

    唐清遠斜眼射向張曦雲,眼神中帶著威懾。張曦雲挪開視線,也看向南王。

    南王一路倉惶後撤,用手撲打衣服上的火星。但是觸碰到的衣袖,跟著點了起來。凡是他踩過的地方,也開始閃現般的出現騰飛的火焰,又頃刻熄滅。

    南王知道身上被做了手腳,神色驚駭的尖叫,然後滾下了祭壇,在地上翻騰。

    守衛在一旁的金吾衛開始騷動,誰也不敢靠近。首領迅速道:「水!快去打水!」

    宋問站在人群中,忽然感受到人流在快速移動。前面的人開始躁動。似乎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想要逃離,拚命往後排擁擠。

    好在這邊人群密集,後面的肉山支撐住了所有的壓力,使人潮屹立不倒。

    林唯衍要上前去查看,宋問一把拉住了他,死死拽住他的衣角,大聲問道:「三殿下怎麼樣了?」

    林唯衍回頭提了提自己的褲子,示意她先放手。按著前面人的肩膀起跳,看見了些許,說道:「看不見,被牆擋住了。但是他們現在都在往下面趕。」

    宋問又勒住他的腰帶:「你現在別過去!」

    林唯衍最好是不要出現在唐贄面前,尤其是這樣混亂的場面,怕會被當成刺客抓住。

    林唯衍將背後的棍子解下,塞到宋問的手裡,然後腳下一蹬,跳到前面那人的肩上。

    下面的人身上一重,驚惶大喊:「喂——!做什麼!」

    林唯衍抬手擋光,朝前眺望,匯報導:「祭台那裡有人著火了。」

    周圍人群還是不解之中,聽見他的話,一片嘩然,問道:「什麼著火?誰著火了?」

    他身下的人也不掙紮了,拍著他的腳催促:「快說啊!都看見什麼了!」

    林唯衍眯著眼睛仔細看了一會兒,繼續道:「南王著火,滾下祭壇了。」

    此言一出,周圍靜寂了片刻。

    「顯靈了,天帝顯靈了!」一人喊道,「南王回京之後禍事連連,果然真是因為他?」

    整個人群又開始移動,後面的人想上前去看看,前面的人快些逃出去。宋問夾在中間,痛苦不堪。

    她被擠得站不穩,手上還抓著林唯衍的棍子,艱難:「都別擠了!這樣危險,小心摔跤!」

    林唯衍回頭看她,跳了下來,回到宋問旁邊。

    忽然有些濕潤的觸感落到臉上。人群終於慢慢停下騷動,眾人抬頭望向蒼穹。

    宋問抬手摸了把臉,驚道:「……太陽雨?」

    天上還是晴空,但是切切實實的,下雨了。

    幾片碎雲遮住了一半的陽光,光色零碎的

    一滴雨落到宋問的眼裡,冰涼的觸感暈在瞳孔上,水朦朧了一片。

    金吾衛正要去打水,但無奈擠不出人群。誰也沒會有料到的禍事,是以沒有準備。

    只能脫下外袍,用力撲打南王身上的火焰。

    這時,人群中有人推著車擠上前來。那人帶著草帽,高聲喊道:「豆漿!這裡有豆漿!」

    金吾衛扭頭一看,迅速過去拎了木桶,澆到南王身上。將他的火撲滅。

    這水實在來得太及時了。誰來看祭天,還會推著個拖車過來?

    可此刻沒人去探究這件事情。

    南王身上的火看著燒得很大,但滅的及時,其實只燒在衣服外層上。加上最初他躲開了,只燒到了前面的衣擺,隨後躺下,火焰沒有繼續上竄。

    此刻雖然狼狽,傷勢卻並不嚴重。

    恰巧天上竟然開始下起太陽雨來!

    南王從地上站起來,指著上頭癲狂狀笑道:「天意?這才是天意!天意要救我!張曦雲,你還有什麼好說!」

    這場太陽雨,來得太忽然,誰也沒有預料,也很快就停了。

    來去如風,彷彿只是眾人的一場錯覺而已。

    烏雲撥盡,陽光重新照下。南王抹了把臉,用力的喘氣。

    「張曦雲謀害皇親!」南王振臂,用盡力氣嘶吼:「如此歹心,他就是一個神棍。假借天意,暗施私刑,道大悖也!道大悖也!!天道會懲罰他的!」

    南王繼續喊道:「方才那場雨已經說明了一切,是天要殺他,罪行昭昭,自有天報!」

    張曦雲抬頭看著天空,低聲呢喃道:「天要亡我……天竟要亡我?」

    南王抬起了手,又重重揮下。

    隨著他手臂動作,前方不期然驀然射出十幾道箭矢。

    南王迅速下蹲抱頭,那些箭矢皆與他擦肩而過,落在他的身邊。有些甚至還離得很遠。隨後便有金吾衛衝過來護在他的周身。

    將士臉色蒼白,拔刀喝道:「抓——刺客!保護陛下!」

    唐贄與張曦雲眾人還站在祭台上,無數金吾衛從四面八方湧來,將他們護在中間。

    唐贄大驚失色,左右張望道:「哪裡來的刺客?哪裡來的箭!」

    在此處行兇,人群如此密集,定然跑不遠。照著箭的方向,兇犯也很快就會被抓住。

    誰人有這樣的膽量,卻會有這麼疏漏的計畫?竟然沒傷到南王一絲一毫。

    張曦雲咬牙,和道:「演得一手好戲,此人萬萬留不得!」

    他當這是一場鴻門宴,對方卻早已埋伏好兵力。

    這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戲台,對方的帷幕,也已經拉開。

    南王的兵力,是如何潛入京城的,都是何時進來的,這些已都不重要。

    但,今日若讓他離開,必成後患!

    而外圍的百姓,只看見箭矢朝著南王飛去,知道那確確實實是刺殺。

    周圍人都在呼喊,南王也在呼喊,他們心中便被影響,認定了這是事實。

    張曦雲要殺南王!方才震撼的太陽雨,便是最好的證明。

    生怕遭遇無妄之災,連連後退。

    宋問等人不知前方情形如何,林唯衍說:「金吾衛開始慌亂了。」

    宋問知道他們開始動作了,但不知道是誰先動作。

    但這邊擁攘,定然不妙,容易出事。

    宋問喊道:「當——心!小心踩踏!不要擁擠!」

    兩人被越推越外面,慢慢順著人流漸漸遠離。

    周圍充斥著尖叫聲和孩童的哭泣聲。

    宋問忍不住道:「靠——!」

    林唯衍看著裡面說:「你先走!我留下看看!」

    「喂!」宋問喝道,「帶上老子!」

    一片混亂下,金吾衛四處跑動。

    張曦雲快步走上前,尋找南王的身影。

    前方人來人往,視線被阻。就見南王佝僂著背,正在往守衛的邊緣而去。

    張曦雲抬起視線。發現他正要過去的方向,站著幾個身穿常服的百姓。其他人都在背著身逃跑,而這幾個人屹立不動,等著接應。

    張曦雲拔出旁邊侍衛的刀,直接衝他衝去。

    南王陷害他!

    眾目睽睽,今日的事已經洗脫不了,那就算是認罪,好歹也要成個事實。

    他舉劍追著南王而去。前方人出聲提醒,南王邁開腿迅速跑動,撲向金吾衛。

    人群喊道:「國師殺人啦——!」

    百姓抱頭畏懼高喊:「啊——!」

    金吾衛一時猶豫,不知該攔著誰。也不知這事態究竟要轉變向要什麼樣。

    張曦雲橫眉赤目,將手中劍對著南王的背影直直投出,喝道:「受死!」

    千鈞一髮之際,人群前站立的那人,輕功跳出。側身搶過金吾衛手裡的佩刀,彎腰朝著那邊飛了過來。

    兩把兵器相撞,雙雙掉落。

    他沒有停留,又繼續向張曦雲這邊撲來。

    張曦雲被他氣勢所震,腳步後撤,踩到了拖長的下襬,摔了下去。

    那人已經被後面的金吾衛按下。

    張曦雲重新站起來四望,已經看不見南王的蹤跡。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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