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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enixpy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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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瀟湘冬兒】11處特工皇妃 (楚喬傳)《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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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4-2 12:54:57 |只看該作者
第140章:心若和田

  冬雪初霽,淡薄如雲霧的陽光從樹影中稀疏的落下來,暖暖的一拱,燕洵歸來後,似乎連天氣都跟著睛朗了起來,天藍且高,日頭艷艷的,雪地蒼茫,煢煢反射著明朗的光,炫的人刺目。連日的幾場大戰不但讓燕北滿目瘡痍也讓楚喬心力交瘁,放鬆下來之後頓時生了場大病,風寒、高燒,夜裡不斷的咳,藥一碗碗的吃下去也不見好,大夫走馬燈一樣的挨,房門雖然總是關著,但是她還是經常能聽到燕洵時著大夫們發脾氣的聲音,然而每次看到她,他都是無事發生一樣的平靜,偶爾安慰她:沒事的,小風寒而已,歇歇就好了。她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病過了,記憶中還是小時候的事燕洵生病了,她沒有藥,就跑去偷,被人發現之後狠狠的打,可是千辛萬苦淘換來的藥也沒能讓燕洵好起來,反而為了救她而在次受寒,夜裡發起燒來,直說胡話,不能用冷水直接刺激,她就跑出去蹲在雪地裡冷透了之後回來抱著他,這樣折騰了一個晚上,第二天燕洵醒來之後她卻一病不起了。從那以後她就一直怕冷,縱然烤著火四肢也總是寒著,然而這麼多年生活的窘迫行路的艱難,一場場變故和殺戮不間斷的襲來,於是,就葺是病著痛著,也總是能靠著意恚力忍耐過去,如今一朝倒下,卻是病榻纏綿了。現在回想起那些小心翼翼吃苦受罪的日子,似乎都已經那麼的遙遠,當時是那樣的痛恨,暗暗發誓總有一天要擺脫這樣的窘境讓所有欺負過自己的人都嘗到代價。可是現在卻時常會走神的懷念,懷念那種天地蕭索只餘兩人的安靜,懷念那些無技可依只能靠背取暖的日子。

  羽姑娘來的時候正是下午,午後的光明亮的從宿楞一因一圄的灑進來,在地上畫出斑駁的影子。羽姑娘仍舊是那個樣子,淡眉素目眼若秋水,脖頊修長,下巴尖細,臉頰帶著幾「蒼白一身白色的長裘,悄無聲息的走進來,就在門扉那站著,也不出聲,只是靜靜的等著她發現。突然看到她,楚喬微微一驚,扶著床柱坐起身來,聲音有些沙啞的說:羽姑娘,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吱聲?」

  羽姑娘上前,嘴角攏起一彎笑「剛來沒一會,就是想來看看你。

  「坐。」

  羽姑娘坐在她床榻的對面,仔細打量了一下,隨即微微蹙眉說道「怎麼病成這個樣子?拿起一件外衣就披在楚喬的肩上,楚喬靠在軟枕上,臉頰青白,嘴唇毫無血色,微微笑道:想是前些日子受了風寒。」

  羽姑娘看著她,幽幽一嘆,輕聲說道「你總是個倔強的孩子,這般年輕就落下病根了嗎?」

  羽姑娘今年應該有二十六七歲了,並不算老可是她說話辦事,總是給人一種滄桑的感覺,好似楚喬在她的眼裡,真的就只是一個孩子一樣。

  「沒關係的,養養就好了。

  「也對,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你安心養病,什麼也別想,思慮太甚,也傷身的。

  楚喬點頭,突然想起一事,就問道:姑娘,西南鎮府使的軍官,你可見到了嗎?

  羽姑娘眼光微微一閃,淡淡說道「剛剛還說不能憂思太甚,這麼快就忘了嗎」

  楚喬微微搖頭:我只是有點擔心口」

  「殿下都肯為了你從雁鳴關撤兵,難道還容不下區區一個西南鎮府使嗎?陡然被人點破心意,楚喬不由得有些尷尬,她沉默半晌,才低聲說道:我只是怕那些人桀驁不馴,衝撞了他,他若是發起捭氣」

  羽姑娘為她披上一件外袍,輕笑道:你放心吧,大家都是有分寸的。

  楚喬放下心來,抬頭問道「姑娘會在北朔住下嗎?屋外陽光奢靡,光燦燦的晃在眼睛上羽姑娘輕道:「東邊戰事將起了,我不會待很久的,也許要不了幾天,就要進駐雁鳴了。

  楚喬正色道「大夏這麼快就派兵打過來了嗎?

  「殿下佔了西北大夏怎可善罷甘休呢?聽說已經開始調兵了。」

  「這麼快啊,來的是誰?趙徹嗎」

  羽姑娘一笑「除了他,也沒有誰了,蒙闐已經老了,再說聖金宮裡那位,想必也是信不過別人的就連這個兒子,他多少也有些顧忌。

  楚喬點了點頭,屋子裡暖暖的,地壟裡的炭火上熏著香,烤的人暈乎乎的想睡覺「姑娘要小心了,趙徹不比趙齊,是個不好對付的人物。」

  「不用擔心,道崖會與我同行的。羽姑娘微微一笑,眼神裡帶著幾拜輕快,神色也安寧了起來。

  楚喬心下瞭然,也不點破,只是說道「烏先生也一同去,那就穩妥多了。

  「你歇著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楚喬點頭:「姑娘,之前的事,多謝你了。」

  羽姑娘的腳步微微一滯,回過頭來,眼梢卻是輕快且淡然的

  阿楚真是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忖

  楚喬在病中不便下床,只是略略點頭道「姑娘慢走。

  羽姑娘走後,侍女走進來給楚喬送藥,她端起藥碗一口一口的喝下去,藥很苦,嘴巴裡也是澀澀的。

  其實沒什麼難猜的,以燕洵的聰明,怎會沒有萬金的法子?他之所以會留下羽姑娘,就是為了接應自己。可是在北朔的時候羽姑娘就沒有主動來將自己帶往藍城,事後又是一再的放任她行事,最後更將燕洵攻進大夏的事情如實轉告,這其中的深意,當然不言而明。燕洵將這件事交給她辦,就是信任她的忠誠,只可惜,仲羽雖然忠誠,但是當燕北和燕洵的利益發生衝撞的時候,她的忠誠就大打折扣了。這一點,她明白燕洵又何嘗不明白所以即便是燕北目前面臨著美林關和東線兩面的戰役,他仍舊是將烏道崖派到了羽姑娘身邊,沒有讓她單獨掌權。而羽姑娘明顯是明白這一切,卻不願意點明,也許,她是真的不介意吧,比起權力也許和烏先生在一起才是更令她開心的事情。

  羽姑娘的確是個聰慧的人,她和烏先生一同出自臥龍山,師傅就是當世有名的臥龍先生。臥龍先生是一位不世出的隱者,據說已經年過百歲了,一生門生遍天下,上至豪門望族、皇親國戚下至販夫走卒、市井商賈這位先生胸中所學包攬天下,收徒不講究門第高低,只針對門下弟子的不同資質傳授不同的學識。是以他的學生中有滿腹經綸的文豪大儒,有腹含經偉之志的宰相公卿,有沙場點兵的武將將領,有身手矯健的豪俠刺客,更有身家豐厚的巨商重賈,有手藝精湛的木藝鐵匠」

  臥龍先生的弟子眾多,卻也良莠不齊如卞唐如今的七旬宰相程文靖,再如四十年前背叛大夏引犬戎入關的東陸叛徒岳少聰,再如當世第一反叛頭子大同行會的年輕一代優秀將領烏道崖仲羽,而還有一個人,卻是楚喬不能不記著的,那就是大夏諸葛一閥四公子諸葛玥。

  趙徹就要卒兵來攻了,他,不會來吧?

  楚喬輕輕嘆了口氣,將碗裡的湯藥一飲而盡。

  沙場凶險,刀劍無情,不會,但願不會。

  下午的時候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感覺精神好了很多,在屋子裡窩了幾天,就想著出去活動活動。穿了一身蘇藍色的棉茹裙,對襟小襖上繡著黃銹的白王坐,窄袖緊臂,攏成燈籠的形狀,越發顯得辜姿芊芊,不盈一握,侍女為她綰起髮髻,兩側微垂帶了幾點緋色的璨格,一隻淺藍色的玉簪插在鬢間,一串細細的流蘇輕垂著,不時的掃到白若凝脂的耳廓。

  楚喬很少穿女兒氣這般重的衣衫,對著鏡子照了半天,有幾分新奇,卻也不乏淡淡的開心。

  開了門,風有些大,侍女們要跟上來,楚喬推辭了,自已一個人提了一盞小小的羊角風燈靜靜的走了出去。

  到底是燕北的冬天,看著雪黴飄零煩為淒美實則卻是冷的很,所聿穿得多,外面又披了一件擋風的狐裘。月亮淺淺的一彎掛在上頭光影皎潔,一片白地,多日不曾出屋,鼻間嗅到的不是藥味就是熏香,頭昏腦脹的厲害,此刻出來走一走,頓時神清目明,病也似乎好了幾分。

  月光那樣美,像是曬過了天青色紗帳的燭火輕薄如煙,風吹過村葉,耿漱的響,楚喬慢慢的走,然後遠遠的在燕洵書房的窗下站著,他似乎刖唰從軍營回來,並沒有睡下,燈火那般亮,晃出一道長長的影子修長的,挺拔的,書房裡還有別人,他們似乎在商量討論著什麼,起風了,聲音太模糊,她聽不到。

  心裡突然間那般寧靜,就像是早晨起來推開窗子,發現天地間一片潔白,陽光暖暖的照在臉上,天空蔚藍,有雪白的鷹展翅翱翔著,一杯清茶放在書案上,裊裊的熱氣上升盤旋,像是一尾蜿蜒的龍。

  很久很久,她都搞不清自己對燕洵的感情,最初來到這裡的時候她以現代人的眼睛去冷眼旁觀這世界的種種不公,漸漸的,她被捲了進來,於是,有憂愁、有憤怒、有怨恨、有恩惠、有感激,越來越多的情緒將她拉進了這個世界,血肉漸漸生成,再也做不到置身事外的看著了。而對於燕洵,從最初的仇恨,到感激,到同情憐憫,到相依為命,再漸漸的,慢慢長大,感情慢慢的變質,那些無法言說的心事,在不經意間於心底破了土,長出了新鮮嫩綠的芽兒經歷過寒霜經歷過隆冬經歷過屍山血海,經歷過生死殺戮,那顆嫩綠的芽兒終於長成了參天巨樹,偶爾抬起頭,但見枝繁葉茂,鬱鬱蔥蔥。她一直是這樣沉默和固執的一個人,一直都是。

  書房的門被打開有人陸續走了出來,阿精眼尖,看到站在梅樹下的楚喬突然喊出來,燕洵聽了,連忙從屋裡跑出來,見了她頓時皺眉道:「怎麼一個人在那站著」不知道自己身上帶著病嗎」

  楚喬笑著任燕洵牽住她的手,男人臉色很難看的瞪著她,將她的手攏在手心握緊,怨道「這樣涼你來了多久?

  「只是一會罷了。

  剛一進屋,溫暖的香氣突然撲面而肅楚喬抽了抽鼻子,喃喃道「什麼香料這麼香」

  燕洵聞言卻陡然面色大變,連忙將楚喬推到門口,拿起一壺茶水就倒進了香薰爐裡,嘶嘶的白氣頓時冒了出來,又手忙腳亂的打開窗子。

  楚喬皺眉道「燕洵,你幹什麼呢」

  燕洵拍了拍手走出來,沉聲說道「這屋不能呆了走。」說著,拉著楚喬就進了他的臥房。

  燕洵的寢房裡沒有熏香,聞著清淨了多楚喬仍舊覺得奇怪,見他接過侍女罷香的毛巾擦臉上前問道:燕徇書房怎麼了?

  「新送來的舒和香,我點了半塊,是有麝香成分的。

  「麝香?」楚喬對香料不甚瞭解,皺著眉問道「麋香怎麼了?」

  小丫鬈裡香卻撲哧一笑,笑瞇瞇的說「姑娘,麝香女人是不能聞的,聞多了就不能受孕了,殿下當然要緊張了。

  蘭香說完,自己也鬧了個大紅臉,其他小丫鬟集體嘻嘻哈哈的笑起來,燕洵也不惱,裝作不在意的模樣,卻斜著眼睛留意楚喬的反應。

  楚喬聞言微微一愕到底是女孩了,紅潤點一點的染上臉頰,像是海掌的花瓣,尤顯俏麗燭共照射在她淡藍色如流水般的裙襬上,好似一層光華浮動的鯁紗。

  有低低的笑意欺在耳後,男人溫熱的呼吸像是綿綿的海水「阿楚,今晚美極了。

  楚喬抬起眼梢,眼神卻是帶著幾分欣喜的,寢房巨大,柔軟厚密的地毯鋪在下面,一層層的紗帳逐層放下,金鉤流蘇,一派浮華,床榻以紫繡鋪就,青紗攏在外圍,錦被溫暖,只看一眼就可知躺在上面的暖意。燕洵伸開手,侍女們如雲般走上來為他更衣,楚喬見了微微一愣,呀的一聲就轉過身去,燕洵見了低聲一笑,楚喬的臉越發紅了。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她也不算是年輕了,見過的風流陣仗也不見得少,和燕洵這麼多年朝夕相對,也並非一直謹慎守亦如衛道士,只是今日,她卻有些無措了。侍女們眼神暖昧的退出房去,一層層紗帳將空間隔開,燕洵溫暖的呼吸從後面靠近,帶著沙啞的笑意「我的阿楚長大了,知道害羞了。

  平日的伶利。才驟然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燕洵的手從後面環住她,交叉在小腹前,唇貼著她的耳,輕輕一嘆:一天沒瞧見你了。」

  楚喬有些害怕,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樣接。,恍恍惚惚的說「東邊戰事將起了嗎?你籌備的怎麼樣?

  「哎」燕洵無奈的嘆息:阿楚難道一定要這樣煞風景嗎?真是不解風情。更漏的細沙緩緩流下,一絲一絲,不絕如縷,外面的風靜靜的吹著,偶爾有積雪從房簷上剝落,飄飄灑灑的紛揚著,燕洵靜靜的擁著她,身上的味道輕輕的在四周環繞像是夏日飛起的裙角,聲音也是湘濕而舒和的

  「今天沒咳嗽嗎」

  楚喬搖頭:「已經好多了。

  「那就好可有按時吃藥嗎」」

  「吃了,苦的很,難吃極了。」

  燕洵一笑:「孩子話,藥哪有不苦的?你沒偷偷給側掉吧?

  「天地良心,楚喬豎起三根手指:我連藥渣子都給吞下去了。

  「怎麼」,燕洵眉梢微微一挑「屋子裡很悶嗎小」

  「我是心裡著急,東邊要有戰事了,我總這樣病著,如何幫得到你?

  燕洵心下一暖,好似有溫熱的水緩緩覆蓋上來,嘴唇摩挲著楚喬的脖頸,輕聲低喃:你好好的,就是幫到我了。

  燕洵的寢衣薄薄的,幾乎可以觸到他肌肉的輪廓,楚喬窩在他的懷裡,歪著頭,身體一點點的暖了起來,輕聲說道:我希望自己能有用一點。

  「你已經很有用了,燕洵溫言道:這些年,你一心一意的跟隨我,從來沒為自己想過,如今燕北已定,你該為自己打算打算了。」

  「為自已?楚喬有些茫然,這真是一個新哥的問題,其實她知道,她這個人並不是如外表那般堅強的,她習慣了依附於別人習慣於聽從命令,也習慣了為一個目標去努力去奔走,從前為國家效力的時候是如此,跟隨燕洵之後也是如此,然而她最不擅長的就是為自己籌謀,為自己?為自己?自己能幹什麼呢?

  「是啊」,燕洵聲音低沉,還隱隱帶著幾絲笑意:女孩子長大了,總要為自己打算的,比如找一個好婆家,嫁一個好男人,相夫教子,安樂度日

  楚喬輕輕的啐了他一口,說道:「這兵荒馬亂的,哪有有好男人呢?

  「也對」,燕洵笑瞇瞇的說:知人知面不知心,沒有個十年八年的功夫,哪能輕易將一個人看透,若然芳心錯托,豈不是耽誤終生幸福?」

  楚喬轉過身來,笑吟吟的說:「那你說怎麼辦呢」」

  「怨不得就得我吃點萬了。燕洵眼睛狹長閃著幽然的光,嘴角輕輕的挑著,笑的像是一個狡猾的狐狸。

  楚喬斜著眼睛瞪著他你好像很勉強很吃可的樣子啊!」

  「也不算太勉強,燕洵的聲音像是一汪碧波,在空氣中柔和的漾:吃了卻多多少少有一點。

  眼見楚喬要色變,燕洵哈哈笑著一把環住她,道,「人家王侯貴胄都是三妻四妾,我卻要一生守著一妻,豈不是很吃虧嗎」

  楚喬哼了一聲,說道:那你也去納妾啊,沒人攔著你。」

  燕洵緊緊的抱著她,在她耳邊說道:我沒那份精力,也捨不得讓你受委屈。」

  小臂粗細的紅燭高燃著,一室明晃晃的,楚喬渾身無力,四肢百骸都似乎被注了水,就聽燕洵溫言道「阿楚,嫁給我吧。心下一暖,眼角已經濕了,這一路走的何其艱辛,回想八年前的困獵,一晃眼,竟已經過去那麼久了。

  「嗯。輕輕的答應一聲,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突然覺得生命對她是這般的厚待。

  燕洵的胸腔微微起伏著,輕聲說:我總會對你好的。

  楚喬嘴角輕笑,微不可覺的點頭「我總是相信你的。

  四下里寂靜無聲,雅帳的紗簾委頓在地,偶爾能聽到銅漏裡的聲響,細沙漱教,像是早春的桑葉。

  「阿楚,等東邊的戰事結了,我們就成親吧。

  楚喬抬起頭看著他,燕為亦看著她,目光如同迷離的流彩乾淨又溫暖,優惚間還是很多年前的表情,年少的少年望著嬌小的孩子,咬著牙的發誓:「誰要是敢傷著你,我必跟他拚命依稀間,時間撲朔朔的零落,燕洵擁著她,輕聲吐氣:阿楚,一切風雨都過去了,而我們還在一起。是的,誰都會變,而你我不會。

  大大的笑容在唇邊綻開,伸臂抱住男人年輕的身體,連喘息都覺得滿足,我總是信你,總是信你,總是相信你的。

  「嗯。風像是三月的春柳,一路無聲剪簾而來,燭影閃爍,紗帳輕搖,心境平和,宛若和田。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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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4-2 12:57:32 |只看該作者
第141章:蒹葭蒼蒼

  諸葛府名為府,實則卻是一個方圓十多里的巨大莊園,世人皆知諸葛家富庶,然而沒親眼看到的人卻永遠也無法想像那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富貴,紅燭為薪朱錦鋪地不過是外面風傳的謠言而已,而歷時三百年的累世豪門也絕不會用這樣暴發戶一般的方式來彰顯自己的富貴。

  行走在諸葛府內,遍目所及無不走普通的景緻,並無醇酒暖池白鷺肉林,也無金磚鋪道白玉磊牆,然而,來客卻不能小心大意,因為可能腳下隨便踩著的一塊石頭,就是天池火山。裡的千年晶石,即便是外面冬雪茫茫,那石塊仍舊是暖意融融,雪落下來,不必清掃,自然也就化成了清水。

  而這樣的稀世珍品在諸葛府裡,不過是花園裡的一塊石頭罷了。

  小紅今年才十三歲,因為年紀小,只在花房裡做些灑水打掃的活。今天府上人來人往,下人們不夠使了,就把她叫到了上房,寰兒作為青山院的大丫鬟,帶著一眾小丫鬟們忙裡忙外,將到中午的時候,客人們終於一一到了遠遠望著諸葛府,但見飛簷捲翹,紅牆綠瓦,光華琉璃在陽光下有如耀目的金笛,閣樓錯落有致,大雪掩映之下,別有一番氣度。今天,是城裡世家小姐們的聚會,由諸葛家長房三小姐做東,樂邢將軍府的小姐、蒙闐將軍府的小姐、吏部尚書令韋大人的千金、嶺南沐府的表小姐、魏閥的小姐、東嶽商家的大小姐都會前來,聽到來景郡王的小孫女也會來,當真是百花齊綻了。

  一大早,諸葛府上就張燈結綵,既要顯得隆重典雅,又不能過於奢靡俗氣,大夫人帶著幾個小姐一起主持,因為長得還有幾分俊俏,小紅很榮聿的被留在了宴客的亭香館,不一會的功夫,各府的小姐們一一到齊,真真是人比花嬌爭奇鬥艷,一屋子的小姐嘰嘰喳喳的請安問好,看得人眼花繚亂。

  這些千金小姐們聚在一起,無非是那幾樣玩物,吟詩作畫、刺繡賞花,難得諸葛家有心,即便是這樣的冬天,仍舊培植出許多不合時令的盆栽來,春蘭秋菊開在一處,平添了幾分情趣。小紅平日就是侍弄這些花花草草的,此刻就充當講解。

  只見一名二八年華的小姐指著一盆白黃相間的瘦菊,感興趣的問道:」這是什麼花。」

  小紅低著頭,小聲的說道:『回小姐的話,此花名為楚腰。」

  楚腰?」樂邢將軍府上的小姐樂婉怡放下茶盞,抬頭問道:「怎麼起了這麼怪的一個名字?」

  小紅年紀不大,本就活潑,俏生生的給小姐們介紹道:,這盆越地瘦菊,是我們少爺親手栽種的,以無根之水澆灌,以白華山上的赤鬆土栽培,花開的時候有三種顏色,若是節氣適當,能開五色,少爺說越地多山丘多溝壑,又有環環之稱,杜戚云:偎偎楚宮腰,婀娜一裊裊。又有常蔡:越有環兮環有菊,楚腰東去西不知。於是喚此花為楚腰。」

  你們少爺倒是個有心的,一盆花而已,竟起了個這樣雅緻的名字。」樂婉怡淡淡一笑,溫和婉約,不愧她名滿京城的舒婉之名。魏閥小姐魏芊芊磕了一顆瓜子,朱唇艷紅,嬌俏俏的回過頭來說道:」你們府上少爺那麼多,你說的是哪一個?」

  小紅回道:自然是四少爺了,府裡的少爺除了四少爺,其他人是不喜種花的。」各家小姐一聽,面色各異,樂婉怡眼光輕輕一閃,手指拂過那盆楚腰,靜靜不語。魏芊芊卻不屑的哼了一聲,低下頭來繼續嗑瓜子。

  蒙家小姐今年才十五歲,生於武家,又年少好動,聞言走上來,笑瞇瞇的指著一盆白蘭問道:「那這盆呢?叫什麼?」

  小紅見魏家小姐面色不善,微微有些害怕,小聲說道:「這盆叫玉瓊。

  蒙家小姐可愛的嘟著嘴,問道:欲窮千里目的欲窮嗎?」

  小紅搖頭:何處玉簫天似水,瓊花一夜白如冰。白蘭產自天水,咋子夏青暮白,此花生在大夏,一年有五六個月都是通體秀白,可不是像王一樣嗎?」

  好個伶俐的丫頭。」韋大人的千金笑道:,年紀小小,倒有幾分才情

  小紅有禮的說道:奴婢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都是在花房呆的時間多了,聽少爺說,也就記住了。」

  蒙小姐臉蛋紅紅的,滿地的尋著奇異的盆栽,突然看見一株,連忙問:那這個呢?」

  這是一品大盆景,下面是一株文竹,碧翠欲滴,一株小小的籐蔓和它同盆栽種,細細的籐烷蜒爬上來,順著文竹的根莖向上爬,然而越爬越高,漸漸的離開了文竹的主幹,而是攀上了更高的一株黃禪,在黃禪的花香裡開出一星細小的紅色小花,芳香四溢,十分嬌艷。

  小紅微微一愣,沒想到下人們將這盆花也搬來了,微微咬唇,輕聲道:回蒙小姐的話,這盆花名叫蕭郎。」

  蕭郎?」蒙小姐眨巴著大眼睛,疑惑道:『一盆花而已,為什麼叫人的名?」

  樂家小姐卻微微一嘆,輕聲道:「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此言一出,眾人齊齊一愣,凝目看去,卻見文竹雖是清俊,卻不免顯得有幾分蕭索,那籐蔓小花雖然好看,卻終究是開在黃禪的枝咋之中。諸葛家三小姐見了眉頭一皺,連忙說道:,這花是十多年前的盆景了,不是新培的,也不知道是哪個糊塗東西給搬到這來,讓諸位笑話了。」

  景燕宜一直沒有說話,聞言微微一笑,說道:『十多年前,不正是貴府的表小姐出嫁的那段日子嗎?當初四少爺當衙攔喜轎,不成之後以弱冠之齡投身軍伍,一時間可是名滿京城呢。」

  蒙小姐轉頭問道:燕宜姐姐,什麼攔喜轎,我怎麼不知道。」

  景燕宜今年十九歲,是景小王爺景邯的親生妹妹,她這次進京,是為了指婚而來的。她掐了下蒙小姐的臉蛋,笑著說道:那時候你還小呢。」

  眾位小姐就算沒親眼見過,也大多聽說過那件風流韻事,當年諸葛府四少爺為了阻止蘇姬宛嫁入赫連家,帶著人馬攔住喜轎,更將當時權勢赫赫的赫連明當街痛揍,若不是被蘇始姐怒斥,險此鑄成大禍。不過就算是這樣,他仍舊受到處罰,被尚武堂逐出師門半年,投身行伍,若非於東北沼澤之地受了潮氣大病一場,後來也不會回府。

  景燕宜柔和的聲音輕輕的飄蕩在屋子裡,往事像是如煙的水,靜靜如雲霧,飄飄蕩蕩如白練。

  蒙小姐頗有些痴纏的說道:「真可惜啊,沒見到當年的那一幕,那個蘇炬宛,一定是個絕世美人吧。」

  什麼美人?」魏芊芊不屑的說道:「赫連氏樹倒猢猻散,她現在賤民一個,你若是想見她也不難,只是不要失望就好。」

  蒙小姐似乎很不喜魏芊芊,瞪了她一眼道:,你是嫉妒人家吧。」

  我嫉妒她?」魏芊芊眉梢一挑,冷冷道:,一個寒門賤民僥倖攀了個高枝兒,水性楊花一場卻竹籃打水一場空,談這樣的人,平白的失了身份。再說她攀的那些高枝兒,也不見得能入得了我的眼。」

  入不了你的眼?」蒙小姐低低的嘟嚷道:「入不了你的眼你今天還來做什麼?」

  話音剛落,門外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簾子一晃,一個挺撥修長的身影就走了進來,男子長身亞立,身上穿了一件寬鬆的潑墨流水雲紋月白長衫,修眉星目,英俊挺撥,朗朗的站在門口,乍然見這滿屋子花團錦簇,也一時微愣。

  四哥,你來了!」

  三小姐在小姐中排行三,年紀卻比諸葛玥還要小上幾歲,見了他連忙笑吟吟的走上前來,說道:,父親說你馬上就要走了,行裝可打點好了嗎?」諸葛玥清冷的眼神在諸葛睛的身上滴溜溜一轉,淡淡道:「你找我門,諸葛晴微微有幾分緊張,諸葛用和家裡的兄弟姊妹向來不親近,她也不例外,此刻卻不得不做出一副親近的樣子上前來,攬住他的臂彎,笑著說道:介紹幾位平日裡難得一年的美人給你認識,她們都是晴兒的朋友。」

  睛姐姐,我可不是美人。」蒙小姐笑瞇瞇的上前,頷首施了一禮,笑道:晴姐姐叫你四哥,笑笑也叫你四哥好不好?」

  少女臉蛋潮紅,嬌憨可愛,誰知諸葛玥卻並不買賬,面色不變,微微退後一步,淡淡道:,蒙小姐好。」

  蒙小姐頓時一愣,微微有些委屈,嘟著嘴不知所獵。諸葛晴正要說話,諸葛玥卻說道:「各位小姐有禮了,諸葛玥不知諸位在此,無狀打擾,實在惶恐,諸位慢坐,在下告辭。」說罷,轉身就退了出去,徒留下一屋子千金小姐大眼瞪小眼,久久回不過神來。

  傍晚時分,小紅將花盆妥善的在花房擺好,累得滿頭大汗,站起身來剛一回頭,卻見諸葛玥正站在她的身後,小丫鬟嚇了一跳,連忙道「給少爺請安。」

  卻見諸葛玥看也沒看她一眼,逕直走到那盆「蕭郎」面前,伸出手來一把將那株籐蔓連根撥起,扔到黃禪的花盆裡,只留下一株文竹孤孤單單的在那裡,風吹過,撲朔朔的晃動著。

  第二天,聽說七皇子趙徹已經離開京城趕赴雁鳴關,諸葛家協同糧部兵部一同統籌糧草兵器,諸葛玥每天於兩部奔走,深夜方歸,回來之後也往往要忙到天明時分才能睡一會,幾天下來明顯憔悴了許多。不出兩日,韋大人府上最先送來了一翁蓮子珍須羹,據說是韋小姐親手烹煮,極為用心口送進青山院的時候,諸葛玥剛剛起身,寰兒不情願的將那小姐親手煮的東西送進臥房,聽那事府的丫鬟嘟嘟囔囔說了一通話,諸葛玥連一個反應都欠奉,更衣淨臉吃了。飯就出了門,看都沒看那珍須羹一眼。誰知這竟然只是一個開始,隨後,當日到場的幾家小姐相繼有物件傳進府中,手帕荷包扇墜子,都是此貼身之物,連一直滿臉不屑的魏家小姐也有東西送來。而曾被諸葛玥當面冷落了的蒙家小姐卻更加執著,連著幾日吃食繡品流水的送,最後竟然送了一把稀世的寶劍,據說那劍是她從她爺爺蒙閱將軍那裡偷來的,為了這個還險此挨了一頓打。

  總之,漸漸的,就連小紅這樣後知後覺的小丫鬟都察覺了,當日的宴會,實則就是給四少爺選親,難怪少爺的臉色要那麼難看了。

  寰兒她們幾個在院子裡呆久了的丫鬟終日冷颼颼的笑著,看著那些千金小姐們送來的東西,不時的冒出一句痴心妄想的酸句子來,小紅卻心道:那些個小姐其實也都不錯,尤其是樂家的小啡和景翁主,還有蒙家小姐,也很可愛啊,只是不知道少爺究竟喜歡什麼樣的人。糧部的檄文終於批下來了,再有一日,少爺就要北上了。青山院忙了半日,寰兒帶著丫鬟們將少爺出行要帶的東西精簡了再精簡,還是整理出了兩大車,結果月七看了一眼,最後大手一揮:,少爺說了,一切從簡,都不用帶了。」

  寰兒被氣的夠嗆,眼淚含在眼眶,淚盈盈的說:「北邊那麼冷,什麼都不帶怎麼行啊,要是星兒在這」說到這她就住了。」小紅感到有些奇怪,但見月七的臉色不太好看,也沒開口問。丫鬟們散了之後,她拉住一個進門稍稍早一些的大丫環,問道:喜兒姐,星兒是誰啊?」

  青喜搖頭道:不知道,只是聽寰兒姐說過幾次,好像是以前的丫鬈,不知道為什麼事走了。」

  哦。」小紅點了點頭,諸葛府的丫鬟多了去了,這個星兒,想必是個很得寵的大丫鬟吧。

  當天晚上,諸葛州回隸的很晚,卻還是被老爺叫到了上房,回來的時候已經三更了,下人們都在門房下等著,見他回來了,齊齊鬆了口氣。

  寰兒急急忙忙的跑上前,為諸葛玥批了件披風,頓時嗅到一股刺鼻的酒氣,不由得微微一愣,諸葛玥是很少喝酒的,一旦喝酒,說明心情很差。寰兒小心的說:,少爺,回房休息吧。」諸葛玥也不說話,逕直進了花房,下人們不知是不是該跟進去,集休站在外面傻乎乎的等著。等了半天也不見他有要出來的意思,寰兒終於說道:大家各自回去吧,花房不是誰都能進的,小紅,少爺今晚就由你照顧了。

  小紅陡然覺得自己肩負重任,鄭重的使勁點頭。諸葛玥果然醉了,倒在花房裡的涼竹榻上,小紅怕他會冷,急忙跑上前為他蓋了一條毯子,但聞鼻息酒氣極重,顯然少爺是喝了酒的。

  小丫鬟半跪在地上,一時間竟然有些痴了。她從來沒有這麼近的看過少爺,就算在平時見了也是低著頭,偶爾抬起頭來也是偷偷的看一眼背影罷了。

  少爺長的真好看啊!小丫鬟眨巴著大眼睛,心下使勁的感嘆,難怪那些世家小姐受了少爺的冷落還是要巴巴的趕上來。少爺不同於其他的世家少爺,身上沒有那股氏族的奢靡氣,他不像是那些整日吟詩作對的脂粉公子,也不像是粗鄙的無知武人,這個人的身上既有文人的經綸談吐,又有武將的凌厲清冷。他高高在上難以靠近,卻不是如大公子二公子的那種豪門貴氣。山紅年紀雖小,卻也分得請什麼是氣質,有的人,你是需要知道他的身份地位才能對他敬畏仰望,而有的人,他生出來就是要被人仰視的。

  小丫鬈看著看著,睏意襲來,竟然就趴在那裡睡著了。

  早晨的時候,耳邊突然聽到一陣響動,她本就睡的不沉,頓時起身。卻見諸葛玥坐在那裡,眼睛還沒睜開,正在打著哈欠,一副沒睡好的因頓樣。

  小紅有些愣,臉蛋紅紅的,沒想到少爺還有這樣人性化的一面,和她平日看到的大不相同。

  卻聽諸葛玥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迷迷糊糊的說:「星兒,去倒杯茶。」

  是……

  小紅連忙答應一聲,跑去倒了杯茶,諸葛玥喝下之後似乎清醒了不少,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身子,開門就走了出去,外面,寰兒等幾個丫鬈已經在等著了。

  小紅傻乎乎的站在門口,突然有些愣,少爺剛剛叫她什麼。她有些沒聽清,想必連少爺他自己,也沒注意吧。

  外面陽光燦爛,正是一個艷陽好日子。

  長府的大管家朱余笑呵呵的站在院子裡,滿臉的皺紋褶子,朱成是朱余的孫子,此刻弓著背站在他身邊,加上他總是老氣橫秋的模樣,也活像個山老頭一樣。

  四少爺,老爺讓我來問你,想好了沒有?」諸葛玥洗好臉,坐在方廳裡吃早飯,也沒抬頭,一邊喝湯一邊說道」東西呢?」

  朱余一樂,連忙捧著一個金盤上前,金盤裡呈著幾家小姐的畫像和生辰八字小樣。諸葛玥也沒看,隨手挑了一個扔到朱成懷裡。朱成連忙接住,打開一看,笑道:是樂邢將軍的小女兒樂婉怡,奴才在這裡先給少爺賀喜了。」諸葛羽拿起帕子擦了一下嘴,然後霍的一下站起身來,對月七說道」去兵部。」

  當天下午,諸葛鬧的四少爺諸葛玥在大軍的陪護下趕赴雁鳴關,在他的身後,是供應雁鳴關趙徹大軍的三十萬擔糧草。就此,大夏對燕北的備戰,算是完成大半了。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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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enixpyj 於 2018-4-2 13:01 編輯

第142章:月下綿綿

  見到赫連家小姐的那天,是楚喬病後初癒的第一日,一彎圓月幽幽的照著窗,慘白的月光灑了一地,燭火閃爍,忽明忽暗,燭淚一滴一滴的落在燭台上,紅的像血,床前的錦帳積滿灰塵,凋敗褪色,濃朱殘紅,窗外的村影搖動,不時的發出淒然的聲響,樸朔朔的寒鴉飛過,發出哀傷的鳴叫。

  赫連凌側躺在棉絮被諉中,側影看去煢煢一線,單薄消瘦,屋子裡還有未散去的血腥味,一片狼藉蕭索,看起來讓人心酸。

  荊紫蘇坐在她的身邊,一邊撫著她的鬢角一邊偷偷的抹眼淚,轉頭對楚喬說道:一晃眼過去這麼多年,沒想到還能再見一面,只是赫連家家大勢大,怎麼就落到這樣一個下場?」

  楚喬穿了一身火紅色的狐狸披風,這是燕洵剛派人送來的,毛色鮮亮,更加映襯著她眉目如畫,她站在那裡,看著荊家三個姐妹暗自垂淚,心下也有幾分酸楚,柔聲安慰道:姐姐也別太傷心,故人重逢,本是喜事。」

  離開的時候,燕洵的侍從風致上前來解釋道:『這個女子是殿下在路上救回來的,原本已經給了她一筆錢讓她走了,沒想到她卻一直已已的跟在後面不肯走。殿下去見納蘭長公主後回來的路上又遇到她,這位小姐跪地磕頭請求殿下收留,殿下見她可憐,一時心軟就將她帶回來了,那個時候姑娘你還在卞唐呢。後來就在北朔城裡為她找了個住處,這些事都是奴才親手辦的,不過北朔開戰後,我一時忙起來就把她給忘了。」

  風致仍舊在嘮嘮叨叨,楚喬卻並沒有留意,已經七天了,東邊就要開戰,她已經沒時間留意這些細枝末節了。

  晚上的時候燕洵回來,兩人一起吃飯,見風致和阿精忙裡忙外的為燕洵收拾東西,楚喬隨口問道:『就要走了嗎。」

  燕洵一邊吃飯一邊拆看東邊的信函,淡淡的點了點頭:「快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

  燕洵聞言怡起頭來,將手裡的信伴放下,沉聲說道:,東部戰火紛飛,大夏軍容強悍,你身體又不好,我實在捨不得你跟著我長途跋涉冒險辛勞,如今燕北境內無戰事了,你還是就留在這裡吧。」

  楚喬眉頭輕輕皺起,頗有些急切的說道:『我身體已經無礙了,你讓我隨你同去吧,我可以幫你的忙,我可以」,

  阿楚,我從沒懷疑過你的能力,可是你也該歇歇了。」

  燕洵這話說的十分有力,語氣低沉,雙目灼灼的看著地:「你做的夠多了,剜下的就交給我吧,難道你不相信我嗎?」

  一時間,並不知道心間湧動著的是怎樣的情緒,楚喬微微一愣,握著筷子的手頓時一抖,她深吸一口氣,才緩緩說道:『我只是擔心你。」

  燕洵面色一緩,隔著桌子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微笑道:「放心吧。」

  楚喬微微一笑,卻不知道該如何回話,她突然想起,自從燕洵回來,她已經很久沒有過問軍隊的事了,連目前大夏的軍隊開到哪,她都是一無所知的。

  那個赫連凌,我將她接到府裡的偏西院住著了。」

  燕洵一邊看信函一邊隨口問道:哪個赫連凌?」

  你不記得了嗎?是你救回來的,淮陰赫連家的長房小姐。」

  燕洵眼神沒有半點波動,只是靜靜道:『有點印象。」

  燭花辟啪,窗外的風驟起,楚喬輕聲道:「你走的時候把她給忘了,也沒囑託我照料,打仗的時候,她被曹孟桐的軍隊拉進軍中做軍妓,已經被折磨的不成樣子了。」

  哦。」

  燕洵聲音未變,楚喬甚至懷疑他都沒有聽清楚自己的話,見他神情專注,眼光卻略微有些疲倦,也不好再說。放下碗筷就走進內室,吩咐丫鬟們為他輔床燒水。

  外頭寨風颼颼,即便屋子裡火光熊熊,可是仍舊覺得有幾分冷。燕洵喜歡吃栗子,白日無事的時候,楚喬就坐在床頭一顆一顆的剝,常常一坐就是大半日,栗肉的香甜如霧瀰漫,無聲無息的縈繞於鼻息之間,令人迷醉。床頭書桌茶點文案,觸手可及的地方都被擺上了剝好的栗子,屋子裡也漸漸攏上了這層香氣。

  被子厚軟,上面以金線細細的描摹出祥雲騰龍的紋樣,床榻巨大,睡七八人都可,楚喬伸出手為他一層一層的鋪就,心裡卻感覺到有幾分難得的平靜,也許,只有在為他做些什麼的時候,她才能感覺到心境的平和吧。

  身後突然有腳步聲響起,楚喬也沒回頭,只是隨口道:「水已經燒好了,你先……」

  腰身突然被人環住,男子溫和的呼吸噴在她雪白的頸上,楚喬被迫站直身體,輕笑著去推他:別鬧,我鋪床呢。」

  外人哪裡會想到,死守北朔立下赫赫戰功的楚喬楚大人,也會做這些瑣碎之事。」

  知道他是在取笑自己,楚喬笑斥道:,好沒良心,人家可是照顧你近十年了,說的我好像是母夜叉一樣,除了打仗什麼都不會了。」

  燕洵笑道:哪裡,我是在感慨自己的好福氣。」

  楚喬聞言,突然轉過身來:『那你就讓我跟著你吧,也可以照顧你。」

  燕洵看著她,臉上的笑意突然就不見了,他看了楚喬很久,緩緩問道:阿楚,你知道我這些年最大的願望是什麼嗎?」

  楚喬微微挑眉,卻沒有回答。

  燕洵也並沒有想讓她回答,自顧自說道:,這些年,我每次看著你風塵僕僕的為我東奔西跑,我就在心裡暗暗發誓,總有一天,我燕洵有出頭之日,一定再不讓你受半點委屈半分傷害,我要讓你錦衣玉食平安喜樂的生活,享受女人所能享受的一切榮寵。阿楚,我是個男人,比起你為我去衝鋒陷陣,我更希望看到你為我鋪床布菜。」

  燕洵的表情十分平靜,眼神卻很認真,楚喬看著他,一時間也說不出心裡的感受,她低下頭,很多情緒在她的心間一一閃現,終於,她緩緩伸出手來抱住燕洵硬瘦的腰:我知道了,我就留在這裡等你,你要平平安安的早點回來。」

  楚喬聲音溫柔,燕洵聞言頓時動容,情不自禁的,他伸出修長的手指,緩緩挑下楚喬尖尖的下巴,眼神深深的望進她的眼底,隨後,吻溫柔細碎的落下,落在她的鬢角眼梢、櫻唇脖頸,手臂那般緊,根狠的攬住她的腰,唇齒摩擦間,有輕微的呢喃聲響起,那樣誘人,好似要將人的理智撕碎,燕洵的呼吸有些亂了,小腹處升起一團火,大手在她的背上遊走,那樣用力,卻還是不夠,一股迫切的渴望從身體深處升起,唇齒的觸碰已經有些無法滿足他了,他似乎想要更多一些,更多更多一些。

  巨大的床榻掩映在重重紗帳之中,較之平日有著別樣誘感的氣息,燕洵攔腰抱起楚喬柔軟的身體,就將她放倒在床上。

  身軀觸碰到床榻的時候,楚喬是驚慌失措的,身體驟然感覺到一殍絲冷,她無措的睜大眼睛,卻頓時被炙熱的呼吸覆蓋了。象徵性的推攘並沒有止住驟然升起的慾火,男人壓著她,身子在細碎的摩擦著,室內穿著的薄衫並不能遮掩幾分,肌膚是火熱且滾燙的。

  燕……詢」,

  氣喘吁吁的聲音響起,如水波細細的流入,一時間竟聽不出裡面的喜怒,辨不明是拒還是迎。常年握劍的手撩開胸前的衣襟,緩緩滑入,當他觸碰到胸前那片滑膩的時候,楚喬在他耳邊響起的驚呼已經不能讓他停止,呼吸驟然變得無比急促,那美好的觸感瞬間點燃了他腦海中的最後一絲理智,他沙啞的聲音迴盪在楚喬的耳邊,夢痴一般:,阿楚,我怕是要忍不住了。」

  楚喬已經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微張的小嘴被人含住,只能發出嗚鳴的聲音,編貝的牙齒被舌尖輕輕舔砥,有麻酥酥的電觸,肌膚戰慄,身下的錦被柔滑,身上的重量卻那般沉重,可是卻也是那樣的安全。衣衫滑落肩頭,露出雪白的香肩,在燈火下比若上好的陶瓷。

  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鬼使神差的,楚喬費力的解放了自己的嘴,聲音沙啞如水,喃喃的問:燕洵,荊月兒幾歲了?」

  燕洵微微一愣,她說的是荊月兒幾歲了,而不是楚喬幾歲了,可是這中間有什麼差別嗎?不明事實的男人有些怨氣,看著她控訴道:「阿楚,你誘惑我!」

  楚喬可憐巴巴的搖頭:,我哪有?」

  你這樣美的出現在我面前,就是誘感我!」燕洵深吸一口氣,輕吻她的嫩白的耳垂:而且你每次誘惑了之後都不負責任。」

  身上頓時興起一星細小的麻栗,楚喬不由自主的微弓起身子,嘴裡卻仍是斷斷續續的道:,你……,不講「道理,」

  我就是太講道理了,才會對你沒有一點辦法。」燕洵無聲一嘆:『阿楚,真想馬上就娶了你。」

  那就娶好了。」

  某人突然。不擇言的小聲說道,話剛說完,她的臉就嗖的紅了。楚喬一下將頭埋到被子裡,只聽燕洵微愣之後,頓時哈哈大笑,聲音極為爽朗,楚喬覺得自己昏了頭,怎麼能顯得比他還要迫不及待?

  那可不行」燕洵強行將她拉出來,抱坐在腿上:『現在的燕洵還只是偏安於燕北的一方亂臣賊子,燕北一片荒蕪狼藉,百廢待興,我怎能以陋窒迎接我的妻子?等東邊的戰事了了,燕北大局穩定,我要蓋一座黃金的宮殿來迎娶你,以大夏的西北糧倉來作為我的聘禮,我的阿楚,一定要是整個西蒙大陸最尊貴的新娘子,是我燕洵獨一無二的一生摯愛。」

  儘管早就知道他的心思,可是驟然聽到他的話,楚喬還是心頭一震,眼眶發紅,險此落下淚來。她緩緩的垂下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輕聲道:,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你好好的,平平安安的。」

  你不要,我卻不能不給。」燕洵微笑著吻了吻她的額頭:「我知道你這些年是怎樣過的,這是我的夢想,我已經夢了很多年了,我欠你太多,唯有用餘生來好好補償。」

  心像是被放在了暖水裡,燭火溫和的籠罩著,楚喬輕聲低嘆:「你我之間,還有虧欠二字嗎?」

  燕洵面色微微一藉,他的手臂微微用了力,聲音略低了下去:「你受了很多苦,我都知道。」燭火辟啪的燃著,重重紗帳搖曳,身影相依,衣衫婆娑。

  沐浴之後,燕洵並沒有穿睡袍,而是穿了一身便服,楚喬疑感的問:」你要幹什麼去?」

  燕洵隨手拿起一件披風長裘,就披在她的身上,笑著說道:「送你回房

  回房?」楚喬一愣,她這幾天,都是和燕洵睡在一處的,其實這也沒什麼,小的時候他們一直是睡在一起,已經很多年了,這幾天生病,燕洵晝夜守護,也經常和她同吃同睡,今天已經這麼晚了,怎麼還要送她回去?

  怎麼?捨不得我?」燕洵打趣她,轉瞬卻愁眉苦臉的說道:「阿楚,我們都不是孩子了,這幾天我夜不能寐,簡直過的比在真煌城為質十年還要慘。」

  楚喬俏臉登時紅了,見左右的小丫鬟們全都在捂著嘴小聲偷笑,連忙撅著嘴說道:你說什麼呀!」

  都不許笑,沒看到楚大人害羞嗎?」燕洵突然轉過頭去假意斥貴那些小丫鬟,卻見她們笑的更大聲了,只能無奈的對著楚喬一攤手:「完了,她們都不聽我的。」

  胡說八道,不理你了。」

  楚喬轉身就要出門往自己的房間走,卻聽燕淘哈哈一笑,從後面將她一把抱起來,大笑道:說了我要送你回去,你敢違抗軍令,真是該打!」

  燕洵走了之後,房間似乎也清冷了下來,呆在自已的房間裡,楚喬卻不困了,想起方纔的種種,不由得臉色發紅,輾轉反側睡不著,只得坐起來,靠在書案上,愣愣出神。

  這次燕洵回來,似乎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他們的關係越發親密,可是有些事,卻漸漸發生了改競

  想起燕洵剛才的話,楚喬微微一笑,算了,也許是她多心了吧,男人都是如此,沒人喜歡自己的女人征戰沙場衝鋒陷陣,他現在力量強了,所以就想將自己保護起來,她應該理解他才是。他希望她平安牽福的生活,如一般女子那樣,喝茶賞花,穿著綾羅綢緞,享受著下人們的服侍,過著錦衣亞食的生活,也只是為了彌補她曾經受的苦而已。

  雖然,這樣的生活並不是她想要的,但是她應該滿足他的心願,理解他的初衷。他並非是排擠自己,只不過是想要保護自己罷了。

  這樣想了一會,心裡突然變得舒服了很多,正想要睡覺,忽聽外面腳步聲響,推開窗子,外面的冷氣驟然襲來,一排排燈籠向著燕洵的房間而去,走的都很急。

  綠柳!」

  召喚了一聲,小丫鬟頓時睡眼朦朧的跑進來:『姑娘,什麼事啊?」

  外面怎麼回事?這麼晚了,怎麼來那麼多人?」

  哦,姑娘你不知道,殿下今晚要招將軍們連夜商討軍情,好像是要制定東邊的作戰方案吧,那些將軍大人們已經在門房下面等了好一陣子了。」

  楚喬聞言頓時一愣,窗外的風大,一下就吹飛了她肩頭的衣衫,長髮隨風飛舞,顯得凌亂且單薄。

  哎呀,姑娘,你病才剛好,怎麼能吹風呢?」小丫鬟急忙跑過來將窗子關上,急切的說道:姑娘?姑娘?」

  啊?」楚喬比然,說道:『哦,沒事了,你先下去吧?」

  綠柳有些疑惑:姑娘真的沒事?」

  沒事,你下去睡吧。」

  哦「綠柳答應道:,那姑娘也早點睡。」

  書房那邊燈火通明,楚喬看了一會,就掀開被子上床睡覺,臨睡前想,燕洵今晚是因為要商議軍情才讓自己回來睡的吧?想了想,又覺得回來睡也好,他們那裡那麼吵,自己一定睡不著的。

  迷迷糊糊的陷入半睡半醒之間,睡夢中突然有一種不知名的茫然的恐懼緩緩襲來,心如浮舟,顛簸於海浪之間,起伏不定,卻終究一點點的平息下來,平息下來。

  早晨醒來的很早,心裡頭裝著事,就怎麼也睡不著了,再有三日,燕洵就要走了,她心裡忐忑,總是覺得不安,一大早起來臉都沒洗就跑去燕洵的房裡,卻被告知他昨晚連夜去了落日軍營,現在還沒有回來。

  失魂落魄的走回來,抬起頭時卻發現走錯了方向,只見西編院裡已經凍結成冰的池子旁,一名僅著白色單衣的少女傻傻的站在水池邊,頭髮散散的披著,臉頰白的像鬼一樣,聽見有人來了幽幽的轉過頭,額頭上還有血跡,皺著眉頭疑惑的問:,這池水走怎麼了?為什麼淹不死人?」

  楚喬呀的一聲,連忙跑上前去,一把將她拉回來,怒道:「你幹什麼?

  你是誰?」赫連凌皺起眉來問道:,你是父親派來的人嗎?」

  昨日就聽大夫說,她受了刺激,腦子出了問題,沒想到竟然這樣嚴重。楚喬心下有幾分州然,只得哄騙她道:『我是,你先跟我回房,外面太冷了。

  太好了!」赫連家僅剩下的這一位小姐開心的笑了起來,單純純真,像是一個孩子一樣:父親終於來接我了,母親好嗎。哥哥好嗎。我好想回家啊!」

  此處距房間說遠不遠說近不近,楚喬脫下大裘披在她的肩上,說道:」她們都好,就等著你了,所以你也要養好身體。」

  恩,我聽你的。」赫連凌笑著答道。

  兩人很快就進了房,有了楚喬的關照,昨日這裡就已經被重新打掃了一遍,如今乾淨暖和,很是舒適。赫連凌似乎真的是傻了,進屋也不知道脫衣服,反而披著厚厚的大裘乖乖的坐在床榻上,很乖巧的說:『我聽你的話,你能帶我回家嗎?」

  楚喬無奈的嘆了口氣,將大裘脫下,笑著說:,現在還不行,外面太冷了,要等到春天才可以。」

  哦。」赫連小姐默默點了點頭,明顯有些灰心,想了很久,還是很有禮貌的抬起頭來:,我知道,你說的對,外面下雪,馬兒怕冷都不肯拉車了她真的很瘦,想起她昨天剛進來時的樣子,楚喬不禁感到一陣心酸。

  你好好的保養身體,病好了才能回家,知道了嗎」,

  恩「赫連凌答應了一聲,突然小心的靠迂來,趴在她的耳邊,十分神秘的說:,我看你人不錯,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楚喬一愣,接話道:『什麼秘密?」

  其實這外面全都是惡人。」

  楚喬一愣:恩?」

  恩,全都是。」赫連凌低著頭,小心的左右看,似乎周圍站滿了人一樣,碎碎念道:那些穿著鐵片的大兵,都是壞人。」不過轉瞬,赫連凌就挺直腰桿,膽子很大的模樣,得意洋洋的說道:」不過你不用怕,神仙會保護我的,你對我好,到時候我也會保護你的。」跟她說話果然是沒有邏輯的,楚喬覺得自己似乎也瘋了,竟然還問道:神仙?」

  是啊!」赫連凌呵呵一笑,得意的說道:,你還沒見過吧,天兵天將,我就見過,不過我不能跟別人說,要遭天譴的,我只能偷偷跟你說,那個天將喜歡我的,他還抱過我呢,等我回了家,他就會來提親,我就可以嫁給他了。」說完,地就打了個哈欠,乖巧的爬上床去,說道:「我要睡覺了,我一睡覺就能看到他。」

  楚喬站起身來,同情的看了她一眼,這個昔日裡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今日淪落到這個地步,誰又能想到呢。只聽她一邊嘟囔著「你們欺負我的話,天兵天將會將你們都打死的,之類的話,一邊緩緩入睡,楚喬搖了搖頭,轉身就走出房間。

  吃完飯之後,燕洵仍舊沒有回來,閒的無事可做,就坐在書案前愣愣出神,腦子不自覺的開始分析北伐之戰之後大夏的兵力分佈,兩方的情報後勤兵器等多方面的對比,一副作戰地目自然的在腦海裡展開口

  上一次北伐之戰,燕洵會以騎兵穿越大夏封鎖線,直插入大夏內地也不全是僥倖。直到現在,楚喬才大略的摸到一點端倪。

  按照整體實力來說,燕北照大夏遠遠不如,無論是從兵力上,從武器上,從糧草供應,從將領對比,還是從情報,從政權制度,從後方的穩定性,燕北都是一貧如洗的廢墟場。若是正面相撞,即便按照最初的戰略方式,燕洵進攻美林關,羽姑娘防守藍城第二道防線,而北朔也換了英明的將領,結果也只可能是五五之數,最起碼要綿延三五月之久,絕不可能如現在這般,不過半個月就結束戰爭,從這一點上來看,對於燕北是極大的幸事。

  大夏唯一的疏忽,可能就是派來了四方聯軍同時上陣,他們本意是好的,希望以強大的兵力一舉擊潰燕北,威懾西北諸侯,重建帝國威嚴。然而,這樣一來,就造成了除了後勤補給,大軍沒有第二條後方戰線,並且四大軍團林立,各自為政,沒有統一的主帥,而他們仗著自己兵多將廣,更加沒料到燕北敢走出城池主動靠近,是以以全方位的進攻模式佈陣,封鎖不嚴。而燕洵,就是靠著近乎完美的戰略情報,帶著大軍從四大軍團的封鎖縫隙間,悄無聲息的進入了大夏內陸,不但打的大夏陣腳大亂,更佔頡了西北諸省。而且想想看,當燕洵大軍從東方殺來,斷了趙順軍隊後路的時候,夏軍是一種怎樣的惶恐,驟然看到這樣一隻兇猛的生力軍,他們不知道國內發生了什麼事,這種。恐,是行軍打仗的最大硬傷,驟然之下出現在一個軍隊裡,絕對可以了起全軍的嘩變。尤其是燕洵還巧妙的沒有封死他們逃亡的退路,這樣他們就不必破釜沉舟的對抗,沒有了死戰的決心,戰士紛紛逃命,也給了燕洵以極小的代價追在後面屠殺的機會。不然的話,四十多萬大軍一起拚死抵抗,燕北也未必能有好果子吃。

  當然,這其中若是有一環做不好,就有可能要覆滅整個燕北。首先,若是燕洵在進入大夏的途中,只要被一隻斥候隊發現,那麼他頓時就會陷入孤軍深入的窘迫,沒有一處城池和立腳點,他會陷入大夏軍團瘋狂的絞殺之中,斷送掉第一軍和落日軍的幾十萬條人命。

  第二,如果不是楚喬最先佔領了赤渡城,將燕北東部的百姓通通轉移到西北,並且死守城池,那麼趙順就會攻破赤渡,分兵為二,一路配合趙齊攻打北朔,行成合圍,一路進入燕北內陸。而若是趙順真的進入了燕北內陸,就會發現燕北兵力的空虛,那麼他將很有可能迅速懷疑到燕洵和第一軍的去向,而燕洵的那路孤軍也會陷入尷尬的境地,並且還要將整個燕北作為代價。然而楚喬死守赤渡多日之後,趙順也深知趙齊會對他發難,所以他必須帶著大軍整路來支援趙齊,不能再有分兵奪權的舉動。

  第三,若是燕洵最後沒有回援燕北,或是回來的晚了,那麼燕北自然不保,當然,如果這樣,燕洵也有可能佔領了真煌城了。

  事實就是如此的奇妙。

  對於燕洵能這樣輕易的佔領大夏西北大陸,楚喬一直是心有疑囊的。先不說西北的官員全是大夏任命,就說那上千萬的西北百姓,幾十萬的西北本土軍,難道能任由別人佔領家園。不過後來她又想了想,也就擇然了。

  西北大片是草原,只有三十之一的城郭,位於賀蘭山一代,除了靠近東線河的一片平原,基本都屬於是巴國哈家族的領地。這塊地方自古以來就是戰亂之地,前些年尚慎民亂,賀蘭山一帶竟然還群起響應,可見當地巴圄哈家族治理的不當。而且,燕世城當年威信極高,在整個西北大陸都有所流傳,後來她聽燕洵說,其實他們也只打了四場會戰,索度垣等幾個城池,根本就沒有去過,是當地的百姓和自願兵自發起義然後來投誠的,這一點,真是讓楚喬始料不及,看來大夏的奴隸制果然到了盡頭,就算沒有燕洵的這場戰爭,人民也早晚會起來反抗的。

  正想著,綠柳和風致一邊笑著一邊走了進來,綠柳手上拿著一塊牌子,見了楚喬呵呵一笑,說道:「姑娘,你看看這是什麼?」

  楚喬一愣,抬起頭來,只見那是一塊長生牌位,上面竟然刻著她的名諱和軍中職位,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全都是保佑長生之類的吉祥話。

  我的長生牌位?」楚喬笑著說道:「你們倆誰做的?哄我開心嗎?」

  綠柳頓時一樂,笑著說道:「什麼呀,是風致買的。」

  買的?這東西怎麼會有人賣?」

  這您就不知道了吧,風致年紀還小,是當年風眠離開後,燕洵另收的書僮,笑呵呵的說:如今姑娘可是北朔城的救星恩人,百姓們幾乎家家人手一尊姑娘的排位,早晚供奉。城南的忠義堂倒了,最近有大戶自願出資修建,可是把姑娘的雕像都擺上去了呢,就在燕老王爺的身邊,這還是頭一遭有活人上忠義堂,小商小販們見有利可圖,紛紛做了姑娘的長生牌位和平安玉珮在外面叫賣,就連軍中的都有人買了玉珮隨身攜帶呢。」

  楚喬聞言微微一愣,可是卻沒有風致和綠柳想像中的開心,而是漸漸皺起了眉頭,過了好久,她才沉聲問道:「除了我的排位,他們還賣不賣別人的?」風致見她神情嚴肅,也有些著急,小聲說道:『也有,不過是賣第二軍的魯直魯大人的泥人,百姓們都拿回家放在爐子裡燒了,或是扔到茅坑裡。

  姑娘,你沒事吧門綠柳卜聲的問道。

  楚喬搖了搖頭:沒事了,你們先下去吧,那個東西,燒了或是扔了,不要放在府裡。」

  恩。」兩人惴惴的答應,轉身就出去了。

  楚喬卻心裡有幾分不安,此次燕洵來了一招困魏救趙,救北朔於水火,他之前想要放棄燕北的舉動外面並無人知,按理說民間應該對他感恩裁德才是,為何燕北的百姓會不領情呢?這裡面有問題,看來需要好好研究一下。

  楚喬皺著眉,自己聲望如此之高,燕洵還好些,應該不會多心,可是別人就未必了。

  看來,需要為燕洵多做一些事情來造勢,她這樣想到,不插手軍事是對的。想著想著,她突然感到有一絲寒冷,這些事情燕洵知道嗎?若是他知道,那麼讓自己遠離軍事,會不會有其他的考慮?不過想到這,她馬上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頗為好笑的搖了搖頭,瘋了不成,看來自己真的是和赫連凌說話說多了。晚飯時分,燕洵終於回來了,楚喬聽到之後急忙跑出去,站在廊下遠遠的看著他,笑容和煦溫暖,一身白色狐裘,看起來美艷絕倫。

  燕洵大步走過來,正想牽她的手,突然又退後一步,搓了搓手,說道:手冷的很,別讓你著涼。」

  楚喬笑著上前拉住他的手,幫著搓了搓,還放在嘴邊使勁的哈氣,然後笑著問:怎麼回來的這樣早?」

  就快要走了,想多陪陪你。」

  楚喬仰頭一笑,伴著他就往主房那邊去,邊走邊說:『餓了吧?」

  你吃了嗎?」

  沒,就等著你呢?」

  燕洵一揚眉:『怎麼不先吃,不是告訴你不要等我了嗎?」

  楚喬少見的撤了個小嬌:自己吃飯不香。」

  兩人閒話家常,邊說邊走,就在這時,忽聽西北邊有人「呀,的尖叫一聲,然後一個人影猛的就跑上前來。

  神仙!是神仙!你來看我嗎?」赫連凌急切的跑上來,卻被侍衛攔住,她釵橫發亂,卻還極力想要衝進來,大聲喊道:是我啊!是我啊!」她如今已經瘦的脫了像,燕洵略略有些疑惑,皺著眉看著她,一時竟沒有說話。

  她就是赫連凌,她生病了,腦袋不清楚,你讓他們別傷到她。」

  楚喬連忙說道,燕洵點了點頭:『你們把她送回去,別傷到她。」說罷,轉身就走,楚喬跟在他的身邊,離了老遠還能聽到赫連凌尖聲的大叫,她心裡微微有些不是滋味,也不知道是什麼感覺,是同情?憐憫?抑或是,有一絲醋意?真要命了,她竟然對著這樣一個人吃起醋來。

  燕洵昨晚一夜沒睡,看起來十分疲倦,吃完飯之後,楚喬就為他鋪好床,自己則回了房間。睡到半夜的時候,突然聽到外面有人大喊大叫,隱隱聽得出是一個女子的聲音。

  綠柳也聽到了,披著衣服跑出去一圈然後回來說道:,姑娘,是西院赫連家瘋了的那個小姐,跑到了殿下的院子前大喊大叫,殿下也醒了,跟我說讓你別擔心,好好睡,他會處理的。」

  哦」楚喬點了點頭,心裡隱隱有些不安,這個赫連小姐,也是個可恰人,不知道那些大兵會不會傷到她,不過她卻不打算出去看看了,想來想去,還是對那句他還抱過我呢,比較在意吧。

  楚喬暗暗嘲笑了一下自己的小心眼,對綠柳說:「明早把大夫請來,給那位小姐看看,好好的一個人,總不能一直這樣瘋下去。」翻了個身,就沉沉的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燕洵照例離開了府邸,這麼多年,楚喬還是頭一次無憂無慮的有了這麼多空閒的時間,感覺自己胖了好多,照鏡子的時候發現雙下巴都要長出來了,不由得有些鬱悶。想了想,還是出去走動一下的好,披上大裘,也沒叫綠柳,只是自己一個人隨意的走著。

  天氣晴好,雖然冷,但是穿的多也不怕,走到最西邊的梅園的時候,天開始飄起小雪,落在地上一層一層的堆積起來,腳踩在上面,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四下里萬籟俱靜,雪地混白一片,重重花村爭奇鬥艷,交雜在一處,楚喬踏雪而行,一辱白裘掩映在爍爍白梅之中,好似要隱沒在重重花影中一樣。

  天氣好,心情也舒緩了起來,這樣的日子其實也挺好,若是沒有東邊的戰事,想來就更加稱心如意了。不知道赫連凌怎麼樣了,綠柳一早上就找了大夫,也不知道怎麼說,待會還是過去看看的好,畢竟她和荊家姐妹還是有一些情誼在的,說到底也是一個可恰的女子。

  正想著,西首的小矮門突然傳來一陣聲響,這裡比較偏僻,那扇矮門之後是府裡的馬廄,為防畜生夜裡嘶鳴驚擾主人睡眠,所以馬廄離主宅那邊相當的遠,燕洵如今不在府裡,誰會用馬呢?

  正想過去看看,忽見三名小廝走出來,兩人怡著一尾蓆子,另一人在一旁護著,幾人都沒有看到楚喬,絮絮叨叨的閒聊著。

  一人道:長的還挺漂亮的,就這麼凍死了,真是可惜了。」

  另一人說道:可惜什麼,你沒聽見她昨晚在殿下門前大吵大鬧了半宿,聽說把姑娘都驚動起來了,姑娘剛剛病好,以殿下的脾氣,沒當場砍了就算不錯了,再說就算關到這難道她自己不會生堆火啊,死了活該。」

  走在一邊的那個人年紀頗大,有五十多歲了,聞言嘆了口氣:「聽說這個女娃子是被曹大將軍的軍營抓去做軍妓才瘋了的,人都瘋了,哪裡還會生火,哎,可憐見的。」

  行了才叔,你出錢給她安葬,也算是她的造化了,換別人誰管啊。」

  老人搖頭道:『也不能這麼說,殿下早上是走的急,一時沒顧上吩咐。

  行了吧,殿下知道她是誰啊,除了姑娘,別的女人的命在殿下眼裡,那都不是命。」

  行了,這事就到這打住,誰也別往外說,尤其要小心姑娘的那幾位姐姐。」

  人群越走越遠了,楚喬站在那裡微微發愣,遠遠地,還能看到那張蓆子下露出來的頭髮,烏黑烏黑的。

  雪越下越大,不一會的功夫就有半尺多深,楚喬站在那裡,只覺得天氣冷的出奇,血都幾乎凝固了。她又想起赫連凌昨日對她說話時那副神神秘秘的樣子,突然覺得像是被人用針紮了一下,生生的疼。

  我只能偷偷跟你說,那個天將喜歡我的,他還抱過我呢,等我回了家,他就會來提親,我就可以嫁給他了。」

  真是個瘋子。」

  楚喬喃喃的說,聲音冷清清的,不知為什麼,她突然想起在卞唐時遇到的那個叫星星的小女孩,那孩子胖胖的,紮著兩條小瓣子,眼睛又黑又圓,一笑起來還有兩個小酒窩。

  回到房裡的時候,她幾乎被凍僵了,綠柳到處找她,急的發了瘋,見她回來眼淚撲朔朔的就掉下來,跑上來哭道:,姑娘,你上哪去了?急死奴婢了。」

  楚喬搖了搖頭,嘴唇都幾乎僵硬的不會動了。

  讓我睡一覺。」

  醒來的時候嗓子很疼,以她的經驗,她立刻知道自己又生病了。燕洵一身戎裝,風塵僕僕的樣子,正在跟綠柳那些丫鬟們發火,很有氣勢的怒道:一個個都是死人嗎?」

  丫鬟們全都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嚇得臉都白了,抽泣著,卻不敢哭出聲來。

  楚喬張了張嘴,想叫他的名字,卻一時沒叫出,只是發出沙啞的聲音,燕洵聽了連忙回過頭來,見她醒了頓時上前握住她的手,皺著眉說道:『你醒了,有沒有感覺好一點,餓了嗎?」

  楚喬嘗試了幾次,終於能發出聲音,卻沙啞難聽的很:「不關她們的事

  燕洵轉過頭冷冷的看了丫鬟們一眼,沉聲道:,還不滾出去!」

  丫鬈們頓時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阿楚,你這個樣子,讓我如何能放心的走?」

  燕洵無奈的嘆了口氣,面色有些蒼白,他也是有傷在身的,之前受趙嵩那一刀,傷到了元氣,操勞過度就會杞,只是他脾氣硬,卻總是強忍著。如今他剛剛經歷大戰,經歷了急行軍,這段日子又這樣操勞,眼看著還要去前線指揮作戰,若不是一股氣在那裡撐著,身體恐怕早就吃不消了。

  楚喬有些心疼,伸出手來,輕撫著他消瘦的輪廓,啞著聲音說道:『你瘦了好多啊。」

  燕洵溫和一笑:「我不要緊。」他端起一碗溫在小火上的湯藥,哄孩子一般的說道:「阿楚,把藥喝了,病好了之後我帶你去火雷碾上獵野馬。

  楚喬皺了皺眉:「藥很苦啊。」

  聽話。」

  楚喬無奈的張開嘴,燕洵一勺一勺的喂來,苦的不得了,還不如仰頭一。喝下去。窗外的風雪又大了,燕北的天氣真像是孩子的臉,說變就變,稍不留神,就是狂風暴雪。

  喝完了藥,楚喬吃了兩顆蜜餞,抬頭問:「你準備的如何了?就要走了嗎?

  燕洵點頭道:『恩,差不多了,烏先生和仲羽已經到了。」

  楚喬注意到他已經不叫羽姑娘而叫仲羽了,卻也沒說話,只是繼續問:該帶的東西都帶了嗎?」

  放心吧,你好好養病,不要擔心我。」

  楚喬仍舊不放心的叮囑:千萬要小心,不要受傷。,

  燕洵無奈的笑起來:「阿楚,好囉嗦啊。」

  對了,昨晚是那個赫連家的小姐吧,吵的好厲害。」

  少女貌似無意的說,還微微皺了皺眉,似乎對昨晚被吵醒很生氣的樣子。燕洵仍舊是溫和的樣子,面色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他輕輕的為楚喬拉了拉被角,平靜的說道:她是有病的人,別為這樣的人動氣,我已經派人將她送出去了,以後你也不會再見到她。」

  楚喬心裡頓時生出一絲希望,卻故意問道:『你找到治這病的大夫了嗎」

  也不一定能治好,不過試試總是好的。」

  燕洵站起身來,將溫著的奶茶放在楚喬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說道:」我今晚還有事,就不陪你了,你好好睡一覺。」

  楚喬點了點頭,嘴角輕扯,微笑著說:,你也早點休息。」

  恩。」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房間裡,燭火辟啪的燃著,到處都是溫暖而乾燥的空氣,楚喬躺在那裡,心口有些冷,外面響起腳步聲,向著她的房間而來,她眼睛有些模糊,鼻子也堵的難受,腳步聲越來越近了,楚喬拉高被子,一點一點的蓋住嘴,蓋住鼻子,蓋住眼睛,將整個頭都埋了起來。

  姑娘?」綠柳走過來,奇怪的叫:,你怎麼蒙著頭睡覺?屋子裡有炭火,你這樣容易憋壞的。」

  見楚喬沒有反應,綠柳伸出手來就想將被子扯下來,卻發現裡面有一股很大的力氣在死死的拽著,小丫鬟頓時愣了,小心翼翼的問:「姑娘?你怎麼了?」

  裡面的人沒有說話,過了很久,丫鬈們一個個的退出去,夜漸漸深了,今夜沒有月亮,只有恍惚的燭火,在靜靜的照著這個偌大的屋子,火光柔柔的投在被子上,晃出淺淺的一條光線。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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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4-2 13:01:30 |只看該作者
第143章:心悅君兮

  高大空寂的清元殿坐落在十里荷塘之間,以極品楠木築成臨風的水閣,四面湖水青青,天水澄碧,湘妃竹簾半開半卷,雅潔若蘭,這個季節已經沒有荷花了,但是宮中巧手的宮女卻以白碧二色的彩絹制荷葉絹花,讓它們飄在水上,遠遠望去,凡過葉搖,傾傾荷咋呈碧,好似真的一樣,懷宋皇宮景緻秀麗,堪比卞唐金吾。欽元殿日前正在整修重建,納蘭紅葉就將朝堂搬到了清元殿上,下了早朝之後,她撩開簾子緩步走出來,但見納蘭紅煜靠著金光璀璨的龍椅仰面坐著,下巴上拖著長長的一道口水痕跡,鼾聲微微,顯然已經睡去很久。

  想起朝臣們離去時的目光,長公主的眉心不由得輕輕蹙起,小太監見了連忙小心的推了推納蘭紅煜的肩膀,小心的叫道:『皇上。皇上。」

  年少的皇帝模模糊糊的醒來,皺著眉正要發火,忽見長姐站在身前,頓時害怕了起來,扭捏的站起身,揉了揉眼睛,小聲的說:「皇姐。」

  大殿上的人已經都下去了,唯有納蘭紅葉姐弟還有一個近身的小太監,納蘭輕輕皺著眉,語調很平和,但卻有著一股莫名的張力,她緩緩道:「皇姐有沒有跟你說過,不可以在朝堂上睡覺」,

  皇帝低著頭,像是做了壞事被抓到的小孩子,喃喃道:「說」,說過。

  那為什麼還杞?」

  年輕的皇帝低著頭承認錯誤:『皇姐,我錯了。」

  納蘭眉梢一揚:皇姐沒告訴過你怎樣稱呼自己嗎?」

  恩?」納蘭紅煜一愣,似乎理解不了長公主話裡的意思,小太監連忙趴在他耳邊小聲的說了一句,皇帝頓時點頭,說道:「皇姐,我、哦不,是朕錯了,朕知道錯了。」

  既然知道錯了,回去抄十遍道德記,不抄完不許吃飯。」

  啊?」皇帝的臉頓時垮下來,納蘭看也不看,轉身就走出去,大殿裡空蕩蕩的,外面陽光很好,風從四面吹過來,拂在湘妃竹簾上,掃過簾下金色的鈴鐺,發出叮鈴鈴的聲響。納蘭深藍色的朝服迤邐撫過厚重的地板,上面繡著百鳥的圄案,金線光閃,針腳細密,無處不在彰顯著皇室的尊貴和威嚴。

  公主」雲姑姑等在外面,見她出來連忙小跑上來為她披了一件軟披風,如今已十一月,就算懷宋氣候溫和,早晚起來風也已經涼了。

  公主,回宮嗎?」

  納蘭搖了搖頭,今日長陵王和晉江王幾人語焉不詳,躲躲閃閃,對於東海寇患一事幾多遮掩,不得不防,她沉聲說道:,招玄墨進宮來,我有要事和他相商。」

  是。」雲姑姑連忙答應,又問道:『公主,是在清元殿見玄王爺嗎?這個,皇上還在

  ,

  雲姑姑欲言又止,納蘭順著她的話,轉身回望。只見偌大的宮殿裡,一片靜寂蕭索,漆黑的木質地板鋪就其間,越發襯出殿宇的森嚴和冷漠,年輕的皇帝孤零零的坐在台階上,耷拉著腦袋,皇冠上明閃閃的珠子垂在兩側,光閃刎透,陽光穿透珠簾照在上面,有著刺目的光輝,順著那道道光芒,甚至能看到在半空中飛揚的灰塵,明黃色的龍袍越發映襯出他神色上的淒然,像是一個沒人理睬的孩子。

  可是,他的難過和傷心,終究只會是因為要抄十遍《道德記》吧,不會因為丘北的水患,不會因為東海的寇賊,不會因為提刑司的披狀,更不會因為朝堂上的紛爭。只要抄好了文章 ,他就會放下心來,好好吃飯睡覺斗蛐蛐了,無憂無慮,開心度日,哪怕他身上肩負的是一國之重任。

  納蘭說不出心境是喜是悲,好似一場茫茫的大雪飄蕩於心間,她煢煢而立,眼望萬頃碧波,絹花如霧,飄蕩清美,風捲著滿池清波,極遠處是怡樂殿的管樂絲竹之聲,歌舞昇平的裝轅之下,是濃濃的繁華錦繡覆蓋著的點點蒼白。

  去青植宮吧。」

  傍晚時分,玄墨離開了皇宮,雲姑姑帶著宮女們端上來早就準備好了的飯菜,納蘭胃口不好,只是淡淡的吃了幾……忽聽門外有腳步聲急促傳來,來人似乎在跑,一邊氣喘著一邊大叫道:「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不好啦!」

  出了何事?」納蘭眉梢一挑,雲姑姑就急忙出門詢問,然而那名太監卻還沒待雲姑姑詢問,就徑直跑了進來,滿臉淚痕,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大聲哭道:

  公主殿下,不好了!皇上剛剛爬上怡樂殿房頂玩耍,不小心掉下來了!」

  斜陽的餘暉將宮廷染上了一層血色,皇宮之內禁衛森嚴,到處都是巡邏和卡哨,宮門全被封閉,一律不許人往來進出,朝中重臣已到了大半,青色的朝服黑壓壓的跪了滿地,那些低垂的頭顱在她進來的時候陸續抬起,目光各異,和殿外請冷的夕陽糅雜在一處,敬畏、懼怕、猜忌、不屑、憤怒、隱忍,一切一切,都在那匆匆一瞥中洩露而出,然後歸於平靜,再一次垂下頭去。

  納蘭穿著一襲深紫色金銀雲紋緞衫,大朵大朵繁複的薔薇繡出她精緻高雅的立領,越發顯得她脖頸修長雪白,臉容端莊無比。她一步一步的走在陌姬殿上,周圍都是森冷肅殺的空氣。晉江王站在臣子的最前端,見了她急忙上前兩步,卻被一個深藍蟒袍的年輕男子椎了一把,險些倒下去。

  玄墨眼神焦慮,幾步上前,全不顧身後晉江王憤怒的眼神,幾步搶上來,卻欲言又止。

  皇上怎麼樣?」

  納蘭沉聲說道,表情很平靜,看不出有什麼崩潰的疲弱和波動,四面八方探究而來的目光頓時流露著一絲失望,玄墨搖了搖頭,沉聲說道:「太醫說已然回天乏術,公主,您進去看看吧。」

  霎時間,懸了一路的心驟然下落,可惜卻不是落在了遠處,每一雙眼睛都看向她,帶著鋒利的刺,納蘭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父親去世的那個晚上,仍舊是陌姬大殿,仍舊是這樣的朝服眼光,仍舊是這樣的斜雨脈脈,四下里冰冷一片,呼吸猶艱,卻還是緩緩的吸著氣,然後嚥下去,嚥下去,將所有的情緒,一一吞沒在已然疼痛欲死的理智之中。她緩緩抬步,越過人群,兩側的宮女撩開簾子,她一個人走進了那座金碧輝煌的寢殿。

  金燦燦的光刺痛了她的眼晴,她緊抿著唇角,穿過重重雅幔,殿裡那般熱,熱的讓人透不過氣來,她的弟弟躺在寬大的龍床上,臉孔白慘慘的,眼睛卻明亮的驚人,他平躺在那,眼窩深陷,兩頰烏青,唇皮乾裂,頭上是殷紅的血。

  眼眶突然那般熱,可是卻生生的止住了,四面八方都是叵測的目光,她的手有著輕微的顫抖,想要伸出手去,卻不知道該觸碰哪裡,只得輕聲的喚:煜兒?」

  皇帝聽到聲音,緩緩的轉過頭來,看到她的第一眼,他竟是畏縮和害怕的,聲音那般啞,卻還在試圖解釋:皇姐,我、我還沒寫完」」,

  眼睛一熱,險些落下淚來,納蘭坐在床榻邊,伸手按住他的肩,輕聲說:不用寫了,以後皇姐再也不罰你了。」

  真的嗎?」年輕的皇帝眼神陡然煥發出濃烈的光彩,他開心的追問,像是一個健康無病的人一樣:真的嗎皇姐?」

  比惚間想起多年前父親去世的那一刻,納蘭心底是大片大片冰冷的涼,她抿緊唇角點頭:恩,皇姐說話算數。」

  那太好了!」

  皇帝又平躺回去,眼睛直愣愣的看著床頂的雅幔,層層屢屢,繡著金色的蟠龍,龍爪猙獰的,像是欲殺人而啃的怪獸。

  那太好了,那我就可以」可以」,

  他終究沒說出可以什麼,皇帝眼神異樣,他的一生之中似乎從未有過如此炯炯的目光,他直愣愣的梗起脖子,臉孔激動而潮紅,他使勁的抓著納蘭的手,想說什麼,卻好像被魚刺卡了喉嚨一樣,只能發出破碎的氣,怎麼也說不出來。

  太醫們頓時衝上前來,人群黑壓壓的在眼前亂晃,從小就陪在皇帝身邊的小太監哭著跪在地上,大聲叫道:「皇上!皇上!」

  皇上要說什麼?」納蘭猛的轉過頭去,眼眶微紅,對著那名小太監說道:你知不知道?」

  公主「」小太監跪在地上,似乎被嚇傻了,他答非所問的悲聲哭道:皇上爬上怡樂殿頂,說是想看看宮外是什麼模樣,皇上說他從來沒有出去過,皇上,皇上」

  悲傷從胸口升起,像是冰冷的雪,湧遍全身,太醫們一團慌亂,納蘭紅煜臉孔通紅,仍舊在沙啞的重複著:可以「可以」」

  納蘭一把抓住皇帝的手:煜兒,等你病好了,皇姐就帶你出宮!」

  一絲喜悅頓時滑過了皇帝的眼睛,他閉上嘴,只是眼神明亮的向自己的姐姐看去,目光清澈,黑白分明,像是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驟然,拽著納蘭袖子的手突然鬆了,氣息頓止,頭沉重的倒下,發出沉悶的聲響。

  皇上!」

  皇上啊!」

  巨大的悲嚎頓時在殿內殿外響起,綿延的喪鐘響徹整座宮廷,夕陽隱沒了最後一道光線,大地淪入黑夜之中,白慘慘的燈籠被壯起,到處都是人們的哭聲和哀痛,只是,這其中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已經無人能分辨的清了。

  聖上駕崩

  ,

  內侍尖細悠長的送駕聲響起,納蘭紅咋站在人群之外,眼前是大片揮淚哭喊的老臣,他們分成各個派系,涇渭分明的簇擁在一處放聲悲呼。人那麼多,可是她仍舊覺得大殿空蕩蕩的,夕陽落下,白月升起,慘白的光順著拉起的窗照在她單薄的背上,像是冰涼的雪,那般冷,那般刺骨。

  宋帝大喪,舉國同悲,一月間不許娶嫁,人人素衣,齊為這個少有的寬厚之君弔祭,寒風捲著艾草,就在西北戰事將起之際,懷宋國喪臨門,原本為了幫助燕北牽制大夏兵力而在邊境集結的軍事演習也被迫停止,懷宋國內,一片愁雲慘淡。

  明仁審去後,納蘭紅咋宣讀遺詔,由先帝長子納蘭和清即位,改年號為明德。

  然而皇帝去世的當天晚上,納蘭就重病不起了,多年的辛勞像是一場突發的大火,慘烈的燒焦了她的全部心神,踏出陌姬殿的那一瞬間,有腥然的血湧至喉間,險些一口噴出,她腳步微微踉蹌,雲姑姑連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臂,左右都是驚疑不定的朝中百官,她卻知道,這一口血,她不能吐出,於是她使勁的嚥下去,噁心的想要嘔,卻仍舊不動聲色的推開雲姑姑的手臂。

  納蘭一脈已然無人了,如今,除了病中的母親,未滿一歲的侄兒,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納蘭氏巍峨的族譜,萬頃江山,再一次落在了她一個人的肩上。所以,她不能倒下,不能軟弱,甚至不能哭泣,若是她倒下了,納蘭一族上千年的基業,就會就此坍塌了。她強自挺起背脊,進退有度的宣讀遺詔,吩咐後事安排,穩定人心,然後回到自己的寢殿,挑燈靜坐一夜,燭淚默垂,眼神漸漸空洞冷寂,卻無淚水湧出。

  皇帝的後事全都交給安凌王和玄墨父子督辦,第二日,各地方鎮守官員都派人前來京城弔祭,納芒坐鎮中宮,統籌一切,皇帝雖然駕崩,但是太子早立,國之砥柱納蘭長公主仍在,是以並未發生怎樣動盪的巨變。

  第二日,納蘭帶人前往皇后崔氏的寢宮,欲接新任的皇帝前往太廟,然而還沒踏進寢殿,就見一柄銳刀撲面而來。玄墨唰的一聲撥出佩劍,劈開利刃,擋在納丫身前,周困的侍衛齊齊大驚,有人大喊「有刺客」,正要衝進寢殿,忽聽皇后的聲音淒厲的響起:「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崔婉茹披頭散髮的衝了出來,一手抱著孩子,另一手還拿著一把剪子,眼睛通紅的,聲音沙啞的喊道:,你這個賤婦!你害了皇帝,現在又要來害我的孩子!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納蘭面色發白,嘴唇卻緊抿著,雲姑姑見了連忙喊道:「皇后娘娘,你在胡說什麼?」

  我沒有胡說!我都知道了!」

  崔婉茹嘶聲冷笑:你這個野心勃勃的女人,你想要當皇帝,所以你害死了皇帝,如今又要來害死我孩子,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納蘭突然覺得很累,陽光那樣刺眼,這地方到處都充滿了憤怒的咒罵,她冷冷的轉過身去,只是淡淡的吩咐:『皇后身有不便,已不能好好撫養皇上,將皇上帶走。」

  玄墨恭敬的答道:『是,那皇后呢」,

  皇帝剛死,朝野不穩,雀婉茹之父為當朝太尉,如果她作為太后輔政,外戚的勢力登時崛起,更何況崔太尉還是晉江王的老師,

  皇后深明大義,誓要隨先皇而去,賜她毒酒白綾,你們送她上路吧。

  陽光刺眼,可是西北卻飄來了大片的烏雲,身後的咒罵聲更響了,納蘭仰著頭,暗暗想,是要下雨了吧。

  強打精神處理了前朝的事務,從前殿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玄墨走在最後,幾次欲言又止,卻終於無奈嘆息,臨行前叮囑道:「人死不能復生,公主放寬心些,切莫哀痛傷身。」

  納蘭點了點頭,很公事化的回:,玄王辛苦了。」

  哎!」玄墨沒有回答,竟只是長長的一嘆,納蘭微愣,抬起頭來,訇見他磊落的面容已多了幾分蕭索落寞之意,終於低聲嘆道:「公主保重身體吧,一切交給微臣去辦,縱然肝腦塗地,也不狂此身。」說罷轉身離去,蕭蕭一線身影,在月色下有幾分淡漠和孤寂。

  回到寢殿的時候,遠遠就聽到孩子大哭的聲音,豸瞅抱著清兒哄著,報子卻仍舊放聲大哭,小臉被憋得通紅。兩日之間,他接連失去父母雙親,而他的母親更是由自己的親姑姑親手送上路的,這孩子長大之後若是知曉這一切,不知道會不會恨她。

  綺在長窗下獨自思量,月亮白亮亮的一輪,好似玉盤一般,請輝洩地,一片通明。

  雲姑姑將請兒抱過來,小心的笑著說道:,公主,皇上笑了呢。」

  納蘭抱過孩子,果然見他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的看著她,嘴角咧開,笑的十分開心。滿心的愁緒也不由得緩緩散去,她抱起孩子,看著他囊悉的眉眼,頓時想起了自己的弟弟。他活著的時候,她偶爾也會有怨憤,恨老天給了他一個男兒的身軀,去讓他是個痴兒,不懂疾苦不辨事務,平白誤了懷宋的百年基業。而自己,空有錦繡之才,卻偏偏身為女兒身,多年辛苦籌出,卻還是要被人冠上擅權專政之惡名。然而,直到他去了,她才登時明白,他們本是一休,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只有紅煜還在,她才能穩定大宋江山,支撐納蘭氏的門楣。好在,好在還有清兒。她低下頭來,看著襁褓中幼小的孩子,不由得感到眼睛一陣痠痛,好在還有他,如今納蘭氏,就只剩下他們姑侄兩人了。

  公主,你看小聖上多可愛啊!」

  雲姑姑笑著摸了摸皇帝的小臉蛋,清兒似乎很高興,揮舞著白胖的小手,咯咯的笑著,眼睛黑溘漆的望著納蘭,似乎明白她心中所想一樣。就在這時,只聽砰,的一聲脆響,納蘭和雲姑姑都被嚇了一跳,齊齊回首,只見竟是一名宮女打翻了茶盞。

  雲姑姑怒道:,沒用的東西!驚到了皇上和公主,仔細你的命!」

  納蘭也微微皺起眉來,輕輕的拍了拍清兒的襁褓,生怕他受驚。然而擊見他仍舊是笑呵呵的,似乎一點也不害怕的樣子。

  雲姑姑笑道:「公主,你看小聖上膽子多大啊,長大了一定是個英明神武的好皇帝。」

  納蘭也微微一笑,只是笑容還沒渭到眼底,她卻頓時一愣,臉色刷的一下變得雪白。

  雲姑姑見了不解的問道:,公主,怎麼了?」

  納蘭手腳冰涼,一遍一遍的在心底安慰自已,卻還是趕緊將孩子送到雲姑姑的懷裡,然後站在一旁,使勁的拍了一下已掌。

  啪!」

  一聲脆響就響在孩子的耳邊,然而孩子卻渾然未覺,伸出胖胖的小手去抓雲姑姑衣襟上的扣於,咯咯的笑的開心。

  納蘭急了,不斷的拍著巴掌,眼眶通紅,邊拍邊叫道:,清兒!清兒!看這邊,姑姑在這邊!」

  然而,孩子終究沒有轉過頭來,他困頓的打了個小哈欠,然後將頭往雲姑姑懷裡一靠,就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清兒,別睡!清兒,姑姑在這!」

  公主!」

  雲姑姑已然是淚流滿面,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痛哭道:「您別叫了,別叫了。」

  納蘭神情激動,她一把抓住雲姑姑的肩膀,怒聲喝道:「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雲姑姑滿臉淚痕,哭道:,孩子剛抱回來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傳來了皇后宮裡的太醫,嚴刑拷打下他才說了,原來皇后也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瞞著沒說,她怕一旦說了,這孩子就不能當太子了,這一年來一直在治,可是這病是娘胎裡帶來的,根本治不好「」

  納蘭一時間只覺得天旋地轉,清兒是聾子,清兒是聾子!這個事實徹底將她整個人擊潰了,好似漂浮在深海上的人被抽掉了最後一塊浮板,多日來的隱忍和悲痛,像是一股巨大的洪水一般奔湧而至,喉頭一甜,一股溫熱的鮮血猛然噴出,全數灑在衣襟之上!

  公主!公主!」

  雲姑姑大驚,放下皇帝就來扶她。清兒驟然被人放在地上,睜開眼睛疑惑的看了一圈,隨即開始大聲哭鬧。丫鬟們齊刷刷的跑進來,屋子裡一片混亂,雲姑姑大叫道:,傳太醫!傳太醫!」

  納蘭昏昏沉沉,腦海中只有一句話在反覆迴盪: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是啊,她殺了崔婉茹,可是這位皇后卻也留給她一個天大的災難。如果她早知道,她就不會顧慮紅煜的不願意,她會多為他充實後宮嬪妃,產下子嗣,也不至於如今日這般凋零。可是如今,一切都晚了,一切都來不及了。她的眼淚終於滂沱而下,再也無法控制,嘴角殷紅的悲聲哭道:「父皇,父皇,兒臣罪該萬死啊!」

  幾次醒來,身邊都聚滿了人,納蘭卻一直閉著眼睛,五年來,她第一次這般任性,想要就此睡去,什麼事都不管了。可是漸漸的,周圍緩緩安靜下來,一各身影站在她的身前,久久沒有離去。

  睜開眼睛,月光已穿透了雕刻的鏤花窗子灑在書檯上,太廟的佛音順著冷冽的風穿過高大厚重的重重宮牆,傳到她的耳裡,以這樣的方式在提醒著她,現在是什麼時候,身處什麼樣的地方。

  皇上耳聾的事,微臣已經瞞下了,除了這宮裡的人,不會再有人知道

  玄墨站在床榻前低聲說道,他的聲音很好聽,像是微風吹過管彤,低沉舒然,燭火照在他輪廓分明的臉龐上,隱隱有幾分堅韌的線條透著淡淡的鐸芒。

  在皇上成年親政之前,我們最少還有十幾年的時間設法謀劃,皇上雖然耳聾,但是只要等到他十五歲大婚成親,誕下子嗣,懷宋就還有希望。公主是大宋的支柱,是納蘭氏的全部希望,如果公主倒下了,皇上必然會被廢除,皇室凋零,外人趁機奪權,懷宋分裂,戰亂將起,百姓民不聊生,先祖們打下的基業頓時就會毀於一旦。公主胸懷經煒之志,絕不會坐視懷宋覆滅,基業盡毀。」

  納蘭怡起頭,看著這個從小一同長大的男人,心底突然生出幾分悲涼。

  是的,他所說的,她又何嘗沒有想到,只是,這究竟是一各怎樣艱難的路啊!

  玄墨,多謝你。」她已經很久沒叫他玄墨了,玄墨微微一愣,眼神閃過一絲動容,卻還是恭敬有禮的回道:「此乃微臣份內之事。」

  納蘭坐起身來,輕輕的咳嗽了兩聲,面色蒼白若紙,她微微一笑:『你成熟多了,已經有叔父之風了。」安凌王是玄墨的父親,曾經是納蘭烈座下的大將,因為曾在南疆戰役中救過納蘭烈的性命,所以被賜姓納蘭,入了皇室宗譜。

  玄墨躬身回道:多謝公主誇獎。」

  聽說玉村懷孕了,是真的嗎?」

  玄墨面色登時一滯,眉頭也緊緊的鎖起,迂了一會,方才低聲說道:」蘭,

  納蘭笑道:玉樹德才兼備,你要好好待她。」

  玄墨語氣頗有些生硬,無喜無悲的說:「還要感謝公主的賜婚之恩。」

  大殿空曠,佛音漸大,其間還有群臣的哭靈聲,他們相對而視,卻頓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玄墨從懷裡掏出一封書信,信箋完好,還沒拆封,交給納蘭道:「燕北來信了。」

  納蘭死灰一般的眼神頓時閃過一絲亮光,幾乎是有些急躁的一把拿過,玄墨眼光微微凝固,眉心輕蹙恍若有化不開的冰雪,他靜靜退後半步,輕聲道:微臣告退。」

  恩。」納蘭答了一聲,雖是微笑著的,可是聲音卻已有幾分漫不經心了。

  長燈清寂,只能照出一抹瘦瘦的影子。

  雲姑姑進來的時候,納蘭已經恢復如常,太醫請了脈,喝了藥之後,宮女們漸漸都退了出去。坐在書案之前,反覆摩挲著那方小小的書信,心底的悲慼漸漸升騰,竟似不敢拆閱一般。燭火辟啪,天地間一片寂靜,屋子裡燃著彌合香,香氣裊裊,好似一團青雲。

  玄墨吾弟,燕北戰事已了,為兄安然無恙,切勿掛懷。此次承縈賢弟居中奔走,籌得糧草軍需,並以彼國兵力牽制大夏東軍。然,夏燕之戰如今勝負兩分,為兄並無萬全之把握,是以賢弟切不可過於袒護燕北,以防朝堂之上有人借此攻計於你。官場凶險,賢弟萬萬小心。若因愚兄之過而使賢弟受到牽連,兄萬死不足以恕內心之悔。

  大夏兵退之日,乃兄大婚之時,賢弟若能前來,兄必當側展相迎,你我兄弟十年未見,兄甚念你。」

  眼淚,終究一滴一滴的落下,滴在純白的紙張之上,滿心悲苦盡化作這顆顆清淚。她已經忍耐了太久,也壓抑了太久,更堅持了太久,心頭重重堆積的,是泣血的疲憊和蒼涼,國事家事,如今,更加上了他那幾個自己早就明瞭的孛句大夏兵退之日,乃兄大婚之時」眼前漸漸迷濛,窗外風雨淒淒,便如她的心境一樣,白茫茫的一片。蘸飽了一筆濃墨,便聽雨打芭蕉之響,苦笑落筆:

  今夕何夕兮,事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丹。蒙羞被好兮,不告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技,心悅君兮知不知?

  寫到最後幾筆,筆跡已經凌亂,她頹然伏在書案上,淚眼婆娑,竟就這樣沉沉的睡去。

  雲姑姑進來的時候,險些落下淚來,公主多年執政,還從未有過如此失態。將她扶上床休息,再回到書案邊,見回覆的信箋已經寫好,又是寄給燕北王爺的,她便已有幾分不喜,並沒有看探在書案上的信件的內容,折好之後放進信封中,以火漆封好,就交給宮女,說道:『送到玄王府上,讓他照老規矩發出去。」

  奴婢遵命。」

  陰雨如晦,夜幕漆黑,一隻黑鷹從玄王府飛起,向著西北方,急速而去

  燕洵接到納蘭的信的時候,是在離開的前一天,風致站在一旁,見燕洵皺著眉看了半晌,突然撲味一笑,說道:,他也不知是抄了誰家女子的閨房怨語,糊裡糊塗的竟然寄來給我?」

  風玫接過看了一遍,隨即笑道:『殿下,玄王爺筆跡凌亂,看起來像是喝醉了酒。」

  燕洵搖頭一笑,對於這個義弟,他還是很有些情誼的,十年相交,不比一般,他開心的說道:他的興致倒好。」說罷,他竟突然冒出一絲孩子氣的心性,想道若是他回寄回去,不知道這小子會不會氣瘋?提筆就在那封書信之上揮毫寫到:『相交十年,不知是此心意,兄愚鈍也。大夏退兵之日,兄親自往宋提親,不知可敢應否?」

  風致見了大笑道:,殿下,玄王爺見了會氣瘋的。」

  就等著看他發瘋。」

  燕洵把信鄭重的收好,放在鎮紙之上,端端正正的搖放,哈哈一笑,心情大好,帶著風致和阿精就出了門口

  楚喬昨日大病一場,今日仍舊在床上躺著,不是沒有責怪和傷心的。

  責怪,是責他的冷情和淡漠,傷心,卻是傷他的矇蔽和欺瞞,然而,又能如何?正如那小廝所說,除了她,他是不拿別人的命當做性命的。這話說的即便是殘忍無道,但卻終究有溫暖之處,最起碼,是除了她。他是在乎她的。

  而她,在有些事上不也是隱瞞沒說,比如她的真實來歷,再比如,卞唐一行裡,和諸葛玥的一番糾葛。諸葛玥,諸葛玥,每當想起這三個字,她都覺得心頭微微的痛。不是麻痺冷血到將一切都已然忘卻,更不是愚蠢無知到看不出他對她的種種心意,然而,又能如何?這世上,終究有些人力未能做到之事,終究有些東西是無法補償償還,正如李策所說,如果無法回應,那麼不如相忘。

  八年相守,她是燕洵心底的唯一,而她,卻在他不曾察覺的時候,有過那麼一瞬的心起漣漪,算起來,誰又萬欠了誰,誰又真的對不起誰,或忤,她不該如此氣量狹窄斤斤計較的。

  下了床,穿好衣服,拿著剛剛剝好的栗子就往燕洵的書房走去,綠柳在睡午覺,竟然也沒聽到她起來,這一晚上把這小丫鬟折騰了夠嗆,想來也累壞了。

  推開燕洵的房門,裡面空無一人,將栗子放在他的書案上,見公文繁雜,燭台的蠟燭只剩下指甲大的一塊,可見他昨晚又是熬了一夜,心裡不由得生出幾絲心疼。正想去吩咐廚房為他準備此菜餚,柚子一排,卻不小心碰到書案上的一封信件。那信封極是精美,熏著幽幽的香氣,信箋從桌上落下,掉在地上,。子開了大半,露出裡面白色的信紙,兩行字跡突兀的映入眼簾,楚喬看了微微一愣,不由自主的蹲下去,將那封信抽了出來。

  驟然看到這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她頓時心下一痛。並非她的筆跡,她也從不善吟詩作對,手指寸寸的就冷下去了,連忙翻看信件的表皮,懷宋玄王府,一時間,有些事情在腦海中融會貫通,漸漸明朗,她深深的吸氣,然後緩緩吐出,想要將那些不甘的東西吐出來,卻發覺心裡更加沉重了。

  再往下看,卻是燕洵的親筆回覆,腦袋裡轟然一聲悶響,險此站立不穩,眉心緊緊的皺起,像是一彎細瑣。千百個念頭冒出來,又有千百個理由將其推翻,然而,卻終究抵不過眼前的白紙黑字。

  絲絲寒意從肌膚上襲來,彷彿有無數隻冰冷的觸手,恍若層層籐蔓從心間爬起,將病弱的身軀完全裹住,昏黃不見天日,心底漸漸漆黑,只餘一方白茫茫的空洞,淒慘慘的照耀著兩眼死水雙眸。

  一個念頭漸漸從心底升起,匯成一句話來:原來所謂的一生相伴,竟也不過如此。

  不!」楚喬陡然站起身來,眼神露出幾縷鋒芒之色,此事她絕不相信,除非他親。所說!她楚喬也絕不會這般糊裡糊塗的被人欺騙!

  幾日纏綿身上的病弱驟然消失不見,她幾步跑回房裡,披上大裘就走出門去。綠柳驚慌的跟在後面,淒的叫道:姑娘!你身子還沒好,這是要去哪啊?」

  楚喬也不理她,翻身就上了馬,向著第一軍營呼嘯而去。

  然而到了軍營之後她卻不得而入,第一軍的將士不認得她,也不相信她說的話,只是決然的將她攔在門外。就在這時,忽聽一聲呼喊在耳邊響起,楚喬回過頭去,只見來人極為面熟,竟然正是第二軍的副將尹良王。

  男人一身甲冑,見了她頓時大喜,幾步跑上前來大聲叫道:「大人,我總算見到你了,我在殿下府外徘徊了三日,可是他們就是不讓我進去,您來了,這下好了!」

  楚喬微微一愣,問道:,你找我有事嗎?」

  尹良亞也是一愣,隨即反問道:「大人你不知道?」

  知道什麼?」

  尹良王頓時面色大變,高聲叫道:『大人,出大事了!」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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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4-2 13:01:48 |只看該作者
第144章 :你怎麼了

  天空灰濛濛的,風捲著殘雪掃過大地,第二軍的中軍廣場上,兩方人馬兩方人馬正在靜靜地對峙著,藏青色的牛皮軟甲包裹著那些身經百戰的年輕身軀,握刀的手青筋崩現。燕洵一身黑色戰袍筆挺,中軍大帳的簾子被撩開,他坐在鋪著白虎皮的椅子上,目光冰冷的望著外面的人,語氣平靜的說道:「這麼說,你們是又要反了?」

  森冷的氣息撲面而來,話裡夾帶的刀鋒更是尖銳刺人,西南鎮府使的官兵面皮紫脹,顯然在極力的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賀蕭站在人前,年輕的將領並算不得英俊,但是鮮明的輪廓和鐵血的軍人氣息讓他整個人充滿了凌厲的氣質,此刻他伸手攔住身後激動的士兵,皺著眉緩緩說道:"殿下,你曾經答應過我們,對過往之事既往不咎。"

  「我並沒有食言。"燕洵淡淡一笑,眉梢輕輕一挑,眼第十淡漠而輕蔑的光:"外面跪著的,不是叛徒,而是逃兵。」

  「我們不是逃兵!」

  一聲憤怒的喊叫突然傳來,只見廣場中央三十多名穿西南鎮府使軍服的士兵跪成一排,在他們的身後,是第一軍寒冷的戰刀,一名年輕的士兵激動的喊道:"無論是誰,都不能燒我們的軍旗!"

  一面染滿鮮血的白底紅雲旗破破爛爛的被扔在地上,其中一角已經被燒燬,烏黑大片,參差不齊。

  燕洵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鼻息間發出了一聲不屑的輕哼,他嘴角輕扯,牽起一絲淡淡的嘲笑。

  「西南鎮府使早在三日前就已經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還要軍旗何用?你們襲擊友軍,大戰之前深夜出城就是背叛,如此蔑視軍規,若讓你們得過且過,燕北還有何軍法可言?」

  燕洵聲音突然凌厲起來,他的目光銳利的掃過那些不甘的眼神,驀然回首,寒聲說道:"背叛乃是最大的罪過,我可以饒你們一次,卻不能饒第二次,來人!將這些人軍法處置,凡有不服者,一律按照同黨處置!"

  「殿下!」賀蕭劍眉豎起,猛然上前一步,怒聲大喝。然而只聽刷的一聲,一片雪亮的刀光突然晃過,兩萬禁衛軍的戰刀同時出鞘,動作快的驚人,轉瞬間刀劍加身,卻無一人發出半點聲音。第一軍的戰士也齊齊上前一步,弓箭手拿出早已經準備好的箭矢,彎弓搭弦,箭矢林立,滿目猙獰。

  第二軍的軍士們都驚呆了,這段日子,他們一直和西南鎮府使的官兵們在一起,當初在北朔城上,也有過並肩作戰的情誼,是以今日也是打著幾分聲援之情而來,只是現在看到燕洵和第一軍的架勢,他們卻有些無所適從了。

  西南鎮府使如今只剩下不到一千五百人,他們站在上萬人的大軍中央,身無兵刃,一個個握緊了拳頭,滿臉通紅,面對著森冷的箭矢刀鋒,雙眼憤怒的幾乎噴出火來。賀蕭眼睛環視,終於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說道:"殿下這是要趕盡殺絕嗎?"

  燕洵高深莫測的笑了一笑,目光陰鬱,好似看不見底的大海:"賀統領是有功之臣,自然不能和那些叛徒同日而語。"

  「殿下!」

  賀蕭眼睛通紅,緩緩上前一步,二十名禁軍頓時迎上,將雪亮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卻凌然不懼,一字一頓的沉聲說道:「真煌之戰,西南鎮府使戰死六千,赤渡之戰西南鎮府使戰死四千,風汀將軍身中十箭仍舊戰鬥不息,慕容將軍於百丈崖設伏,件事滾石耗盡之後以大火阻攔敵人,活活葬身在烈焰之下,烏丹俞將軍帶著五百人,將大夏幾十萬大軍整整脫了三日,最終孤軍衝殺,死於亂軍之中。北朔之戰,我們孤軍勁旅援助邊城,死守城牆,一步不退。西南鎮府使的忠誠,天地可昭,日月可鑑,北朔城內上萬軍民人人有目共睹,殿下這般對待忠臣,賀蕭不服!」

  「大膽!」第一軍第三衛隊少將邱毅突然上前一步厲聲喝道,如今他已經是燕洵禁衛軍的副軍長,是新近被燕洵從底層將領中提拔而起的年輕將領,只聽他沉聲說道:「小小一個統領竟敢對殿下出言不遜,你自己御下不嚴,殿下尚且沒有和你較量,如今你還敢以下犯上,還知道軍法為何物嗎?」

  「殿下!賀蕭單膝跪下,雙眼堅韌,朗聲說道:「西南鎮府使兩千將士,個個真心歸順,殿下此行,不怕寒了天下人的心嗎?」

  「越說越過分了!」邱毅身旁的第一軍副帥馮路喝道:「將它拉下去!」

  禁軍頓時上前,就去扭扣賀蕭的手臂,站在賀蕭身後的西南鎮府使將士見了蜂擁上前,情況一片混亂,賀蕭大聲喝道:「殿下!連巴圖哈家族的降兵都有立足之地,為何要對我西南鎮府使斬盡殺絕?賀蕭不服!賀蕭不服!」

  「住手。」燕洵說道,聲音不大,卻頓時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他冷眼看著賀蕭,緩緩說道:「賀統領,我今日處置的,只是昨晚逃出北朔的士兵,和你們並無關係,我希望你不要硬是置身其中,不然的話,休怪我治你一個擾亂軍心之罪。」

  「殿下,他們並非叛逃,而是為了保護軍旗,被追殺之下才慌不擇路的逃出城去。」

  「軍令就是軍令!我不要聽解釋,我看的只是結果!若是人人都有藉口,我燕洵該如何治軍?"燕洵眉梢一挑,凌厲的說道。

  賀蕭眼睛通紅,大叫道:「殿下!」

  「行刑!」

  「殿下!」賀蕭大叫著衝上前去,兩千西南鎮府使官兵齊齊跟在他身後,禁衛軍拔出腰間刀鞘,潮水般湧去,照頭變打,以一敵十,鮮血飛濺,嘈雜一片。第一軍圍在外圍掠戰,廣場一片喧囂,只有第二軍的諸人站在外面呆呆的看著。

  邱毅對著執行軍法的軍事大喊道:「還愣著幹什麼?殺!」

  「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燕洵,你忘恩寡義,背信棄義,我們果然看錯了你!"西南鎮府使書記官文陽跪在地上,昨晚就是他最先發現第一軍收走了他們的二十面軍旗焚燒,當時情況突然,來不及稟報賀蕭,文陽帶著書記室的三十多名文官騎馬衝進第一軍,搶回軍旗,逃往城外。此刻,他被人強迫跪在地上,臉孔貼在冰涼的地上,猶自大喊。

  邱毅大怒,一腳踢在他的嘴上,鮮血狂噴而出,文陽滿口鮮血,卻仍舊大喊不休,球衣怒道:「殺了他!快!」

  「你個王八蛋!老子砍了你!」一名西南鎮府使官兵衝出人群,滿頭鮮血朝著邱毅衝來。

  邱毅一驚,轉頭向燕洵看去,只見燕洵面色平靜,右手在桌面輕點,邱毅福志靈心,勃然怒道:「西南鎮府使反了!殺了他們!」

  原本以刀鞘進攻的禁衛軍聽到頓時拿起戰刀,向西南鎮府使的官兵頭上招呼。而執行軍法的官兵此刻也提著大刀走上邢台,其中一人來到文陽身前,面不改色,舉刀便砍。

  在外圍站著的第二軍眾人傻了眼,沒想到情況會急速轉變成這般模樣,眼看屠刀就要落下,只聽門榬之外,一個清厲的女聲冷然高呼道:「住手!」

  煞那間,聲音劃破長空,猛然刺入混亂的人群之中。女子一身白裘,快馬疾奔而來,登時跳下馬背,一拳打在一名試圖阻攔她的第一軍軍官面上,風一樣的衝進人群,大聲喝道:「你們在幹什麼?」

  「大人!」

  「是大人!」

  西南鎮府使的官兵們齊聲叫道,雙眼頓時燃起希望之光來楚喬大步走到賀蕭身前,還沒待他說話,揮手一巴掌就狠狠地打在賀蕭的臉上,怒聲道:「你就是這麼帶兵的嗎?」

  霎時間,所有人都愣住了,賀蕭臉孔通紅,他身後的西南鎮府使也集體石化,第一軍將士更是愣在當場,只聽楚喬怒聲道:「我是吩咐了讓你們保住番號和軍旗,但是我有讓你們去攻打第一大營嗎?如今你們還敢在殿下面前動武,你們想要幹什麼,想要兵變嗎?」

  說罷,楚喬轉過身去,對著燕洵說道:"殿下,今日之事,乃是我之過錯。一切命令皆是當初出自我口,賀蕭等人不過是聽命行事,我最近重病在床,未對他們嚴加管教,以致出了這麼大紕漏,我自願請求軍法處置!"

  看到楚喬出現的那一刻,燕洵的面色漸漸冷了下來,深深的看著他,卻並沒有說話。

  邱毅眉頭一皺,說道"如果我記得沒錯,楚大人不是西南鎮府使的直屬上司吧,西南鎮府使為何要聽大人的命令?"

  楚喬聞言冷冷轉過頭去,皺眉看了邱毅一眼,冷然說道:「你是何人?我和殿下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

  「我」

  「阿楚」燕洵面色陰沉說道:「不要胡鬧,回去。」

  「殿下,西南鎮府使肆意妄為,理應軍法處置,而我當日身為北朔城防的總統令,身兼第二軍和西南鎮府使官兵的領袖之責,如今西南鎮府使犯錯,乃是我之過錯,我請殿下治我御下不嚴,並且看在西南鎮府使在赤渡北朔兩站中戰功顯赫的份上,對他們從輕發落,對於西南鎮府使造成的損失,屬下願意一力承擔。

  楚喬拱手站在廣場上,一瞬不瞬的望著燕洵,眉心緊鎖,面容嚴肅。

  邱毅怒道:「什麼西南鎮府使,早在三天前他們的番號就已經被取消,我們燕北軍中怎榮叛徒的旗幟?」

  楚喬冷然轉過頭去,怒聲說道:「簡直一派胡言!西南鎮府使回歸燕北,是殿下親口承諾,殿下是我們燕北的王,金口玉言,以前的事早已一筆勾銷,你還一口一個叛徒的叫著,可是要至殿下於不義之地?言辭可憎,居心叵測,網卡你才像是大夏的奸細!」

  邱毅額頭青筋暴起,頓時怒道:「你再說一遍!」

  楚喬不屑的冷哼一聲:「軍隊番號乃是一軍的榮譽,西南鎮府使乃是百年前第一人老燕王親手組建,歷史悠久,怎是輕易可費?賀統領率軍一路追隨殿下,從真煌起義之日,歷經數場生死麓戰,戰功赫赫,赤渡城七千兵馬擊潰夏軍二十萬,北朔城頭兩千西南軍堪比四萬普通軍士,此等軍隊,怎可廢其番號,毀其軍旗?殿下事務繁忙,定是你們這般無知小人從中作梗,陰謀離間我燕北大軍,陰邪無恥,其心可誅!」

  邱毅大怒,一把拔出腰間戰刀,怒聲喝道:「你血口噴人!」

  賀蕭等人見了齊齊上前了,紅著眼睛擋在楚喬身前,怒道:「你敢上前一步?」

  「都住嘴!」

  燕洵緩緩站起身來,緩步上前,他所過之處,眾人無不退讓,終於,他來到楚喬面前,離得那般近,微微頷首,望著少女光潔的額頭和雪白的臉頰,沉聲說道:「誰叫你來的?」

  楚喬搖頭:「無人叫屬下,是屬下自己前來。」

  「回府去,這裡沒你的事!」

  「燕北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是軍中一員,更曾是西南鎮府使長官,理應對下屬所犯錯誤負責。」

  燕洵緩緩皺起眉來,低聲說道:「阿楚,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楚喬低著頭答道:「屬下很明白。」

  「你要和我作對?」

  「殿下嚴重了,屬下只是承認自己所犯的錯誤罷了。」

  廣場上人山人海,人人屏住呼吸望著場中這一對男女,大雪紛飛,天地間一片蕭索潔白。燕洵目光陰沉如海,有絲絲怒氣和冷意從他身上散發出來,許久許久,他突然回過頭去,一邊走一邊沉聲說道:"楚參謀因病卸職,早已不是北朔主帥,西南鎮府使所犯之罪與他人無關,行刑!"

  「殿下」楚喬大驚,猛的抬起頭來,雙眼圓凳,失聲叫道。

  「大人,不必再為我等費心了,你回去吧!"文陽滿嘴鮮血,卻倔強的抬起頭來大聲叫道。

  其他士兵也挺起胸膛,悲聲說道:「大人!你回去吧!」

  楚喬卻絲毫不理會他們,而是上前幾步,說道:「殿下,他們罪不至死,他們從真煌其就一路效忠於你,忠心耿耿,可鑑日月!」

  燕洵背對著她,聞言緩緩回過神來,語氣很輕,以只有附近的人才能聽清的聲音不屑的說道:「阿楚,你平心而論,他們效忠的人,是我嗎?」

  霎時間,好似一隻大棒猛的砸在頭頂,楚喬整個人愣在當場,她愣愣的張開嘴,不可置信的看著燕洵,她想說什麼,卻感覺嗓子似乎被人堵住了,想說說不出,風那般冷,吹在臉上像刀子一樣,可是她卻毫無感覺,只覺得一顆心似乎落入平原之上,冷的麻木。

  大雪瀰漫,全場落針可聞,許久,只聽砰地一聲,楚喬雙膝下跪,眼眶通紅,語調低沉沙啞的沉聲說道:「殿下,我願以性命擔保,西南鎮府使的將士們是效忠於你,若有一點反意,我楚喬甘願死於亂箭之下,死無全屍。

  「哦?」燕洵輕聲說道:「你願意擔保?」

  「我願意。」

  「那麼除你之外,還有誰相信他們?」

  楚喬頓時像四周看去,第一軍的將領都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裡,無一毫波動,這不奇怪,他們畢竟都是燕洵的心腹。但是當楚喬看到第二軍時,那些原本曾和西南鎮府使並肩作戰的將士們突然變得猶疑和怯懦了,他們低著頭,躲著少女的目光,全然忘了是誰在絕境中挽救了他們的生命。

  楚喬漸漸絕望了,冷風吹過她單薄的身體,她望著燕洵,望著這個八年來始終和她站立在一處的男人,一字一頓沉聲的說道:「我就願意相信他們,我拿我對殿下的忠誠起誓。」

  說罷,她深深的磕頭在地,狂風吹起他身上的大裘,越發顯得她單薄消瘦。

  」大人」

  邢台上,有士兵哭出聲來,他們大聲說道:「大人,起來啊,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們甘願受死!」

  楚喬沒有動,頭磕在地上,聲音漸漸嘈雜,她卻都聽不見,猶自等待著頭頂的那個聲音。

  終於,一聲地毯緩緩傳來,她渾身顫抖,她甚至以為自己成功了,可是,下一秒,冷冽的聲音頓時響起,燕洵沉聲說道:」行刑!」

  「唰!」

  隨即,是有重物紛紛落地的悶響,刀太快,甚至沒有人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腔子裡血噴出老高,灑在潔白一片雪地上,像是怒放的梅花。

  靜,太靜,楚喬的血在那一瞬間就愣了下去,她的手抓著地上,是一團冰冷的雪,那麼冷,就像她的心,依然失去了溫度,周圍的聲音她完全聽不見,只聽得到狂捲著的風,像是野獸一樣在雪原上肆虐著。

  「賀蕭統領御下不嚴,其下士兵隨他以下犯上,拉下去每人杖責八十,隨後交由第一軍暫時收押。」

  燕洵的聲音在頭頂平靜的響起,全場無人說話,將士們聽從吩咐的動作了起來。

  「大人」賀蕭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似乎跪在了地上,語氣很平靜,聲音卻掩飾不住的悲傷,他靜靜說道:「屬下們給大人丟臉了,還請大人珍重自己。」

  腳步聲越走越遠,人群漸漸散去,不知道過了多久,楚喬膝蓋跪麻了,手腳已經僵硬的不會動了,她卻仍保持那個姿勢跪在那裡,雪一點點落在她身上,積起厚厚的一層。

  白色雪駝絨軍靴緩緩靠近,燕洵伸出手來,扶住她的肩,她卻頓時像是被火燙到了一樣跳起身來,腳步踉蹌,險些倒在地上。

  禁衛們背對著他們,站的遠遠地,燕洵許久也沒有說話,只是保持那個攙扶她的姿勢,手尷尬的伸著,遙遙的向著她。

  「阿楚」

  燕洵輕聲喚她,可是她卻聽不見了,她踉踉蹌蹌的回過身,找到她的馬,然後翻身跳了上去。

  這一天是那般冷,楚喬突然想起前幾天,那時候自己還可笑的覺得燕北比卞唐暖和些,可是現在,她卻陡然發現燕北竟是這樣冷,冷的讓人心脈巨寒,冷得讓人如墜冰淵。

  這天晚上,楚喬病情加劇,從馬上墜了下來,被送回府中之後,綠柳急的失聲痛哭,荊家的三個姐姐驚慌失措的守在她的床邊,一遍遍喚著她的名字,她迷濛中睜開眼睛,想要說我不會死,我還有許多事沒做,可是他張開嘴,卻說不出話來。

  半夜醒來,荊紫蘇仍舊守在她身邊,見她醒了,落下淚來,吃了藥,已是二更。荊紫蘇告訴她,燕洵早就回來了,一直站在她門前,已經六七個時辰了。

  「外面還下著大雪呢。」荊紫蘇小聲的說,用眼梢偷偷打量著楚喬。

  楚喬躺在那裡,那些過往像是流水一般,跳動著冰冷的浪花,在這八年的艱辛中,一一匯成一條曲折的河流,她想她該明白了,並無怨言和憤恨,餘下的,只是冰冷和失望。

  燕洵說的對,他們並不是效忠於他,他們效忠的,是她楚喬,而她,卻沒有能力庇護他們。

  她肩負著這只孤軍的期望,她說只要他們將大夏拒之門外,他們就會成為燕北的英雄,於是,他們跟隨者她的腳步,保護著厭惡他們唾棄他們的燕北大地,不屈的抗擊了數十倍的敵人。

  然而如今,她的雕塑被列入燕北忠義堂,成了家喻戶曉的英雄,而他們,卻死在了自己最愛的人手上。

  她做了什麼,她用那些年輕的生命,為自己換取了什麼?

  心口好似被巨石壓著,喉頭腥舔,。

  「月兒?月兒?」荊紫蘇緊張的掰開她的手,手心處已經鮮血淋漓。

  「紫蘇姐,你先出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荊紫蘇猶豫了半晌,終於還是退了出去。屋子頓時安靜下來,燭影悠長,窗子上卻看不到任何影子。

  她知道,那個人仍在,如果她不出去,他一直都會在。他就是這樣固執的人,小的時候跟她學刀法,那麼繁雜的功夫,他卻硬是一個月內學會了,通宵的練,手腳都磨得起了水泡,卻不停歇。

  他的心裡一直裝了太多沉重的東西,她曾經以為她都瞭解,可是現在,她卻漸漸迷惑了。

  眼神漸漸冷寂下來,她突然下了床,只穿了一件單衣,站在原地,深吸了兩口氣,然後,她突然跑到門口,一把拉開門就衝了出去,逕直撲進了那個堅硬懷抱中。

  感受到她體溫的那一刻,燕洵突然就愣住了,她沒有想到她會出來,或者她這麼快就不氣了,可是感覺到那雙纖細的手臂緊緊地抱著他的腰,他才頓時反映過來,隨即,他更用力的回抱住她。

  「阿楚!」他低聲的嘆:「我傷你心了。」

  楚喬伏在他的懷裡,緊緊地抱著他,卻並沒有說話。燕洵低聲說道:「我並非是猜忌你,也並非是嫉恨西南鎮府使,他們如今不滿兩千人,編製嚴重不齊,取消番號是必然的。可惜他們太過桀驁不馴,竟然攻擊第一軍大營,我若是不作出處置,軍威難立。」

  楚喬悲聲說道:「我明白,我全都懂,燕洵,是我讓你難做的。」

  燕洵抬起她的下巴,看著她的眼睛說道:「沒關係,我只是怕你傷心,你肯出來見我,我就放心了。」

  楚喬眼圈通紅,抿著嘴說道:「西南鎮府使屢次救我,對我有大恩,燕洵,我實在不忍心。」

  燕洵微微皺眉,終於無奈說道:「好吧,我就放了賀蕭他們,但是他們若是再有觸犯軍規,我不會再手下容情了。」

  楚喬點了點頭:「燕洵,多謝你。」

  夜黑風高,白雪茫茫,兩人在月下相擁著,距離那麼近,可是感覺卻是那般的遠。

  燕洵回房後,楚喬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房門剛一關上,她的面色就冷了下來,靜靜走了兩步,扶著床柱坐了下來。

  編製不滿?取消番號?搶奪軍旗?犯上作亂?

  燕洵,你怎可這樣欺我?

  對於一個軍人來說,取消番號是何等的奇恥大辱?戰爭之中,哪怕只剩下最後一個人,都要保護軍旗,只要軍旗還在,軍隊就不會散。招募人員補充編製又是怎樣簡單的一件事?第一軍三十多萬人馬,文陽他們三十多個文官難道就能神勇無敵的衝進第一軍搶奪軍旗然後逃出城外?西南鎮府使的人要被處決,賀蕭等人首先就應該被控制起來,怎能讓他們進入刑場大鬧特鬧?

  你莫不如說是嫉恨西南鎮府使曾今背叛過燕北,也好過說這些話來矇騙與我。

  一行清淚緩緩落下,月光從窗外射進來,屋子凌厲一片銀白,她靜靜地靠在床頭,千頭萬緒湧上心頭,卻不知道究竟何處出了錯誤,這時,一塊冰冷的玉牌突然從床上落在地上,她撿起一看,竟是保佑她長生的祈福玉牌,想來是荊紫蘇剛剛忘在這的。想起之前風致和綠柳拿來的那尊長生牌位,她頓時心頭冰冷,像是被人從頭上澆了一盆冷水。

  不管怎樣,賀蕭等人暫時安全了。

  她苦笑了一聲,想不到,她竟然也要用這種方法了。她的眼淚在黑暗中一行行落下,像是斷了線的珠子。

  燕洵,燕洵,你是怎麼了?

  長夜漫漫,她終於再也忍不住的痛哭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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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4-2 13:02:20 |只看該作者
第145章:仇人見面

  夜已經深了,野鳥從頭頂上掠過,足爪上閃爍著腐肉的磷光,馬蹄敲打在不知堆積了幾千年幾萬年的冰層上,嗒嗒的響,像是敲在太陽穴上,風從遠處吹來,帶著乾燥寒冷的氣息,天氣越發冷了,北風像是發了瘋的虎,整日的嚎叫,楚喬騎坐在馬背上,向裡面縮了縮胯頸伸出舌頭舔了舔發乾的嘴唇,遠遠的綴著前面的燈火,卻並不靠前。不知道又過了多久,隊伍終於停下來了,楚喬翻身跳了下來,感覺臉上的肌肉幾乎被凍得僵硬麻木了,她伸出手來槎了槎,從馬背上卸下行囊,拆開大大的包袱後,就開始拾柴生火。

  與此同時,前面不遠處黑壓壓的軍隊裡,也升起了道道炊煙。

  燕洵營帳的裘皮簾子一動,阿精滿頭雪花的走進來,眼見一個年輕的將領站在燕洵身邊小聲的匯報著什麼,面色登時有些難看。

  燕洵輕輕的膘了他一眼,目光很是寡淡,看不出是什麼情緒,只是靜靜的聽著那人的話,不時的點點頭,阿精尷尬的站在門口,面皮微微有些紅,過了許久,終於故意咳嗽了一聲,大聲說道:「殿下,屬下有事稟報。」

  燕洵似乎此刻才發覺他的存在,他抬起頭,淡淡的看著他,然後波瀾不驚的說:「去外面等著。」

  阿精的臉突然變得更加紅了,他生氣的看著燕洵身邊的那個人,只見那人彎著腰,一副十分恭敬謙遜的模樣,見自已進來,連眼梢都沒抬,頊時滿心的火氣。他甕聲甕氣的答應了一聲,隨即轉身就走出大帳,靴子落在地上,砰砰的響。

  外面冷的出奇,北風捲著大雪,澆了松油的火把在風中呼呼的響,阿精站在門口,左右的侍衛見了他也並沒有說話,只是淡淡的行禮就當打過括呼了,阿精心下湧過一陣不舒服,如今的禁衛軍,他已經一個都不認識了,他這個禁衛隊長,也快成了擺設。不知道過了多久,阿精被凍得不停的在原地跳來跳去,正槎著手來回溜躂著,忽見簾子又是一動,年輕的軍官一身深藍色筆挺軍裝,面目英俊的從裡面走了出來。

  咳,「呸!」

  阿精故意咳嗽了一聲,然後在他的腳下使勁的吐了口痰,正好落在那名軍官的鞋尖上。軍官頓時停下腳步,緩緩轉過頭來,卻正好碰上阿精挑釁的眼神,軍官面無表情,眼光幽黑,微微轉了一轉,然後像是什麼也沒發生一樣,轉身就走入濃濃的黑暗之中。

  膽小鬼!窩囊廢!」阿精大聲罵道:「怪不得要當逃兵呢!」

  夜裡一片潦黑,轉眼就看不到那人的身影,阿精哼哼了兩聲,轉身就進了大帳。

  燕洵正在燈下查看地圖,聽到他進來的腳步聲也沒有抬頭,只是沉聲問道:『什麼事?」

  阿精收斂心神,連忙說道:「殿下,姑娘還在後面跟著呢,這麼冷的天,沒有帳篷過夜,那可……」

  『什麼。」燕洵好看的眉頭緩緩皺起,抬起頭來,一雙眼睛黑沉沉的,聲音很低,語調拉得也很長,但卻夾雜著幾絲明顯的怒意,緩緩說道:「你不是說她已經回去了嗎?」

  阿精撓著頭,小聲說道:『是啊,我是親眼見姑娘掉轉馬頭往北朔去了的,誰知晚上的時候她又跟了上來。」

  廢物!」燕洵一把將地圖捧在桌子上,怒聲道:「一群男人,連個人都看不住?,

  阿精委屈的垂著頭,也不說話,心裡卻道:那可是您的心頭肉,我們又不敢動手,又不敢動粗,更不敢綁起來遣送回去,她滿。好好的答應說送一段就回去,誰知道會再跟上來啊。

  燕洵轉身拿起衣架土的大裘,披在身上就向外走來。阿精見了面色一喜,連忙湊上前來慇勤的說道:,殿下,我將馬都給您備好了,咱們快點走吧,去晚了,姑娘可要挨凍了,屬下就說嘛,殿下您怎麼會不管姑娘呢?咱們燕北除了您,姑娘可就是二號人物了,姑娘跟著您在真煌同甘共苦,哪裡是那些背信棄義的白眼狼能比的?屬下就知道,心……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突然發覺身後的人竟然沒跟上來,他回過頭去,只見燕洵站在大帳中央,筒燈裡的火燭灼灼的照著他的臉,他的臉孔明明爍爍,依稀有淺灰色的光影在臉頰上晃動,像是隔著看不透的霧。

  殿……殿下?」

  阿精試探的小聲叫道,燕洵站在那,眼神靜默,目光好似天穹上游戈的雲,終於,他垂下了正在系大裘帶子的手,聲音平靜的說道你帶上二十名禁衛,去將她接來吧。」

  啊?」阿精愣愣的張著嘴,同:殿下您不去了嗎?」

  燕洵也沒說話,只是淡淡的轉過身去,脫下大衣,緩緩的走到書案前,手指摩挲著那張巨大的燕北地圖,久久的沒有說話。

  燕洵的背影隱沒在重重燈火之中,光芒璀璨,亮的讓人無法逼視。恍惚間阿精突然覺得自己似乎花了眼,他看著燕洵的背影,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在聖金宮,那個天光耀眼的早上,大夏的皇帝從重重宮闕中緩步而出,他跪伏在人群中央,偷偷的抬起了頭,卻差點被那金燦燦的龍袍晃花了眼睛。

  是,屬下遵命。」

  阿精答應了一聲,卻在臨走前聽到燕洵的聲音低沉的傳來:『以後未經通傳,不得擅自進入大帳。」

  年輕的燕北戰士默默的點頭,再無初時的活脫,一板一眼的答:「是,屬下遵命。」

  楚喬跟著阿精進了營地的時候燕洵已經睡下了,她看著燕洵已然熄了燈的大帳愣愣出神,風致一路小跑過來,有些侷促的說道:「殿下走了一日的路,應該已經很累了。」

  恩「楚喬點了點頭,沒有什麼特別的情緒,只是靜靜說:「那我先回去了。」

  回到營帳的時候,手腳已經被凍得麻木了,阿精帶著人很熱情的進來給她送熱水,戰士們雖然大多不認識她,但是卻聽過她的名字事蹟,是以都圍在外面探頭探腦,直到被阿精呵斥了才離去。

  過了一會,簾子一動,一個卜腦袋從外面閃了進來,笑著說道:「楚大人!」

  『平安。」楚喬微微驚訝,只見杜平安穿著一身小號的軍服,幾日不見,他似乎又長高了一些,當日北朔戰事了結之後她就病了,一直沒顧得上他,沒想到今日在這裡見到了,連忙說道:,你怎麼在這?」

  我當兵啦。」

  你?當兵?」楚喬一愣:「你才幾歲?」

  大人,不要瞧不起人嘛,剛剛阿精將軍發話了,以後平安就是姑娘的勤務兵了,你有什麼雜活都可以交給我來辦。」

  勤務兵?這樣也好,最起碼不用上戰場了。楚喬微微一笑,揉了下孩子的頭髮,說道去跟阿精說,就說我多謝他了。」

  『將軍今晚不守夜,是程大人守夜。」

  楚喬眉梢微微一挑,阿精是燕洵的貼身禁衛,向來是最最忠誠的護衛,怎會不守夜呢?就問道:程大人?哪個程大人?

  『我也不知道。」平安畢竟還小,孩子氣的皺眉道:「我就知道那位大人姓程。」

  哦」楚喬點了點頭: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平安清脆的答應了一聲,似乎很開心的樣子,蹦蹦跳跳的就出了門口楚喬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有幾分難過,若是在現代,這麼大的孩子還應該是每天背著書包上學校遇事就躲在父母的懷裡撤嬌哭鬧呢,可是在這裡,他卻過早的擔負了照顧妹妹的責任,過著刀頭舔血的日子。

  洗了把臉,之前還是滾燙的水這會已經有些冷了,她脫下靴子,有些費勁,嘶嘶的疼,腳已經被凍腫了,紅紫紅紫的,一烤到火就癢癢,她深吸一口氣,吃了一口剛剛送來的乾糧,然後靠在溫暖的被子上,微微有些出神。

  那日的事,終究還是在兩人的心裡存了芥蒂,儘管她表現的多麼不露聲色,燕洵又多麼的努力的想要調整和挽回,但是有些東西就像是瓷器,既然掉裂了,那麼無論做什麼補救,都是無濟於事的,充其量能夠鑲金嵌玉粉飾太平罷了。

  為了她的病,燕洵將大軍開拔整整推遲的兩日,這兩日整日整夜的守在病榻前,為她餵飯端水,甚至親自熬藥,慇勤的讓同困的人心驚膽顫。然而,當楚喬提出來要隨軍的時候,他還是果斷的拒絕了,理由充分的讓人幾手無法反駁,但是不管那些話聽起來是多麼的為她著想,是多麼的合情合理,但是楚喬的腦海中還是不停的迴盪著燕洵當日的那句話:「若是他們以後再觸犯軍法,我就不會再手下容情了。」

  這是一句警告,但是又如何能肯定這不是一個信號呢?楚喬為自已的這種想法感到幌疚,從什麼時候起,她對他竟然這樣的充滿戒備了?除了那一日,燕洵對她仍舊是一如既往的好,好的讓楚喬甚至以為當日的一切只是一場夢境罷了。然而當大軍開撥的那一天,她甲冑齊備的攔在城門前,單膝點地的跪在地上請求從軍參戰的時候,燕洵卻生氣了。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發火,並沒有憤怒的大罵,而是久久的看著她,似乎透過她單薄的肩膀看到了很多東西,最後,他只是輕輕的反問一句:「阿楚,你在不放心什麼?」然後,在她還沒有回答之前,就騎馬而過,連頭都沒回一下。

  士兵們將她圍起來,要她馬上回府,她靜靜的看著燕洵離去的身影,突然覺得心裡一片蒼涼。他什麼都明白,什麼都知道,他的心思那樣多,他問她,你在不放心什麼?可是燕洵,那麼你呢」你又在不放心什麼?她終究還是跟上來了,誠如他所說,她不放心,是的,她不放心他,她害怕他會殺光西南鎮府使,在戰場上,將一隻部隊悄無聲息不露痕跡的誚滅的方法實在是太多了,西南鎮府使的官兵們豁出身家性命跟隨自己,她不能讓他們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

  也許是她小人之心了,但是燕洵,你既然知道我在害怕什麼,為什麼不對我做出承諾呢?還是,你根本就不敢,而我所害怕的那些,都已經在你的計戎之中了。地上的炭火靜靜的燃著,這是上好的白炭,只有一道幾乎看不見的淡煙,楚喬定定的盯著,眼睛漸漸乾澀痠痛。她的病還沒有完全好,又在寒風中跛涉了一整日,疲累像是潮水一樣的襲來,她穿著白色的單衣,縮在床榻上,吹熄了燭火,就靜靜的睡了過去。

  外面的月亮明晃晃的,照著下面的雪地,一片白亮。帳蓬裡卻是漆黑的,風呼呼的吹著,平地裡沒有一棵樹,只能聽見夜鷹的鳴叫聲,凌厲的戈過沉靜的夜空。不知道過了多久,四下里黑漆漆的,腳上突然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楚喬閉著眼睛,微微皺了皺眉,然後好像觸電一般,她瑟地坐起身來,冷然喝道:誰?」

  黑暗中,一個欣長的身影坐在床腳下,男人一身軟布衣,藉著微微的光,隱約能看到他的眉眼輪廓,他坐在那裡,手掌輕輕的握著她凍傷了的腳,一隻碗放在床沿上,有濃烈的藥香從裡散發而出。

  醒了」」

  燕洵靜靜的說,然後站起身來點燃了燭火,暖黃色的火光照在他的臉上,有寧靜而清和的氣息。他又坐回來,伸出修長的手指,蘸了藥,然後細細的塗抹在她的凍瘡上,指腹溫和,像是溫柔的風,輕輕的掃過她的指尖和腳背,燕洵也不抬頭,眼睛像是一潭寒水,波瀾不驚的說道:,你的腳需要每天都上藥,在軍中不比府裡有丫鬟伺候著,這裡事務繁雜,不要一忙起來就忘了照料自己的身體。」

  那藥涼絲絲的,塗在上面十分舒服,楚喬的腳掌小巧可愛,還露出上面一截雪白的小腿,燕淘一手為她上藥,一手抓著她的腳踝,聲音像是水,靜靜的拂過兩人之間的尷尬和難言。

  恩,知道了。」楚喬點了點頭,輕咬著嘴唇,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想起在宮裡的那幾年,一到冬天她的腳就會凍傷,又紅又腫,化膿流水,最厲害的時候甚至沒法下地。最初的日子裡,他們沒有傷藥,燕洵就用酒為她搓,看她疼的厲害了,還打趣的說要灌醉她這樣就感覺不到疼了。當時的燕洵眼睛彎彎的,好似有星子在他的眼中碎開了,亮晶晶的。即便是如今,每到夜晚她仍舊是能夠夢到他當時的樣子,那般清晰,清晰到連現在的他是什麼樣子,她都快忘記了。

  『好好休息吧。」上好了藥,燕洵站起身來,端著碗說道:「我先走了

  燕洵「」

  燕洵州一轉身,就發現自己的衣角被一隻嫩白的小手握住了,那隻手那麼瘦,手指纖細的,白的好似透明一樣,聽著她的聲音,他的心突然就軟了,他回過頭來,看著楚喬的眼睛,靜靜的問:『什麼事?」

  你在生我的氣嗎?」

  燕洵看著她,聲音很平靜的反同『我該生氣嗎?」

  楚喬微微有些氣喘,大帳裡很悶,她抿了抿嘴唇,然後說道:「我不知道。」

  氣氛驟然就冷下來了,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空氣裡流動著尷尬的味道,燕洵長身玉立,墨發滌黑,雙眼如黑耀石,靜靜的望著她。楚喬臉頰蒼白,終於緩緩抬起頭來,看著燕洵的眼睛,搖了搖他的柚。」輕聲說:「你就讓我跟著你吧,行嗎?」

  燕洵默立了很久,他看著楚喬的臉,也不說話,很多情緒從腦海中一一閃過,讓他無法抓住最真實的自已。燕北政權崛起的太快了,如今就好比逆水行舟,每走一步,都要小心謹慎,他皺著眉,默想著自已未來的計聾和戰略,一一過濾,一一篩選,終於,他開口說道:,阿楚,你知道燕北目前最大的隱患是什麼嗎?」

  楚喬抬起頭來,並沒有回答,因為她知道,此刻是不需要她來回答的。果然,燕洵自問自答道:軍閥割據,各自為政,大同勢力盤根錯節,軍部政令不穩,人人都有自己效忠的主帥,這些,就是燕北的致命傷口,

  燕洵伸出手來,為楚喬將頭髮捋到耳後,說道:,這些,都是需要整頓和清洗的,儘管血腥,但是這是一個政權想要站穩腳跟的必經之路,沒有對錯之分,是形勢在逼著我這樣走,我不希望你捲入其中,你明白嗎?」

  楚喬點頭我明白,燕洵,我不掌兵,我只是想在你身邊。」

  聽了楚喬的話,燕洵明顯微微有些一愣,他以為楚喬追上來,一定是要做西南鎮府使的頭領的,他一時有些模不清她的意圄,心裡卻緩緩升騰起一絲溫暖的漣漪,點了點頭,溫言說道:那就好。」

  燕洵放下她的手,就要離開,披上藍棉布的披風,身體微微有些瘦,楚喬看著他,心底突然生出幾許酸楚,她咬著唇說道『燕洵,你相信我嗎?

  燕洵的腳步停了下來,只是卻未曾回頭,他的聲音像是綿綿的海浪細沙,幽幽的響起。

  阿楚,我從未懷疑過你,我只是希望在動亂來臨之前,保護著你遠離是非,僅此而已。」

  大帳的簾子微微晃動,人影一閃,就沒了蹤影,楚喬坐在床榻上,驟然失了睏意。

  更漏聲響,一切都是靜謐而安詳的,她響起了很多年前的話來,他們彼此承諾,沒有秘密,永遠坦誠以對,不要讓誤會和隔膜阻擋在兩人中間。只可惜,這終究只能是一個夢想而已,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是不能對別人講的,尤其是愛你的人。她應該相信他的,楚喬靜靜咬唇,不相信他,她還能相信誰呢。

  她努力說服自己,然後躺了下去,閉上眼睛之前,卻恍惚又看到了那日廣場上的一排斷頭,鮮血飛濺,滿地狼藉。

  一連走了七日,才到了位於瑤省內的血葵河,大本營依山而建,屯兵二十萬,遠遠望去,一片鐵甲之色。

  楚喬放棄西南鎮府使的指揮權不是沒有原因的,北朔一戰之後,楚喬在燕北的聲望直逼燕洵,軍隊中對她也多有褒獎之詞,再加上她多年跟隨燕洵的功績,隱隱已是燕北的第二號人物。而西南鎮府使,作為當年直接導致燕世城兵敗的叛軍,燕北人民對他們的感情是極端複雜的,既有多年的怨恨,又有對他們守衛燕北的感激,而這種情緒,是很能被別人利用的。

  西南鎮府使對楚喬的忠誠天下皆知,一旦她繼續統領這只隊伍,燕洵就會喪失對西南鎮府使的指揮權,這支隊伍也會成為她名副其實的私人軍團,而這種事,是任何一個帝王都絕對不能容忍的。所以,她必須放棄軍權,站在燕洵身邊,這樣一旦有事,她就會有一個中立的位置,無論是對西南鎮府使還是對她自己,都是一件好事。

  她的想法本是很妥當的,然而,在看到西南鎮府使的新任長官的時候,她卻頓時愣住了,她的眉頭越皺越緊,眼神凌厲如刀,藍色軍裝的年輕將領淡笑有禮的看著她,然後靜靜說道:「楚大人,好久不見。」

  程將軍。「楚喬目光冰冷,冷笑一聲,緩緩說道:「北朔一別,薛致遠將軍慘死,程將軍跟著夏安將軍離去,我還以為這輩子都沒機會再見到將軍的金面了,沒想到今日在此重逢,真是令人不勝欣喜。」

  程遠微微一笑,淡然道:「人生何處不相連,我與大人,也算是有緣了

  楚喬冷哼一聲,轉身就往燕洵的大帳走去,一邊走一邊冷聲說道:『賀蕭,看好隊伍,我回來之前,不許任何人對西南鎮府使指手畫腳!」

  是!」賀蕭大聲的回答。冷風吹在楚喬的臉土,她憤怒的臉頰通紅。

  薛將軍,我終於可以為你報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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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4-2 13:02:39 |只看該作者
第146章:良人安在

  燕洵又做了那個夢,汗水自額頭津津而下,幽黑的眼眸靜若深潭。外面陽光燦爛,他伏在案几上,內衫的衣襟已經濕透了,伸出修長的手端起茶杯,指甲修剪的很乾淨,指腹有多年練武留下的繭子,他用力的握著瑩白的杯壁,手腕卻在微微的顫抖著。

  時隔多年,記憶像是早春三月淋了雨的湖面,遠近的景緻倒垂成影,模糊不清,他一直以為多年的帝都隱忍,終於讓他學會了短暫的忘卻,可以珍惜的掌握住手裡的一切。然而,永遠只消一個夢,就足以讓多日的努力全部付諸東流,那些被他深深壓在心底的記憶和畫面再一次狠狠的席捲而來,帶著凌厲而尖銳的刀子,一刀刀的剜在肌膚骨髓上,不見血肉誓不罷休。

  夢裡鮮血橫流,父母親人的眼睛冷冽的睜著,有醇紅的液體自他們的眼眶中湧出,像是上好的葡萄酒。

  這麼多年,他以為他已經控制的很好了,然而當他踏上燕北大地的那一刻起,計多蟄伏了多年的情緒再一次噴薄的甦醒,好比冬眠的毒蛇被驚嚷,即便是閉著眼睛,也本能的知道該向哪裡下……這一刻他終於明白,燕北並非是他的救贖,而是他精神的大麻,無法擺脫,越陷越深。

  他定定的睜著雙眼,眼神沒有焦距的望著前方,呼吸漸漸平穩,卻有濃濃的恨意從心間升起。嗜血的渴望從腦海中升騰,他迫切的想要握住刀,揮出去,享受利刃入肉切骨的快感。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吵鬧,女子憤怒的聲音尤其顯得尖銳和凌厲,思緒陡然冷卻平靜下來。不用想就知道是誰來了,他喊了一聲,隨即,守門的侍衛就放她走了進來。

  楚喬仍舊穿著那件雪白的大裘,這段日子,她似乎長高了不少,盈盈的站在那裡,已然是一個大姑娘了。燕洵收斂了方纔的神色,靜靜溫言道侍衛是新換的,還不認識你。」

  為什麼程遠會在軍中?」

  楚喬直入主題,完全不介意被侍衛攔阻在外的尷尬,燕洵見她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也坐直了身體正色道:『他立了功,殺了逃跑的北朔前城守將軍夏安,帶著北朔守軍回歸,理應褒獎。」

  楚喬眼睛亮晶晶的,死死的盯著燕洵,似乎想要在他的表情上找到一點破綻和漏洞,然而男人淡定自若的坐在上面,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像是幽深卻平靜的湖面,投下一顆石子下去,除了咚的一聲,什麼也看不到。

  我要殺了他。」

  楚喬緩緩的說,聲音很平靜,眼神卻閃過一接凌厲的殺氣。

  燕洵的眼稍微微挑起,靜靜的打量著楚喬,卻並沒有說話,空氣越發沉悶,隱隱可以聽到門外北風捲著積雪從帳篷的邊角吹過,打著旋,一圓因的轉。

  『我告訴你了,我走了。」楚喬沉聲說道,轉身欲走。

  等一下。」

  燕洵微微瞇起眼睛,頗有些不憂的看著她,眉心緊鎖著,緩緩道:『程遠如今是西南鎮府使的將軍,如若他有事,西南鎮府使首先便逃脫不了護衛長官不利的責任。」

  楚喬回過頭來,略略揚眉:「你威脅我?」

  『我只是不希望你做錯事。」

  他殺了薛致遠,殺了西南鎮府使的官兵,還險些殺了我。若不是他,燕北之戰不會有這麼大的損失,這個人陰狠妾辣,見風使舵,十足一個勢利怕死的小人,這樣的人你還要袒護他」,

  燕洵看著激動的楚喬,表情波瀾不驚,淡淡道:,燕北不怕死不勢力的人太多了,我卻不覺得這算什麼值得稱道的品質。

  楚喬怒道:難道見利忘義貪生怕死就值得稱道了」,

  一個人要有所求有所懼才更容易掌控,阿楚,我希望你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悲,

  楚喬深深的看著燕洵,腦海中再一次想起那些慘死在北朔城下的戰士和薛致遠臨死前的那聲高呼,她突然覺得自己的血脈變得滾燙,眼神銳利的像刀子一樣,沉沉的問:「若是我一定要殺他,你會將我怎麼樣?」

  ,你知道無論你做了什麼,我都不會將你怎麼樣的。」燕洵望著她,語氣平靜的淡淡說道:「若是這件事發生了,自然會有其他人為此付出代價。

  外面的光突然那麼刺眼,晃的楚喬眼睛痠痛,她站在帳蓬裡,火盆裡的火辟啪作響,一室溫暖,可是她卻覺得血液一寸寸的冷了下去,險此被凍成冰柱。她的目光有些飄忽,似乎是看著燕洵,可是卻好似穿過他看過了很遠,他的眉眼已然染上風霜,目光也不再清澈,早已不是當日赤水湖畔那個劍眉星目的朗朗少年,也不是聖金宮裡那個和自己相依為命的落魄王子了。時間在他們之間劈開了一道巨大的鴻溝,她過不去,他也不再試圄走過來了,然而細細的算,一切不過才過去了不到一年而已。權力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她今日總算是懂了。

  明白了「楚喬淡淡的點頭,微微一拱手屬下告退。」

  『阿楚「見她如此落寞,燕洵微微不忍,心底像是被小獸鐸利的爪子抓了一把一樣,嘶嘶的疼:你不要這樣。」

  楚喬低著頭,不動聲色的回答:『屬下雖然愚飩,但是叛逃嗜主貪生怕死這類的優點還是沒有的,殿下好好尋覓這樣的人才吧,燕北中興的希望就在這些人的身上了,屬下還有事,告退。」

  說罷也不看燕洵的表情,轉身就走出大帳~

  裘皮簾子微微一動,外面的風驟然大了起來,燕洵坐在案几後,有些失神的望著門口,似手在期待著什麼一樣。

  這是楚喬第一次與他發火,這麼多年來,無論他做了什麼事,犯了什麼錯,她都能緘默不言,原諒他的一切舉動。哪怕前陣子他險些放棄了整個燕北的百姓,她也並沒有如何的憤怒。

  西南鎮府使,西南鎮府使,燕洵默念了兩遍這個名宇,很多以往不堪的記憶再一次迴盪在腦海之中。

  這個名字太礙眼了。」

  燕北年輕的新王緩緩皺起眉來,手指不自覺的在桌上輕輕的敲打,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燕北這個地方,常年都是颳風的,即便是此刻已然走出了燕北的地界,但是天氣卻絲毫沒有轉暖。剛剛走出大帳,就見不遠處,一身深藍色大衣的年輕男子靜靜的站在那裡,身材挺拔,卻故意微駝著背,看起來謙卓且恭順,卻出奇的並不顯得卑鄙齷齪,有幾分常人沒有的氣度和底蘊,十分沉得住氣。見楚喬過來,他緩緩抬起頭來,眼睛瞇起,對著楚喬微微一笑,輕聲謹:『楚大人辛苦了。」

  楚喬看也不看他一眼,逕直就往自己的營帳走去,卻聽他淡淡笑道:看來大人此行,不太順利啊。」

  楚赤緩緩停下腳步,皺著眉轉過頭去,沉聲說道:「程遠,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大人何出此言,大人跟隨殿下在京城八年,又屢戰屢勝,功勞之大,無人能比,萬馬之中取大夏三皇子首級如探囊取物,屬下是什麼東西,如何能與大人抗衡?」

  楚喬卻並沒有說話,她冷眼看著這個眉清目秀的男人,只覺得胃裡一陣陣的噁心,幾乎想一口吐出來。程遠合笑的望著她,繼續說道:「只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大人您不覺得自己目前過於高調了嗎?說到底,燕北的王還是殿下啊。」

  楚喬冷笑一聲,輕蔑的掃了男人一眼,淡淡道:「程將軍,想要離間我和燕洵,你還不夠資格。我今日叫你一聲將軍,是尊重他的決定,但是這並不代表你可以在我面前張牙舞爪,你最好祈禱我最近的心情好一些,不然我很難保證哪天晚上會不會潛入你的帳蓬給你一刀痛快,就算你死了,你以為他會為了你和我翻臉決裂嗎?你太天真了,也太自以為是。」程遠狹長的眼睛微微瞇起,靜靜的看著楚喬卻並不說話,楚喬轉過頭去,看也不看他一眼,逕直誚失在茫茫風雪之中。程遠走進燕洵大帳中的時候,燕洵仍舊坐在案几前靜靜的出神,看著掛在牆上的地圖,目光卻是迷離而空洞的,不知道在想什麼。程遠很識趣的沒有出聲,而是兩手交疊在身前,低著頭靜靜站在一邊。過了一會,低沉的嗓音從案几前傳了過來,燕洵也沒有轉身,只是緩緩說道:「離她遠一點。」程遠連忙點頭答應:『屬下定當遵從殿下的指示。」

  若是惹怒了她,我也幫不了你。

  「嗚——」

  晚飯的號角被吹響,大批的士兵行走在皚皚積雪上,腳步聲沙沙作響。風致在門外喊了幾聲,問燕洵幾時吃飯,燕洵卻像聽不到一樣,只是靜靜的望著那張地圖,目光深沉的從大夏的廣袤國土上一一掠過,像是一隻犀利的鷹。

  回到自已大帳的時候,程遠的面色頓時冷了下來,他一把將披風掉在床上,眉毛幾乎扭在了一處。江騰是他的貼身護衛,已經跟隨了他幾年,很是忠心,見狀土前同道:「將軍,出了什麼事?」

  「必須除掉她。」

  幾乎是從牙縫裡吐出這幾個字,沒有說是誰,可是江騰卻頓時變了臉色,他連忙說道將軍,您要三思,先不說她本身的實力不可小覷,就算你僥倖得手,殿下也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知道」,程遠目光狠辣,緩緩說道:『可是若是留下這個禍胎,一旦她與殿下言歸於好,我早晚會死在她的手上。」

  「可是殿下」」

  「放心,我暫時還要不了她的命。程遠緩緩坐在椅子上,把玩著一方瑩白別透的玉牌,玉牌是很常見的樣式,也不是上好的玉石雕刻,可是上面卻刻著楚喬的名宇,正是那種長生玉牌。

  我先將她的羽翼翦除,想必殿下也是樂見其成的。」啪的一聲脆響,程遠手上的王牌頓時碎裂,他面不改色的鬆開手,碎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玉牌辟裡啪啦的掉在地上,聲音清脆,好似古箏。血葵河是赤水的支流,位於雁鳴關的上游,與威武的雁鳴關隔江相望,如今大雪封江,江面早已凍實,從燕洵的大營跑馬到對面的雒關,快馬只需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可是無論是燕洵還是趙徹,都沒有之前第一次北伐戰爭那樣輕率冒進,來此五日,除了雙方的小股斥候軍隊,尚沒有一場大戰展開。他們似手都在小心的試探著對方的實力,尋求一個恰當的時機,雪越發的大,整日呼號著,斥候兵們穿梭在雪白的江面上,不時的帶回對方的一點點譏息,參謀部徹夜不眠,分析著一條一條有利的情報,楚喬勞累了幾日,明顯瘦了一大國,但是她的軍事素養,再一次讓燕北第一軍第二軍還有黑鷹軍的將領們歎為觀止,不出三天,她已經是參謀部的總指揮了。

  這天下午,鑲緣和小和帶著又一批糧草趕至,上面標明了是從懷宋運送而來,裡面糧草充足,還有目前軍中急缺的白菜和臘肉,燕洵很高興,當天就命令阿精帶著一批州剛從後方出產的金礦押送懷宋。

  大戰在即,阿精自然是不願離去的,這樣的差事,隨便交給一個普通的將領即可,奈何燕洵卻十分鄭重的說信不過別人,他不得不滿心擔憂的前往

  臨走前,他來看了一下楚喬,一路走過,所見無不是年輕面生的將領,以前的熟面孔大多已經不在,不是去後方徵兵,就是帶領百姓重建家園發展農耕畜牧,阿精心裡有些不是滋味,楚喬沒有見他,看門的平安跟阿精說她去了斥候營分析情報,沒準什麼時候回來。

  阿精道了一聲不巧,隨即垂頭喪氣的離去了。

  見他走了,平安進了房門,奇怪的問楚喬為什麼不去見見阿精將軍。楚喬沉默了很久,最後才緩緩說道:「我是為他好。」

  阿精走後的第二日,八十里之外的熊西坡上發展了一次戰鬥,戰事的規模並不大,打的也實在是冤枉,二百名斥候軍遭遇了一百名夏軍糧草兵,雙方都是突然相遇,誰也沒想遇見誰,然而黑暗之中的突縫,讓他們大眼瞪小,眼的瞪了半天,終於不得不亮出兵器砍在了一起。

  按理說,斥候軍在全軍的素養那應該是最高的,他們既是探聽情報的高手,又要是精銳的騎兵,擁有精良的馬術和刀術,還要掌握遠程箭法,而押送糧草的軍隊,卻大多都是一軍中的老弱病殘。二百名斥候軍遇到一百名糧草兵,從常理上講,勝利應該毫無疑同的。

  然而,燕北的這一隊斥候軍卻慘敗而歸,死裡逃生的不過一二十人,楚喬見到他們的時候幾乎驚呆了,聽到他們的描述更是膽顫心驚。她迅速跑回參謀部,抓過一個作戰參謀問道:「燕北此次的後勤總調度是誰?」

  那名官員哪裡知道這樣機密的事情,他年邁的鬍子已經一把斑白,愣愣的看著楚喬說不出話來。

  楚喬怒道:「說!」

  「是你我的老熟人,諸葛家四公子,諸葛玥。」

  低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楚喬頓時轉過身去,卻見燕洵站在門口,頭頂的風帽層層雪花,面色平靜,眼神卻透著一殍的寒意。

  他目光銳利的盯著楚喬,似乎想從她的臉上找到一絲波動的蛛絲馬跡,然而他失敗了。楚喬仍舊是那副模樣,眉頭緊鎖的望著他,似乎在說: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這幾日,他們一直是在冷戰的。

  說吧,你還想和我冷戰到什麼時候?」

  燕洵嘆了口氣,走上前來,拉過楚喬的手。楚喬用力一掙,卻沒掙開,她眉心緊鎖,一個剪刀手就想要抽出,卻見燕洵反手靈活的跟隨著她的動作,仍舊將她握的緊緊的。

  阿楚,別生氣了。」

  楚喬冷冷道:「屬下怎敢對殿下生氣?」

  燕洵臉色一沉,斥道別鬧。」

  楚喬頓時揚眉:「燕洵,你以為我在和你要小孩子眸氣嗎?」

  燕洵的面色有些難看,他這樣放低身段的來賠禮道歉,卻得到她這樣不鹹不淡的兩句話,面子上有些過不去,惱火道:阿楚,是不是我以前太驕縱你了,你平時不是這樣的。」

  楚喬聞言只是想笑,驕縱?從小到大,從前世到今生,沒想到她也會與這個詞有所關聯,她冷笑一聲,也不知是在嘲諷燕為,還是在嘲諷自已。我平時不是這樣,難道你以前就是這樣的嗎?到底是誰變了。

  『大戰在即,正是燕北用人之際,這個時候頭等大事是如何應時大夏的軍隊,而不是惦記著你的私怨,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說罷,燕洵一甩披風就走出營帳。楚喬站在原地,眼神越來越冷,這幾日來滿腔的怒火都化作了一汪冰水,再無那種沸騰的感覺,像是死水一樣。

  正是用人之際嗎?那為什麼第一軍的老將領們都被替換,原本鳥先生培養了多年的軍官們都被發配回了燕北本土跟牧民們去回回山放羊?為什麼羽姑娘被投閒置散?為什麼阿精被遠遠調走,而自己卻要整日的面對這些無關痛癢的軍事情報分析來分析去,卻連諸葛用是大夏的後勤總調度這樣的事情都不知道?

  燕北軍終於漸漸的成了鐵板一塊,但是燕洵,為何你竟連我也不再相信了。

  楚喬只感到一陣無法言說的心酸,被排擠在外的難過讓她十分頹敗,她坐在椅子上,身上一陣冷過一陣。諸葛明也隨軍而來了嗎?那可真不是一個好消息,他的軍事素養不在趙徹之下,又是臥龍先生的關門弟子,和烏先生羽姑娘師出同門,並有諸葛閥強大的財力支撐著,在他的背後,是諸葛一族,更是整個大夏門閥對此事的態度。他的到來,會不會真如梁書呆所說的那樣,是門閥插手戰爭的前兆呢。不過這樣也好,最起碼說明他不再被家族排擠了。儘管是在戰爭中,但是真煌城的誚息還是多少能夠傳到她的耳朵裡,況且這也實在算不得是什麼機密。諸葛玥在家族失勢,因為卞唐一事被皇室和長老會聯合打壓,被列奪了軍銜和官職,投閒置散,軟禁在皇城之中,嚴令不准出城半步,而諸葛穆青更是將他軟禁在諸葛府內,一時間,成了大夏整個上層杜會的笑話和談資

  這些事情,楚喬已經盡力不去想了,自責和內疚完全無濟於事,她也無法對他作出任何補償和回報,她一直是這樣的一個人,很堅定的選擇了自己的路,哪怕是剎棘滿路,哪怕是風雨傾盆,都絕不會有動搖和軟弱。可是偶爾千夜夢迴,也會看到他那雙執拗的眸子,聽到那炙熱沙啞的嗓音:

  「難道你沒感覺到嗎?我也需要你。」但願他只是做後勤調度,但願不要與他相遇,但願,但願。

  楚喬已經很累很累了,她無心再看那些廢紙一樣的情報,拖著疲倦的身子就想回營帳,只想側頭大睡一覺。然而走到西營的時候,兩個守衛的聲音突然飄進耳朵裡。

  我看殿下就是想讓他們死,當初第一軍的劉少將不過在會議上多說了一句話,後來就不明不自的在戰場上失蹤了,他那片是內部戰區,根本就沒有敵人經過,我們猜,八成是被滅了口了。」

  「可不是嘛,更何況他們鬧得那麼凶,若不是參謀部的楚大人護著,估計早就見閻王去了。」

  一名老兵嘆道:殿下可跟老王爺的性子不一樣,現在看來,還是當初烏先生管事的時候日午舒坦,就是楚大人也寬厚些。」

  「是啊「有人附和

  長的嬌俏俏的,說話也中聽,又公正又有本事,難怪那些人那麼擁護她。」

  楚喬眉頭緊鎖,輕咳了一聲,就緩步走了出來。那幾人是守夜的士兵,聽見有人聲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連忙站起身來,手足無措的看著她。

  「背後議論殿下,是該殺頭的。」

  「大人,大人,我們知錯了,還請大人高抬貴手,放我們一條生路。」

  幾人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連聲求饒,楚喬看著他們,緩緩的說道:「軍中只能有一個統帥,燕北也只能有一個領柚,殿下是燕老王爺的兒子,是我們燕北的主人,你們應該明白自己的效忠對象是誰。這是軍隊,不是慈善堂,做錯了事就要罰,戰場上也會死人,這些都不足為哥,以後若是再讓我聽到你們在背後非議殿下一句是非,一個都逃不了軍法的處置」,

  幾人跪在地上,連忙答道:「是是,小的遵命。」

  「今晚過後記得去軍法部,每人領三十軍棍幫你們長長記性,就說是我讓你們去的。」

  「是。」

  楚喬面不改色的轉過身去,卻並不向著自己的營帳,而是迅速的向著西南鎮府使的營地而去。

  「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那些人會這樣說?那個程遠到底派了他們什麼任務?」

  「一切,只要到了就知道了。」

  「大人?」年輕的士兵見了楚喬頓時一喜,開心的跑上前來說道:「大人怎麼有時間來看我們?」

  「賀蕭呢?叫他來見我。」楚喬急忙說道。

  那人見了頓時一驚,說道:「賀統領帶著兄弟們出營了。」

  「出營。他們幹什麼去了?」

  「斥候營最近吃緊,我們被借調編入了斥候營。」

  楚喬眉心緊鎖,沉聲說道:「誰下的命令?」

  士兵的面色頓時變得有幾分不屑,冷哼一聲道:「還不是那個立功心切的程將軍。」

  「那他們今晚去了哪?」

  「聽說是去了熊西坡吧。」

  果然!

  楚喬的眼神頓時如利到般銳利,程遠,如果你敢輕舉妄動,我保證你看不到明早的太陽。

  從西南鎮府使的軍營里拉出一匹馬,楚喬翻身跳了上去,沉聲說道:帶著剩下的兄弟,跟我走。」

  寒風颼颼,像是凌厲的刀子,馬蹄踏雪,穿梭在黑夜之中。

  而不久之後,遠在八十里之外的熊西坡,已經是一片慌亂喧嚷。

  「劫營!」

  衛兵高舉火把沖在馬陣之間,大聲喊道:「戒備!全軍戒備!」

  「誰?來人是誰。」賀蕭眼睛通紅,說是營,其實不過是一千人組成的馬陣,他們剛剛接到命令要在此休息,為何這麼快就被敵人探知了行蹤?

  「不知道,將軍。」衛兵大聲叫道:『敵人是從我軍的西北方過來的,敵我難分,我們該怎麼辦?」

  這句話問的大有深意,西北方?那就無法分辨對面來的人是大夏的軍隊還是燕北的本土軍,以西南鋒府使目前這種尷尬的身份,兩種都大有可能,而後一種的可能性似乎還更大一些,這真走一個絕妙的諷刺。賀蕭皺著眉,緩緩的沉聲說道:『全軍兵力收縮,暫時先不要和敵人動手,我們要看看對方的身份。」

  「大人,顧長官已經帶著前鋒將士們衝上去了!」

  賀蕭騰的衝上高坡,只見到處火光衝天,喊殺聲和警報聲瀰漫全場,前軍的將士們各自為戰,若不是西南鎮府使屢經波折,戰鬥力超強,此劌可能已經被敵人衝進了內部。

  還有機會,還有機會,賀蕭皺著眉仔細想,問道:「程將軍的人馬呢?」

  「一個時辰前就走了。」

  「他媽的!」賀蕭破。大罵,怒聲道:「給我備馬,快!」

  然而,就在這時,一隻利箭突然破空而來,箭矢帶著赫赫風聲,像是嗜人的猛獸,長了眼睛一般向著賀蕭的面門呼嘯而來!避無可避,退無可退,快,實在是太快了,濃烈的殺氣好似鋪天的洪水,奔騰著肆虐席捲,銀光閃爍,全場的火把在一瞬間似乎都變得暗淡了下去,只剩下那一隻箭的華彩和光芒,黝黑的夜響徹著動盪的喧囂,好似一場猙獰的血宴。

  賀蕭瞳孔放大,目光凌厲,他感覺自己前額的肌膚似乎被刺的生疼,他自己也是箭術大師,臂力之強當世難逢敵手。然而面對這一箭,他卻感覺自已好像七八歲的孩子,沒有絲毫的還手之力,那就像是一個孔武有力的農失面對劍術精妙的劍客一樣,他再是笨拙的揮動著自己的拳頭,也只能看著一切徒勞的打在空氣上,而對方只要一個巧妙的劍花,就可以將農夫戳死在祖輩辛苦勞作的田野上。

  太快了,身體尚來不及做出什麼動作,那箭就已經近在咫尺,他能聽到屬下的驚呼,也能感覺的到周圍人尖叫時放大的眼睛,可是他說不出話來了,臨死前的最後一刻,他在想,究竟是什麼人?擁有可以媲美大人箭技,能夠死在這種人物的手上,也不算是冤枉了。

  「叮!」

  一聲尖銳的厲嘯響徹全場,隨即,是死亡一樣的沉默,再然後,山呼海喝同時響起,楚喬策馬而來,一躍躍上高坡,站在賀蕭前面彎弓而立。在她的馬下,是兩隻箭頭交叉在一處的弓簧,木屑散開,像是開了兩朵花一樣。

  「大人!」

  所有西南鎮府使的官兵們齊聲歡呼:『大人來啦」,

  而出乎意料的,敵人也停止了攻擊,雙方很有默契的將兵力緩緩收縮,然後涇渭分明的站立著,火把閃爍,一片燈火通明。

  楚喬皺著眉,那一箭她太熟悉了,她的心臟開始怦怦的跳動,眉頭也緊鎖著,即擔憂害怕,又隱隱生出幾絲欣喜。如果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麼今晚,也許還可以「全身而退」,

  對面的人群漸漸散開,一騎白馬緩緩從士兵的身後走出來,馬上的年輕男子穿著一身紫貂大襲,綿衣華服,沒有半點軍人的模樣,他眼神如冷澈的泉水,懶散的從楚喬等人的身上一一滑過,臉上是萬年不變的高傲和淡漠,終於,他淡淡開口道:「不過是一群流民,撤兵。

  ,大人!」一名軍官閃身而出,連忙說道:,這怎麼會是流民,他們戰鬥力強悍,絕對是燕北一隻精銳之師。」

  男人聞言眉梢輕輕一挑,略微低著下巴,以眼角看向他,沉聲說道:你對我的判斷有意見?」

  那人頓時一愣,連忙跪在地上:「屬下不敢。」

  那你就是覺得我在通敵叛國?抑或是腦袋出了問題?」

  軍官的額頭漸漸有汗水流下,他緊張的連續說道:「屬下糊塗,屬下不敢。」

  男人抬起頭來,看也不看他一眼,淡淡道:既然不敢,那你應該知道如何做了。」

  「是是,屬下知道。」那人連忙站起身來,時著身後的士兵們說道撤兵,撤兵,後軍先撤,其他人按照次序跟上。」

  紫貂男子緩緩打馬轉身,臨走前目光淡淡的從楚喬的臉上掃過,少女一身白裘,形容消瘦,越發凸顯出一雙大大的眼睛,她握著韁繩看著自已,沒有說話,風吹過她的秀髮,像是滴入水中的墨一樣,舞出完美的弧度。

  敵軍就這樣在他們的面前揚長而去,足足有三千多人,徒留下一千多全副武裝的「流民」戰事開始的驚異,結束的也驚悚,直到此刻,才有人小聲的詢問:「他們就這麼走了?」

  眾人都是目瞪口呆,過了許久,才有人卜聲的接。道:沒看到大人來了嗎。他們那是嚇得。

  「賀蕭,你先整頓軍隊,我去去就來。」

  眼見楚喬要往敵人撤退的方向去,賀蕭頓時一驚,急忙拉住楚喬的馬韁,大聲說道:『大人,萬萬不可啊,萬一落入敵人手中,我們萬死不足以贖罪。」

  「放心」楚喬微微一笑:「不會有事的,那人……」

  話說到這裡,她的聲音突然一頓,該用什麼詞來解釋兩人之間的關係呢?仇人?對頭?抑或是」

  「是我的朋友。」

  即便是不親眼看到,楚喬也能猜到對方的身份,普天之下,除了和她一同長大的燕洵,還有誰能接得住她的箭?馬兒奔跑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見遠處的一棵大樹下站了兩人,其中一人見她來了頓時開心的跑過來,笑道:「星兒姑娘來了,少爺說你會來,我還擔心著呢。」

  月光瑩白的一片,莽莽雪原上,大樹像是一隻大傘,雖然枝葉零落,但是卻異常挺撥。諸葛玥站在樹下,靜靜的望著她不說話,白馬在他身邊悠閒的散步,見了楚喬也是開心的長嘶,好像見了熟人一樣。

  月七絮絮叨叨的說話,很自然的為她牽著韁繩,楚喬跳下馬來,對月七笑道「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你們,你們還好吧?」

  「姑娘這是問誰呢?是想問我月七好不好嗎?我挺好的,能吃能睡,前陣子還娶了媳婦。」

  月七笑瞇瞇的說,楚喬微微有些窘迫,卻還是笑著道:那真是要恭喜你了。」

  「月七,去前面吩咐於巢走慢此,不要不小心掉進雪窟裡。」

  月七轉過頭去,對著村下的男子說道:「少爺,於巢是西北出身的將領,你與其擔心他,不如擔心我在傳信的路上會不會掉進雪窟。」諸葛明聞言眉梢一揚,眼神閃過幾絲怒色。月七連忙舉起手來,連聲道:『好吧好吧,屬下這就去,就當是表達一下少爺時屬下們的關懷也好。」說罷,騎上自己的馬,一甩馬韁,迅速的絕塵而去。

  其實,也不過是兩個多月不見而已,可是不知為何,楚喬卻感覺已經很久很久了。這段日子,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和大夏開戰之後,林林總總的事情都冒出了頭,尤其是和燕洵之間隔膜日重,諸葛玥曾經的話一一成真,她舉步維艱,艱難跋涉,如今再看到他,萬千思緒涓上心頭,讓她一時間理不清自己的心緒,他們的關係太過尷尬,讓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就那麼呆呆的站著,像是一株荒原上的枯樹。

  你們內部出了問題吧?」諸葛玥突然開口,卻是這樣私密的軍情,楚喬一愣,奇怪的看著他,他想說什麼。不會是想打聽燕北軍的情報吧?

  是你們的人引我到這的。」諸葛玥緩緩說道:!我猜是有人想借我之手除掉這只部隊,只是沒想到是你的人馬。」

  儘管早就精到,但是聽到這話的時候,楚喬還是覺得怒火中燒。她咬住下唇,緊緊的握住拳頭,眼看著地,卻並不說話。

  「你小心點吧,這次是遇到我,下一次,也許就是趙徹了。」諸葛玥說了一句,牽著馬轉身就要走,楚喬一驚,追上前兩步連忙道「諸葛玥!」諸葛玥回過頭來,歪著頭皺眉看著她,楚喬默想了許久,終於說道:」會不會連累你?」諸葛玥一曬:「你只要不寫信給長老會,估計就沒什麼事。」

  楚喬深吸口氣,雙眼璀璨如星,定定的望著他,終於沉聲說道:「謝謝你。」諸葛玥牽馬就走,隨意的揮了揮手,說道:自己下不了手的話,就回去跟燕洵說吧,內部不穩,你們的仗會很難打。」

  雪地反射著月亮的光,明晃晃的白,諸葛玥一身紫色長裘,越發顯得華美俊朗,他背影修長,在地上投射著欣長的身影,一步步踏在雪原上,馬兒鏗鏘,緩步而行。

  楚喬一直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遠了,更遠了,終於一閃消失在雪坡之下,再也看不到了。她喉頭鬱結,只覺得於言萬語梗在脖頊處,卻無法吐出口那種複雜的情緒將她的理智險此擊潰,她就這麼站著,久久不動,直到放心不下的賀蕭帶兵趕來,她才緩緩的收回神來。

  「大人,我們回去吧。」

  楚喬點了點頭,說道:回去跟兄弟們說,今晚的事,不准對任何提起

  賀蕭點頭道:『是,大人請放心。」

  想了想,他又試探的同:「那麼這次,我們就這麼算了?」楚喬面色陡然變得冷冽,地冷哼一聲,沉聲說道:「自然不能就這麼算了。」

  利落的翻身上馬,戰馬長嘶州聲,打破了黑夜的寧靜,蕭索的風呼呼的吹起,雪花飛捲,一片肅殺的痕跡。楚喬回迂頭去,望著莽莽的雪原,一片蒼自皎潔,像是無盡的海一樣,那顆大村靜靜的矗立在那裡,不知道已經獨自生活了多少年,又有多少人從它的身下經過,眼神脈脈,穿越了皚皚時空

  「回營!」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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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你多保重

  風聲嗚咽,雪花滾滾,夜黑的像是濃濃的墨,西南鎮府使的軍隊站在營門前,前方通報過來,營門緩緩打開,黑洞洞的門口像是野獸的血盆大。一樣猙獰。賀蕭騎在馬上,站在楚喬身邊,戰刀靜靜的掛在他的腰上,有淡青色的光含蓄的吞吐著,在月光下訓其顯得亮眼」

  「大人,我們現在就去向殿下稟報嗎?」

  賀蕭沉聲問,楚喬卻靜靜的搖了搖頭,冷風吹過她額前的碎髮,像是蜿蜒的觸鬚,她微微皺著眉,眼神深邃的望著燈火通明的營地,沉聲說道:不必,事情複雜了難免多生波折,莫不如先斬後奏。」

  賀蕭有些踟躕,皺眉說道:「這樣的話,殿下會不會生氣?」

  「不知道。」楚喬淡淡說道:「先做了再說。

  說罷,當先打馬上前,看守的士兵們齊刷刷的對她行禮,她卻好似沒看到一樣,策馬奔入大營,身後跟著一千多名死裡逃生的西南鏈府使士兵,隊伍龍捲風一樣的掃過營地,馬蹄陣陣,好似滾滾悶雷,雪花飛舞,在馬蹄下瀰漫出一片細細的雪霧。

  很多已經陷入熟睡中的士兵都被驚醒,還以為是敵人來襲營,趕忙穿好了衣服,拿著武器就衝出各自的營帳,剛一出來就被灌了滿頭的雪沫,眼見西南鎮府使的官兵氣勢洶洶的奔向東營,頓時面露驚異之色。一名四十多歲的老兵衣服還沒穿好,褲帶乘了一半,滿是褶子的臉抽抽著,皺著眉道,這幫傢伙怎麼這麼大的火氣?八成是要出事了,應該趕緊通知殿下。」

  與此同時,燕洵的大帳已然亮起了燈火,有執勤的侍衛衝進的中軍大帳,腳步聲驚擾了睡夢中的男人。

  「動手!」

  楚喬冷喝一聲,二十多各鉤鎖頓時如離弦的箭一樣被拋了出去,嗖的一下就勾在帳蓬上,士兵們頓時揮鞭抽馬,馬兒長嘶一聲揚踢而起,向著四面八方飛奔而去。下一秒,偌大的營帳登時被撕裂成碎片,程遠衣服還沒穿好,但是仍舊挺胸抬頭的站在大帳之中,持劍而立,看到楚喬怒聲喝道:楚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

  「程將軍,你假傳軍令,私通敵寇,借刀殺人,好狠辣的手段!」

  賀蕭怒聲說道,握刀的手骨骼辟啪作響。

  程遠眉頭一皺,故作不知的問道:你在說什麼?我不明白。」

  賀蕭還要再說話,楚喬伸手攔住他,冷冷說道:,不必和他廢話。」

  「楚大人,我想這是一場誤會,有什麼話可不可以」」

  然而話還沒有說完,楚喬突然抽出腰間長劍來,冷喝一聲:「殺了他!

  此言一出,西南鎮府使的官兵們頓時一擁而上,程遠的貼身護衛們倉皇迎上前來,一個個鎧甲還沒披上,站在冷瑟的北風之中面白唇青,他們舉著馬刀,卻只能刺到戰馬的身上,還沒等鮮血噴出來,就已經被人一刀削去了腦袋。尖銳的喊叫打破了全軍的寂靜,程遠高聲叫道:「增援!增掇!西南鎮府使又反了!」

  最近的衛隊已經在全速趕來,腳步聲像是肆虐的洪水,沉重的敲擊在眾人的心上。

  第二軍第三衛隊的侍衛長蔣沖帶兵趕來,真要衝進戰局,卻見楚喬挺撥的站在亂局之中,高聲喊道:『第二軍的戰士們,你們要和我楚喬為敵嗎?

  蔣沖頓時呆愣,他如何能不知道楚喬是何人,北朔之戰之後楚喬早已家喻戶曉,而他更是將曾經能和她並肩戰鬥引為生平自豪之事,此刻見她站在西南鎮府使之前,頓時愣住,連忙整頓衛隊,大聲喊道:「楚大人,這是怎麼回事?」

  我在處置叛徒,你等暫且不要輕舉妄動,此事一了,我自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一方是背有背叛大罪的西南鎮府使,一邊卻是在北朔之戰中逃跑的程遠,無論哪一個都是軍中的敏感話題,蔣沖默想片刻,立刻傳令道:「立刻封鎖戰區,若是任何一方想要逃跑或是將戰火蔓延,立殺無赦!」

  眼見蔣沖不再試圖衝進來,楚喬頓時放下心來,眼見聲勢漸大,一把舉起長劍,對著賀蕭說道:我們上,一炷香內解決不了,以後再難有如此良機。」

  說罷,西南鎮府使的最後一隻衛隊也衝進戰局,霎時間殺聲四起,馬蹄轟隆,人潮洶湧,程遠的衛隊發出絕望的慘叫,偏又無處可躲,江騰持刮護在程遠身邊,大聲喊道「保護將軍!保護將軍!」

  話音剛落,一隻利箭陡然射來,將他整個人洞穿了個透明窟窿。不到一百人的衛隊齊刷刷的撲倒在地,被馬蹄踐踏成血沫,巨大的唁囂和兵器碰撞聲交雜在一處,震耳欲聾,西南鎮府使將程遠等人團團包圍住,弓箭一緋排的射來,屍首大片的倒在血泊之中,一片密集的金屬如同森林,整齊的插在那些屍體之上。

  喊話已經不好使了,程遠紅了眼睛,在他的設想裡西南鎮府使此刻已經不存在了,楚喬就算再怎麼氣憤,也是一隻沒牙的老虎,一百多名衛兵完全足以應付這個難纏的女人。只是他卻沒想到西南鎮府使不但沒死,還敢直接衝擊他的大帳,這個女人實在太瘋狂了,難道他今天就要死在這了嗎?

  「殿下有令!所有人即刻罷手,再有私鬥者,一律按照軍法處置!」

  傳令兵的聲音在外固響起,程遠頓時大喜然而楚喬卻恍若未聞,一劍刺入一名士兵的胸膛,跳下馬來,寶劍抽出,鮮血頓時飛濺,以這樣決絕的方式顯示了她欲除他而後快的決心。

  雪白皚皚的營地好似一隻巨大的絞肉機,血泥糅雜,滿地狼藉,廝殺劈砍聲迴盪在漆黑的蒼穹上,連日來的壓抑和憤怒終於爆發而出,西南鎮府使的官兵們持列衝殺,一會的功夫,就已經將所有的障礙物全部除去。

  「殿下有令!所有人即刻罷手!」

  傳令兵仍在高喊著,楚喬一腳將程遠踢翻在地上,鮮血蜿蜒的流過古樸的長劍,凝成一滴滴血珠落在白皚皚的雪地上這一刻,那麼多人的臉孔從她的眼前一一閃過,薛致遠俊朗的臉吼,北朔城下為了救她而死的年輕戰士,因為北朔軍逃跑而死在北朔之戰中的士兵,還有燕洵那漸漸充滿懷疑的眼神」她一把舉起長劍來,也不說什麼冠冕堂皇的話,眼神猛的一寒,對著男人的脖頸就狠狠的揮下去!

  程遠的瞳孔瞬間放大,驚恐的張大了嘴卻沒有叫出聲來,在這樣的一劍之下,他根本就沒有逃脫的餘地,況且他現在身中數箭,已然失去了戰力。

  眼看長劍就要刺穿了他的咽喉,就在這時,利箭陡然破空而來,速度那般快,幾乎要在半空中擦出火花來,尖銳的厲響陡然響起,楚喬手腕一陣火辣的酥麻,長劍偏離,死死的插在雪裡,只在程遠的脖子上劃出一道鮮紅的血痕。

  「殿下!殿下救我!」

  楚喬雙目幾乎噴出火來,一把拔出劍又再刺去,然而利劍還沒出手,又是一箭射來,這一次卻不是射她手中的劍,而是向著站在她身邊的賀蕭而去。賀蕭持刀擋隔,被那股大力集中,身體連續不停的向後退了七八步,然而還沒等他站穩,又是一箭已然射至面門!

  楚喬揮劍劈開,但見眼前箭花刁鑽,角度詭異,連綿不絕,她持劍抵抗,動作流暢敏捷,如同風中華美的舞蹈。恍惚間,她似乎回到了很多年之前,幽幽深宮之中,兩個孩子一人彎弓一人格擋,只是當時那箭頭都是斷掉了,而不是今日,箭頭閃爍,陰寒徹骨,冷光耀目。

  一切歸於平靜的時候,程遠早已逃的遠遠地,燕洵一身黑色大襲,高高的坐在馬背上,一手拿著金黃色的勁弩,一手還握著一支銳利的弓箭,在他的身後是黑鷹軍的禁衛,人人鎧甲冰冷,目光寒徹的看著這狼藉的戰場。

  大風從他們中央吹過,捲起地土的雪花徐徐上旋,發出嗖嗖的聲音。

  「阿楚,你在做什麼?」

  燕洵的聲音很平靜,平靜的讓人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的表情極盡冷漠,好似站在他眼前的不是那個曾經和他一起生活了八年的竹馬青梅,一滴血從楚喬的臉頰上滾落,滑進她雪白的脖頸裡,她仰著頭看著他,看著程遠恭敬的站在他的身邊,大放雁詞的歪曲事實,而他卻並沒有呵斥反駁,只感覺心底一寸寸的被大雪覆蓋,嘴唇動了動,卻根本說不出話來。她一直以為他們之間是不存在誤會的,也從不需要言語的粉飾,可是現在她突然發現,若是她不去辯駁不去解釋,就真的會成了居心叵測的亂臣賊子了。這,真是一個絕妙的諷刺。

  賀蕭上前一步,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道來,只隱去了夏軍有意放他們一馬的事情,而說成是他們及早發現不妥,殺出重圍。

  燕洵一直靜靜的聽著,聽著賀蕭和程遠互相攻計,聽著西南鎮府使的官兵們憤怒的叫罵,而不發一言。四周的兵將越聚越多,夜裡的風也越發的大,天氣那般冷,楚喬站在原地,手腳冷的發麻,四下里的聲音漸漸遠去,她似乎已經聽不到了,只能看到燕洵的眼睛,那麼黑,那麼亮,只是,卻為何被罩上了一層寒霜,再也看不清了。

  「阿楚」燕洵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並不如何響亮,可是周圍那些嘈雜的聲音卻頓時全都停住了,只見他深深的望著楚喬,語調平和的問:『是真的嗎?」

  楚喬靜靜的看著他,他也在看著她,目光穿透了漫長的歲月,追溯著他們曾經的過往湧上去,一切都不存在了,似乎只刺下他的眼睛。從大直圄獵場的第一眼開始,動盪的年代將他們這兩個本該完全沒有交集的生命聯繫在一處,很多時候楚喬都在想,她跨越了千萬年的時光,穿越了無法計算的空間,是不是就是為他而來?所以,無論艱辛磨難,無論困境逆境,他們都站在一處,肩並著肩,一路跌跌撞撞,從無背棄,堅定的彼此信任。她深深的點頭,眼神仍舊是冷靜的,只是一顆心卻漸漸的炙熱了起來,像是一個押進了全部賭資的賭徒,然後說道「是真的。」

  週遭的一切突然間那般寧靜,只利下燕洵的臉,他緩緩的瞇起了眼睛,嘴唇動了動,說了一句什麼,楚喬卻好像聽不見了,那聲音那般大,在她的耳邊轟鳴迴盪著,她聽得清清楚楚,可是那句話似乎變成了一些沒有意義的符號,讓她分辯不出那裡面究竟是什麼意思。

  燕洵問:,既然如此,為何西南鎮府使沒有大的傷亡?按你們的說法,敵人調動了三千多人,事先得到了程將軍的情報,做好了包圍,那麼何以你們的傷亡會這樣小?」

  殿下,屬下認為這一切可能是一個誤會。屬下當初在北朔得罪了楚大人,受奸人矇蔽,誤傷了楚大人的部下,而薛將軍是楚大人的好友,他的死屬下也是有責任的,楚大人對我有偏見,也是在所難免的。」

  第一軍剛剛提撥起的年輕一代將領也紛紛提出了自己的疑問,為何西南鎮府使的戰事結束的這樣快,敵人若是有三千人,有心算無心之下,不至於完不成合困還讓他們這樣輕易的逃出來。

  喧嘩聲越來越大,耳邊好似聚集了一群蒼蠅,楚喬有口難言,難道要她說是諸葛玥顧念日情將自己放了嗎?人多口雜,一旦這事宣揚出去,諸葛玥會不會得到大夏的懲治?而且現在的她也失去了辯駁的力氣,她看著燕洵,眼神終於一寸寸的死去,聲音如同飄渺的雲霧,冷冷一笑,不無自嘲的說:「你不相信我?」

  燕洵道: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合理的解釋?程遠的調兵令,西南鎮府使死亡八人,受傷二十餘人,這些難道還不是合理的解釋?一定要全軍覆沒才能證明事情的真實性?楚喬啞然失笑,心中巨大的失望和苦楚如同凌厲的刀鋒一刀一刀的刮著,緊咬下唇,心口幾乎能滴出血來,笑容苦澀,反問道:「燕洵,你我相識這麼多年,我何曾做過一件不利於你的事?」

  燕洵眉頭緊鎖,靜靜不語。

  楚喬繼續笑,冷風吹著臉孔,嘴角似乎都僵硬了,她的眼晴像是漸漸封凍的寒潭,清影寥落,終化作腐朽的落梅,她的目光在眾人身上一一閃過,如秋季蕭瑟的冷風拂掃,疑竇嫌隙已生,一切都已改變,燕洵已成了燕王,再也不是當初一無所有的落魄世子,如今站在他身邊的人那麼多,而她,早已不再是昨日那個唯一了。

  「我所說的一切,蒼天可為證,日月可為鑑,你若是不相信,就以謀反之罪殺了我吧。」她說完,再也不去看周圍人的表情,只是疲憊的邁步,身軀微微一個踉蹌,險些摔側,賀蕭等人一把扶住她,卻被她推開口少女的身材那般單薄瘦弱,脖頊雪白的好似能看到裡面的血管,夜裡的寨鴉從頭頂飛過,發出哀傷的鳴叫,所有的人都被她甩在背後,她靜靜的走,似手在以這樣決絕的方式在逼他做一個決定,是挽留喊住,是殺掉叛徒,抑或只是追上來抱住她,告訴她說她錯了,他怎麼會不相信她?

  可是他都沒有,他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被千萬人簇擁在中央,火把的光照在臉頰上,有明碩的光,亮的刺眼。他望著她,目光沉靜,並沒有追上來,也沒有說話,更沒有殺人,時光靜靜的流淌在他們中央,大雪紛揚而下,他們之間越來越遠,萬水千山撥地而起,一晃眼,似乎就已經走出了近十年的路程。從初初相識,到攜手並肩,從相依相偎,到並肩而戰,昔日的話語還在耳邊飄蕩,曾經重逾千金的誓言今日想起卻已是那般的廉價。

  燕洵,我們曾經禍福與共,相互相依,我們在一起,走過了那些生命中最艱苦的日子,我們說好了要一起回到故鄉,我們說好了要一起重建燕北,我們說好了要一起報仇雪恨,我們說好了要相信彼此,永遠不離不棄「」然而世事終究不能按照你我的構想平穩面行,你曾說過我是你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相信的人了,我知道你沒有騙我,只是當時你自已也不知道,經歷了那些,你早已忘記了如何去信任,除了你自己,你不再信任任何你無法掌控的東西。這其中,包括大同行會,包括豁達得民心的烏先生,包括精彩艷絕的羽姑娘,包括多年追隨你知道你太多過往的阿精,包括只效忠於我的西南鎮府使,當然也包括我,包括這個屢立戰功卻又和你有著千絲萬縷關聯的楚喬

  眼淚一行一行的從楚喬的眼中湧出,她解開了沉重的大裘,任這件貴重的披風落在地上,這一刻,震撼西蒙,令整個大夏皇朝驚懼的名將消失了,她只是一個徬徨失落的少女,臉頰蒼白,單薄消瘦,眼眶很深,曾經揮斥方道的手臂無力的垂在兩側,神采奕奕的眼睛暗淡無光,濃烈的如海水般的悲哀流露而出,眼淚順著她蒼白消瘦的臉頰滾落,被冷風吹乾,冰冷的疼。

  直到這一刻,她才恍然發覺,原來對燕洵的愛,已然這般深刻刺骨。多少年的累積,那些情感早已如吸了大麻一樣深入了她的肺腑,曾經,在他和趙淳兒定親的時候她沒有察覺,在她被迫前往卞唐與他分隔兩地的時候她沒有察覺,在生死一線之時她沒有察覺,在獨立北朔城頭的時候她也沒有察覺,因為那個時候,無論他們離得多遠,他們的心都在一處,她知道他愛她,愛的那麼深那麼深,哪怕他被迫要留在別人身邊,哪怕他們之間隔了萬水千山,哪怕死亡在即就此黃泉碧落永不相見。

  可是此劑,他就站在她的身後,看著她踉蹌的身影孤獨而行,她卻恍然發覺,什麼道義,什麼信仰,什麼倫理正義,原來都不及他的懷疑來的剜心,她的愛和忠誠,如同高山滄海,哪怕濺血成灰,也不該有所更改。只要信任仍在,哪怕是有朝一日,他和天下正義站在了敵對的立場,她都可以毫不猶豫的原諒他,哪怕他淪入血海仇山,哪怕他墮入阿鼻地獄,哪怕他十惡不赦被天下所摒棄,她都不會背叛。

  所以,在他在真煌城放棄西南鎮府使的時候,她甚至沒有一絲憤怒。在他再一次放棄燕北的時候,她也轉瞬就完全諒解了他。然後,他殺了赫連凌,殺了西南鎮府使的官兵,包庇程遠,他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到底是誰的錯?是那些不堪的經歷」是那滔天的血仇?是多年的壓抑和瘋狂?還是她,是她沒能拉住他?

  身影一閃,走進了一片寂靜漆黑的營帳,雪白的帳蓬聳立著,像是一個個白色的饅頭。士兵們都去程遠營帳那邊瞧熱鬧,徒留這裡,像是墳墓一樣的死寂。

  楚喬腳下一晃,整個人摔倒在雪地上,她伸出手臂用力的撐在地上,卻沒能爬起身來。

  低沉壓抑著的哭聲突然如嗚咽的小獸一般響起,她跪在地上,手握著積雪,像是握了一把刀子一樣的疼,她的肩膀顫抖著,再也忍耐不住滿腔的悲傷,眼淚蜿蜒而下,無法控制的於皚皚積雪中哭出聲來。

  燕洵,你怎麼可以不相信我?你怎麼可以懷疑我?

  雪越發的大,女子一身白衣,伏在雪地裡,捂著嘴悶聲哭泣,雪花落在她的肩頭,漸漸堆積了那麼高。

  第二日,楚喬親自向燕洵上表請求,離開東部戰區,帶著西南鎮府使返回燕北,前往尚慎回回一代修建水利發展農耕,實行早已定好的戰後重建工作。

  燕洵看著那張恭敬謙順的奏表愣了計久,然後他默默的簽下了一個諾」字,這個字的筆畫並不是很多,可是他卻寫了很久,寫完之後,外面的陽光陡然大亮,光芒萬丈,遍灑在一片皚皚的積雪上,卻更顯北地的冷清。

  楚喬離去的那一天,天空萬里無雲,已然沒有了幾日前的陰霾。除了平安,全軍沒有一個人來送她,燕洵也沒有來,她騎在馬上,仰著頭看著蔚藍的天空,有白色的鷹在上空盤旋,叫聲淒厲,久久的在上空迴盪。

  燕洵,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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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4-2 13:04:03 |只看該作者
第148章 心如桑陌

  離開尚慎的那一天,是個非常晴朗的日子,儘管新年將至,天氣寒冷,但是天空晴好,藍澄澄如一汪碧水,萬里無雲,群雁南飛,陽光帶著溫暖的意味明晃晃如灑金的綢緞,白茫茫的雪原上,一行膘肥體健的戰馬行走在馳道上,蜿蜒綿長,足足有兩千多人。

  如今,已是白蒼歷七七六年年末,再有半月就是新年,一路上遇到了許多由內地趕來做買賣的商旅,富貴險中求,如今燕北商貿發達,所以即便是邊境的戰火還沒停歇,但是也有內地的商人取道南疆由水路進入燕北來做買賣了。

  楚喬摘下厚重的風帽,仰著臉望著蔚藍的天空,眼神清澈如水,轉眼間又過了一年,昔日的少女又長高了幾分,眉目輪廓也多了幾分成熟的韻味。頭髮被利落的挽起,披著一件青色皮裘,騎在通體火紅的戰馬上。

  葛齊從前面打馬回來,對她說道:「大人,賀蕭統領傳回消息說我們今晚就在閩西山腳下紮營,他帶著先頭部隊已經準備好了。」

  楚喬點了點頭,忽聽頭頂上戰鷹長嘯,頓時抬起頭來,目光悠遠的望著。

  過了閩西山,就是雷火□了,再往前就是燕北新徵服的西北屏障,那裡曾經是大夏的國土,如今已經,莫如了燕北版圖,而雁鳴關下的戰爭也已經持續了整整一年了。

  這一年,發生了很多事情,七七五年作為西蒙大陸最為動盪和混亂的年代絕對能在史書上留下重重的一筆。

  大夏和燕北開戰之後,戰事剛剛進行到一半,國內相繼爆發了北都民亂和七王之亂,極大的限制了西北戰事的物資和兵員的投入,趙徹無奈下,不得不將原定的戰爭進攻改為戰鬥防守,死守雁鳴關,為平息國內戰事創造時間。然而剛剛緩過氣來,卞唐皇帝陡然駕崩,太子李策在動盪中登上皇位,因為國內陰險勢力的反撲挑撥,大夏與卞唐又在邊境爆發了小規模的戰爭,若不是趙殤被派往邊境,及時將戰火撲滅,大夏就要面對三線開戰的尷尬艱難局面了。

  世人都已經看到,短短一年之內,大夏這個曾經的軍事大國明顯的衰敗的過程,在西,無力奪回燕北,在北,無力安撫民眾,在南,無力懾服卞唐,在東又要受到懷宋在經濟上的箝制。如今的西蒙大地,再也不是當初一家獨大的局面了。

  半年前,燕洵在落日山正式登位,燕北自立為國,國號燕,改元為初元,除了大夏,卞唐和懷宋兩國都沒有提出什麼異議。就此,他終於成為了燕北這片領土的真正主人,名副其實的坐穩了燕北的王位

  那天楚喬沒有去,她揮退了下屬,獨自一人爬上了回回山。回回山頂是納達宮,曾經燕世城為王妃白笙修築的,以雪白的花鳥石搭建,隱沒在嫣紅鵝黃的繁花之中,像是一幅水墨畫,安靜寧和的煤油半絲人間煙火,飛簷斗栱,精巧如仙境,水聲潺潺,似乎也在訴說那位賢王對妻子的愛寵。

  她坐在回回山頂,聽到了盛夏的牧場上傳來了牧童悠閒的放歌,聲音悠揚婉轉,讓人心裡安寧,好似再也沒有了愁苦一樣。她望著地平線下落日山鐵灰色的影子,心裡的水滴一絲絲的覆蓋,即便千山萬里,她卻似乎也看到了男人一身龍袍金光璀璨的樣子。嘴角微微彎起,輕輕的笑,抬起頭來,清風拂面,少女青色的衣擺輕輕搖晃,孤單寂寞的一角,宛若盛開的青蓮。

  今日的燕北已不是當初的燕北了,懷宋在經濟上的支持,燕洵在戰略上的優勢,還有楚喬這一年來燕北內地的建設和改革,讓世人已經可以預示到這個帝國緩緩崛起的模樣。如今的燕北,在軍事武器上遙遙領先其他三國,在楚喬的帶領下,他們相繼建設了大規模的兵工廠,開發了三十多處大型礦區,興修水利,改燕北不適合農耕的局面,在尚慎回回一代開發出了大批糧食產地,今年秋天的時候,燕北的糧食出產較往年高出了一倍有餘,基本實現了軍隊的自給自足。他們積極發展醫療機構,開設軍事學校,發展和懷宋卞唐還有關外的商貿聯繫,繁榮燕北市場,創建商隊。

  儘管楚喬有關於改革奴隸制的建議始終沒被通過,但是在她的管轄範圍內,奴隸已經很少見於街市。這樣開明的政策和社會制度,吸引了大批百姓和商人,不到一年,回回一代建立了大片的城市居民區,曾經的不毛之地,已經隱隱有西北商貿之都的架勢了。

  楚喬開始理解,當一個民族被黑暗的制度矇蔽了太多年,一旦有光芒滲透,他們將會變成怎樣一塊巨大的吸水海綿。燕北坐擁西北商道,幅員遼闊,土地肥沃,畜牧業發達,掌握著大陸貫穿的交通命脈,擁有巨大的礦產資源,他的人民勤勞樸實,任勞任怨。在現代生活了那麼多年,楚喬從來沒見過有哪個政府出台一項計劃,民眾會投入這麼大的熱情。他們不要報酬,不要薪餉,對生活質量也沒有要求,只要登高一呼,立刻就有上萬的免費勞動力慕名而來,這在現代,幾乎是不可想像的。楚喬不由得感慨,燕北具備了一切崛起和成熟的先決條件,若不是連年戰亂,他們恐怕早已是西蒙大陸上最強大的力量之一了。

  西南鎮府使的番號被取消了,已不是燕北的正規軍,因為在回回山下的秀麗江駐紮,西南鎮府使改名為秀麗軍,楚喬也被燕北的百姓們稱為秀麗大人。秀麗軍如今編製為九千人,今日是最後一次向前線軍部押送糧草,眼看就要過新年了,戰士們也該歇歇了。

  天黑之前終於感到了閩西山,燕北境內多平原,閩西山雖名為山,但是實則不過是一個不到百米的小山包。楚喬他們趕到的時候,賀蕭已經帶人紮好了帳篷煮好了飯菜,喝了一口熱騰騰的肉湯,一日的疲勞終於去了幾分。

  夜裡的燕北總是最美的,今日是十五,月亮又大又圓,雪原白茫茫的一片。山那邊是赤水的支流,如今已經凍結了,昨日路過馬尾城的時候,城守大人硬要給楚喬送禮,推脫不過,只能從那一大車子裡隨便撿了一個盒子,如今打開,竟是一件上好的青貂風裘。這件大裘做工精良,全部以貂尾縫製,毛色珵亮,摸起來手感極佳,一看就是難得的上品之物。

  大帳裡點了四個火盆,很悶,楚喬披上了大裘就走出了大帳。一路走到了山腳下,但見天地間素白一片,唯有山頂上幾株老梅,傲雪怒放,艷麗到了極致,掩映在一片茫茫之中,反倒讓人心中多了幾分淒涼。楚喬身影寥落,圓月清冷如水,幽幽的籠著她的身影。領路的老鄉說這山頂上是燕北女神的神廟,是很多年前由燕北的祖先建造的,歷經幾百年風雨,猶自守望著燕北大地。

  楚喬抬起腳,順著崎嶇的山路往上。道路上積雪甚深,沒走一步都沒入膝蓋,直走了一個多時辰,才到了山頂。

  這是一座完全以西蘭石構建的石殿,並不是很大,有四人多高,東西各有一門,楚喬站在西門,入目所及,便是一尊高及屋頂的神像,幾乎佔據了殿內的大半土地。大殿已經十分殘破,很多地方屋頂都在落雪,殿內到處都是風乾了的蜘蛛網,灰塵遍佈,一片狼藉。唯有那神像,纖塵不染,巍峨聳立,女神的臉素淡若蓮,看著她,楚喬恍惚間以為自己看到了很多年前九幽台上的燕洵之母,眼神沉靜,溫柔如水,石刻的輪廓依稀可見那飄飛的裙角,而她的腹部,更是高高的隆起,顯然是懷有身孕。

  很小的時候,她曾聽燕洵說過,燕北以女性為神,神分兩面,一面是凌厲的武神,手握戰斧,代表徵服和殺戮。另一面是溫柔的母神,身懷六甲,代表守護和繁衍,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她正想走到另一面一觀,足下一動,卻登時聽見東面也傳來了一聲輕微的腳步聲。

  大風橫貫整個大殿,從西門而入,繞過神像由東門而出,楚喬的身影驟然靜止,她眉頭微微一皺,纖細的手指緩緩摸上了腰間的破月長劍,然而還沒拔出,劍身突然一陣震動,恍若龍吟,在大殿之內低沉的響起。

  楚喬心念一動,一股莫名的衝動湧上她的腦海,她不由自主的稍稍移步。走到神像的左側,然後輕輕的,輕輕的探出頭去。

  外面大雪紛飛,寒梅綻放,不經意的抬眸間,綽然身影竟如水波般在眼前浮現。

  另一側女武神的戰斧之下,他穿著一身銀灰色狐裘斗篷,風帽半掩,蕭蕭白衫,恰如當年的溫雅風儀,眼若寒湖深寂,唇似朱丹點漆,仍舊是那樣的卓爾不群,俊朗出眾,窮盡世間詞彙,也難以訴其儀表。一陣風過,殿外的火梅漱漱而來,打在他的肩頭,暗香縈繞,月光皎潔,霎時間穿透了漫漫光陰,投射在這不經意的一瞬。

  他似乎也有些愣,沒料到會在這裡見到她,四目相交的剎那,歲月如流水倒逝,記憶裡的身影很眼前的容顏漸漸重疊,流年似水,命運無常,兩人相對無言,竟然無人知道該說些什麼。

  一隻嫩黃的雛鳥忽扇著翅膀進來躲雪,撲簌簌的落在神像的肩膀上,豆子般漆黑的小眼睛機靈的打量著兩人,發出清脆悅耳的鳴叫。

  男人望著她,目光穿透了大殿上深深的霧靄,眉心微微蹙起,想說些什麼,卻終究無言。那些如溫水般的目光掃過她單薄的肩膀,掃過她修長的脖頸,掃過她纖瘦的臉頰,最終定格在驚訝的眼眸上,良久,他平靜的收回目光,淡淡轉身,背影蕭蕭冷寂,斗篷的毛尖掃過地上細碎的灰塵,掀起細小的塵埃,落在雪氈靴子上,腳步沉穩,向著殿外的莽莽雪原舉步而去。

  「這幾日內陸會有大風雪,你走路小心些。」

  諸葛玥剛走到門口,楚喬的聲音就在身後響起,很平靜的,像是卞唐上好的龍井茶,溫潤細微,帶著甘甜的氣息。

  不由得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來,輕輕佻眉:「你不擔心?」

  楚喬很老實的點頭:「擔心,但是我沒得選擇。」

  少女無奈的聳了聳肩,做出一副很擔心的樣子,出口的話卻帶著早春的溫和,諸葛玥的眼裡閃過一抹暖意,語調仍舊平穩的說道:「你放心,我此次喬裝進入燕北內陸與戰事無關,不會損害到你們的利益。」

  「那就好,」楚喬一笑:「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有。」諸葛玥很老實的點頭。

  楚喬一愣,沒想到還真有,忙問道:「什麼事?」

  「不要舉報我。」

  楚喬瞠目,沒想到諸葛玥也是會說笑的,她愣了半晌,才恍然道:「我怎麼會?」

  鳥兒突然歡暢的叫了一聲,竟是直奔角落裡的一處火盆而去,一陣肉香隨之竄了出來,楚喬幾步走過神像,只見大殿的一角竟放了一個紅木雕花矮腳地席,地席上放了一隻精緻的銅盆,以小火烹調,濃湯滾滾,肉香四溢,幾盤鮮肉蔬菜擺在一旁,一隻銀質的八角酒壺擺在其側。

  楚喬微微一笑,指著諸葛玥道:「你要走了嗎?那這些東西就是我的了?」

  諸葛玥想了想,竟幾步走到矮幾前,拂袍而坐,淡淡道:「想得倒美。」

  諸葛玥不愧是出身於世家大族,於金玉錦繡中長大成人,即便是出門在外,又處於這樣的環境之中,仍舊不減他平素的行事做派。吃食無不極盡精巧,羊肉切成薄薄的肉片,一圈圈的卷在一起,筷子是純銀所鑄,上面雕刻著精緻繁複的花紋,諸葛玥夾起一筷子羊肉,放在咕嘟著的銅盆裡,肉片變色,隨著水波上下翻滾,層層白氣冒出,瀰漫在兩人之間,在這樣寒冷的天氣吃這個,果然是人生的一大享受。

  杯子有整整一套,楚喬還記得諸葛玥的習慣,以前在青山院,就算他每次都是一個人吃飯,卻總要碼全套的餐具在飯桌上,好像還有很多人和他一起吃一樣。

  她拿起酒壺,為他倒了一杯酒,又為自己倒了一杯。諸葛玥見了眉頭微微一皺,問道:「你不是從不喝酒的嗎?」

  楚喬握杯的手微微一顫,他說的是,自己以前是從不喝酒的,可是從什麼時候起她也喜歡上這種迷惑人神智的東西了呢?她緩緩抬起目光,平靜的看著他,端杯道:「借花獻佛,我敬你一杯。」

  諸葛玥眼眸深深,也不去端酒,靜靜的打量著她。

  楚喬仰頭飲下,淡然說道:「這一杯,是感謝你這些年來屢次的不殺之恩和援手之德。」

  一年不見,楚喬似乎又長高了一些,清秀的臉頰上兩條細細的眉,眼睛很大,好似被攏上一層霧氣一樣讓人看不通透。一杯酒擺在身前,諸葛玥也不喝,只是拿著筷子靜靜的往鍋裡添肉,眼睛也不抬的說道:「吃飯就吃飯,哪來的那麼多話,唱戲文嗎?」

  楚喬皺眉道:「吃飯都是有開場白的。」

  諸葛玥一哂:「應付帝都那些老頭子已經夠了,沒力氣在這裡陪你說場面話。」

  楚喬小聲的嘟嚷了一句,也拿起筷子夾肉來吃,諸葛玥見她動作太快,囑咐道:「小心燙。」

  話音剛落,楚喬就哎喲一聲,顯然被燙了嘴。諸葛玥見了斜斜的一挑眉,輕聲吐出兩個字:「活該。」

  雖然被燙了舌頭,但是味道實在是好,兩個人坐在那裡,開始的時候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閒聊,漸漸的反而專注於吃,不一會一大鍋羊肉就見了底,楚喬意猶未盡的拿起筷子在鍋裡撈著,像隻兔子一樣將鍋裡的菜葉全都吃了。

  「聽說你陞官了?恭喜恭喜。」

  諸葛玥淡淡道:「還好,殺了萬八千的燕北兵,換了點戰功,聽說你也陞官了?」

  「同喜,我拔了你們美林關的殘餘夏軍,也對付了一官半職。」楚喬掃了他一眼,問道:「聽說你當上了大夏的細線兵馬都督,如今已不在趙徹之下?」

  「承蒙皇上不棄,麼功勞,不敢恬為榮耀。」諸葛玥淡淡道:「聽說西南鎮府使被取消了番號,逐出燕北正規軍編制,使用的武器規模都受到限制。」

  「秀麗軍如今隸屬於地方治安系統,武器上受到限制是理所應當。不過我聽說魏閥加派了魏舒燁前來雁鳴關,似乎是在分你的權?」楚喬含笑抬眉。

  「願望總是良好的,能不能達到目的就是另外一回事。我倒是聽說大同領袖烏道崖被禁足落日城,連今冬的閱兵都沒有參加。」

  「所有組織的內部都是有些小摩擦的,你自己不也是幾次起落。更何況,有些東西聽說是不准的,就比如我就聽說趙殤目前在南線極力拉攏兵將,拖西線戰事的後腿,也不知是真是假。」

  「所謂三人成虎,果然不虛。聽說你在燕北內陸改革建設,興文教重商貿,連大夏的商人也跟你們偷偷做生意,果然不簡單。」

  「我不過是小打小鬧,我卻聽說你在漕丘、金匯兩戰中大破燕北軍,俘虜了第二軍第八隊的一萬多人,不然的話,我們也許就可以趁著大夏北方生變的機會衝進大夏內腹了。」

  「大夏建國三百餘年,也不是說被人衝垮就被人衝垮的,我聽說北方犬戎今冬餓死了成千上萬的人,你就不擔心他們會在這個時候在北路和燕北開戰嗎?」

  「該來的總是會來的,擔心也沒有,莫不如做好準備。況且我也聽說大夏東北山區的厲真人正摩拳擦掌的要學著燕北搞獨立,你說他們會成事嗎?」

  「聽說大同行會羽姑娘也被架空了。」

  「聽說上個月大夏長老會將一個空出來的席位給了河西慕容家,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聽說燕北新研製出一種極為堅硬的材料,能夠鍛造出比鐵剛堅韌的武器,可是出自你手?」

  「聽說真煌通過了第四十六號鎖關文諜,限制市場上戰鬥物資流通,還要對懷宋用兵,可是有你發起的?」

  「聽說你此行是要向燕北大本營押運糧草,此糧若是不到,大本營必然斷炊。」

  「聽說你此行是為了探聽燕北境內的商貿消息,打探和燕北有貿易往來的勢力,一旦坐實,必然遭到大夏的清洗。」

  「嗡.....」

  兩聲綿長的龍吟聲頓時打斷了兩人的對話,放在地席上的兩把寶劍嗡嗡作響,還在輕微的顫動著,似乎就連它們都能體會到空氣中那兩股劍拔弩的火藥味。那隻黃色的小鳥早就不知所蹤,外面大雪撲朔落下,只剩下兩人相對而坐,炭火辟啪燃著,滾滾的水花在銅盆裡翻滾,殷紅的辣子,像是戰士們留下的鮮血。

  到底是立場不同,到底是身處在敵對的身份,而剛剛的他們,似乎是在有意的放縱這種情緒的揮發,好來提醒自己:不是朋友,更不是其他,他們都有著各自的責任。

  「聽說,過完年之後,你就要和燕洵大婚了。」

  諸葛玥終於拿起酒杯送到唇邊,貌似不經意的淡淡吐出一句話。

  楚喬也抬起頭來,平息下了胸中紊亂的氣息,輕聲道:「我也聽說,你早就和樂邢將軍府上的小姐訂了親了。」

  諸葛玥點了點頭:「嗯,婚期也不遠了。」

  「蒙將軍已經年邁,樂邢將軍在朝中勢力穩固,你娶他的孩子,對你的仕途大有裨益。」

  諸葛玥淡淡笑道:「下次見到你,也許就該稱你為燕王妃了。」

  楚喬搖頭,正色道:「燕北已經宣佈獨立,準確來說,你應該稱我為燕王后。」

  諸葛玥一哂,獨自飲酒,也不說話。風吹過兩人之間,帶著冰冷的寒意,楚喬看著諸葛玥,一切過往恍惚中穿梭而過,她愣愣的有些出神,握著杯,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見到那個人了。」

  「誰?」楚喬問道。

  「當初引我帶兵去殺西南鎮府使的人。」諸葛玥抬起頭來,緩緩說道:「名叫程遠,是如今燕北軍的第一軍主帥,接替了烏道崖的職位,目前已是除了燕洵之外的燕北第一實權人物了。」

  楚喬默默的垂下目光,並沒有說話,諸葛玥看著她,默想了半晌,點了點頭,說道:「你退回燕北內陸是對的,燕北軍內勢力盤根錯節,本不是你該呆的地方。」

  楚喬一笑:「嗯,這一年我過得很好。」

  「那就好,」諸葛玥朗朗一笑:「在其位謀其政,燕北軍中勢力紛雜,大同行會根深蒂固,若不是有我軍威脅,燕洵早已被架空廢黜,一兩個有識之士良善之輩是沒有用的,奪權已成必然之局。你能明瞭這其中的緣由,對你大有好處。」

  楚喬點頭道:「我明白,任何目標的達成都是要付出代價的,一點挫折,還打不倒我。」

  諸葛玥笑笑,狐裘斗篷簇擁著他略帶青色的下巴,諸葛玥是俊美的,這份俊美之中,甚至還帶著一點點的邪氣,可是他此刻就這樣坐在楚喬的面前,說著只有兩人方能聽懂的話,楚喬卻突然覺得這個人瞭解自己很深,有些東西,燕洵不懂,甚至連她自己都不願去正視,但是他卻敏銳的可以通過蛛絲馬跡來探知的一清二楚,包括她的夢想,她的信念,她的希望,她的快樂,她的煩惱等等等等。

  這是個可怕的人,他擁有敏銳的戰鬥嗅覺,擁有超強的武藝身手,擁有藝術的權謀手段,擁有厚重的家族勢力。然而,楚喬卻始終看不清,這麼多年來,她都不知道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燕洵想要報仇,想要踏平大夏爭霸天下。趙徹想要皇位,想要富國強兵成為一代英主。李策也想要大夏,想要收復失地重振大唐雄風。而諸葛玥,他想要什麼呢?沒人知道,也沒人看得清,看著那雙漆黑的眼睛,楚喬覺得自己漸漸似乎要陷進去了,他的目光好似一個漩渦,深深的望著她,表面風輕雲淡,裡面卻是一團燃燒的火。

  也許,也許他曾經說過他想要什麼,在卞唐的煙雨江南中,他抱著她,壓制著自己的驕傲和憤怒低沉的說「我也需要你。」

  這樣的話,怎像是從他的嘴裡說出來的?然而,那些話終究成為了她的魔障,成為了一生也無法踰越的夢魘,成為了永遠也無法回應得戲言。

  「諸葛玥,戰場上刀劍無眼,朝堂上也是風雲莫測,你自己多保重。」

  諸葛玥溫和一笑,他少有露出這樣溫柔的表情,眼神望著大殿正中的那尊女神像,緩緩道:「那些,還傷不到我。」

  每個人都有一個死穴,而他的,很快就要覆蓋上別人的姓氏了,就此,他再也不會有死穴了。

  諸葛玥站起身來,修長的身材站在月光之下有著超凡的俊美,整個人如同大理石的雕塑一般,臉頰上閃爍著璀璨的光芒,他靜靜的仰著頭,看著那尊高大的武神神像。女子秀美的面孔閃爍著凌厲逼人的英氣,古老的時光細緻的雕塑出她身上暗紅色的鎧甲,整塊的紅雲石上有細細的圖痕,好似有血絲在其中遊走一般,她手握鋒利的戰斧,和孕育女神靠背而立,眼裡射出尖銳凌厲的光芒,像是憤怒的火焰和刀子。

  諸葛玥的神智一時間有些恍惚,他說不清自己第一次看到這神像時的感受,恍惚間,他彷彿透過她看到了一個人,那個人也如這坐化的武神一樣,擁有堅定的信念和高尚的理想。從前的他,對於這些都是嗤之以鼻的,從小遊走於家族門閥之中,見光了爾虞我詐陰謀陷阱,人性本惡的信念早已深入心底,謀算和揣度已成了生活的必須,和吃飯睡覺一樣習以為常。但是後來,漸漸的,他才明白,原來一個人並不是只為自己活著的,人可以擁有很偉大的理想,而當這個人為自己的理想而努力的時候,才是那個人最美的時刻。他不知道是什麼力量在支撐著她,不知道為什麼她會那樣的堅定不移信誓旦旦,他從不相信命運,可是有些時候,他甚至會想,也許天意是站在她那一邊的,這樣的人,也許連老天也不捨得辜負吧。

  有些令他覺得痛恨甚至覺得羞恥的感情,早已種入了他的心,他厭惡自己的懦弱和瘋狂,可是卻無法抗拒心裡那股日復一日越發灼熱的念頭。他已經搞不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了,那時候的他們還那麼小,她甚至還沒有馬腿高,怎會產生這樣荒謬不堪的感情?

  然而,這其後的多少個夜裡,午夜夢迴,卻總會記起孩子臨走時的那個眼神,堅韌不拔的、凌厲不屈的,像是一隻憤怒的小豹子,永遠不會屈服在獵人的皮鞭之下。他想,他一定是被迷惑了,被迷惑了很多年,迷惑在那樣堅定地信念之中,迷惑在那樣銳利的眼神之內,還有她很多次的跟他說過的那句話:「諸葛玥,你看這吧!」

  於是他就這樣的看著,一直的看著,看著她破繭成蝶,看著她登上絕頂,看著她滿身疲憊,看著她一次次的跌倒有一次次爬起,看著她站在別人的身側,儘管受到了傷心不公,但卻從不動搖,堅定如山。

  這個世界,有誰會在你完全淪入煉獄中不離不棄?有誰會在你一無所有的時候同你相依為命?有誰會拋卻性命的誓死追隨?又有誰,會在受到冷落之後仍舊從不動搖的站在你的身邊?

  燕洵,你何其幸運,但你又是何其的不懂珍惜。

  諸葛玥灑然一笑,轉身就往外走去,外面大風呼嘯,呼的一聲吹起他的斗篷,衣角翩翩,他徑直而去。得不到,莫不如灑脫放手,他諸葛玥的人生字典裡,從無請求二字。

  「諸葛玥!」楚喬突然大喊一聲,諸葛玥身軀一震,就停了下來,少女急切的奔來,腳步踏在雪地上,深深的陷進去。

  諸葛玥回過頭去,微微皺起眉來:「還有事嗎?」

  楚喬將腰間的破月劍解下,然後平舉在手中,遞交給他,面色鄭重地說道:「一路保重。」

  諸葛玥看著她手上的劍,卻並沒有接過,更沒有將腰間的殘紅劍歸還的意思。楚喬微微有些尷尬,但是她仍舊固執的舉著,眼神定定的看著他,就像是得不到糖果的還在賭氣的不吃飯一樣。

  「這是何意?」

  楚喬咬著嘴唇,默想片刻,終於說道:「燕北和大夏的全面戰爭就要爆發,到時候難免沙場相遇,我不會手下容情,你也不必再顧及我了,我們....」

  諸葛玥的表情突然就冷了下來,她低著頭,微微蹙眉,楚喬被他的目光盯著有點不自在,說話的聲音也漸漸的小了下去。

  「星兒,平心而論,若是沙場相見,你當真會砍下我的項上人頭?」

  諸葛玥的聲音是低沉和舒緩的,這一句話,似乎不是由喉間發出,而是隔著厚重的心跳一同傳了出來。楚喬的手心很涼,可是卻有細密的汗水流下,她的嘴裡很乾,深深的吸了口氣,壓下心底的不適,緩緩說道:「我不會殺你,但是我會盡我最大的能力擊敗你。」

  一陣低沉的笑聲緩緩傳來,諸葛玥低著頭,輕輕搖了搖,他沒有說話,只是接過楚喬手中的劍,倒提著一步一步的踏在雪地上,轉身而去。

  「可惜,我卻不能。」

  沙啞的聲音迴盪在山頂上,大風呼啦啦的吹過,瞬時間就將那聲音吹得支離破碎了。

  非是不能,而是不願,因為他總是知道,有些時候,對於他們來說,失敗就等於死亡。

  而他,又怎能剝奪她賴以生存的唯一籌碼?

  雪越下越大了,閩西山的東面,是一條普通商旅打扮的商隊在安營紮寨,想來就是諸葛玥的人馬。楚喬站在神廟門前,望著男人的背影漸漸隱沒在漫天風雪之中,只覺得身上一片冰冷,她獨自走進去,拿起地席上的酒壺,仰頭喝了一口,溫熱的液體順著喉管流下去,帶著辛辣的香醇。

  仰頭只見武神的雙眼凌厲的望著她,像是在責備她的莽撞和不顧大局,而在另一面,母神眼波溫柔,又似瞭解她的一切苦楚。她緩緩委頓在地,靠著高大的柱子坐下來,抱著膝,那麼瘦,看起來宛若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生平第一次,她雙手合十的閉上了眼睛,疲倦的聲音迴盪在大殿之中,靜靜的道:「未來的路在哪裡?我已經看不清了。」

  第二日啟程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但見白茫茫的雪原上,一騎快馬急促奔來,馬上的女子一身銀灰色狐裘斗篷,穿在她的身上略顯寬大,她由東而來,看到楚喬的大隊也不停歇,逕直而來。

  賀蕭英挺的劍眉一豎,打馬上前,沉聲說道:「什麼人?報上姓名!」

  女子扭頭看了他一眼,眼梢一挑粲然一笑,竟然更加用力的揮了兩下鞭子衝上前來。賀蕭眉頭一皺,就上前去攔阻,卻見那女子柳眉豎起,語調清脆的說道:「吉祥,踢他!」

  她胯下的戰馬好似能聽懂她的話一樣,驀然停住,長嘶一聲,在賀蕭靠近的剎那驀然人立而起,兩隻前腿一下踢在賀蕭戰馬的馬腹上,賀蕭戰馬哀鳴一聲,噗通一聲就倒在雪地上。

  賀蕭還算身手敏捷,在地上一個前滾翻就站住了身子,只是頭盔脫落,頭髮上滿是積雪,搞得甚是狼狽。

  「你是什麼人?」

  男人惱羞成怒,大聲叫道。誰知那女子卻看也不看他一眼,對著迎面而來的女子微微一笑,說道:「你就是楚喬?」

  楚喬點了點頭,沉目望去,只見女子眉清目秀,肌膚吹彈可破,眼波溫潤,面容柔和,乍一眼看去,素顏如雪,黑眸如星,好似婉約的水蓮,清脆潔白,然而她的面孔上卻隱隱透著幾分英氣,目光純淨,形成了她自己獨特的氣質,她爽朗大方的打量著楚喬,絲毫也不忌諱自己也在被人家打量。然而,吸引楚喬注意的卻不是她的長相,而是她身上披的這件斗篷,如果她記性不差的話,這件衣服昨天晚上還穿在諸葛玥的身上。

  看到這裡,她的眼梢微微一緊,眉心不經意間,就已緩緩的皺了起來。

  「我家少爺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殘紅劍,端端正正的被包在一方劍袋之中,楚喬伸手接過,點頭謝道:「多謝你,不知姑娘高姓大名?」

  「我姓蒙,我想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的,告辭。」

  說罷,姓蒙的女子一拽馬韁,戰馬迅速掉頭而去,徒留下氣鼓鼓的賀蕭大統領站在原地憤憤不平。

  「大人,這女人是誰?」

  周圍護衛的,都是西南鎮府使的精銳班底,都是最值得信任的手下,楚喬也不避諱,淡淡道:「想來,這就是這半年來威震夏燕戰場的蒙楓少將了。」

  「蒙楓?蒙闐的那個小孫女?」

  楚喬沒有說話,她低頭將殘紅劍拔出來,鋒利的劍鋒隱隱可以照出她烏黑的眸子。已有兩年未見此劍了,而這兩年,她使用破月,也已經使得順手了。

  葛齊在一旁小聲的問賀蕭:「她是蒙闐的孫女?我看著怎麼不像?說實在的,我瞧著,卻有點像我們的白笙王妃。」

  「可別亂說話!」賀蕭忙解釋道:「她是蒙將軍收養的孤女,從小就當成男兒一樣養著,還跟著孟家的男兒們一起去了尚武堂讀書呢。諸葛玥被提拔為兵馬都督之後,她也被派往他的手下當差,這半年來在戰場上極為活躍,怎麼跑到這來了?大人,我們要不要追上去查問清楚?興許有詐。」

  楚喬沒說話,而是靜靜的看著那把劍出神,賀蕭叫了兩聲,她才回話,面色看起來很平靜,淡淡的說:「今天的事,大家都最好當做沒看見。」

  此話一說,總人頓時瞭然,大軍繼續開拔。

  而與此同時,蒙楓終於趕上了喬裝而行的諸葛玥一行,她偷偷的脫下斗篷,交給諸葛玥貼身侍衛,然後換好衣服神態自如的走到諸葛玥身邊,說道:「東西送去了。」

  諸葛玥好像沒有聽著一樣,逕直就走了。蒙楓含笑看著他的背影,腦袋卻在使勁的分析著,一般人不等人家說完話就走的人有兩種,一是對此事時根本不敢興趣;二就是害怕被人看穿了內心的波動。她看著自己這個尚武堂的同窗,悠閒自得的吹著口哨,諸葛大都督在想什麼,真是世人皆知啊。

  「不虛此行,不虛此行。」

  三日之後,楚喬終於到了血葵河下的燕北軍營。

  卸下糧草之後,天已經黑了,楚喬被留飯,吃好之後,和一些同僚閒聊了幾句,就回了自己的營帳。

  一年不見,平安又長了一大頭,儼然已經是一個大小伙子了。他樂呵呵的為她燒水,絮絮叨叨的說著話,十足親熱的模樣。

  燕洵並不在軍中,如今比鄰血葵河修築了一座關口,名為龍吟關,和雁鳴關隔著一條河遙遙相望,燕北大軍全都囤積在關口之後,他已經將軍部大本營搬到了關上,平時很少來此地了。

  在雪地裡跋涉了好些日子,好久沒能舒服的洗一個澡了。此刻躺在浴桶裡,她舒服的只想睡過去,奈何還有公文要批覆處理,只得迅速的洗了一個戰鬥澡,就拖著疲憊的身子坐在燈下,細細的看了起來。

  這一年來,大陸的形式對燕北來說是喜人的。先不說大夏的四分五裂,就連卞唐和懷宋也屢生波折,宋皇和唐皇相繼駕崩,兩國內政不穩,無暇他顧。在邊境上也和大夏屢次發生衝突,極大的牽制了大夏對西北的兵力投入,給了燕北以緩衝的餘地。而且據探子回報說,夏皇的身體也每況愈下,整日依靠術士的丹藥支撐,脾氣暴躁,記性也不好,經常因為一些小事大開殺戒。真煌城裡人心惶惶,老臣們大多稱病在家,朝中大小事務全都交給了長老會來督辦,穆合氏和老巴圖倒台之下,赫連氏又被斬草除根,如今的長老會已經名存實亡,嶺南沐家退出京都,如今的長老會,實則就是魏光和諸葛穆青的角鬥場,其餘的,不過是陪襯罷了。

  而魏閥雖然表現上看起來春光無限,但是卻名不副實,因為人人都知道,魏閥嫡系的年輕一代中,只剩下一個優柔寡斷的魏舒燁,而諸葛家,卻有諸葛玥和諸葛懷兩個人在撐著大局,諸葛玥更是屢立戰功,和趙徹並肩作戰,一攻一守,將雁鳴關守得固若金湯。一年來,燕洵和趙徹打得難解難分,雙方各有勝負,然而諸葛玥卻未嘗一敗。就連燕洵,也曾在漕丘大敗於他,損兵折將三千餘人,險些被諸葛玥坐下的頭號大將月七拔了帥旗。

  說起漕丘一戰,只能說是燕洵時運不濟,從起兵到現在,他還從來沒有嘗試過如此慘敗。

  原本的作戰方略是在冀州,第一軍大將程遠和邊倉各領兵三萬從冀州水路和南山小道偷襲位於冀州的大夏糧草大本營。當時的諸葛玥還是軍隊的軍需總調度,自然是坐鎮冀州,奈何那一天,諸葛大少爺突然突發奇想,要去松原吃河蟹,路上又恰好遭遇了程遠大將軍的斥候探馬,於是知悉了對方的動向。知道一切之後,諸葛玥並沒有聲張,而是請君入甕的等待程遠邊倉的到來,隨後一場大火燒死了燕北兵將三萬餘人,一萬被俘,諸葛玥帶著帳下不到八千的押糧兵,喬裝燕北的戰士,在燕北叛徒的帶領下,一路大張旗鼓的穿越城鎮,直入漕丘,燕洵的屬下不查,直到諸葛玥的大軍進入了中軍大營這些人才覺醒。

  戰鬥發生的迅速,結束的也驚人,燒殺搶掠一番,諸葛玥的親衛隊拔了燕洵的大帳轅桿,若不是燕北禁衛軍拚死守護,可能連軍旗也被人家搶走了。

  燕洵當日就在軍中,然而混亂之中根本無法約束潰散的軍隊,此戰被他引以為生平大恥,平時無人敢提。而諸葛玥也是因為此戰,才從後勤的第二線被解放了出來,正式接掌了大夏的西線兵馬。

  如今看著這份戰報,楚喬仔細推敲了許久,仍是覺得此戰的漏洞太多。第一,諸葛玥這樣做太過於冒險,萬一當日他抓住斥候之後,程遠等人稍稍有些覺醒,搞一個圍殲,那麼他那八千人是無論如何也衝不出六萬人的包圍圈的。第二,他帶著如此稀少的兵馬潛入燕北,還這般張揚,萬一被人認出,那麼定是九死一生的局面。第三,如果襲營當晚值班的士兵警醒一些,或者發生混亂之後燕洵能及早的控制住局面,那麼諸葛玥成事的可能性也非常小。最後,就是撤離的問題,直到現在,燕北也沒人能找出諸葛玥撤離的路線,他們好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任燕北的戰士們在西北一代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能將他們找出來。

  如果是楚喬來打這場戰,她可能會有幾十個方法來應對,但是不得不承認,她這一切也只是紙上談兵。戰鬥的勝負,很多時候要取決於很多東西,比如士兵對長官的信任和忠誠,比如軍隊的士氣,比如單兵的作戰能力,再比如情報馬匹武器等等。不可否認,諸葛玥的軍隊是實力非常強大的軍隊,以一敵十絕對不是虛言,但是這種戰術,楚喬還是不敢苟同。但是,楚喬卻相信一定還有什麼是自己沒看清的,他這樣的人,不像是衝動的人。

  不過勝利就是勝利,以這樣近乎胡鬧的方式,他在燕洵就在軍中的情況下在燕北的大營裡殺人放火的走了一個過場。這一點對燕北的士氣,是一個無以倫比的打擊。

  對付他這樣的人,還是不能以正常的思路來思考。

  夜色越發濃厚,連空氣都是軍隊裡所特有的味道,燈火照在楚喬的臉上,有半邊消瘦的輪廓被投射在帳篷上,從外面看去,是一個清晰秀麗的影子。

  已經有一年沒有見過燕洵了,這一年來,除了正常的公文往來,他們幾乎沒有任何交集,偶爾的書信也是公事公辦的口吻。直到前陣子,一名燕洵小時候照顧他的老嬤嬤突然來到回回山,找到楚喬,將燕洵吩咐她帶來的東西一一放下,然後就是滿口吉祥話的誇獎楚喬賢良淑德美貌如花,說了半天楚喬才弄懂,原來她是燕洵派來說親來了。

  說親?

  多麼滑稽的一件事,兩個人要在一起生活一輩子,卻要別人來磨著三寸不爛的舌頭,而以他們兩人的關係,竟然也到了需要說親的地步了。

  嬤嬤名義上是來說親,其實也是來通知她一下而已。流水般的聘禮擺滿了楚喬的房間,順著走廊一直擺到院子裡,全是少見的奇珍,小孩拳頭大小的東珠,一人多高的成品珊瑚,吹一口氣就能飛起來的蟬絲紗衣,翠蘭西貢玉石整塊雕琢的翡翠玉鞋,明朗山出產的雞血石墜淚瓔珞,南貢的比目七彩搪瓷彩,還有西域的奇奇珍異寶珍稀皮草等等,好似世間的瑰麗,一瞬間全都在眼前化開了,金光璀璨,刺得人睜不開雙目。而且燕洵還放出話來,他會在落日山修建一座納達宮,作為她的居所,正如他的父親一樣。這時楚喬才知道,原來納達二字於北地的胡語之中,意為摯愛。

  世人所能想像的一切奢華都擺在眼前,也許她該感動,也許她該熱淚盈眶的激動謝恩,然而她的心底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歡呼雀躍。她坐在竹籐椅上,指尖蒼白冰冷,心底蒼茫一片,如果是一年前,她也許會高興地跳起來吧,可是現在,她卻總是這些事燕洵對她的一種變相的安撫和補償。

  燕洵漸漸變了,變得讓她認不出了,很多時候,她會懷疑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有什麼意義。就算是燕洵勝了,也不過是燕氏取代趙氏,一個王朝取代另一個王朝,所有她曾經的設想都在朝著另一個軌道前行,而她,卻還在無恥的欺騙著那些善良的百姓,鼓勵他們重建家園,鼓勵他們積極從軍,鼓勵他們奮勇殺敵,他們拋頭顱灑熱血的血戰沙場,以為自己是在為自己的後代子孫建立一個不一樣的時代,然而到頭來,也許只是白白犧牲,這些純樸的百姓,他們是在打一場和他們完全沒有關係的戰爭,而他們,卻毫不知情。

  每當想到這裡,楚喬就會覺得自己是個混蛋,一個徹頭徹尾的大騙子。

  不知道梁書呆有沒有來到燕北,若是他來了,會不會覺得楚喬欺騙了他呢?

  她靜靜的靠在案頭,頭抵在書捲上,有些累,燭火幽幽的閃爍著,不時的爆出一絲燭火,一切都是那樣安靜,她恍惚間,似乎就要睡去了。

  燕洵已經站在帳外很久了,得知楚喬提前一天到,他連夜騎著馬只帶了二十多名侍衛就回到了大本營。在目前這種形勢下,這樣的做法顯然是很不理智的,如今想要他命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不只是大夏和犬戎,甚至還包括燕北,包括他這些表面上還忠心耿耿的臣子們。然而,想見她一面的心願太過於迫切,讓他難得的失去了一回理智,可是一路狂奔而來,站在她的帳前,他卻不敢走進去了。

  威懾天下的燕北之王,在燕北岌岌可危的情況下就敢帶著人馬衝進大夏腹地的燕洵,此刻卻畏懼於一座小小的帳篷,連走進都覺得是一種奢求。

  尹嬤嬤回來說,阿楚聽聞婚事,高興地喜極而泣,跪在地上大聲謝恩。他知道,那是老人家說出來哄他開心的,阿楚這樣的人,怎會當著他們的面喜極而泣?怎會跪在地上對他謝恩?他們在一起這麼多年,他幾乎都可以想像得出她聽到這一切時的表情,她一定會淡漠的坐在那裡,聽著老嬤嬤的喋喋不休,靜靜的不發一言,目光飄忽的望著你,好似在聽,又好似沒在聽,然後在嬤嬤說完的時候輕輕的點一下頭,說「我知道了。」

  對,就是這樣。

  燕洵在腦海裡模擬那個場景,身側是還沒來得及合上的書卷和文諜,桌子上有已然冷掉的茶水,她穿著家常的棉布衫,坐在椅子上,長髮披散在兩側,漠然的好似一切都和她完全沒有任何關係。

  雖然,那是他們的婚事,是他們在真煌的時候,就幻想過無數次的婚事。

  燕洵不知道是哪裡出了錯,他也許知道,卻不願意去正視。他想,他還是信任阿楚的,他知道這個世界上誰背叛他,阿楚都不會。可是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更加不想將她留在軍中,不想讓她和西南鎮府使過多的接觸。世事總是會變即便你沒有這個想法,其他人,其他事,也會推著你,駕著你,驅趕著你去走這條路。他害怕有朝一日,立場將他和她擺在對立的位置,而當他們身後都站著一批支持者的時候,他們就無法退卻了。

  阿楚是一個出色的軍事家,但卻不是一個出色的政治家,政治上有那麼多黑暗,她是永遠也不會明白的。而他要達成所願,又要淌多少血河,壘起多少人頭鑄成的高山。他並不後悔,這一切都是他自願的,又不是逼良為娼,沒人強迫他這樣做,他甚至樂在其中,十分享受這種謀算和殺戮的過程,多年來心底堆積的怨恨和仇恨,像是蟲子一般的日夜啃食著他,那些屈辱,是他一生都無法忘卻的夢魘。然而,他只是希望,在他做這一切的時候,她不要在旁邊看著,不要用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他,然後漸漸失去希望,漸漸走向絕望。

  她現在也許生氣,但是時間會抹平一切,他有一生的時間可以去彌補和解釋。

  燕洵嘴角駑定的笑,等到他坐擁天下的那一天,她就會理解他今日所做的一切了。

  大帳裡的燈火倒映出一個清瘦的影子,眉目輪廓,那般清晰。讓他能分得清,哪裡是鼻子,哪裡是眼睛,哪裡是手。

  月亮罩在他的身上,黑色的大裘顯得厚重壓抑,男人身形蕭索,背後是一片荒蕪的白,遠處有戰士在唱著燕北長調,曲調悠揚婉轉,似乎要轉到天上去了。

  燕洵緩緩伸出手來,月光的照耀之下,一抹淡淡的灰影,投射在帳篷之上。燕洵的手高高的抬起,近了,越來越近了,終於,灰影觸碰到黑影的鼻尖、臉頰、額頭,虛擬的光影在模擬著帳內女子的輪廓,像是情人的手。

  他想要去觸碰她的手,然而就在馬上就要碰到的時候,一片烏雲突然飄過來擋住了月亮,大地瞬時間淪入黑暗。燕洵尷尬的站在那裡,伸著手,地上的積雪被風吹起,揚在他的大裘上,像是一座雕塑。

  在軍營呆了三日,一直沒有遇見燕洵,知道第四天,他才從關上下來,看到燕洵的時候,楚喬正在收拾行囊,燕洵就那麼突兀的走進來,也沒有士兵通報一聲。刺目的光從他的背後射了進來,楚喬逆著光看去,一時間被恍花了眼睛。

  燕洵穿著一身黑色的長袍,衣衫上繡著墨金色的龍騰,眼若深潭,靜靜的望著她,久久沒有說話。

  光線太刺眼了,細小的灰塵在光束中上下飄忽著,楚喬看著燕洵,依稀間似乎還是很多年前的鶯歌院,練功回來的少年滿頭大汗,總是喜歡悄無聲息的站在她的身後等著她發現,那是的他們那般孤單,身邊除了彼此沒有旁人,不像現在,被千萬人簇擁著,反而隔得越來越遠。

  楚喬站起身來,想要屈膝行禮,可是那「皇上」兩字卻怎麼也無法叫出口來。燕洵走上前來,握住了她的手,她並沒有躲閃,也沒有抬頭,身體被人用雙臂緩緩的擁住,她的額頭抵在他的胸膛上,穩健有力的心跳一聲聲的傳來,讓楚喬想起了北朔城上的戰鼓。朝陽如血,大地灑金,大帳的簾子被風吹得起起伏伏,楚喬睜著眼睛,似乎能看到盛夏季節清脆的牧草。她的心已經遠遠的飄走了,走得遠遠的,唯獨不在這。

  「阿楚,要走了嗎?」

  燕洵低聲問,卻久久得不到她的回答,他放開手,就看到她游移沒有焦距的眼睛,像是一汪海子,黝黑的,看不透。

  「阿楚?」

  楚喬抬起頭來,點了點頭道:「嗯,明天就走。」

  「快過年了,留下吧。」

  「不太好,還有些事需要我回去辦。」

  燕洵固執的說道:「事情交給被人去辦吧,我想和你一起過一個年。」

  「犬戎人在打美林關的主意,我不放心。」

  「犬戎人也是要過年的,」燕洵看著她,好似他們之間什麼也不曾發生一樣,固執的說:「你不必親力親為,我自會安排別人去料理。」

  楚喬沒有話說了,她低著頭,看著光影在地面上投射出一個個小小的光圈,像是斑駁的格子。燕洵心情突然就好起來,他笑著說要帶楚喬去靈犀城去過年,那是他新建起的城市,是如何如何的繁華,如何如何的熱鬧,他準備了舒適的宅院,還親自為她佈置了房間。他反覆強調了那裡的一種小吃,他說是他小時候吃過的,他收復了燕北之後,全國尋找那個做小吃的師傅,結果找到的時候他卻已經死在戰亂中了,好在他的兒子還活著,並且繼承了父親的手藝,如今就留在靈犀城的別院裡。

  他說了那麼多話,甚至有些囉嗦了。楚喬聽了許久,突然抬起頭來,靜靜的說:「燕洵,我不想留在這。」

  燕洵突然就愣住了,舌頭似乎打了結,滔滔不絕的話語戛然而止,他看著楚喬,過了許久,才緩緩道:「你還在怪我?」

  楚喬搖了搖頭,眼神平靜無波。

  「我只是不想留在這裡和你一起粉飾太平,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什麼時候等你想通了,全都放下了,不再戒備懷疑了,我再來吧。」

  燕洵站在那裡,表情變得十分淡漠,他深深地看了楚喬一眼,然後轉身就走了出去,步子邁的很大,一晃就已經看不到身影。

  楚喬坐在床榻上,突然覺得很累,這樣的冷戰讓她覺得毫無意義,可是此刻她卻找不到另一條出路給自己。犬戎人還在關外挑釁,過了年就是春汛,她也要提早提防,還有初春的那場貿易對換,事情千頭萬緒,好在她還有事情可做。楚喬無奈的苦笑,繼續收拾行裝,這座軍營太壓抑了,她一刻也不願多呆。

  燕洵坐在中軍大帳裡,大將們分立兩側,帳內的氣氛有些壓抑,將士們垂頭喪氣,全沒有一點新年將至的開心。

  「如果開戰的話,憑著手上的實力,我們第二軍足以應付十萬到十五萬的夏軍,如果再加上一點點運氣,我們可以抵抗的住大夏的半數兵力連續兩天的攻擊。但是前提是對面的指揮官不能是諸葛玥,他前陣子在雀書谷全殲了我們兩千多人,士兵們現在對他敬畏很深,我怕到時候士氣低落,影響戰局。」

  另一人出列道:「有探子回報說,諸葛玥暫時不在軍中,好像是回真煌去了,夏皇病危,他作為趙徹的同盟,理應支持趙徹上位,但是目前有傳言說,夏皇已經內定了皇位繼承人,趙徹榜上無名。」

  「就要過年了,大夏軍心不穩,諸葛玥還不在,我們若是趁著這個機會衝進雁鳴關,也不是沒可能的,陛下,這是我們參謀部制定的作戰計劃圖。」

  燕洵冷冷的掃了一眼那張作戰計劃圖,只見上面花花綠綠的畫得花團錦簇,什麼騎兵先行,盾兵排後,囉嗦了半天也不過是正面硬攻,側翼助攻這類的戰術。他皺著眉看著那個三十多歲的將領,冷冷道:「這就是你們參謀部通宵達旦十幾天做出的作戰計劃?」

  那人頓時一驚,額上冷汗津津,支吾道:「我們分析了兩軍的強弱對比,研究了.....」

  「行了。」燕洵粗暴的打斷他,繼續問道:「還有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東西要匯報?」

  眼見燕洵心情如此不好,還有誰敢不識趣的繼續說,不一會,大帳內的眾人一一退下,只剩下燕洵一個人坐在那裡,臉色很差的皺著眉。

  然而不一會,一個人影突然走進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壓低了聲音說道:「幸不辱命,屬下有重要的情報要向陛下匯報。」

  午後的光有些刺眼,晃著那人衣角上紅艷艷的一朵紅雲,那曾經是西南鎮府使的軍旗標誌,如今,已成了秀麗軍的標識。

  '

  那一天燕洵沒有吃晚飯,他連夜召集了自己的心腹,帶著五千名禁軍離開了大本營,甚至都沒有和楚喬打一聲招呼。

  馬蹄踏出營門的時候,楚喬放在書案上的殘紅劍突然發出嗡的一聲悶響,楚喬疑惑的轉過頭去,卻只能看到香爐裡青煙裊裊的一束。

  她隱約間覺得心臟跳得很厲害,砰砰砰砰的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冰涼的茶順著滾燙的嗓子嚥下去,卻沒能澆熄心底的那抹無端端的恐慌。

  這是這麼了?她皺著眉,外面大雪紛飛,天地蕭索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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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4-2 13:04:25 |只看該作者
第149章:大戰將至

  當燕洵收到消息趕到大坪的時候,戰事早已結束,諸葛玥的人馬人去樓空,徒留下一地的屍首和刀劍。多年來深受燕洵器重的暗殺團全軍覆沒,五百人無一生還,看著滿地狼藉的屍首,燕洵只感覺太陽穴在突突的跳著,男人穿著一身黑色的大裘站在雪地上大地血紅一片,他站在當中,滿身肅殺之氣,令人觀之生畏。

  「陛下,程遠微弓著身子站在他的身邊,恭敬的說道「要不要屬下馬上回去召集人手,人在我們的地盤上,還能讓他逃出生天嗎?

  燕洵目光深沉,眼望著那些還沒來得及閉上眼睛的屍首,眼前彷彿可以想像的出剛剛那慘烈的一戰。程遠站在旁邊,著急的問「陛下?」

  「馬上召集人馬。

  程遠見燕洵採納自己的意見,開心的連連點頭,問道:請問陛下要多少?

  「將整編的黑鷹軍全部帶過來。

  「啊?即便城府深沉如程遠聞言也不由得大吃一驚,驚訝道「陛下,黑鷹軍剛剛休整招募結束,有二十多萬人的,諸葛玥只帶了不到三百人,這?用得著這麼多人嗎。

  燕洵淡淡的輕哼一聲目光射向白茫茫雪原裡那看不見的敵人,陰鬱的眼睛半瞇著,冷冷道殺了他等於砍斷了趙徹的半個腦袋,斷了大夏的一條手臂,比殺了二十萬夏軍作用還要大。跟將士們說,見到諸葛玥,就地格殺,生死勿論,誰砍下他的腦袋,我就賞誰做將軍。

  「是

  程遠厲聲答應一聲,轉身策馬而去。馬蹄踏在雪原上,掀起白花花的雪浪。燕洵靜靜而立,很久後才輕聲說道:這一次,我要你插翅難飛。

  這一天,燕北東線戰局上兵力調動十分活躍,剛剛整編的黑鷹軍全軍被程遠將軍帶出去,藉口野戰拉練,實則卻是向著燕北內陸而去。負責盅控燕北軍的大夏官員覺得奇怪如實上報給了大夏的軍機處,軍機處的文官們分析了半天,最後得出的結論卻是燕北內部極有可能發生了大風雪,平民傷亡很大,燕北不得已下不得不調動軍隊加以鎮壓救災。對於這個結論,軍機處的官員們報以了熱情的掌聲,即為燕洵倒了黴,又為東線少了一路大軍的威脅而鬆了口氣,並且及時的將這個喜訊上報給了大復北伐軍中軍大營。然而趙徹的軍務官卻因為覺得此事實在無關痛癢,就算黑鷹軍不在,以目前北伐軍的實力,也是無法和第一第二聯合軍對抗的,大夏的作戰計戈早已定下,一切要等到明年開春,等北方和卞唐的戰事平定下來。於是,他理所當然的將這份無關緊要的誚息扣了下來,不想再去打擾已然十分辛苦的趙徹殿下。

  很多時候,改變歷史的往往就是這些無關痛癢的人的一個無關痛癢的念頭,就比如現在,諸葛玥此行的唯一知情人趙徹失去了這個重要情報也失去了及時發出通知和增兵掩護的機會了。

  然而儘管這樣,燕洵的計劃卻進行的並不順利,一天之後,戰報相繼傳回來,卻讓在座的諸位將軍險些紅了眼睛。

  黑鷹軍輕騎軍第一大隊第一中隊五百人全軍覆沒,無一生還。

  輕騎軍第四中隊五百人遭人襲擊,被亂箭射死活像一個個人體篩子。

  輕騎軍第十七斥候隊憑空失蹤,參謀部分析得出的結論是在這七百人全部在風雪中走丟了。

  六個斥候小分隊隨後也憑空失蹤,每隊二十人,無一人發出譏號或者回來稟報。

  弓弩隊進了松露嶺,沒人知道他們為什麼進去,就像同樣沒人知道他們為什麼進去了就不出來了一樣,因為進去找他們的兩個步兵隊也同樣失蹤了

  潰散戰敗,覆滅,失蹤,戰報一條一條的傳回來,燕洵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在座的將領們也是人人如臨大敵,一名老軍官戰戰兢嫵的說道:」要不,我們還是合兵在一處吧,這樣分兵太危險了。

  「笑話,阿精此列也在大軍之中,但是地位明顯不如程遠,遠遠的坐在軍官們的隊尾,聞言冷聲道:對方只有不到一百人,我們卻有大軍足足二十萬,這樣懸殊的比重還要合兵?

  那老將還試圖辯解道「可是對方戰鬥力強,人人以一敵百」

  「我也不讚成合兵。」程遠說道「內陸地廣人稀,又是風雪天氣,三百人隨便往哪裡一貓,我們就無計可施。讓二十萬大軍合兵在一處,目標更大,對方更容易避開我們。陛下,屬下建議圍軍中困,只要將各各路塞堵死,不怕他們不現身。

  「程大將軍是忘了漕丘一戰了吧,當時你也是這麼說的。阿精冷眼看了他一眼,嘲諷道「在各各路寨上設路障,全軍出動,連山路小道都不放過,當時將軍可是信誓旦旦的說連隻老鼠過去都逃不過你的眼睛的,可是一月之後,諸葛玥好好的坐在雁鳴關裡吃飯睡覺,我們卻累得像龜孫子一樣。

  程遠聞言面色一沉,卻沒有說話,而是轉頭看向燕洵。誰都知道漕丘一戰是燕洵的禁忌,他程遠雖然有貴任,但是作為被突襲了營地的主帥燕洵,卻更是責無旁貸。然而只見燕洵面不改色,好像沒聽到一樣眼若寒霜,波瀾不驚。

  呼的一聲,阿精一身重鐵鎧甲,推開小幾站起身來,上前兩步對著燕洵沉聲說道「陛下,諸葛玥只有三百人,傷了我們二千多人不可能全身而退,但是我們卻沒看到一具大夏的屍首,這就說明所有的傷員都被他帶走了。他們人數本就少,如今再加上傷員拖後腿,戰鬥力必當大打析扣,屬下自請帶著一千人親自追擊,定然完成任務。

  燕洵的目光如滄海暗波,靜靜的掃過阿精的臉孔,帳篷外面狂風捲著雪花在原野上肆虐著,卻都寒不過燕洵的眼睛。他在細細的權衡著,如同一隻心機深沉的狼王。

  阿精?阿精能力堪當大用,之前時他的打壓也稍稍磨平了他身上的稜角,他此時請戰,無外乎是想證明自己而已。但是卻也不得不提防,畢竟他和阿楚關係密切,而此事一旦被阿楚得知,又會發生什麼變數?

  大帳裡很靜,所有人都在注視著燕洵,等待著他的指示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更漏裡的細沙緩緩的落下,突然只聽一聲戰馬長鳴,阿精幾步跑出去,只見二百多騎戰馬狂奔而至,領頭的將領滿身鮮血,大聲叫道:已將敵首擒拿

  霎時間,全帳震動,燕洵眉頭緊鎖,眼若鏡湖肅凍,暗裡波禱翻湧,滾滾如潮。

  天地間蒼茫一片,鵝毛般的大雪漫天飛舞,一片素裹銀白,輕騎軍第一隊五百人一同出發,回來的時候卻只剩下不到三百,可見戰況如何慘烈。第一大隊大隊長陸河滿身鮮血,肩頭中箭,跳下馬來單膝點地跪在地上對著燕洵說道「啟稟陛下,臣聿不辱命,已將夏國西北兵馬兀帥諸葛玥擒拿。

  眾人聞言齊聲歡呼一聲,這一年來在雁鳴關下燕北大軍已不知吃了諸葛玥多少虧,此人用兵如神、從不按理出牌,兼且膽大包天、座下猛將如雲飛兵士人人效死,打的燕北軍十戰九敗,更何況此人更代表了大夏門閥時燕北的態度和時大夏的支恃,身牽狐方,此人一旦不在,戰況登時就要大大扭轉。相比於其他人的開心,燕洵卻並沒有什麼異樣的表情,他看著陸河,沉聲說道:將人帶上來。」

  「帶上來!」

  陸河回頭吩咐了一聲立刻就有人將捆綁著的男子押了上來,此人一身紫貂長裘衣衫華貴,但身上多處負傷,右腿上插著五六隻勁箭,已然不能站立,見到燕洵,他緩緩抬起頭來,目光冷淡,嘴角微微一笑,不屑的挑了挑嘴角,道:「燕世子,好久沒見了。

  燕洵的眼角頓時緊抽,身影低沉陰鬱,緩緩道:「月七?

  「燕世子好記性,難怪能使出那麼多卑鄙陰險的招數來對付我家少爺,原來是有一顆這麼好的腦袋。月七嘿嘿一笑,一道刀疤血林淋的橫在臉上,皮開肉綻,已然沒有了昔日的英俊和侗儻,笑容如鬼魍邪物一般。

  燕佝不為所動,冷冷道「諸葛玥在哪裡?

  月七哈哈一笑,好似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一樣,反問道「燕世子是不是瘋了?竟然問出這麼愚蠢的問題?

  「拖下去,斬了。

  燕洵冷然轉過身去,沉聲吩咐道。禁衛軍頓時上前將月七制住,只聽月七的聲音輕快的在背後響起,帶著不在乎的笑,好似要去吃飯一樣的輕鬆自在「燕洵,你不是軍人,不過是置耍陰謀詭計的小人罷了,你不是我家少爺的對手,我會晚走一步在黃泉路上等著你的。」

  「是嗎?燕洵的聲音冷冽而低沉,好似蒙塵的鐘鼓,緩緩回過頭來,眼梢如刀「那你就等著吧。

  「妹妹你慢慢走,前頭山溝溝,哥哥前山等一等,等你來會呦」

  大雪紛飛,月七被拖得遠了,歌聲猶自在風裡迴盪。燕洵站在風雪中,臉若寒霜,漸漸被攏上了一層風雪。

  「陛下,陸河緊張的說道:屬下有罪,屬下一時大意竟被他給騙了,不過屬下已經知道諸葛狗賊的去向,屬下現在就去追。

  燕洵眼梢一膘,看著他腰間的佩劍道:「給我。

  陸河更是大驚,連忙解下腰間寶劌交給燕洵,滿頭大汗的說道:這是那小子的佩劌,屬下,屬下正準備交給陛下的。

  劍身四尺,通體玄青,劍身上隱隱有微微紅紋,看起來如血一般正是諸葛玥的貼身佩劍破月,對於這把劍,燕洵自然是再熟悉不過了。

  「孫才,你馬上帶著這把刻去攔截楚大人,她此刻應該在回尚慎的路上。就說諸葛玥率兵襲擊悅貢的糧卓,正好遇到我在悅貢,禁衛軍本部受損,我身受刮傷,如今已被圍困,讓她馬上帶兵支援憂貢城。記住,你要從南赫山繞道,做出從悅貢逃出偶遇的假象,明白嗎?

  年輕的將領頓時跪在地上,沉聲說道:屬下明白。

  「念卿,你立刻趕往悅貢城,帶著我的。偷給悅貢守軍告訴他們必須在一日之內做出頻繁調兵,以待圍因的模樣。

  「是,屬下立刻就去。」

  「程遠,你馬上召集黑鷹軍,兵分五路趕往悅貢,跟在楚大人身後,偃旗息鼓,做出追擊的架勢,但不要正面接兵,明白嗎?

  「明白。

  「齊治,你隨念卿一起前住悅貢,沿途吩咐各個州縣,要他們關閉城門,派出兵勇,設防堵截。」

  「光

  「霍安,

  「屬下在。」一名身穿著秀麗軍軍裝的兵勇站在一旁,低著頭,看不清眉眼,恭順道:請吩咐。

  「你馬上跟著陸河,見到諸葛玥之後,你應該知道怎麼說。

  霍安跪在地上,聲音低沉的說道「屬下明白,定不負聖上所托。

  幾路大軍相繼離去,燕洵猶自站在原地,緩緩道阿精。

  阿精連忙上前一步,興奮的說道「屬下在,聖上吩咐吧。

  「你去懷宋一趟吧,去查看一下明年春運的軍糧。

  阿精頓時一呆,不可置信的揚聲道:現在?

  「對,燕洵轉過身來,眼神凌厲,嘴角冷然,一字一頓的說道「現在。

  風一陣緊過一陣,燕洵身穿一身黑色長事站立在冷風之中,絲毫不為所動,天上太陽被陰雲覆蓋四下里昏黃慘白一片,隆冬蕭瑟,大戰將至。今晚有大暴雪,楚喬剛剛安營紮寨,就聽正北方有急促的馬蹄聲傳來,賀蕭領兵上前,不一會就帶回一名年輕的將領。那人滿身血污,頭髮散亂,見到楚喬如遇親人,一下撲倒在她面前,大聲叫道:「太好了!楚大人您在這,請你快帶兵去救陛下吧,再晚一會就來不及了,

  「匡哪!一聲,楚喬手中的殘紅劍頓時掉在地上,她瞪大了眼睛,上前一步冷然說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夏國諸葛狗賊偷偷潛入燕北放火燒了悅貢城的過冬糧草,正好陛下就在附近,不知陛下只帶了兩千人馬就去救援悅貢不想被諸葛狗賊困困,身中數劍,已然不能上馬。如今大夏五萬大軍包圍悅貢,陛下就在城中,屬下帶著三百人冒死突圍報譏,中途全都死了,只有我一個逃出來。」

  楚喬眉頭緊鎖,沉聲說道大夏五萬大軍怎麼會悄無聲息的進入燕北?你給我說清楚!

  年輕的汊子滿臉灰塵,紅著眼晴悲憤叫道:「屬下也不知道,他們好像從天上蹦下來的一樣,那個諸葛玥劍法精妙,一劍就穿透了陛下的前胸,若不是阿精護衛拚死救護,此刻已然不聿。那個叫月七的將領三次衝擊城門,將兄弟們全殺了,

  孫才一邊說著一邊流下淚來,拿起腰間的長劍,奉上道「對了,這就是諸葛狗賊的寶劍,他就是用這劍刺中的陛下,被陛下的肩胛骨卡住了,才沒撥下去。

  楚喬頓時呆住了,她緩緩接過長劍,只見刻身古樸,通體血痕,赫然正是破月。她狠狠的握著劍,強烈抑制住自己想要顫抖的慾望,眼神好似呈了雪,幾乎要化開雪水來。諸葛玥,他怎麼會?他親。對自已說過此次非為戰事而來,又怎麼會去燒燬悅貢的糧草暗殺燕洵」

  可若不是,這又走什麼,這破月劍身上,又是沾了誰的血?

  「大人!您快去吧,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孫才跪在地上,砰砰的磕著頭祈求著。楚喬深吸一口氣只覺得心脈俱寒,燕洵此次若是有事,豈不是被她所害」她利落的翻身上馬,對著部下們冷然說道「全軍撥營!去悅貢!」

  大軍迅速開撥,不一會就消失在茫茫的雪原上。很快,又有別的馬隊的馬蹄覆蓋上了那片混亂的雪原,這一個晚上終究不是一個適合安睡的夜晚

  當霍安見到諸葛玥的時候,已然是凌晨,在明西山谷裡原本的三百人如今只刺下二百不到,但卻仍舊保持著高度的警惕和戰鬥力。明西山谷谷。狹窄,易守難攻,谷內野物豐富,絲毫不必擔心糧草,而只要他們拖過三日趙徹必然會發覺雁鳴關下的燕北軍人數減少,到時候趁機開戰,燕洵就不得不回援,而那時候他諸葛玥也就有了逃跑的良機。

  只是打眼一看,霍安就明白了燕洵此計的高明之處,如此地勢和兵容,即便強攻,也是要付出巨大的代價的。

  「諸葛將軍,我是楚大人的部下,秀麗軍統領霍安,有要事要向您轉告諸葛玥衣衫整潔,仍舊是那副精明冷淡的模樣,即便是逃亡之中,也不帶半點慌亂。他淡淡的看了霍安一眼,緩緩道「如果我沒記錯,秀麗軍的統領應該是賀蕭。

  「賀蕭大人已然戰死如今由我來接替他的職務。霍安目光平靜,面色不變的沉聲說道。諸葛玥聞言眉梢輕輕一挑,卻並沒有追問,而是雙目淡淡的看著他,內含的機鋒卻如刀子一樣射在他的身上,似乎想從他身上挖一個洞。霍安穩定心神,鎮定的說道我家大人說將軍的行藏已經暴露,不管將軍你有什麼事,請馬上離開口她已在賀蘭山為你安排了一務密道,你若是相信她,就可以取道卞唐逃離燕北。你若是有別的出路,也請盡快離開,因為陛下已經派出大軍來包困你,再不走恐怕就沒機會了。」

  「你家大人出了什麼事?賀蕭統領為什麼會戰死。

  霍安面色微微一變,默想了半晌說道:我家大人只交代我說方纔的那些話,至於其他的,請恕我不能奉告。說罷轉身欲走,諸葛玥道站住。」

  霍安卻仍不停步只聽嗡的一聲銳響一名年輕劍士一把抽出長劍,刮勢凌厲快捷的架在他的脖子上,冷然道沒聽到我家少爺在叫你嗎?

  霍安轉頭看過去,卻是一個才十八九歲的年輕人,眼神帶著劌者獨有的寒意。

  「月九,別胡來。諸葛玥沉聲說道,年輕刻士低著頭退後,霍安轉過頭來看向諸葛玥平靜的眼神,緩緩道:「將軍我的部下里出現了叛徒害了你,也害了大人,陛下要大人來殺你,大人不肯,還派兵阻截陛下派來追殺你的隊伍,已然和軍隊鬧翻,如今,我也沒臉回去甲大人祈求大人的寬恕,只希望將軍能夠聽我家大人的話,趕快離開,不然我們西南鎮府使的九千將士捫就白白犧牲了,我家大人,也白白犧牲了。說罷,霍安一把抽出利劌,對著脖子就抹了去,諸葛玥手疾眼快,一刮架開,卻還是沒來得及,只見一道血痕橫在男人的胯頸上,鮮血直流。

  蒙楓頓時蹲下身去,一會抬起頭來說道「不必擔心,死不了。諸葛玥面色陰沉,望著虛無的雪原久久沒有說話。他的部下們都望著他,其中一人說道:「將軍此人所言不可全信。諸葛玥點了點頭,說道「探。」

  「是。」

  天明時分,一名斥候飛奔回來,沉聲說道「將軍,已經探明,有百姓見到楚大人的軍隊正火速趕往悅貢城,速度很快,一個時辰前剛剛過去,屬下仔細查看過馬蹄,他們非常驚慌,蹄印極亂,但是目前還沒有接到全燕北通拜楚大人的檄文。諸葛玥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大腦卻在高速的運轉著。不一會,又一名探馬回來,說道「將軍,已經探明,黑鷹軍由程遠率領,兵分五路,全都跟在楚姑娘的身後在輯拿她,人數大約在十萬以上。

  「少爺,憂貢沿途的各郡縣都增兵出來設了路障,民兵到處稽查,悅貢城也頻繁調兵,情況不妙。」

  「將軍,燕洵也往悅貢去了。,

  大風呼呼的吹著,天地間蕭索一片,白雪皚皚,銀裝素白。諸葛玥一身灰色狐裘長身而立,突然走到戰馬前,低聲但卻有力的說道「去悅貢。

  「將軍蒙楓一把抓住諸葛玥的馬韁,攔在他的身前,沉聲說道」你不能去。諸葛玥淡淡抬眸,卻並沒有說話。蒙楓太瞭解他這個眼神的含義了,難得一本正經的沉聲說道:此事疑點煩多,再說就算是真的,以我們目前的實力也不該輕舉妄動。

  「是啊,將軍,諸葛玥的副將名叫浣汝,是他曾經的一名餵馬家奴,卻天賦極高明的軍事素養,一路被他脫了奴藉,提撥至軍隊副統領。沈汝沉聲說道:屬下也覺得此事極為蹊蹺,如果是秘密行動,為何這麼輕易就能被我們探聽到情報?而且時間配合的這樣契合?

  月九皺了皺眉「少爺,屬下也覺得事有可疑。

  「將軍,此事太過於巧合,如果是真的,那這個霍安是怎麼找到的我們如果他能找到,那是不是說明楚喬一直在跟蹤我捫?防人之心不可無,我也覺得按照原定計戈馬上撤離才是上策。」

  「你們說的都對。諸葛玥點了點頭,緩緩說道,眾人頓時喜笑顏開,心道他總算是聽進去了,可是很快,諸葛玥皺著眉很認真的向他們看來,沉聲說道:但是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該怎麼辦。」眾人頓時呆愣,是啊,如果是真的,那麼看燕洵這個架勢,楚喬豈不是必死無疑?如果真的發生了這樣的事,那該怎麼辦?諸葛明沒有等待眾人的回答,而是自顧自的翻身跳上了馬背,眾人一驚,又是齊齊上前去攔阻。蒙楓苦口婆心的勸道「將軍,我覺得這件事十有八九是假是燕為故意弓你上鉤」

  「十有八九是假,那另外的十之一二呢?

  蒙楓頓時目瞪口呆。

  「難道就為了這十之一二,就值得你冒生命的危險?諸葛玥沒有回答,只是靜靜的搖了搖頭,輕聲道「總還是不能完全肯定」,他沒繼續說下去,也沒說不能完全肯定什麼,男人的表情突然變得有幾「飄渺,他靜靜的仰起頭,看著遠方飛揚的大雪,突然揚起嘴角,冷笑道:況且,他燕洵想要我諸葛玥的命也沒那麼容易。

  「月九,諸葛玥目光冰冷,閃過一櫓破釜沉舟的狠辣「通知月大,計劃二可是開始了。計劃二?月九眼神中閃過一「茫然,可是轉瞬,他卻頓時精神一震,應了一聲,利落上馬。

  馬蹄聲漸漸離去,諸葛玥坐在馬背上,微微瞇起眼睛,目光波瀾不驚,卻有暗流緩緩湧過。他考慮著所有的一切,設想著最壞的結局,突然間他彷彿看到了茫茫雪原上有人在對著他遙遙括手。如果這一切是真的,是不是,是不是就會有一絲希望?她為了自己不惜和燕洵翻臉,是不是證明他在她心中,並不是毫無地位?諸葛玥不無陰暗的想著隨即默默搖頭失笑他的死穴,又被別人按住了。

  馬蹄飛揚,遙遙的向著悅貢城,太陽升起來,卻被陰雲遮住,天地間都是昏黑的。悅貢,燕北的糧草大城今日迎來了歷史上的又一個喧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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