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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瀟湘冬兒】11處特工皇妃 (楚喬傳)《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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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4-2 13:05:24 |只看該作者
第150章:雙雄匯聚

  這一天,整個燕北都瀰漫在漫天的風雪之中,百年不遇的風暴像是發狂的瘋子,在原野上打著轉的肆虐狂吼著,雪積三尺多厚,打在臉上像是細小的石塊,生生的疼。戰馬都被皮蘋裹住了肚子和眼睛,卻仍舊在驚慌失措的顧盼,戰士們披著皮裘頂著風帽,被風吹的睜不開眼睛,只能在雪原上艱難的步行政涉。

  行至茉莉江,楚喬突然命令全軍停步,孫才著急的上前來詢同,卻只看到一個冰冷的背脊。年輕的女將軍站在一處被風的雪坡上,眺望著遠處的茫茫雪海,遠方飛鳥驚亂,雪霧迷灑,久久佇立不語。

  走下來的時候,孫才惱怒的推開一旁拉住他的戰士,上前憤怒的說道:楚大人,你到底在幹什麼?軍情如火,陛下生死危亡之際,你卻還有心思在這裡看風景?」

  楚喬的目光淡淡的從他的身上掠過,像是隆冬的冰凌,寒澈澈的刺入人心底最脆弱的不安。

  少女還很年輕,可是不知為什麼,所有認識她的人站在她的面前都會不自覺的忽略掉她的年齡,無法控制的顫抖和恐慌。儘管天氣這樣冷,但是孫才的額頭還是有汗水緩緩滲出,剛剛察覺到有一絲不妥,楚喬就已經下令道:「把他綁起來。」

  沒有一秒鐘的猶豫,秀麗軍的戰士們迅速上前,幾下就將孫才抽綁個結實。年輕的軍官掙扎的大叫你們幹什麼」楚大人,你要造反了嗎?」

  楚喬冷冷的看著他,眼神銳利的刺入,透過他表面的震驚和憤怒,毫不費力的看到了潛在的驚慌和擔憂。她的心漸漸有些發寒,像是冰層下流動著的水,森冷冷的。

  賀蕭,把隨身帶的所有炸藥都拿出來,將茉莉江炸開,留下三百人堅守,明早之前,若是有一個人從對面衝過來,你們就不必來見我了。」

  是!

  賀蕭冷然答道,楚喬翻身爬上馬背,對著屬下說道:『我們走。」

  楚大人!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幹什麼?

  楚喬緩緩回過頭來,冷冷的看了孫才一眼,很平靜的說道:「我當然知道。」

  你在阻止我們的人援救陛下,你這是謀逆!

  楚喬微嘲,淡淡一笑:「孫大人,是你們太天真,還是我楚喬在你們的眼裡真的就這麼蠢?你說悅貢城只逃出你一個人,那為什麼現在後方有五路大軍在追著我們?我是順道返回尚慎,提前一天上路這才來得及到此,那麼那些本部的黑鷹軍為什麼這麼快也趕到這裡?你說諸葛玥帶著五萬大軍神不知鬼不覺的襲擊了悅貢的糧單,圍困了陛下,那麼你來告訴我,如今已到年關,陛下不好好的在本部裡呆著,跑到這千里之外來做什麼?」

  孫才被問得啞口無言,瞪大了眼睛一聲不吭。楚喬冷笑一聲,目光越發寒冷,語調陰森的說道:孫大人,如若今日的事是我錯怪了你,那麼他日我定噹噹著所有人的面對你磕頭賠罪。但是如果是你有意欺騙與我,小心你的腦袋。」

  走!」

  大軍呼嘯而過,馬蹄敲打在雪原上,像是隆隆的戰鼓。不一會,後方就傳來震天的雷鳴聲,炸藥雖然製作粗糙,但是足夠份量的炸藥放在一起,還是足以炸開那些冰層的,茉莉江是赤水的支流,水深浪急,沒有一天一夜的時間休想凍實,有三百名弓弩手在此,黑鷹軍就別想輕易過河。不管前面的情況是怎麼樣,總要去看一看的。

  楚喬下定決心,微微瞇起眼睛,眼鋒銳利,像是一隻看到了獵物的豹子

  大人!賀蕭策馬追上前來,並騎奔在楚喬的身邊,多年的患難與共,讓他們既是主僕,又親密如戰友,俊朗的將軍沉聲問道:「前面是出了什麼事?

  寒風呼呼的吹著,從兩人之間狠狠的刮過去,雪粒打在臉上,十分的疼。楚喬沉默良久,終於沉聲說道:「也許,是程遠謀反了。」

  賀蕭轉念一想,將前後事情串聯在一起,果然有幾分可能,但是破。罵道

  早就知道那孫子不是什麼好東西!」

  楚喬沒有說話,她眼神直直的望著前方,使勁的甩了一下鞭子喝令戰馬,但願,但願她的猜測是正確的,因為,她實在不願意去猜想另外一種可能

  不會的,不會的。

  燕洵他,總不會這樣負我。

  『駕!」

  楚喬厲喝一聲,將滿腔的擔忱都深深的壓下去,戰馬放足狂奔,馳騁在茫茫雪原上,像是一股漆黑的風暴,太陽漸漸被陰雲遮住,天地間灰濛濛的一片恍若黑夜。

  諸葛玥的出現是毫無預兆的,按照原計劃,可楚喬前來,派兵隨後追擊,悅貢積極調兵,都不過是做出的假象迷惑諸葛玥而已,最終的目的就是將諸葛玥了出明西山谷,再派兩萬弓弩手於谷前射殺,戰事會在明西山谷前結束,絕不會波及到燕北內陸,更不用說波及到悅貢這樣的重城了。

  所以,當諸葛玥突然出現在悅貢坻裡的時候全城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驚慌,只因為燕洵已經帶著悅貢最後的軍隊前往明西山谷前設伏了。

  悅貢城最終還是被諸葛玥一把火燒了,在燕洵得到消息火速趕回來之際,諸葛玥一身青色大裘,站在城外一箭之地的歇馬坡上,當著燕洵的面親手將一隻火箭射在了高高的城門上。得到攻擊譏號之後,三百發火箭齊發,射在全城被澆了桐油的悅貢城中,老天也助了諸葛玥一臂之力,大風肆虐之下,不僅僅是城中的糧草,連帶整個城市,都在這場大火中化為一片焦土。

  燕洵所帥的兩萬大軍目嗤欲裂,這些人中有一半都是悅貢的本土軍官,見到家園被毀,父母妻兒生死不知,悲憤下勃然大怒,還沒待燕洵下令就洶湧呼嘯著衝了上去。戰事發生的十分倉促,沒有列隊沒有陣型,完全是瘋狂的衝殺,憑著一股哀兵之痛,燕北戰士的速度快的懷人,像是一群嘶吼著的餓狼。然而,還沒等他們靠近,一百名月衛的利箭就刺穿了他們的胸膛,箭矢如破天之雨霧,呼嘯襲來,任何血肉之軀都無法和這股力量抗衡,大約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之後,兩軍中央已再無一個站立的活人。

  北風吹過鮮血淋漓的戰場,滾滾的風聲之中似乎還能聽到垂死的人粗重的呼吸,燕洵站在另一側,在剛剛悅貢守軍衝上去的時候他沒有阻攔,實際上他也根本就來不及阻攔,所以他坐視這一萬守軍死於亂箭之下,像是一批無人理會的秋草。此時此刻,燕洵的貼身禁衛站在他的背後,像是一片黝黑沉默的林子,仍舊是一萬人,無聲無息,靜靜的默立著,對著同胞的死亡無動於衷。

  這是繼卞唐之後燕洵和諸葛玥的第一次見面,雖然戰爭持續了一整年,大小交鋒無數,諸葛玥還曾帶兵衝擊過燕洵的大帳,但是他們始終沒有碰面。如今,目光如閃電般在半空中沉默的交匯,沒有什麼鐸利的火花,一切都像潛藏在暗湧之下的礁石,靜靜的,悄無聲息的,沉重的碰撞在一起,水面微微翻滾,內裡卻是暗流湧動,外人不足以看出那隱藏在其中的銳利和鋒芒,只有深諳內情的人,才能領悟這是怎樣的一種攝人膽魄。

  從少時的真煌城外,到長大後的屢次交鋒,這雙同樣精彩艷絕手掌一方權勢的男人,在權利的立場上,他們相對而立涇渭分明,在軍事的能力上,他們手段驚艷勢均力敵,在政治的角逐上,他們誓為仇敵無法調和,而陰差陽錯的是,他們竟然愛上了同一個女人,這樣的宿命和際遇,讓他們這一生都無法坐下來平心靜氣的欣賞對方的優點和才華,只要碰撞,必然是流著滾燙的血,分個勝敗輸贏,打個你死我活。

  諸葛玥看到燕洵的時候,長久高懸的心突然就放下了,刖剛走出明西山谷,他就知道自己上當受騙,區別只是此事究竟是燕洵一人主導,還是有楚喬參與其中」是燕洵滲透了西南鎮府使,還是楚喬親自暴露了她的行蹤」戰場上轉瞬生死變幻莫測,在這樣的生死關頭,這些事情對於別人來說也許早已無關痛癢,但是對於他,卻無法置之於度外。他可以很肯定的認為楚喬不是那種人,可以很自信的覺得自己在她心裡絕不是無關緊要的路人甲乙,然而他卻無法衙量燕洵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無法去評佶當自已和燕洵的利益發生衝突的時候,她的眼睛會擔憂的看向哪一方。

  諸葛玥自嘲的冷笑,就算她不會為了自己背叛燕洵,但是也不會為了燕洵來殺掉自己。這樣,也許就可以了。

  燕洵看到諸葛玥的時候,卻遠沒有諸葛玥這般鎮定,內心的厭惡和憎恨如籐蔓一般滋生爬起。正是眼前的這個人,讓自己失去了第一次逃離真煌的機會,受了八年豬狗不如的囚禁之苦,在自己匍匐於地宛若豬狗般垂首芶存的時候,他在享受著帝國門閻貴族的榮耀,錦衣玉食鮮衣怒馬,在自已忍辱偷生受盡別人欺減的時候,他在漠然而視冷眼旁觀,在自己家破人亡零落成泥的時候,他的家族一躍而起,踏著滿地的白骨血腥,成為了帝國新的聲音,在他好不容易創下這巍峨基業之後,又是他親手毀滅了他不敗的神話,給了他重重一擊。

  而且,還有阿楚……」

  想到這裡,燕洵心底的烈火就熊熊的燃燒了起來,長久壓抑著的憤恨和怒火好似噴薄的火山,一發不可收拾。

  時至傍晚,夕陽西下,東邊的地平線下,隱約可見黑色朦朧的輪廓,那是燕北的戰馬,隔著千山萬水,也可以嗅到空氣裡戰馬吞吐的氣息。灰塵瀰漫,足足有三四萬人。

  諸葛玥靜立不動,燕洵也沒有說話,戰爭到了他們的面前,侮辱咒罵會顯得太過幼稚。燕洵部下的一名士兵策馬奔出陣營,來到諸葛用隊伍之前,高聲叫道:「不要放箭!」

  月衛們靜悄悄的,以漠然的眼神望著這個頗有膽色的士兵,士兵緊張的舔了下嘴唇,開始了戰前滔滔不絕的講演,內容十分老套,無非就是一此大夏殘暴不仁,燕北興的乃是正義之師,爾等擅闖我們的土地,侵犯我們的領土,對於此等挑釁我軍誓不會妥協,我們的援兵就在前面,如果你們想要一個逃生的機會,就馬上放下兵器投降,跪地求饒云云。

  勸降兵講的口乾舌燥,義正言辭,然而他的時面卻沒能給予他半點回應,見他說完了,諸葛玥輕輕的揮了揮手,毫無感情的說道:「幹掉他。」

  立即,亂箭齊發,英勇的演說家被射成了馬蜂窩,身軀直挺挺的倒下去,腳卻還套在馬鐙上,戰馬受驚,向後跑去,將那人一路拖拽,鮮血染紅了一路。

  燕北的軍人們終於暴怒,憤怒的聲音瀰漫全場,上萬人齊刷刷的撥出戰刀,雪亮的刀鋒像是猙獰的海洋,一下覆蓋住了眾人的眼睛。

  男人們互相對望,目光穿越了亙古的時空,終於,戰鬥的號角被隆隆吹響,土灰色的塵土將大軍掩蓋,有人高呼一聲,戰馬瞬間撥蹄,高聳的槍林刀海肆虐的衝向對方,戰爭轟然開始,來的沒有一點預兆。

  夕陽西陲,天色漸暗,諸葛玥的騎兵隊人數雖少,但是好似一插銳利的寶劍,他們弩箭無雙,箭無虛發,可以一邊衝擊一邊射箭射完了之後還可以隨後補上一刀,他們全都是武藝精湛的高手,無一是普通的士兵,三百人所向披靡,穿營破陣如履平地,絲毫不為對方的人數所驚側。

  而燕洵的部隊,也是百里挑一的精銳,人數眾多,兵甲齊備,每一個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兵,經驗豐富,氣勢如虹。

  戰鬥在剛一開始就顯露出可怕的殘忍度,鮮血飛濺,斷臂齊飛,戰馬以頭相撞,四蹄在半空相交,龐大的列陳洶湧椎進如同山洪海嘯般勢不可擋,震得人脊背發寒,頭皮發麻。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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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4-2 13:05:59 |只看該作者
第151章:心若死灰

  天空黑沉沉的一片,雲層壓的極低,幾乎要貼在腦門上,大雪好似灰色的鵝毛,卷在寒風裡獵獵的飛著。以粗布和皮氈搭建的簡易帳篷裡,燕洵正在靜靜的坐著。火把發出微弱的劈啪聲,戰士們都很惶恐,眼神越發不安,戰馬也發出一聲聲令人心煩的嘶鳴,焦躁的刨著蹄子,空氣沉悶,充滿了恐懼和壓抑的氣息。

  已經足足有半個時辰了,以一萬大軍來對抗那不到三百人的孤軍弱旅,這樣懸殊的比例根本就不是一場正常的戰爭,就算諸葛玥驚才艷絕,也不該撐到此時。月衛的弓箭早已射光,戰刀都已經崩了。子,很多人都已經身受重傷,騎兵的戰馬全都被射死,再也無法發揮機動的靈活性,只能圍聚在一起,背靠著背和上萬人拼著長矛戰刀。

  燕北軍已將他們團團包圍,近身的肉搏激烈的慘不忍睹,被鮮血染紅了的雪原上,燕北軍的前頭部隊和諸葛明的人馬混戰到了一處,兩股浪頭正面撞擊在一起,戰刀雪亮,衝殺之間,有大片的鮮血噴湧而出,像是滾燙的岩漿灑在雪泥沃土之上。

  風聲呼嘯,殺聲震天,戰馬的嘶鳴聲和戰士們重傷倒下時發出的慘叫聲混在一起,場面如同被煮沸了的沸水,什麼計策,什麼韜略,都已經派不上用場了。狹路相逢勇者勝,此時此刻,人人都好似瘋了一樣,紅著眼睛向對方揮出刀劍,斷裂的肢體、噴濺的鮮血、砍掉的腦袋,像是一排排秋草一樣倒下去。殺人者立刻被人所殺,臨死的人卻仍舊不忘抱住敵人的大腿為自己的戰友贏得攻擊的時間,戰鬥慘烈到無法想像的地步。

  燕北軍縱然人數上佔了上風,但是卻始終沖不散月衛那小小的一團陣營,外困的戰士們倒下去了,裡面的立刻撲上來,他捫搖搖欲墜的揮刀站在那裡,看似馬上就要在一輪接著一輪的戰役中倒下去了,卻仍目頑強的挺立著,像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藥,敗而不潰,哪怕月圍的戰友都已經倒下,唯有自己一個人,猶自各自為戰,單個拚殺不息。哪怕血肉模糊,哪怕肢體斷裂,哪怕只刺下一口氣,仍舊會拼著挨上一刀也要張嘴撕下敵人一塊肉來!

  這些人,都是從小跟隨諸葛玥的親隨,作為諸葛家的長房之子,打從四歲開始家族就為他請了幾十個武藝師傅,更配備了五百名貼身死士月衛,十幾年來他們跟隨著諸葛玥轉戰南北,歷經上百場戰爭殺戮,從無退縮膽怯,今日,他們更是在燕北軍人的面前再一次展示出了所謂帝國花天酒地的「公子哥窩囊廢」的熱血忠誠。

  燕洵的新任禁衛長聶古揮刀厲喝:「殺!殺掉他們!

  月九滿身鮮血,一劍刺穿一名燕北軍的喉管,臉上再無高手淡定沉著的風範,一把抹去了臉上的血水,高聲道:「兄弟們!衝出一條血路來!」

  到處都是屍首,到處都是戰刀,屍體多的已經站不住腳了,戰士們一邊揮刀一邊將絆腳的屍休踢到一邊,殺聲和慘叫聲震耳欲聾,血泥滾著肉醬灑了一地。

  一名燕北軍一刀砍斷一名月衛的大腿,那名年輕的月衛非但沒叫一聲,反而一刀穿透了燕北軍的胸膛,燕北的戰士在倒下去之前死命抱住月衛的腰,兩個重傷垂死的人滾在地上,像是兩隻野狗一樣的撕咬著對方,好像他們之間有著可怕的深仇大恨,然而還沒等他們咬死對方,十多匹戰馬奔來,馬上的士兵仍舊在拚殺,下面的兩人卻被馬蹄睬碎了腦骨,腦漿噴射出來,濺到了戰馬的蹄子上,兩個戰士互相樓抱著死在一起,看起來好似親密無間的朋友。

  戰場圍繞著三百名月衛形成了一個赤紅色的可怕漩渦,雙方的陣型完全混亂,外面的燕北軍衝不進來,就在外圍打馬吼叫著,不時的衝上去補充陣亡的同伴。就在這時,西北角的月衛突然被衝開了一個口子,聶古歡呼一聲,戰士們高舉著血淋淋的馬刀就跟在他的後面,如狼似虎般的嚎叫起來。

  「保護將軍!」

  月九厲喝一聲,年輕的臉孔一片血紅,早已看不出本來面目。月衛們眼睛同時紅了,齊齊轉身欲沖,卻被身邊的敵人纏住了腳步。

  聶古高聲叫道:「衝!殺了諸葛狗賊!」

  唰!」

  話音剛落,一道白亮的刀光猛然襲來,聶古的脖頸間頓時被戈了一道血線,下一秒,年輕禁衛長的頭顱高高的飛起,身軀一挺,砰的一聲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諸葛玥持刀而立,一身青色長袈越發襯得臉孔光潔如五,嘴唇殷紅,鼻樑高挺,幽深的眼睛好似深潭,炯炯有神的看著狼藉的戰場,一滴血珠順著他的額角緩緩流下,蜿蜒的滑過臉側的輪廓。在他的背後,是上萬的纍纍伏屍,更遠處,是冒著黑煙的古老城池,再往後,是炮火連天的燕北大地和滿目瘡痍的大夏國土。

  戰爭在肆虐,百姓在哀嚎,西蒙在震盪,天地在流血,他持刀站在猙獰的血泊之中,縱然一身殺戮,卻猶自傲然如巍峨雪山。

  將軍!」

  好樣的!」

  如雷的歡呼聲緊隨其後,諸葛玥站在血泊中央,聲音清亮如鳴鐘,高聲叫道:一個也不準死!全都跟我衝!

  遵命,

  戰士們齊聲高呼,諸葛玥衝上人前,身先士豐,親自帶隊,身手敏捷到令人眼花繚亂,刀鋒捲著白雪,如同滾滾白浪,所過之處人仰馬翻,一片狼藉。

  月衛最後殘存的一百多人士氣大振,喊殺聲震耳欲聾,縱橫燕北所向無敵的燕北軍在這股瘋狂的氣勢下也不由得卻步了,戰事頓時膠著了起來。後方的軍官們氣的破口大罵,可是任憑他們怎樣叫罵,那處被屍體隆起來的高地就是無法被攻下,無論投入多少兵力,那看起來如雨中樹葉一般的一百多人,卻仍舊如不死的機器一般在揮刀劈砍著。

  燕洵的臉色不變,眼睛卻漸漸瞇了起來,諸葛玥終於出來了,他站在廝殺的最前線,青裘雪刀,身姿如矯健的蟠龍恍惚間,燕洵似乎在他的身上看到了閃爍的金光,如九五之徇爛,燦燦奪目,令人不敢逼視。

  一缸陰冷從眼底滑過,燕洵聲音低沉,緩緩說道:拿弓箭來。」

  侍衛連忙回身去拿燕洵的黃金大弓,金光璀璨,炫目耀眼,燕洵穿著一身潦黑的長裘,眉眼早無當年的清澈和溫和,此刻的他,好似一尊亂世戰火中的殺神,週身烏黑都是被血浸染而成。指腹緩緩摩挲著弩箭,四指併攏,拇指扣緊,摸箭,搭弓,彎弩,命運的繩索在這一刻迴旋倒轉,昔日的畫面再一次於腦海中奔騰而過,燕洵雙臂發力,弩箭如同弓背的熟蝦。

  大風呼呼的吹著,吹過那紛飛的戰火和漸漸冷卻的屍體,天上的烏雲翻滾著,雪花漫天飛舞飄零,遠處有奔騰的馬蹄漸漸由後方逼近,燕洵眼角如霜,背脊挺撥,站在萬軍困繞之中,以絕對的優勢和姿態,轟然鬆開了握箭的手指!

  金光璀璨的弩箭,嗖然離弦,向著那戰場之上矯健的身體,猛然而去!

  千萬雙眼睛霎時間全都凝固其上,在正午昏黃陽光的光暈之下,命運的箭激射而出,向著諸葛玥的胸膛恍若啃血的餓狼。

  諸葛玥揮刀砍翻了一名燕北軍士,猩紅的血噴在他的手背上,像是滾遭的油。不用去看,只是用耳朵去聽,那箭矢穿透烈烈北風的聲響就傳到了耳鼓之上,身軀如同迅猛絕倫的閃電,憑著感覺急速躲閃,若鐸銳利,順著他的手臂狠擦而過,帶起厚厚的衣料和大片血皮。然而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另一箭已經轉瞬而來。

  連珠弩,燕北楚喬的成名絕技!在國宴雪夜上,在西北戰場上,他曾多次領教過楚喬的這一手箭技,早已不再陌生。然而此刻此箭出自燕洵之手,卻別有一番味道,精妙也許不足,但是力道卻遠遠過之。

  一連七箭,弩箭直向要害,諸葛明如同遊龍驚盤,一一躲過,終於身軀一震,於狂風驟雨的利箭之中站起身來。目光對視只是一秒,快如閃電,卻好似走過了兩人對決為敵的一生。

  剎那間,諸葛玥身軀如滿月,輪圓臂彎,揮刀擲來,雪亮的刀鋒如同自亮的電閃,雷霆般轟然還擊。

  短促的驚呼聲在身後不遠處響起,刀鋒所指的男人嘴角微微一彎,帶出一個令人無法察覺的笑意。他並沒有躲閃,甚至面無一絲驚慌之色,反而拿起最後一隻黃金之並,驀然拉弓,凌厲的激射而去。

  天地似乎都在一時間安靜的無聲了,兩人之間隔著千軍萬馬,沉默對視,用盡全力發出最後的一擊,無人躲閃避讓,只等命運對他們的一生做出最後的審判。

  陛下小心!」

  「將軍!

  驚呼聲尚來不及穿透耳膜,一聲戰馬的長嘶聲時響起,雪亮的劍芒如同暗夜裡閃耀的辰星,利箭刺透茫茫雪霧,由燕洵的身後呼嘯而來,在諸葛玥的戰刀刺穿燕洵心臟的最後一剎那,赫然擊中了戰刀的刀背!

  那只是普通的一柄戰刀,怎敵這光華浮動的曠世神兵。兩股力量交加在一處,戰刀轟然絆裂,寶劍卻猶自保持著之前的速度前行,燕洵的利箭穿過諸葛玥的手掌射在他的胸口」緊隨其後,寶劍猛然插入箭矢的尾部,豎直而下,一劍刺入了諸葛玥的胸膛,鮮血蜿蜒而下,流過到身斜斜的血浪紋路,一直流到尾端的那兩個小小的古篆之上,猩紅滾燙之間,隱約可見「破月」二字。

  諸葛玥的口中頓時爆出一股大大的血花,身軀踉蹌退後,卻強忍著沒倒下去,月衛們目嗤欲裂的衝上前來,護衛在他的四周,月九眼睛通紅,跪在他的身前目灑滾滾熱淚,年輕的劍客猛的回過頭來,滿眼瘋狂的憤恨和暴怒,遙遙的看向大雪中那一隊漆黑的戰甲。

  楚喬坐在馬背上,身側是兩千秀麗軍,馬蹄踩在雪原上,發出隆隆的聲響。她的瞳孔大睜,終於看清了那皚皚風雪中的一張臉,整個人如墜冰淵,手腳四肢冷的麻木,心臟似乎被人掏出來扔到了冰天雪地之中。

  燕洵淡淡一笑,伸手彈去了衣襟上掉落的一粒雪花,緩步走上前來對著楚喬伸出手,溫言道「你來了。」

  諸葛玥週身鮮血,胸前的創口可怕的猙獰著,他的眼睛裡好似有滾滾黑潮在翻滾著,事實再一次血淋淋的擊潰了他的驕傲和自持,他的眉梢眼角一片冷峭,眼睜睜的看著,強壓住喉間的那抹血腥。

  諸葛玥,你還要自輕自賤到什麼地步?

  男人冷笑一聲,聲音低沉沙啞如地獄惡鬼,喃喃道:「終究,還是我諸葛玥自己一廂情願。」

  冰冷的目光射在楚喬的身上,楚喬只覺得呼吸都變得因難了起來,她不能動,不能說話,呼吸沉重的坐在馬背上,她已然看不見燕洵那虛偽帶笑的臉孔,已然看不見那小山一般高的纍纍伏屍,已然看不見冒著黑煙的悅貢古城,已然看不見天地間的滾滾風雪,唯有諸葛玥,唯有他青裘之上的猩紅鮮血,像是刺目剩心的利箭,赫然正中了她的胸。脊樑。

  歲月似乎在一瞬間倒逝九年,九年前,在真煌外的皚皚雪原上,她義無反顧的選擇了和燕洵站在一起,以仇恨的眼睛望著當年那個孤傲冷寂的孩子。九年之後,命運再一次給了她同等的機會,然而她卻仍舊是毫無猶豫的將劍鋒對準了他。

  風雪依日,物似人非。天地間瞬間變得蒼茫而遼闊,唯剩滾滾風聲,捲起漫天飛雪,灑在那張已然在睡夢中熟悉的容顏之上。

  手指彎曲,狠狠的握緊了拳頭,指甲插入掌心血肉之中,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月九眼睛通紅,看清她的臉孔,憤然怒罵道: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女人,我們少爺為救你而來,你卻下此毒手,今日過後,但凡月衛還有一人仍在,誓要你為今日之舉付出代價!

  大言不慚。」燕洵目光淡淡的飄過,語調清寂的說道:去,踩死他們。」

  「是!」

  禁衛齊聲應喝,轉身就要衝上前去,就在這時,雪原之下陡然傳來一陣轟然的奔騰轟鳴之聲,上千匹戰馬呼嘯而來,馬背上的漢子衣衫各異,有商人、有牧民、有街頭小販、有儒衫書生、甚至還有穿著燕北官服的官員。他們策馬狂奔而至,揮舞著各式戰刀,不一會的功夫,就團團聚攏在諸葛玥的身後。

  少爺!」

  一名四十多歲的汊子衝上前來,他穿著燕北正五品的文官官服,手拿厚背大刀,跳下馬來,猛如風虎,一邊衝殺一邊大聲叫道:「月大來遲,阿九保護少爺離開!兄弟們跟我衝啊!」

  早在九年前,燕世城死於火雷源,燕洵被困帝都,年少的諸葛玥就精心編織了這張網。不過當年他是預料不到今日的局面的,他只是小心的安插人手,潛伏在燕北境內,以圄他日各大門闐時燕北這塊肥肉展開爭奪的時候助自己一臂之力。然後燕洵回歸,燕北叛變,這些人就成了諸葛用在燕北的耳目和手掌,上一次漕丘襲營之後,也是靠著這些人才能得以安然脫身。

  大戰瞬間開始,鮮血飛濺,殺聲震耳欲聾,刀先耀眼奪目。

  賀蕭小心的靠上前來,低聲問道:「大人,我們要不要為陛下助戰?」

  楚喬神情比惚的看著戰場,腦海中萬千思緒一一飛騰,諸葛玥的臉,燕洵的臉,一一閃現,她不知道是哪裡出了錯,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軟弱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幾乎將她整個人淹沒。憤怒、痛心、悔恨、心酸,說不清的思緒將她團團包圍,矇住了她的眼睛和。鼻耳朵,很累很累,累得想要側地就睡,即刻死去。

  「大人?大人?」賀蕭的聲音在耳邊清晰的響起,越發顯得迫切。

  楚喬身軀一震,登時恍過神來,她一把撥出賀蕭的戰刀,跳下戰馬就衝上前去,高聲呼道:都跟我來!」

  秀麗軍的戰士們緊隨其後,戰意沸騰如滾燙的水,然而就在他們馬上就要攻向夏兵之際,楚喬卻一刀劈在了一名燕北軍人的胸膛上,鮮血飛濺上她秀麗的臉頰,少女身姿挺撥,如同堅定的巨石高樹。

  一個、兩個、百個、千個、漸漸的,全場的士兵都安靜了下來,楚喬一言不發的攻擊所有靠近她的燕北士兵,好似瘋魔了一般。諸葛用的親隨目光游移的盯著她,和她保持了一定的距離,燕北的士兵們也驚異的看著她,不敢靠上前來,就連秀麗軍的戰士們,也一個個呆愣原地,不知該作何舉動。

  阿楚,你在幹什麼?」

  燕洵自人後走上前來,目光陰暗如深泉,定定的盯著她,聲音低沉的緩緩說道。

  楚喬沒有說話,她只是手握著戰刀,站在原地定定的望著他,望著這個她傾盡了全部心力去追隨的男人,只覺得人生比若一場浮華之夢,自己身纏絲線,好似傀儡,卻久久懵懂不知。

  幾名燕北軍人小心的試推著上前,誰知還沒靠近,楚喬的戰刀頓時飛掠,清亮的刀光之中,一顆人頭飛上高空,在所有人震撼的目光之中,無頭的屍休噗通一聲例在雪地上,抽搐著,像是沒死的野狗。

  沒有誇張華麗的招式,沒有虛張聲勢的呼喊,她沉著冷靜的將刀鐸對準自己的戰友,站在茫茫雪原上,身姿單薄,身邊沒有一個人。

  楚喬!你在幹什麼?」

  燕洵的聲音越發低沉,一邊的月大見了,立刻吩咐屬下馬上撤離,燕洵眼梢一寒,燕北的士兵頓時又再追上去,楚喬身形利落,幾個起落就檔在最前面,燕北軍人們早已殺紅了眼,見她對著自己人揮刀,也不管不顧的對她拚殺了起來。賀蕭見了頓時大怒,栓起一把戰刀怒喝道:『弟兄們!保護大人!」

  戰場上一片混亂,已經分不出敵我,楚喬殺紅了眼,自己人的血染紅了她的衣衫,她的手在劇烈的顫抖,身體卻一步沒退。馬蹄漸遠,昏迷的諸葛朋被人抬走,溘黑的戰鷹在高空上掙扎的叫囂著,冷風如同冷冽的刀子,寸寸刮在她的肌膚上。

  廣鬧的平原上,血淋淋的屍骸輔滿了整片大地,廝殺仍舊在繼續,空氣裡充滿了潮濕冰冷的絕望和死寂。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切漸漸安靜了下來,她拉刀站立,腳下是鮮紅的血腥,燕洵站在她的對面,目光幽幽的看著她,憂惚間,她突然覺得對面那人是那樣的陌生,好似從來都沒有認識過,她什麼也不想說,什麼也不想問,拖著疲憊的身子,她踉蹌的轉過身去,只想離開.

  站住。」

  低沉的聲音從後面傳來,燕洵緩步上前,士兵們潮水般的退卻,只有賀蕭持刀站在她的身前,虎視眈眈的注視著漸漸靠近的燕北之王。

  你讓開.,

  燕洵冷冷的對賀蕭說道,年輕的將領抬起頭來,絲毫無懼的望著他,以沉默來回應他的命令。

  唰的一聲,燕洵一把撥出腰間的劍,幾乎就在同時,楚喬梯刀而上,多年來的默契讓她不用睜開眼睛就能擋隔開他的招式,一陣激烈的火花頓時在刀刻間閃現,亮的炫目。

  燕洵冷冷的笑:「怎麼」你竟然也能為了他對我拔刀嗎?我還以為普天之下唯有諸葛玥能令你辦到此事。」

  楚喬抬起頭來,黝黑的雙眸望向燕洵,看著他熟悉的眉眼,冷酷的唇角,恍然間怎麼也無法將他和記憶中那個溫和英俊的少年重合在一起,這一刻,燕洵終於從她的記憶中脫離出來,活生生的站在她的面前,現實是如此的鮮血淋漓,她多年執著的執念轟然坍塌,如同碎裂的琉璃,千片萬瓣,再也無法拼合。

  燕洵,你騙我。」

  燕洵的臉上沒有絲毫愧疚之色,淡淡道:「不騙你,如何引他上當?」

  萬箭穿心也不過如此,楚喬苦笑,眼睛依然乾澀,眼淚卻流不出來,聲音裡帶著說不出的絕望和疲憊,她不解的望著他,搖了搖頭:燕洵,你為什麼變成這樣了?」

  她的聲音淒惶如同無枝可依的小鳥,再不是那個馳騁沙場的長勝將軍,再不是那個驚才艷絕的絕世將領,再不是那個凌厲果敢的秀麗大人,此時此刻,她只是一個被欺騙了的女子,多年傾心所付,皆化作湯湯之水,付諸東流。

  燕洵沉聲道:阿楚,你說我變了,其實何嘗不是你變了?大夏將領偷偷潛入燕北,這樣重要的軍情你都不向我稟報,還要在關鍵時刻倒戈相向對我拔劍,我身為燕北之王,殺一個大夏軍人有何不妥,若不是早料到你的反應,我又何必大費周章 的矇蔽欺騙與你?燕北和我,在你的心裡難道都及不上一個諸葛玥嗎?」

  楚喬身軀一震,愣愣的望著他,許久許久,突然神經質的慘笑出聲。

  燕洵,如果燕北有朝一日對宋開戰,你會設計引你懷宋的盟友前來,然後將她殺了嗎?」

  燕洵頓時一愣,他皺眉道:你在說什麼?」

  燕洵,你怪我對你不盡不實,可是你告訴我,你相信我嗎?」

  燕洵眉心微微鎖起,沉聲說道我讓你回到燕北內陸,不參與戰事,是為你好。」

  屠殺我的戰友和寫隊,逼迫我離開為之奮鬥了多年的事業,驅逐我遠離權力中心,遠離我一手開闢的戰場,懷疑我,不信任我,監視我,利用我,這,都是為我好。」

  楚喬的眼睛亮的怕人,狂風呼嘯中,她的聲音像是冷冽的刀子,尖銳的射向無邊的暗夜,一年來壓抑的不甘和悲傷如同潮水般翻滾而出口

  「阿楚,你是我的女人,為何不可以好好的留在後方?像別的女人那樣等著我凱旋」

  楚喬一愣,隨即比然失笑,她身軀顫拌,笑的眼淚都流下來了,手捂著胸口」苦澀的味道徘徊在舌尖,恍然的搖頭道:,原來,你想要的是這樣的女人。」

  少女的眼睛那般亮,像是璀璨的星子,她定定的看著燕洵,聲音低沉沙啞,問:「既然如此,你為何要來找我?」

  燕洵,你可以殺諸葛玥,但是你不該利用我,更不該以我和他的感情設這個騙局。

  燕洵的眼神中陡然閃過沉重的失望,他沉聲說道程遠早就告訴過我,你和諸葛玥關係匪淺,可惜我卻一直太過自信,今天你終於自己承認了。

  楚喬聽到這句話,幾乎想要放聲大笑,程遠?他現在寧願相信那個無恥無義的小人也不願意相信她?她為他出生入死,鞠躬盡瘁,耗盡心血,多年追隨在馬後鞍前,最終,還比不上一個終日獻媚的小人?她曾經以為他只是一時被迷惑,被仇恨沖昏了頭腦,可是現在,她卻漸漸絕望了。他已經變成了一個完全的政客,什麼理想,什麼信念,什麼要帶著她回到燕北過好日子,都比不過他的皇圄野心,為了他的霸業,他可以為自己找一切合適的理由,可以相信一切對自己有利的藉口」可以剷除一切阻擋在他前進道路上的人,哪怕這個人是他的師長、朋友、戰友、部下、愛人,」

  再說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了,楚喬冷冷的轉過頭去,就要離開,可是手臂卻被燕洵一把抓住,男人終於卸下了臉上的冷漠和帝王威儀,怒聲喝道『你到底想怎麼樣勺你要去找他嗎?你愛上他了嗎?」

  楚喬默默轉過身來,看著燕洵熟悉的輪廓,依稀間,似乎又看到了當年赤水湖畔的青衣少年,她緩緩的搖了搖頭,低聲說道:,燕洵,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愛,我只知道我在意你,我關心你,我不能忍受別人傷害你,我以你的夢想為夢想,我追隨著你的步伐在前進,我做一切事都要首先考慮你,你快樂,我就開心,你失落,我就難過,我可以原諒你的錯誤、你的失敗,可以幫你彌補你犯下的一切同題,我最大的夢想就是看到你心願得償,我流落異鄉,無親無故,多少年來,你就是我生存的全部意義,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燕洵聞言頓時動容,他的手心變得很燙,緊緊的抓住楚喬的手臂,微微有些激動的顫抖。

  然而楚喬隨即說道:可是我現在卻疑惑了,我所做的一切究竟值不值得?我到底有沒有看清你?燕洵,你已經成了權力的奴隸,從回到燕北開始,你就開始懷疑,你懷疑我,懷疑烏先生,懷疑羽姑娘,懷疑西南鎮府使,懷疑大同行會,懷疑一切在權利上對你有威脅的人。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我對你的忠誠,我不相信你不知道烏先生對你的擁護,你只是害怕,覺得我們的存在會威脅到你的地位,所以你千方百計的給自己找藉口」將我們排擠在外。你的怨恨,你的擔憂,都不過是為你的私心而生,為你的清洗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今天就算沒有諸葛玥,也會是別人,你總是會給我找各種各樣的罪過。燕洵,我不是怪你殺諸葛玥,我只是怪你的手段太卓劣,你不該這樣踐踏我對你的忠心,踐踏我們之間的感情,更不該對我使用如此卑鄙的手段。」

  楚喬爬上戰馬,臨行前深深的看了燕為一眼,鄭重的說道:「如你所願,我現在要去找他了,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如果他死在燕北,這一生我都不會再原諒你。

  大風呼嘯一聲,吹起楚喬翻飛的大裘,少女低喝一聲,戰馬瞬間奔騰而起,秀麗軍的戰士們跟在地的身後,雪霧狂飛,和漫天風雪卷在一處。

  燕洵站在原地,面色冷寂,久久的站立,宛若一座石碑。

  他覺得,內心有一處突然迸裂了,依稀間似乎可以聽到破碎的聲響,肆意的殺氣奔騰的流瀉而出,染紅了他墨黑的眼睛。

  有人悄悄的走到他的身後,小聲的同道:「陛下,程將軍派出斥候來,說被楚大人攔在了茉莉江對岸,我們現在怎麼辦?

  寒風吹迂燕洵的衣角,他恍惚間,似乎看到了他的父母的臉,還有九幽台前那些衣衫華麗的王國貴族」

  通知程遠,馬上帶兵繞到閩西山下,一定要在赤水冰湖上將諸葛玥攔截。」

  那人微微猶豫,同道:「若是,楚大人也趕到了呢?

  燕洵的眼睛微微瞇起,閃過刀鋒一般的光,許久,低沉的聲音緩緩吐出幾個冷冽的字:「不情任何代價,務必將諸葛玥擊殺。」

  戰鷹淒厲的鳴叫了一聲,陰沉沉的天幕下,一片蠟血的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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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4-2 13:06:17 |只看該作者
第152章:咫尺黃泉

  慘烈的廝殺聲從前方傳來,賀蕭眼睛通紅的跑回來,大聲叫道大人,程遠的大軍阻擋在闐西山下,陛下的軍隊已經過去了,諸葛將軍就在千丈湖上。」冷風一陣緊過一陣,天地間到處都是野獸般蒼涼的嘶吼,楚喬抿緊了嘴唇,低頭看向滿身鮮血的賀蕭,緩緩說道:『賀蕭,可否為我殺出一條路來?」

  「大人」賀蕭面容堅韌的單膝跪下去,語調鏗鏘的緩緩說道:我們的命都是您的,請您放心去吧,西南鎮府使兩千戰士,決不讓大人失望。」

  強大的感動暮然間從心口升起,看著賀蕭身後那些目光堅韌的士兵,楚喬只覺得心底好似被滾燙的油煮沸。她只是曾經救過他們一命,還是因為害怕燕洵會為此失去民心,可是他們卻從此無怨無悔的追隨著她,幾次救她於絕地,只要她下令,無論是對是錯,他們從來都毫不猶豫的執行。他們是她的部下,是她的戰刀,是她最忠誠的親人,無論她做了什麼,他們從不會背棄她,永遠堅定的站在她的身後,將刀鋒對準一切對她不利的敵人。

  這份恩情,太過於沉重,壓的她喘不過氣,楚喬跳下馬背,握住賀蕭的手,強忍住眼底的淚意,發自肺腑的緩緩說道:「賀蕭,謝謝你。」

  「大人,對我們而言,您的安危,比整個西蒙大陸都要重要,天地覆滅,江山傾倒,只要大人仍在,我們就有信心繼續堅持下去。所以就算是為了我們,請您保重。」

  楚喬沉默的點了點頭,她的目光從那些不善言辭的戰士們的臉上一一掠過,最後,她堅定的望向了閩西山的方向,雪峰高處,聳立著一座巍峨的聖廟,在聖廟之中,兩座女神背靠著背站在一處,悠遠的目光凝望著整個燕北大地,像是兩盞神聖的明燈。

  楚喬翻身跳上戰馬,語調堅韌的抱拳說道:「諸位!拜託了!」

  士兵們齊聲高呼:大人保重,蒼涼的風吹起他們翻飛的大裘,楚喬厲喝一聲,戰馬瞬間揚踢而去,賀蕭帶著士兵們緊隨其後,一往無前的衝向那片蒼茫的雪地。

  「嗚嗚,的號角聲迴盪在大地土,程遠率領著黑鷹軍站在千丈湖外的堤壩上,將諸葛用不到一萬人的部隊團團困住,密密麻麻的弓舞如同爆發的火山,閃電般的射向湖心冰層上的隊伍。

  那些弩箭都經過了楚喬的加工和改良,力量強大的恐怖,月大率領著月衛們聚攏在主帥的身邊,站在最前面的人轉瞬間就成了千瘡百孔的篩子,慘叫聲和哀鳴聲傳遍大地,月九揮列欲衝上來,嘶聲叫戰,程遠根本不屑一顧,只是不斷的下達著射擊的命令。

  月衛們的身體如同傾倒的稻草,一排一排的倒下去,面對這樣的力量他們根本就沒有還擊之力,但是儘管如此,戰士們還是不斷的狂奔過來,沒有盾牌,沒有掩護,就用自己的身體為他們的主帥贏得生存的時間。

  鮮血染紅了湖心的雪地,坑蜒的佈滿整片冰原。因為霍安的報訊,使得黑鷹軍二十萬早早的埋伏於此地,這已經不是一場戰爭,而演變為一場血淋林的屠殺,箭雨如蝗蟲般飛來,銳利的破空聲充溢了整個空間,力量的懸殊對比和地理位置上的劣勢讓月衛們徹底失去了還擊的能力,死亡潮水般的襲來,屍休漸漸堆積成一座小山,未死的人倒在地上發出慘烈的呻,吟,漸漸的,裡面的身影被暴露出來,影影椎棟,清晰可見。

  程遠微微舔了下嘴唇,他略略回頭,悄悄的看向站在人群之中的燕洵。

  滔天戰功即在眼前,縱橫西北大陸的大夏兵馬元帥就要死在自己的手上,程遠激動的手心微微冒汗。就在這時,只聽一陣尖銳的戰馬嘶鳴聲陡然傳來,東南三角出現一個潰敗的缺。」響亮的警鐘響徹耳際,有人衝進來,手持戰刀,一身墨甲,赫然真是秀麗軍的裝束。

  「西南鎮府使!」

  軍隊中,有人驚呼一聲,程遠的目光頓時冷冽下來,狠狠道又是他們!」就在他馬上要下令命令手下的弓弩手去對付秀麗軍的時候,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燕洵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上前來,緩緩沉聲道:將他們困住,不要斬盡殺絕。

  程遠心下一動,連忙躬身道:「遵命。」

  「住手!」

  清冷尖銳的聲音突然響起,眾人驚異的抬起頭來,只見東南方的上空,一騎戰馬驀然揚踢,從正在交戰的士兵們的頭頂飛躍而過,轟然落入戰場之上,少女身姿凌厲的跳下馬背,大步跑到兩軍之中大聲喊道:「住手!」

  黑鷹軍的戰士誰不認識她,害怕射傷她,一時間齊齊停住了手,紛紛驚懼的轉頭向燕洵看去。

  「燕洵!住手!」

  楚喬站在中央,雙目定定的望著他,大聲喊道。

  燕洵目光陰沉,迂了開久,緩緩說道:,阿楚,讓開!」

  楚喬緩緩張開雙臂,目光清冽的望著他,沉聲說道:「你先殺了我吧。

  「星兒,讓開。,

  低沉清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楚喬猛的轉過身去,卻見諸葛玥站在一片血泊之中,胸前的傷口被白布包紮,卻仍舊有赤紅色的液體不斷滲透而出,他望著她,目光那般平和,沒有赴死的慷慨,沒有被襲的憤怒,仍舊是冷清清的,孤傲的站在他的殘兵弱旅之中,無昆的望著燕北的軍人。她的眼睛突然就紅了,固執的搖了搖頭,低聲的說:『我對不起你。」

  天與地都籠罩在茫茫無際的無邊飛雪裡,茫茫的白映襯著慘烈的紅,像是炫目妖艷的花,冷冽的開在冰原上。

  風聲在她的耳後響起,箭矢刺透了連綿的雪霧,她倉皇的回過頭去,終於看到了燕洵於她身後挽弓的臂膀,黃金之箭急速而來,依稀間甚至可以聽到破空的聲響,她無處躲閃,無法阻止,冷風吹透了她的衣衫,整顆心都是錐心的冰冷,她眼睜睜的看著他射出這一往無回的命運,像是宿命的手,狠狠的抓在了那個漫天風雪之中的身影。

  畫面緩慢的灼傷了她的眼睛,箭矢擦過她的脖頸,帶著一道妖異的血痕,正中諸葛玥剛剛包紮好的胸膛,一朵血花瞬時間噴湧而出,在半空中爆梨出奪目的光彩,那血珠之上的滾燙溫度甚至能觸碰到她冰冷的臉頰,呼吸瞬時間停滯了,她愣愣的站在那裡,望著諸葛玥在寒風中孤絕的身影,血色瀰漫上她的雙眼,眼前的一切都變得緋紅。

  身後再次傳來機弩的聲響。她猛地回過頭去,卻只看到燕淘鐵青色的臉孔,男人的手像是鋒利的刀,定定的舉在胸前,似乎馬上就要用力的搖下。

  再也顧不得任何,什麼尊嚴,什麼驕傲,都比不上此刻那鋪天蓋地的驚恐和害怕,她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對著他瘋狂的叩首,不消兩下,額頭就已然滿是鮮血,她淚流滿面的悲聲大叫,雙手張開在半空徒勞的阻擋著。

  「燕洵,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燕洵,求求你」」

  燕洵望著她,望著她鮮血淋璃的額頭,心底是刀子般劃過的鈍痛。

  這個女人,是在他孤獨絕望一無所有的時候唯一誓死跟隨的戰友,是在帝都那個牢籠裡陪伴他八年的阿楚,他曾經發誓要守護她一生,給予她幸福安樂的生活,實現她心中的願望和夢想。可惜,往日的誓言終究要被他自已親手推翻了。

  他嘴角微微牽起,扯出一個淡淡的微笑,就好比很多年前那般,她於外面回來,看到伏在書案上寫字的他,他抬起頭來,對著站在門口的少女微微一笑,燈下的笑顏溫柔如三春暖水。

  阿楚,其實我從未改變,只是你從來都不知道我真正想要什麼。

  而如今,我卻要以這樣的方式將我的信念我的抱負一一告訴你了。

  「放!」世界突然間變得那般安靜,風雪似乎也止息了,她的耳朵裡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唯有蒼穹上飛過的鳥兒撲扇著翅膀,從他們的頭頂掠過,輕飄飄的,那樣自由。

  兩萬黑鷹軍騎在馬背上,同時發箭,密密麻麻的弓簧像是雲朵一樣遮住了陽光,天空瞬間淪入黑夜,金屬的瀑布滑過半空從天而降,箭尾栓著長長的繩索,箭頭閃爍著鋒利的側鉤,向著諸葛玥的方向,激射而去。

  「保護將軍!」月大滿身箭矢,一條腿已然被砍斷,卻好似猛虎一般一躍而起,撲到在諸葛玥的身前。殘餘的月衛週身鮮血淋漓,即便是只剩下一根手指,也在全力的爬著。

  箭矢並未射中他們,而是好像一隻隻軼手,深深的插入堅硬的冰層,側鉤刺入冰面,死死的抓住口燕洵一聲令下,兩萬匹戰馬驀然轉身,齊齊人立長嘶,千萬奈馬鞭急揮而下,戰馬迅速揚踢,嘶鳴著向遠處奔去。

  箭尾的繩索瞬間棚直,砰砰之聲不絕於耳,堅硬的冰層頓時瓦解,冰面碎裂,寒冷的水轟然間蔓延而上,楚喬絕望的轉過頭去,透過眼簾的血污,眼睜睜的看著諸葛玥的身影一閃,跌落寒冷的冰水之中,赤水的堅冰刺入肌膚,帶著妖艷的慘紅,他的眼睛望著她,那般平靜,沒有怨恨,沒有仇視,沒有欣喜,沒有絕望。就像很多年前一樣,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她,看著她一次次的遠離,看著她一次次的背棄,看著她一次次的站在他的時面,手持弓弩刀劍砍向他的額頭。她是他心底一道常年不能癒合的傷,傷口裡養著蠱,已然潰爛、腐敗、深入骨楂血肉,非死亡不能治癒。

  時間那般急促,快的抓不到一個尾巴,楚喬驚恐的睜大雙眼,跪伏在地,大滴的眼淚無聲的滾落,她頹然爬上前兩步,像是一個倉皇失措的玩偶,無能為力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他們的目光交織在一處,緩緩的移動、下沉,冷風如同呼嘯的野獸,橫掃過地土的白雪,在他們之間揚起大片慘白的雪霧,好似一朵朵亡靈的白幡。

  寒冷的水一瞬間就覆蓋住他的身影,再也看不到那雙清冷淡漠的眼睛,再也看不到那孤高微揚的下頷,就連那烏黑的頭髮都一閃而沒,消失在這冰天雪地的萬丈冰湖之下。

  楚喬張大了嘴,想要喊,卻發不出聲音,冷風津入她的喉管,她開始大口大口的咳,她掙紮著站起身,踉蹌著大步跑去,噗通一聲就蹴入了冰冷刺骨的湖水之中。好冷,冷的像是鋒利的冰刺,狠狠的刺入她的腳掌和小腿,刺入了她的腰身和脖頸,她弓身就鑽進去,奮力的游,睜大了雙眼在水裡翻找著,陽光從頭頂照入幽深的水下,眼前不斷的飄過掙扎的影子,有血腥的味道迴盪在水波之間。不是,不是,仍舊不是,她絕望的大哭,眼淚流下來,和冰水樣血混在一處,臉色鐵青,身體漸漸僵硬,動作也不再靈敏,她感覺有人抓住了她的腰,有人再拉著她向上。不要,她不要上去,她撥出腰間的匕首,回頭就要去砍斷那各不知在什麼時候纏住她的繩索。然而就在這時,一雙冰冷的手突然按住她的手腕,那般有力,比水還要冷,決絕的制止住了她的動作。

  靈犀般的回首,清俊的容顏猛然映入眼簾,烏黑的眼,慘白的唇,高挺的鼻,他目光灼灼的看著她,手握著她的手,用力的將她往上推,鮮血從他的傷口中不斷溢出,湧入了楚喬的。鼻,她喜極而泣,張開雙臂想要抱住他,手掌死死的拉住他,想要將他一同拉上去。

  搶過她的匕首,諸葛玥拉過她的手,手指摩挲過她的手心,一遍一遍的凌亂書寫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跟我一起!」她張開嘴虛無的喊,卻只能吐出一串破碎的氣泡。

  他緩緩的搖頭,繼續寫:

  「活下去。」她的眼淚瘋狂的掉下來,拚命的搖頭,死死的拽住他。跟我一起!跟我一起,跟我一起活下去,

  我不要一個人上去,我不要一生活在對你的虧欠之中,我不要你死,我不要我不要!

  腰上的力量不斷的將她拖拽上去,她已經被凍僵,只有手指仍舊在死死的抓住他。從來不知,原來他的死會讓她這樣心慌,從來不知,原來他已在不知不覺間這樣深入她心,從來不知,原來所謂的仇恨不過是她為自己找的一個不去正視的借。」從來不知,看到他的離去她竟會如此的心若刀害身如凌遲。諸葛玥諸葛玥,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如此殘忍,不要讓我一生背負一生痛苦,如果我無力償還,那就讓我用性命陪著你一同赴死,也好過活在這個已然讓我絕望了的世界!

  光線越來越盛,她無聲的痛哭,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只能看到他溫和的眼睛,手指絕望的扣著他的臂彎,所有無法出口的話語都透過那奮力的指腹傳遞過去,她仍舊在拚命的搖頭,在絕望的懇求。恍惚間,她是那樣的後悔,後悔為什麼她要對燕洵說出那些藏在心底一年多的話?為什麼要激怒他?為什麼不可以早一點低聲下氣的請求?如果這樣,諸葛玥也許就不會死。

  痛苦和恐懼如同無止盡的深淵,將她漸漸的吞沒,她抓著他,不肯放手。諸葛玥仍目是如此英俊,生平第一次,他如此溫柔的望著一個人,多年的夙願如同一個短暫可恰的夢,在一瞬間得到了淺淺的回應,他用力的划水,輕輕向上,伸出雙臂擁住她單薄的背脊,然後,在她的嘴角處,留下一個溫柔冰冷的吻。

  淚水霎時間奪眶而出,混在水中沾在諸葛玥的唇角上,絕望似乎在一時間將她的心臟刺破了,冷水呼啦啦的誨進來,填滿了她心底的隨洞。她的身體已然完全僵硬,腰腹上的力量不斷龔來,她緩緩向上,緩緩向上,手臂漸漸拉直,諸葛玥一點一點的掰開她緊握著他的手指,兩隻手終於分開、交錯、越來越遠,楚喬頹然伸著手臂,看著他一點一點的沉下去,一點一點的沉下去,清澈的目光被水波淹沒,溫暖的嘴唇蒼白若紙,四周都是冰冷的漆黑。

  心底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天光射入水中,她看不見週遭的一切,唯刺他的眼睛,溫柔和堅定的望著她,似乎仍舊在一遍遍的訴說:活下去,活下去

  活下去,別忘了,你還有很多心願。

  曾幾何時,她也曾這樣對別人說過,可是驀然回首,卻恍然發覺竟有另外一雙眼睛,默默的注視在她的背後。破水而出的那一刮那,她覺得自己已經死了,陽光照在她的臉上,讓她一瞬間那般恍惚。燕洵緊張的抱著她,大聲叫著她的名字,可是她完全聽不到了,她的一切都死在了下面的那個冰湖中,如今走出來的,只是一具冰冷的血肉了。

  雪原上的風靜靜的吹著,天上飛過蒼白的鳥,太陽就要落山了,風雪已經停住了,日頭像是血一樣的紅,在落日山的方向投下萬丈紅光,真好看,真漂亮。

  可是這一切,他終究再也看不到了。她突然開始心慌,身體瞬時間神蹟般的有了力量,讓她不顧一切的一把推開燕洵,踉蹌的向著破冰處奔跑。燕洵大驚,幾步追上來緊緊抱住她,她離那個碎。只有不到五步遠,卻被死死的抱住,一步也不能上前。她的絕望和心痛如同潮水般鋪天蓋地的襲來,終於再也控制不住的跪在地上,悲聲的嚷:「出來啊!你出來啊!」

  一口鮮血驀然間噴灑而出,落在燕洵的手腕土,她絕望的哭倒在地,身體好似秋風中的村葉,劇烈的顫抖著。

  「阿楚!」

  燕洵在耳邊叫著她的名字,她卻覺得那聲音一時間是那般的刺耳。她猛地回過頭去,止住悲泣,目光請冷的望著他。

  那是怎樣的眼神?

  憤怒,憎恨,失望,悲傷,一一滑過,最終只利下死灰一般的絕望和痛心口她望著他,眼淚一行行的流下,多年的希望全部破碎,所有的堅持和夢想化作飛灰。

  燕洵之前的擔憂害怕和心疼,終於在這清冷如雪的目光冷卻下來了,他訕訕的鬆開手,站起身子,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大地吹起冷冽的風,將蒼白的顏色一點一點的蒙上了她的雙眼,她的神智漸漸飛走,恍惚間,似乎又看到幽幽深湖下的那雙黑眸。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冥冥中,有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絕望的閉上雙眼,委頓於地,就此淪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惟願大夢一場,再也不要醒來。

  寒風依舊,雪花被捲起,緩緩覆蓋住那破碎的冰面,天地蕭索,咫尺黃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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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爆竹聲聲

  楚喬其實一直都是醒著的,她只是不願意睜開眼睛,她知道有人在她周圍走動,有人在輕聲的喚她,有人在悲切的哭泣,有人在餵她吃藥,還有人在默默的看著她,不靠近,也不說話。她全都知道,可是她不願意醒來,她一直在昏昏沉沉的睡著,一顆心像是冰冷的枯柴,乾疼的失去了養分。她在反覆的做著一個夢,夢裡面冰冷一片,她漂浮在漆黑的冰湖裡,四周那樣冷,有碎冰不斷的輕觸她的肌膚,諸葛玥面朝著她,一點一點的沉下去,有幽幽的光閃爍在他的身後,映的他的臉色那樣蒼白,唯有一雙眼睛,漆黑明亮,猶若星子,辯不出喜怒,只是那樣靜靜的看著她,靜靜地緩緩的一點點的,沉淪。

  生平第一次,楚喬是如此的脆弱,她疲憊的想要就此睡過去,生命已然無可留戀,曹經那些讓她為之瘋狂執著的夢想瞬間被人敲得粉碎瓦解,她不想去想,無力去想,甚至沒有勇氣睜開眼睛面對現實的一切,她想要逃避,軟弱的以為不睜開雙眼一切就沒有發生,直到這一刻她才終於知道,原來自己也是一個女人,會痛會難過會受傷更會絕望。她拒絕吃飯,拒絕喝藥,滴水不進。

  直到有一天,門外突然一片喧嘩嘈雜,有人在大聲咒罵她,無數怨毒的話語凌厲的飛出來,一句一句的刺入她的心底,那聲音是如此的熟悉,以至於她倉皇的睜眼,從床上爬下來,卻只來得及看到朱成被穿透的身體。

  年輕並且不會武藝的管家滿身傷口,衣衫破碎滿面血污,像個發狂的瘋子一樣,一各手臂已然被斬斷,卻還在試圄瘋狂的衝進來,鮮血蜿蜒的灑在院子裡的青石板上,他的眼睛通紅,一邊大罵一邊用僅存的手去攻擊旁邊的侍衛。侍衛們並沒有下狠手,他們只是阻止他靠近屋子,一遍遍的將他擊倒,然後再冷漠的看著他一遍遍的狼狽爬起。

  你這個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女人!」

  朱成在嘶聲狂吼,他諢身上下全是瘡。和凍瘡,很多地方化了膿,一看就是在雪地里長久潛伏留下的傷勢。

  紫蘇抱著她,努力的想要以顫抖的手矇住她的眼睛,然而楚喬站的筆直,她像是一桿銳利的槍,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看著朱成不斷的被人擊倒,再不斷的爬起,一次次的向她衝來。

  住手。」

  楚喬緩緩的低聲說。

  住手!」她突然大聲叫道,踉蹌的推開荊紫蘇就跑出去,外面的風那樣冷,像是冷冽的刀子,她發狂的跑,用力推開前面攔阻的侍衛,大聲的叫:「都住手

  我殺了你!」

  朱成大叫一聲,笨拙的揮刀就衝上來,楚喬傻傻的站在原地,此時此刻,她似乎再也不是那個身手矯健的現代特工了,她站在原地,對著迎面的一刀不閃不避,眼睜睜的看著那柄戰刀當頭斬來。

  然而,就在劍鋒刺破她衣衫的一剎那,一隻利箭當空而來,精準的穿透了朱成的心臟,鮮血從年輕管家的嘴裡噴射而出,全部灑在了楚喬的臉頰上。男人的身體一震,瞳孔瞬間放大,他的膝蓋一軟,砰然跪在地上,楚喬一把扶住他,只見男人用充滿厭惡痛恨的眼神望著她,用盡最後一口力氣,將一口帶血的濃痰吐在楚喬的臉上,冷冷的罵:

  賤人!」

  砰,的一聲,朱成倒在地上,灰塵飛起,像是長著翅膀的小蟲沾在楚喬的染血的臉頰,她緩緩的抬起頭來,卻只看到燕洵冷漠的臉孔。

  將弓箭放下,燕為面色陰鬱的走過來,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沉聲說道我已經昭告天下,說是你設下的圈套引諸葛玥前來,並將他殺死。這個人是跟隨諸葛玥一同來到燕北的,所以來的快了此,我估計再有幾天,諸葛家的刺殺死士就會一批批的前來了,不過我派了大批人手保護你,你不必擔心

  楚喬看著燕洵,她比惚間甚至不知道眼前這個人到底姓甚名誰,她努力的想,睜大眼睛想要看清他,卻覺得頭髮瘋的疼,陽光照在他的身上,金燦燦的,她睜不開眼。

  綺衛們拖走了朱成的屍體,鮮血蜿蜒的淌了一路,那雙怨毒的眼睛卻仍舊睜著,惡狠狠的看著她,似乎想將她吞到肚子裡去。

  燕洵很快就帶人離開了,院子裡安靜下來,下人們挑來大桶的水,嘩的一聲潑在地上,一遍遍的洗刷著地上的鮮血,楚喬站在那裡不動,沒有人敢來吵她,荊紫蘇小心的靠上前來,顫巍巍的去拉她的衣角,輕聲的叫:月兒?月兒?」

  風吹在她的身上,身體都是寨澈澈的冰冷,紫蘇輕搖著她的手臂,聲音裡漸漸帶了哭腔。

  門外突然傳來年輕男子憤怒的怒罵聲,阿精喝罵著那些攔阻他的侍衛,大步衝進來,看到楚喬的樣子,鼻子頓時一酸。他也不管周圄還有下人,一把將楚喬扛起來就往屋裡走,外面那麼冷,楚喬卻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單衣,侍女們驚慌失措的衝上來為她搓手搓臉的取暖,她呆愣愣的任人擺弄,像是已經死了一樣。

  姑娘,你別這樣。」

  阿精紅著眼睛對她說:不怪陛下,一切都是程遠那個奸佞小人在讒言惑主,姑娘,你要堅強一些。

  阿精的聲音聽起來那麼遠,像是從遙遠的天那邊傳來的,楚喬微微轉頭,疑惑的看著他,過了許久,她才緩緩的沉聲問道:賀蕭呢」,

  楚喬的聲音聽起來那麼沙啞,像是破碎的風箱,阿精微微一愣,好像沒聽明白她的話一樣,傻傻的問道啊?什麼?

  賀蕭呢?秀麗望的士兵呢?他們怎麼樣?有事嗎?」

  沒事沒事,阿精連忙答道:「他們什麼事都沒有,現在就在衛武所裡,他們想來看你,只是你還在養病,陛下不許外人來打擾。」

  哦。」楚喬默默的點了點頭,神情十分平靜,她又再問道:「諸葛玥的人馬,全都死了嗎」,

  全都死了,屍體都被打撈上來了,大部分都在,有些太深了,沒撈到,不過想來也不活了。」

  諸葛玥呢?他,撈到了嗎?」

  阿精微微舔了舔嘴唇,見楚喬表情平靜,沉聲說道

  已經撈到了,被岳將軍護送著還給大夏了,趙徹親自來接的。因為是全屍,我們還換取了諸葛家一百萬金的贖金。」

  楚喬仍舊是木然的表情,她的眼睛發直,只是不住的點頭,阿精緊張的說道:「姑娘,你放心,沒人毀壞他的屍休,送回去的時候還是好好地,陛下還給準備了上好的棺木「」,

  人都死了,還要棺木做什麼。」

  楚喬淡淡的說道,隨即站起身來,她已經六七日沒吃東西了,只是在開始的時候被灌了點藥,走起路來輕飄飄的,險此掉倒。紫蘇想去扶她,卻被她推開了,她顫顫巍巍的來到書案前,拿起紙筆,似乎想要寫字。

  我給你磨墨。」紫蘇連忙跑上前來,為她研磨。

  屋子的門此刻還是正開著的,風吹進來,卷的滿書案的書冊嘩嘩亂翻,紫蘇著急的吩咐丫頭:快把門關上啊!」

  再低下頭的時候,卻見楚喬已經寫好了,她將書信折好交給阿精,平靜的說道「麻煩你把這封信交給賀蕭,讓他按照上面的吩咐去做,一定要阻止諸葛家的殺手進燕北。」

  阿精愣愣的接過,卻見楚喬揮手極快的又寫了一封,交給他道「這封信交給烏先生,告訴他,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達成信念的方式卻有很多種,我已在尚慎灑下了種子,現在我把那裡交給他了。」

  隨後,楚喬提筆又寫了封信。

  這封信交給偎緣,跟她說,一切拜託她了。」

  阿精心裡生出一絲不祥的預感,直爽的男人傻楞楞的問:「姑娘,你不是要尋短見吧?」

  楚喬抬起眼睛看著他,眼神仍舊是那麼清亮,可是阿精卻覺得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了。

  是的,是不一樣了,以前姑娘縱然冷靜淡定,但是當她看著你的時候,你會真切的感受到她的情緒和她的喜怒哀樂。而現在,即使她看著你,你也感覺不到她的視線。她的眼神望著你,卻似乎也穿透了你,越過身體,越過房屋,越過院牆,越過天邊的流雲遠月」,

  不會。」

  楚喬淡淡的說了一句,然後轉過頭,對紫蘇說:我餓了,拿點東西來吃。」

  荊紫蘇頓時就愣住了,過了好一會,她才高興的答應了一聲,飛快的跑了出去。

  飯菜是一直準備好溫著的,紫蘇帶著下人們手腳麻利的擺了一大桌,站在楚喬的旁邊興奮的說道:,這個是陛下派人送來的,你大病初癒,吃這個最好。這個是於大夫開的藥膳,補脾胃的,你幾天沒吃東西,不能吃太葷腥的,這是我親手熬得雞湯,用文火餵了十一個時辰了,你快嘗嘗「」

  漸漸的,紫蘇的聲音一點點的低下去了,她手足無措的看著楚喬,只見她端著飯碗,只是機械性的一口一口的將米飯扒進嘴裡,大。大。的咀嚼吞嚥,很快就吃了一碗,然後自己起身又盛了一碗,坐下來繼續吃。她的吃相很嚇人,像是餓了很久的乞丐一樣,拚命的往嘴裡扒,荊紫蘇被嚇壞了,顫巍巍的想去拉住她,卻見楚喬埋著頭根本就不理會。紫蘇咬住嘴唇,眼淚一點一點的蒂下來,她使勁的拉住楚喬的胳膊,悲聲哭道:月兒,你難受就哭一聲吧,別這樣憋著,會憋壞的,你難受就哭一聲吧!」

  楚喬一言不發,仍舊在吃飯,她機槭性的嚼著,似乎想將心裡面的那些痛苦和壓抑一同嚼碎嚥下去。

  屋子裡很靜,只有紫蘇的抽泣聲,阿精拿著三封信,只覺得自己手指冰涼,他想要說什麼,卻頓時觸碰到楚喬寒澈澈的眼神,女子冷冷的抬起頭來,淡淡說道:「你走吧。」

  阿精離去的時候,楚喬已經在吃藥了,大夫們一批批的走進來,背著大大的藥箱,院子裡似乎又有了生氣,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阿精卻覺得更冷了

  剛出了門,就看到站在胡楊樹下的燕洵,雲碧這個地方名字雖好,但是卻是個貧困的窮鄉僻壤,窮山惡水的,每年都有大雪災,在這裡生活的百姓,總是填不飽肚子,於是每年都在逃荒,時間長了,除了一些年邁的老人家,就只到下這些胡楊村了。

  見他出來,燕洵也沒有回頭,將手裡的幾封信遞過去,燕洵一一拆開,仔細的看,三封信都不長,燕淘卻看了足足有大半個時辰。最後,他將信原封放好,交給阿精道:按照她說的去做。」

  阿精面孔通紅,好像做了賊被人發現一樣,他沉默了半晌,終於沉聲說道

  陛下,姑娘會不會想不開自盡啊?我聽她像是在交代遺言一樣。

  燕洵面色不變,給了阿精和楚喬一樣的答案:不會。

  那」,」阿精又問道:為什麼要讓姑娘背上謀殺諸葛玥的這個罪名呢?諸葛家的死士會瘋狂的報復不說,姑娘也會恨您的呀」

  恨我?」燕洵聲調上揚,聞言沉聲一笑,淡淡的說:「那也比死了好

  阿精微微一愣恍惚間他似乎明白了什麼,卻又不完全明白,他又問道:「陛下,我們隨便拿一具屍體去騙大復騙諸葛家,不會有事嗎?我們收了他們的贖金的。」

  燕洵沒有回答他,只是伸出千來,指著前面茫茫的雪原,緩緩說道:」阿精,你知道燕北地圖上為什麼不標註雲碧這個地方嗎?」

  阿精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問到這個,他搖了搖頭不知道。」

  因為這裡沒有用,燕洵語調低沉,冷淡的說道這裡太小,怪石嶙峋,無法耕種,也不能做牧場,寸卓不生,赤水不流經這,千丈湖離這也很遠,氣候惡劣,一到冬天就有雪災,地理位置偏僻,連犬戎人攻入關都不來這邊劫掠,無論是軍事上還是經濟上,都是燕北的負擔,沒有半點作用,所以連地國上都不標註這裡了。」

  他冷冷的笑了一聲,聲音那般低沉,緩緩的轉迂頭來:如今的諸葛玥對於諸葛家,就是雲碧對於燕北,存在只是恥辱和負擔。對於一個輕率冒進、肆意妄為,並且不是死在戰場上,而是死在對一個女人的迷戀上的帝國將軍,你以為等待他的下場是什麼」諸葛家的人和他撇清關係還來不及,誰會給他收屍呢?」

  阿精恍然大悟,說道哦,難怪陛下要用姑娘做幌子,原來是志在諸葛家。

  燕洵面無表情的看著遠方,緩緩道:諸葛玥的死只是個開始,諸葛閥、趙徹、樂邢將軍、還有當初舉薦他的蒙闐,都會受到此事的波及,大夏不是正在亂嗎?趙齊已死,趙嵩又是個扶不起來的,魏閥和趙順的勢力太軟了,我不妨幫他們一把,只有大夏內部不穩,我的江山才能坐得穩當。」

  阿精愣愣的說不出話來,他站在那裡,風吹著他的臉孔,他整個人看起來都有些呆。

  阿精,別總和程遠較勁了。」燕洵看著他,皺著眉淡淡道:「你已經不是一個民間組織的刺客殺手了,燕北東征在即,你是我的心腹。玩政治,就要有一個玩政治的手段和態度,很多人是需要被犧牲的,如果你看不開這一點,那麼你永遠只能像大同行會那些不切實際的妄想者一樣,做一輩子的黃粱美夢,卻一輩子都品嚐不到權力的味道。」

  燕洵轉過頭來,不去看阿精呆滯的表情,有句話他沒有說出來,獅子雖然兇猛有用,但是難以控制,有些時候,他其實只是需要一群狗。

  至亍阿楚,她總會明白的,殺諸葛玥勢在必行,以她的名義設這個因套也是無奈之舉,一來諸葛玥此人難以易與,若非非常手段實難掌控,二來,他也的確需要這伴事情的後續效應,等到大夏因為此事分崩離析的時候,她自然會明白,他才是時的。

  至於她對諸葛玥的感情,燕洵嗤之以鼻,當年他活著的時候他都不害怕,難道還會害怕一個死人?她現在只是像往常一樣,發發脾氣難過兩天罷了,時間會沖淡一切,而他,有的是時間。

  阿精沉默著,想了想,突然開口問道:「陛下,姑娘很傷心的,你不進去看看她嗎?」

  沒時間了,我今晚要去關上,趙徹來這夠久的了,該讓他回家去看看。」

  燕洵說完就離去了,阿精站在原地,看著燕洵騎上馬,在禁衛的護送下越走越遠恍惚間,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在聖金宮裡他曾對自已說過的一句話。

  自己當時勸他一切要以大局為重,他轉過頭來反問自己「若無阿楚,我要燕北何用?」

  那句話他記得清清楚楚,直到今天尚在耳邊迴盪,可是現在,陛下是不是已經將這句話給忘了?或許他沒有忘,燕北始終沒被他放在眼裡,他的心太大,智慧也太高,他的眼睛,是望著整個天下的。

  阿精低著頭,已然不知是非對錯,也許從他跟隨他的那一天起,就已然注定會有今日了。

  他轉身向衛武所走去,以往挺撥的背脊不知為何竟有些彎曲,好似有什麼東西壓在他的身上,讓他再也無法握直的行走了。

  楚喬整整休息了五天,精神終於完全恢復了過來,紫蘇整日的陪著她說話,說她們小時候的事,說她從來沒見過的父母親人。紫蘇嫁人了,夫婿是一個軍官,昨日還見她接到了一封信,看那喜上眉梢的樣子,似乎很是滿足

  這幾天楚喬很正常,好好吃飯,好好吃藥,平時不睡覺的時候,她還在院子裡做此拉伸運動,她之前大病一場,臉頰瘦的脫了像,現在漸漸好起來,只是面色仍舊是蒼白的。荊紫蘇很是奇怪,晚上的時候偷偷去看,卻發現她雖然躺在那裡,卻根本沒閉上眼睛,常常是睜眼到天明,一夜無眠。今天是新年,關上的戰役三天前就已經結束,聖金宮急下八面金牌招趙徹回京,趙徹無奈下,只得撤兵,燕洵趁機攻打雁鳴關,雖然沒能攻下,但是大夏也付出了五萬多的傷亡,也算是新年前給燕北的一份大禮了。

  燕洵提前一天趕了回來,雲碧突然間作為燕北皇帝過年的所在,地方官員都激動的好似被打了雞血,到處張燈結綵,一片喜氣洋洋。

  荊紫蘇早上的時候拿來了新的衣裳,是大紅的,上面繡著百朵百合,看起來吉樣喜慶。楚喬卻看著不舒服,覺得那顏色像血一樣,一點點的蔓延過來,指尖都不願意去觸碰。

  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了,消息應該發出去了,尚慎也託付給了烏先生,至於秀麗軍,跟著她已經沒有前途,烏先生和羽姑娘是大同行會的骨幹,被燕為所忌,不便掌兵,只有託付給同樣擁有燕氏血統並且身為女兒身的緣耀,她是燕北的翁主,又有火雲軍在手,應該可以給秀麗軍一個好的前程。

  這個地方,也沒必要再繼續待下去了。

  燕洵進來的時候,房間已經空了,一切如常,整齊乾淨。

  他恍惚間想起了當年他和趙諄兒定親時的那一晚,一顆心突然就直直的冷了下去,不是沒想到,只是卻世抱著一絲希望,也許她想通了呢?也許她已經不怪自己了呢?畢竟他們在一起快十年了,她一直是那麼包容他的,無論他做了什麼,她都是可以原諒他的。他曾放棄了西南鎮府使,曾放棄了燕北,曾殺了她的部下,曾懷疑她排擠她,她不是都沒有離開他嗎?只是一個諸葛明,只是一個諸葛玥而已,阿楚縱然對他有感恩之情,又怎及得上自已和她十年相守的情誼?

  他們也許只需要談一談只要他開誠佈公的將自己的想法全都說出來,她應該是可以理解他的。就算生氣,也早晚會氣消的,大不了再讓她回來掌兵,如今大局已定,也沒什麼顧及的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駑定,這幾日,他反覆在心裡安慰了自己幾百遍,可是此刻,看著這整潔乾淨的屋子,他卻猛然間心慌了,他急忙往外跑,行走間衣袖刮掉了書桌上的一塊小東西,只聽啪的一聲,清脆的聲響傳到耳朵裡,燕洵低下頭去,卻見幽幽的燈火下,一枚純白的玉石戒指掉在地上,已經被掉成很多瓣,幽幽的反射著燭光,微微有些刺眼。

  燕洵愣愣的站在那,看著那枚戒指,恍然間想起了阿楚當日的話:「如果諸葛玥死在燕北,我將永遠也不會原諒你。」

  我將永遠也不會原諒你,

  永遠,

  月兒?」

  荊紫蘇椎開門,開心的跑進來喊道:跟我出門看花燈去!」

  征然看到呆愣在原地的燕洵,紫蘇嚇得急忙跪地叩首,好一陣沒聽到燕洵的聲音,小心的抬起頭來,卻見男人直挺挺的站在那裡,滿臉落寞,好似濃濃的霧靄,揮之不散。

  楚喬走在街上,牽著馬,穿著一身很普通的青色披風,四周都是歡樂的人群,綵燈高燃,衣衫鮮艷,小孩子們提著花燈來回奔跑。

  那些綵燈做的十分精巧,有長龍,有鳳凰,有老虎,有鯉魚,有白梅高樹,有東海壽星,有小狗,有維雞,有乖巧的貓兒,也有可愛的兔子」

  天上放著焰火,整各街上都飄著濃烈的酒香,張燈結綵的,街邊的小販還在叫賣著,兩旁都是成排的綵燈燈謎,遠遠的冰場上,有駕著旱船花燈的百姓在跳著年舞,噴吶喜氣洋洋的吹奏著。

  那麼多人從楚喬身邊經過,沒有人停下來看她一眼,人們手挽著手,丈夫牽著妻子,妻子扼著孩子,孩子回頭招呼著奶奶,奶奶還要攙著蒼老的爺爺,每個人都是有家有親人的,在這個喜慶的日子裡,他們走出了貧窮的家門,來到熱鬧的街上,喜笑顏開的歡度這難得的節日。

  阿楚,我從來沒有對你說過,這些話我只說一次,你要聽好。我要謝謝你,謝謝你在地獄裡陪了我這麼多年,謝謝你在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沒有遺棄我,謝謝你一直站在我身邊,若是沒有你,燕洵他什麼也不是,他早就已經死在八年前的雪夜裡了。阿楚,這些話我以後不會再說了,我會用一生來彌補,有些話,我捫之間不必說,我們應該互相明白。阿楚是我燕洵的,只是我一個人的,我會護著你,帶你離開,我八年前牽了你的手,就再也沒打算放開過。」

  燕洵,我從沒有家鄉,是因為有你在,我就把你的家鄉當做自己的家鄉了。

  阿楚,相信我吧。

  相信我吧,我會保護你,照顧你,不讓你受到傷害,不讓你受一絲委屈,相信我吧,我會讓你快樂,相信我吧」

  眼淚一行行的從楚喬的眼裡湧出,沒有聲音,就那麼無聲的滑落,滾過她尖尖的臉孔,滑過瘦瘦的下巴,冷風吹過來,像是薄薄的刀子,那麼疼。她牽著馬,緩緩的走。

  過往的一切在眼前凌亂的飄散,那個偉岸高大的身軀終於轟然碎裂,碎成很多塊,輕飄飄的飛,像是輕盈的鵝毛。

  突然間,午夜的大鐘被敲響,一群孩子猛然跑來,撞在她的身上,一個小女孩一下倒在地上,坐碎了手裡的綵燈,那是一隻小魚,做的不是很像,白色的,紅紅的眼睛,看起來倒像是兔子,肚子上畫了一個金元寶。孩子捧著壞了的燈開始哭,越哭越大聲,楚喬愣愣的停住腳步,然後蹲下身子,伸手為她抹眼淚,從懷裡掏出一定銀子就要塞給她。

  就在這時,一陣震耳欲聾的鞭炮聲突然傳來,守歲的時辰過了,家家戶戶都燃起了炮竹,孩子一愣,傻傻的忘記了哭泣,摀住耳朵興奮的大叫。

  楚喬卻好似被隱形的巨人猛然打了一拳,臉上霎時間毫無血色。

  你若是敢死,我就追殺你到閻王殿去!記住沒有?」

  男人轉過頭來,劍眉豎起,惡聲惡氣的呵斥。

  她賭氣的揚頭:「你若是死了,我就放一百掛鞭炮,慶祝我再也不用唸唸不忘的記著要還你人情。」

  炮竹聲越來越響,辟裡啪啦的連成一串,楚喬突然間淚如泉湧,那些潛藏在記憶裡被她努力壓制的畫面再一次如山洪般噴薄而出,撕心裂肺的疼痛瞬時間襲來,將她的冷靜和自持擊的灰飛煙滅。

  你……你怎麼啦?」

  孩子被她嚇壞了,在鞭炮聲中大聲喊道你別哭了,我不用你賠還不行嗎?」

  鞭炮聲漸大,楚喬終於再也忍耐不住,於熱鬧喜慶的街頭跪坐在地,摀住臉孔,放聲大哭。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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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4-2 13:06:54 |只看該作者
第154章

  薄霧漫過遠處的秋草,在清晨的陽光下灑下一片飄渺的雲氣,展翅的鳥兒低低的掠過河塘,足尖點過綠萍,撩起一片漣漪,青蔥馬背隱沒在茫茫青草之間,牧笛聲從遠處幽幽的傳來,悠揚的如同三春的柳枝。

  如今已經入秋,一早一晚都很涼,回回的秋天總是極短的,似乎夏天的尾巴剛剛過去,冬天就迫不及待的來了,牧人們早晚都穿上了秋衣,馬甲,長靴,女孩子穿著紅的像火一樣的馬裙,轉起來就像是一朵火雲花,好看的晃眼。

  平安如今已經十五歲了,已經長成了壯小夥,肌肉腱子油亮亮的,像是一隻健壯的小豹子。跑了一圈後被多吉遠遠的甩在後面,他生氣的一甩鞭子,衝著菁菁就跑過來,怒聲叫道:「臭丫頭!誰是你哥哥?你怎麼胳膊肘往外拐?」

  菁菁嘿嘿一笑,一雙大眼睛彎彎的像是月亮,衝著平安做了個鬼臉,一抽小紅馬的屁股,就跑到了多吉的後面。

  多吉是回回山下牧民的兒子,長得卻像是東陸讀書人家的孩子,臉白白的,鼻樑高挺,眼睛溫和,今年已經十六歲了,見菁菁跑過來,只是停住馬微微一笑,笑道:「菁菁快跑,我擋住他。」

  「多吉——」

  一聲拉長了的調子遠遠的傳來,多吉聞言踩著馬蹬挺直身子,遙遙的一抬手,說道:「我阿媽叫我了,走,去我家。」

  「多吉媽一定做了酥油餅,快去快去,姐姐前幾天還說了吉媽的酥油餅做的還吃呢。」

  菁菁開心的說道,多吉聞言笑道:「是嗎?那你們走的時候記得給大人帶上。"

  「還用你說,我早就跟你阿媽說了。」

  平安哈哈一笑,鞭子一甩一馬當先的就衝了出去。

  「杜平安!你耍賴!」

  菁菁大叫一聲,也揮起鞭子,小紅馬看著個小,跑的卻是極快,一會的功夫,就已經追了上去。

  多吉笑著慢慢騎馬在後面趕著馬群,天藍雲白,遠處有濃濃的麥香,就要到了收莊稼的時候了,回回的一年最好的時間到了,

  晚上回去的時候,鄉親們將平安和菁菁的小馬駒身上堆滿了食物,有新打的野味,也有自家釀的馬奶酒,還有多吉媽的酥油餅,小紅馬被壓得玩命的搖著腦袋,多吉見了就套上馬,趕了一輛馬車,說要送他們回去,菁菁聽了,開心的拍著手跳了起來。

  「平安,大人這幾天睡的號碼?達烈大叔的藥好用嗎?」

  杜平安搖著頭說道:「還那樣,我昨晚半夜起來還見梅香烹茶,估計大人還沒睡。」

  「姐姐這兩天身子好多了,咳嗽都還幾天沒犯了。」

  菁菁搶著說道,笑瞇瞇的:「多吉你的藥極好,我也吃了,一覺睡到天亮。」

  「你就算不吃藥也是一覺睡到天亮。」

  平安切了一聲,揭穿自己的妹妹道:「多吉拿來什麼東西都是好的,連藥你都要搶著吃,才十三就急著嫁人,真不知羞。」

  菁菁吐著舌頭說道:「羞什麼羞,姐姐跟我說過,喜歡什麼人就要早早說出來,免得將來後悔,等我長大了就要嫁給多吉,怕什麼?」

  這一番話說的清脆伶俐,反而將俊朗的多吉鬧了個大紅臉。男孩子尷尬的咳嗽了一聲,說道:「那我趕明個再送來兩幅,你們要看著大人吃。」

  說罷,他轉過頭來對菁菁說道:「菁菁,藥是不能亂吃的,大人早年有病根,又泡冰水受了寒,這才需要吃藥,你身子好好的,吃藥反而有害的,以後別亂吃了。」

  菁菁笑瞇瞇的一點頭,似乎無論多吉說什麼她都覺得是極對的,笑著說道:「我知道啦。」

  平安不屑的哼了一聲,似乎很是瞧不起妹妹的軟骨頭。

  走了大約一個多時辰,總算上了山,回回山頂是當年燕世城王爺為白笙王妃建的納達宮,如今已經空置。大人就住在半山腰的一處宅院裡,遠遠望去,青磚淡瓦淫魔在層層翠松之間,顯得十分寧靜古樸。但千萬不要以為這只是一處普通的宅院,因為稍不小心,就很可能在這裡丟了性命。

  「什麼人?」

  前方突然有人沉聲的詢問,平安一下跳下馬車,幾步跑上前去喊道:「何大哥嗎?我是平安。」

  「平安啊,怎麼才回來?」三十多歲的中年漢子從樹叢中走出來,後面還跟了幾名穿著普通的男人,手拿鋼叉,其中一人手上還提著一隻野兔。

  「大人都問了幾遍了?今晚估計有山雨,你們再不回來,我就要下去找你們了。」

  何大哥樂呵呵的走過來,看到多吉笑道:「多吉也來啦,你阿爸的傷好了嗎?」

  「多虧何大哥接的好,如今膀子已經能東了。」

  「老木拓就是不信邪,我早就說了那熊正帶著崽子不能碰的。」

  幾人一邊閒聊一邊往裡走,一路上遇上了幾隊明哨暗哨,這些人以前都是秀麗軍的戰士,如今卸甲歸田,大多都在山下成了家,只是平日還是輪著班的上山來執勤護衛。這一年來山上太平多了,諸葛家的死士越來越少,已經不像是當初那麼瘋狂了。

  「大人剛吃了晚飯,正在後院歇著呢,你們回來就趕緊過去打個招呼,免得她擔心。」

  「知道了,何大哥你真是越來越像多吉媽了。」菁菁撅著嘴說道,何大哥笑著拍了一下她的腦袋,就帶著人出去了。

  走到院子口,毫無意外的又看到賀蕭,自從大人一年前受了一次傷之後,他就從外面搬進來,就住在大的門口,整日整夜的看著,菁菁跟多吉說,她都從來沒有看到過賀蕭睡覺,有一次她來找大人,見賀蕭閉著眼睛靠在那裡,就想悄悄的摸進去,誰知還沒踏進院子就被賀蕭一把揪起來告訴她大人睡覺了,有事明早再來。

  多吉以前是不信的,不過後來來的次數漸漸頻繁了就發現,似乎真的從來沒見過賀蕭打盹,就算他在睡覺,只要有人稍微接近,也會立馬醒過來。

  「賀統領!」

  見了賀蕭,平安就規矩了許多,恭恭敬敬的叫道。

  賀蕭點了點頭,見了多吉,少見的露出一絲笑容來,問道:「多吉來了,你阿爸的傷好些了嗎?」

  「已經能活動了,謝謝賀統領還惦記著。」

  賀蕭溫和的說道:能動就好,大人今天還問呢,還囑咐我去跟你阿爸說,讓他別再冒險殺熊取膽了,大人的病已經好多了,你上次送來的藥很有用。」

  「嗯,那我回去跟我阿爸說。」

  賀蕭點頭道:「進去吧,你們兩個小鬼頭,出去就不知道早點回來,大人都問了好幾次了。」

  菁菁做了個鬼臉,推來院門就跑了進去,平安和多吉跟在後面,天色已晚,月亮清涼涼的掛在天上,圓圓的一輪。山上清寒,比之下面的溫度還要低上幾分,一株白梅養在院子中央,還沒下雪,就已經早早的開了,梅香四溢,一片清幽,在月亮島照耀下,白的像是滿樹的雪一樣。

  「姐姐!」

  還沒進屋,菁菁就邊跑邊大聲的喊道,房門被打開,梅香探出腦袋來看了一眼,見是他們,故意撂下臉來,伸出修長的手指使勁的點在菁菁的額頭上,啐道:「臭丫頭,這麼晚也不知道回家,真長成了野丫頭看誰還娶你。」

  「嘿嘿,我保證比梅姐你先出嫁!」

  菁菁捂著腦門笑嘻嘻的說,梅香笑罵道:「伶牙俐齒的賊丫頭。」

  梅香是一年多前大人從悅貢城買下來的奴隸,她因為不想給一個老貴族當小老婆而逃跑,當時已經要被打死了,被大人救下來之後就跟著大人上了回回山,為人十分潑辣,卻是忠心耿耿,跟隨大人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是因為是女人,性格又好,已經成了賀蕭之外跟大人最親近的人了。

  「進來吧,大人等你們半天了。」

  關上門房,梅香就帶著幾人一路進去,這房子是用紅磚砌成的,十分擋風暖和,房門整潔,沒有什麼奢華裝飾,卻擺上了幾盆蘭草。多吉的叔叔以前是烏先生的帳下兵,後來因為負傷才回了鄉,是很有見識的一個人,多吉曾跟著他叔叔學過東邊卞唐的詩詞文學,對於花卉也多少認識些。可是那些花他仔細看了半天,卻不認識幾盆,不由得看的有些發愣。

  梅香見了呵呵笑道:「你肯定沒見過,這些都是大人派人從大夏收羅來的,平時都養在花房裡,如今天氣冷了,才搬進來。大人說,這叫嫁接,不是正常能開出來的花品。」

  推開書房的門,就見一雙清澈的眼睛淡淡的望過來,楚喬穿了一身棉白色的軟衫,下面是一條亞麻色的羅裙,頭上新簪了一朵絹制的白芙蓉,一看就是梅香的手筆。她見楚喬終日打扮的素淨,就總是想方設法的想些別出心裁的裝飾,楚喬為人和善,見她一番好意,也不忍拒絕,就隨她折騰去了。

  「回來了。」

  見了他們,楚喬將手上的書卷放下,丹笑的伸出手來,菁菁連忙跑過來,拉住楚喬的手就順勢在她的懷裡,撒嬌的說道:「姐姐,菁菁想死你啦。」

  「哦,是嗎?我還是以為你見了多吉就樂不思蜀了。」

  楚喬淡淡的開著玩笑,在別人面前,無論怎樣說菁菁永遠是那副笑嘻嘻的樣子,唯獨在她面前,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就能將小丫頭鬧一個大大的紅臉。

  平安笑著說道:「就得大人整治她."

  當年楚喬離開軍隊之後,平安就帶著妹妹一起跟上了山,只是他卻始終堅持沒有改口,仍和賀蕭等人一般的稱呼。

  多吉站在一旁,微微有些愣,平日裡,他也算是一個極聰明的少年,見多識廣,口齒伶俐,唯獨在楚喬面前,卻總是不自覺的低著頭,似乎連看一眼都覺得是一種褻瀆一般,可是卻總是忍不住隔三岔五就找機會上來看看,似乎只要遠遠的看一眼她住的房子也好。

  楚喬和菁菁說笑了幾句,抬頭看著多吉溫言道:「你阿爸好些了嗎?」

  多吉恭恭敬敬的說:「已經好多了,勞大人急著。」

  「就要秋收了,這段日子你家的事全是你阿媽在忙活,我已經跟賀蕭說了,秋收的時候會派人去幫忙,你回去跟你阿媽說一聲,什麼時候收麥子就打聲招呼。」

  「是,多謝大人關心。」

  「今晚那估計會有山雨,你就別下山了,和平安住一晚吧。梅香給你們熱了飯,先下去吃點。」

  幾人連忙點頭,紛紛踢踢踏踏的出了門。

  不出半個時辰果然下起了雨,一場秋雨一場涼,氣溫突然下降了許多,梅香給他們多添了一床被子,加了一個火盆在屋裡,平安嗜睡,不一會就呼呼的睡了過去,多吉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知道後半夜,掀起衣服就起了身,推開門悄悄的走了出去。

  平安的房間緊挨著菁菁,多吉經過的時候還聽到小丫頭嘟嘟囔囔的夢痴聲,也聽不清在說什麼。再往前,就是一處水閣,回回山上多溫泉,這一處就是,暖氣融融的,上面建了一個精巧的亭子,掩映在月光之下,顯得一片迷離。水閣對面,就是大人的臥房,幾株崢嶸的老梅被罩在迴廊下,免去了被雨水澆打的命運,幽香四溢。

  多吉很喜歡這裡,每一次他都喜歡在很晚的時候來,這樣大人就會留他住一晚,然後他就能在平安睡下之後偷偷出來看一會了。

  大人來到秋蘭坪已經有兩年了,自從大人來到此地,秋蘭坪就被免除了兵役和春秋兩稅,皇帝更是派兵在周圍幾番掃蕩,將附近的山賊流寇一掃而空,南北兩處更設了屯兵營,秋蘭坪這一片更是安寧富裕了,連個偷雞摸狗的都找不到。原本這一帶並不是居民區,只有幾戶牧民住在這,漸漸的,百姓們越聚越多,尚慎的百姓們移居了十分之一,不遠處秋蘭城越來越熱鬧,短短兩年,已成了燕北有名的重城之一了。

  大家都是真心愛戴大人的,那些年,她帶兵守赤渡。守北朔,帶著尚慎的百姓們開荒修道通裔開市,興修水利,傳授農耕煉鐵之道,建造兵工廠,開辦學校商號,做了很多好事,雖然後來她不當官了,但是還是保了一方百姓,讓尚慎的百姓們過上了富裕安寧的日子,曾經燕北最為混亂的尚慎郡,如今已經是燕北的第一富裕之地了。

  提起大人,整個尚慎沒有一個人不豎起大拇指的,都說那是女神轉世,專門保護燕北而來的。

  只有阿媽,那天說起大人的病,阿媽幽幽的嘆了口氣,搖著頭說:「說到底,還只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女娃子啊!」

  是啊!

  阿媽不說,他似乎都忘了,大人今年還不滿二十歲,也只是比他大四歲而已。聽人家說,大人八歲的時候就已經跟著皇上一起進大夏皇宮了,十六歲的時候就已經帶著兵攻城掠地轉戰南北了,而他十六歲在幹什麼?騎馬?放羊?擠羊奶?

  多吉有些灰心,很老成的嘆了口氣,聲音剛落,卻聽前面有人問道:「是多吉嗎?」

  多吉一抬頭,正好看到大人披著一件白色的斗篷站在梅樹下,一雙眼睛漆黑如墨,璀璨的讓人不敢逼視。

  「大......大人。」

  多吉有些窘迫,臉紅通通的,好像是偷東西被抓到的小賊。

  大人會怎麼想,她會不會以後都不讓自己來了?自己站在她的房前望了這麼久,她會不會生氣?

  情竇初開的少年亂七八糟的想著,卻聽楚喬輕輕問道:「你睡不著嗎?」

  「啊?」多吉傻愣愣的,連忙點頭:「嗯,睡、睡不著。」

  「餓嗎?」

  「啊?」

  「過來。」

  多吉傻乎乎的跟在楚喬身後,走進了水閣,楚喬穿著軟底的繡鞋,身姿清瘦,眉目溫潤如遠山青黛,伸出素白的手將另三面窗子都關上,只開著一扇。水閣中央放著一方小桌,上面放著幾個精緻的食盒,打開之後,幽香四溢,全是精緻好看的點心和小菜。

  「是梅香姐做的嗎?」

  多吉緊張的沒話找話問,卻見楚喬緩緩搖了搖頭,笑著說道:「是我自己做的,沒想到吧。」

  多吉一時間有些愣住了,他從沒見過大人這樣笑,雖然她向來是溫和的,可是他卻總是覺得她不開心,即便臉上明明是笑著,眼睛裡似乎也有化不開的霧靄,看不見真正的喜悅。阿媽說,那是因為心裡的傷心太多了,就像是折了翅的鷹,就算是活著,也不會開心,因為它已經不再是鷹了。

  可是笑著,大人離他那麼近,他看見了她真心的笑,狡黠的,像是一隻小狐狸,眼睛彎彎的,有調皮的光,還有些吹噓的得意。他傻傻的連忙點頭,卻已經忘了她問什麼,只能順著她的口氣讚嘆道:「是嗎?啊!真了不起!」

  楚喬心情不錯,見他的樣子伸出手指點了點他的腦門,笑道:「傻小子。」

  多吉有些鬱悶.他十六了,阿爸在他這個年紀已經娶了阿媽了,不是小孩子了。

  「坐下來,嘗嘗。」

  多吉聽話的坐下來,拿起一塊糕點,左右看了一圈,卻捨不得下口。這糕點做的十分精緻,看起來像是一朵梅花,以白糖糕做成,中心還有幾絲紅棗絲做花心。

  「吃啊!」

  楚喬催促他,少年緊張的一口吞下去,噎的夠嗆,楚喬連忙給他倒了杯茶,多吉灌了一大口,才將那糕點吞下去。

  「好吃嗎?」

  楚喬問,多吉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委委屈屈的憋著嘴:「沒嘗出來。」

  「呵呵,」楚喬笑起來,將整盤都推出去,說道:「都給你。」

  多吉開始一塊一塊的吃起來,不時的讚嘆道:「大人,您太厲害了,還會做這麼好吃的東西,您是跟誰學的啊?」

  「以前在宮裡的時候,跟御膳房的老師傅學的,多吉很有口福啊,大夏的皇帝平時也吃這些的。」

  「啊?」多吉一愣,他今晚似乎比平時傻了許多,總是傻乎乎的。

  外面的水池突然發出咕嘟一聲,風吹進來,吹開了另一扇窗戶,楚喬站起身去關窗子,卻見房根底下的老梅已經長的有房子高了,不由得也愣住了,伸在半空的手愣愣的就停了下來,一行行的月光照射在她的手腕上,斑斑駁駁,影影綽綽。

  一轉眼,已經過去兩年了,昔日新種的梅樹也已經有屋簷高了。

  歲月真是世間最無情的東西,它從不會因為任何喜悅和悲傷而停住腳步,當它匆匆離去之後,任何曾經激烈的情緒,都會在磨合下漸漸冷卻下來。

  那天晚上,她離開了雲碧城,一直走了半個月,終於倒了北朔,然後在一個清晨,她順著冷冷清清的北朔大街走出北朔城門的時候,卻看到了成千上萬的燕北百姓。

  他們有北朔城的本土居民,更有的從遠遠的內陸趕來,尚慎、落日山、藍城、赤渡、回回、美林,百姓知道了她要離去的消息,一言不發的結伴而來,一路上她曾遇到過很多這樣的隊伍,可是她不認識他們,他們也不曾打擾她,只是一路這樣悄悄的跟著,走到此時,才聚集在北朔城門口,靜靜的看著她,送她最後一程。

  人群裡有白髮耄耋的老人,有年幼稚弱的孩子,有藍眼睛的關外人,也有東陸前來做生意的商人,有曾經和她並肩抗擊過大夏軍隊的赤渡民兵,更有在她的保護下死裡逃生的北朔百姓,有參與過她修路通裔的尚慎百姓,更有回回山下那些牧馬放羊的牧民。

  這些人一大早就出了城,靜靜的分列馳道兩側,讓出一條到來,見她出來,全都齊刷刷的向她望來。

  楚喬至今也無法忘記那些眼神,有不捨,有難過,有挽留,有傷心,有擔憂,有害怕,可是他們將這千萬種眼神全都化成了緘默,就連三四歲的孩子都一聲不出,只是安靜的望著她,安靜的望著她。

  那一刻,她難過的想要哭。

  她知道她身上的責任,一年來,她走遍了燕北大地,她將和平的思想傳遍了燕北的每一個角落,她帶領著他們建設家園,在戰火的後方努力的恢復生產,他們是全心全意的信任擁護著她。這個被壓迫了幾百年的民族,將對自由的渴望和對美好生活的希望全都放在了她的身上,而如今,她就要離開了,就要背棄她對他們的承諾,她要離開他們,再也不去過問她曾經用盡全力去爭取的夢想了。

  賀蕭帶著秀麗軍的九千官兵站在前面,全副武裝,打好了行囊,一副要隨她遠行的樣子。

  什麼都不必再說了,她只能愣愣的站在那裡,像是石鑄的雕像。

  突然間,一雙小小的軟軟的手抱住了她的腰,她低下頭去,只見竟是一個十多歲的女孩子,一言不發的望著她,倔強的仰著頭,眼淚含在眼圈裡,就是不掉下來。平安從後面跑過來,想要拉開自己的妹妹,卻怎麼也拉不開。

  平安那時候在當兵,第一次被燕洵派往燕北內陸的時候小菁菁就跟著她,那時候已經跟她生活了一年多了。

  「姐姐,」菁菁終於還是哭了出來,眼淚一行行的流下來:「你不要我了嗎?你不要我了嗎?」

  孩子開始哭,漸漸的,有別人開始跟著哭了起來,百姓們一排排的站在那裡,不知道是誰最先跪下去,漸漸的大片大片的百姓們跪在地上,七老八十的老人家哭的老淚縱橫,反覆的問:「大人,你不要我門了嗎?」

  「大人,你不在,我又要被抓去做奴隸了。」

  「大人,您要去哪啊?我跟您一起去行嗎?」

  冷風呼呼的吹來,吹起地上的皚皚積雪,遠行的楚喬鬆開了馬韁,仰起頭來,眼睛看著明晃晃的太陽,眼淚一行行的順著眼角流下,落在濃密的鬢髮裡。

  沉甸甸的責任壓在她的肩頭,讓她喘不過氣來。

  她知道是誰在操縱著這一切,但是卻無力逃脫,他太瞭解她,於是只要施展一個小小的手段,就能將他吃的死死的。

  那一天,她似乎流光了一生所有的眼淚,站在蒼茫茫的雪地上,她只覺得自己像是一隻被人握在手裡的風箏,連線都沒有,想逃都不知道該逃到哪裡去。

  她就這樣窩囊的留了下來,住在回回山的半山腰上,一住,就是兩年。

  兩年間,她眼睜睜的看著他,看著他徵兵納稅,看著他攻城掠地,看著他施行比大夏還要苛刻的兵役制度,看著他一步步的剷除異己,坐穩了燕北的鐵桶江山。

  她有時候在想,生命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它總是能在絕望的時候給你希望,讓你繼續堅持下來,然後再在你馬上就要靠近希望的時候,一盆冷水澆熄你所有的夢想。

  燕洵終究還是成功了,大夏在他的打壓下抬不起頭來。

  諸葛玥死後,諸葛閥雖然急忙撇清自己,將諸葛玥逐出族譜掃出家門,連屍體都沒葬進家族陵地。但是儘管這樣,他們還是受到了牽連,在長老會中的地位大不如前,諸葛懷也遭貶斥,一降再降,諸葛穆青雖然仍在試圖挽回,積極扶植家族的旁系子弟,但是效果卻明顯不好。

  樂邢將絕的女兒樂婉怡也急急忙忙的悔了婚,親自寫了萬言血書,上表給夏皇,說諸葛家財大勢大,仗勢欺人,諸葛玥人品下流,貪圖她的美色,自己是在如何不願意的情況下,被他以家族權勢相威脅,逼迫自己和他訂婚。如今他犯下如此天理不容的罪行,就算做遺孀,也是對帝國對皇上的不尊和侮辱,她寧願出家為尼,也不願意嫁與如此下流無恥之人為妻。

  樂婉怡一心向佛之決心如此懇切,決心如此堅定,一時間在真煌帝都傳為佳話,雖然最後沒能如願以償的落髮為尼,但是也成功和萬惡的罪臣劃清了界限,保持了自己的品格之高潔。

  當然,作為諸葛玥的直接上司,趙徹也逃不過被貶的命運。這個幾起幾落的皇子再次被貶東北邊關,去一個不毛之地監管一項完全沒有必要的軍事工事建設,就此遠離了大夏的政壇。

  最讓人無法想像的是十四皇子趙颺竟會和魏閥結盟,在魏光的支持下,趙颺一躍成為大夏首屈一指的實權皇子,被封為周王,魏舒燁也水漲船高,統領了雁鳴關的軍事大權。

  大夏的權力機構重新洗牌了一遍,但是明眼人卻不難發現,以前那種霸氣已經漸漸遠離了大夏了,面對燕北的鐵騎強兵,他們越來越顯得力不從心。雖然魏舒燁也算是頗有軍事才華,奈何燕洵技高一籌,又有國內的政治干擾,漸漸的改攻為守,這一年來,已經越來越明顯的露出疲態了。

  如今西蒙四分,卞唐李策已經坐穩了皇位,懷宋長公主納蘭紅葉主政,燕洵虎踞西北,和大夏隔江相望,再無一家獨大之勢。

  然而儘管這樣,燕洵卻始終不敢輕易攻破大夏,因為在賀蘭山的西南方,一個新的政權很突然的出現的眾人的視線之中,無人知道那個政權的來歷,甚至無人知道他們的實際人數情況,只是通過過往的商旅和派出去的斥候隱約知道,那個政權的領導者自稱為「青海王」。

  青海,地處賀蘭山以南,翠微山以西,傳聞中,那是一片荒無人煙並且酷熱貧瘠的地帶,野獸橫行,寸草不生。早在兩千多年以前,就是大陸各大政權對犯人的流放之地,傳聞到了那裡的人幾戶沒有人能生存下來的,不是淪為野獸的口食,就是生了各種怪病病死。是以,一隻以來,流放青海總是死亡的代名詞,甚至有人寧願死在西蒙,也不願意踏入青海半步,多年來,自殺在翠微關的犯人已經不知幾何。

  但是,就是這樣一個毒蟲遍佈、凶獸橫行、寸草不生的地方,卻突然間流星一般的生出一個政權。

  七七八年七月十七,燕洵親自坐鎮,指揮大軍七萬,攻打雁鳴關南門,眼看就要成功,西南後方卻突然出現敵人的蹤影。他們身手矯健,戰鬥彪悍,行動如風,迅猛若狼,像是刀子般插入燕北軍的左翼,粉碎了燕北軍的攻勢,然而就在燕洵急忙掉轉馬頭去還擊的時候,他們卻空氣般的消失了。

  直到很久之後,斥候兵才在翠微關找到了他們的蹤影,而如今,翠微關的已經被一個名為「青海王」的人佔領了。

  這對燕北來說,真是一個晴天霹靂般的噩耗。因為翠微關位於賀蘭山附近,在赤水以西,這就說明,除了梅林關外的犬戎人,燕北的後方又出現一個叫做青海王的敵人。而且比犬戎人更糟的是,美林關是掌握在燕北手裡的,而翠微關,卻是人家青海王的。

  這就說明,人家青海王想什麼時候進燕北轉轉,就什麼時候進燕北轉轉,你根本拿人家沒有一點辦法。而且翠微關是地處賀蘭山和翠微山的交界處,以東是一片平原,沒有任何天然屏障,根本無險可守,想要阻擋青海的敵人,就只能沿著翠微關建立起一條長約幾千公里的長城。

  這,簡直是一個天大的玩笑。

  但是好在,那個青海王自從那一次,再也沒有出來,似乎他當天就是閒著沒事出門溜躂一圈,來告訴燕洵有他這麼個鄰居的存在一樣。然而燕洵卻不敢麻痺大意,一邊不斷的派人前往青海探聽情報,幾次前往翠微關,希望和青海王接洽,一邊在西南設置防禦屏障,安排屯兵。如此,才給了大夏一個喘息的之機。

  這些事情,都是賀蕭他們陸續告訴她的,這兩年來,楚喬很少下山,除了兩年前出去辦事,再也沒有離開過。

  咕嘟嘟的聲響突然傳來,多吉疑惑的低頭去看,卻是一個小鍋正在小火爐上咕嘟著,楚喬見了,連忙走過去,帶上大夫的手套將鍋端起來,回頭說道:「吃完就回去睡吧,我先走了。」

  多吉看著楚喬的身影漸漸離去,卻不是向著自己的房間,而死繞道了後面的松園,也不跟著,只是將幾塊剩下的糕點包起來,捨不得吃的握在手裡。

  風吹過鬆林,一片沙沙的想,一路走到一座青石碑前,將小鍋放下,打開之後,卻是一鍋紅油辣子涮羊肉。

  石碑前有青石小桌和凳子,已經被人摩挲的十分光滑,一看就是經常坐人。石碑很少簡單古樸,上面只刻了五個大字:「諸葛玥之墓。」

  是的,兩年前,她曾帶著三百名精銳的秀麗軍,前往大夏搶回了諸葛玥的屍體。

  那時她接到消息,諸葛家終於還是將諸葛玥逐出家門,並且不許他的屍骨葬在家族陵地,而是經受了鞭刑,隨意的丟在了城南的亂葬崗裡。

  過程其實很順利,根本就沒有人看顧那具已然無用了的屍首,當楚喬趕到的時候,屍體已經被野狗撕碎,面目全非,若不是因為死後受了鞭刑,她幾乎無法將那些殘破的屍骨拼湊起來。不得已下,她不得不將他火葬,然後帶著骨灰返回燕北。

  在真煌的時候,她終於聽說了那位樂婉怡小姐之事,生平第一次她是如此的不冷靜,對這無恥之人恨得咬牙切齒。

  婉怡小姐為了全自己的向佛之心,那段日子正在每日往返於佛寺和家之間,楚喬帶人攔截了她的車駕,親手為她落了發,發洩般的剃成了禿子。之後看著她痛哭流涕跪地求饒的嘴臉,卻突然間覺得興致索然,似乎知道這一刻,她才恍然意識到諸葛玥真的已經不在了,他變成了自己手中這個罐子裡的飛灰,被人侮辱,被人作踐,隨便什麼人都可以隨意踐踏他的尊嚴,而自己,除了痛揍那人一頓之外什麼也做不了,無法救他,無法讓他的家族承認他,無法還他聲譽,甚至無法保他全屍。

  她說不清自己當時的心情,似乎覺得世間一切登時變得灰白,她帶著人返回尚慎,再也不下山一步,終日守著這個不大的院子,將自己的世間全部埋葬在這裡。

  「諸葛玥,你笑著躺在下面一定覺得很爽吧,我聽賀蕭說,你們大夏在雁鳴關下又打了個敗仗,魏舒燁根本就不是燕洵的對手,沒有你,大夏吃了很大的虧。你這人表面上老是裝成一副對什麼都不在乎的模樣,其實我知道,你是最記仇的,你笑著一定在想:一群王八蛋,活該!沒有老子,你們全都敗給。」

  楚喬一邊用筷子攪著鍋裡的羊肉,一邊緩緩的說道,她低著頭,頭髮從臉頰垂下來,皮膚雪白的,月光透過鬆枝照在上面,一道一道的光暈,斑駁的冰冷。

  「我昨晚又沒夢到你,你說你是不是沒死啊?要不怎麼這麼沒良心,連個夢都不入。你是不是還在那生悶氣?氣沒人為你報仇?不過你的人緣也真是太差了,僅有的那麼幾個衷心的還整天的操刀來砍我,不過也多虧了他們幾個笨,若是去砍燕洵,估計就沒活路了。」

  鍋漸漸不熱了,羊油凝固在了一起,她喃喃的繼續說道:「我昨天又給你燒紙錢了,你收到了吧,你以前對我挺好,我沒什麼報答你的,就只能在你死後給你燒點錢用。你說大戶人家出身,從小就被慣壞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若是到那邊沒有錢可怎麼生活?不過也沒事,你是帶著那麼多小弟一起走的,就算到了陰間,也可以繼續作威作福的。」

  「諸葛玥,你知道墨兒去了哪嗎?我派人去真煌好幾次了,都查不到他的下落,說是失蹤了,不會是被你老爸卡嚓掉了吧?墨兒還那麼小,身世那麼可憐,你在那邊留意著點,若是見到他就告訴我一聲,也省得我滿世界的去找。」

  一陣風吹來,樹上的積水全都撲朔朔的掉進鍋裡,楚喬恍若未覺,她的表情很平靜,看不出如何的難過和傷心,只是靜靜的說著,聲音很低很低,在這寂靜的夜裡卻別樣的清晰。

  「諸葛玥,其實我昨天晚上沒睡著,我睜著眼睛看著屋頂看了一晚上,我反覆的想那天的事,其實我應該是有機會救你的,第一我當時應該讓賀蕭斷後,我和你一起走,然後分兵二十個方向,我們卻不離開,偷偷返回悅貢,等待風聲過後再想辦法逃走。第二在千丈湖上我應該帶軍從後方衝擊大軍的右翼,那裡都是弓弩手,跑馬兩個來回就能衝散,這樣你就有離開湖心開闊地帶的機會和世間。第三,我當時怎麼能去求燕洵呢?我應該直接劫持他,我笑呵呵的過去,他是不會懷疑的,我當時腦子進水了嗎?還有,最後你怎麼能推我上去呢,我手上有匕首,我們應該在水下游幾百米,然後破冰出去,雖然水很冷,但是一時半會也凍不死的吧,泰坦尼克號裡的傑克還堅持了好長時間呢,何況我們都是練過武的人。」

  楚喬懊惱的嘟囔著:「我當時怎麼就沒想到呢?」

  夜裡很靜,甚至能聽到山下人家的狗叫,所有人都睡下了,只有她一個人絮絮叨叨的坐在這裡,楚喬說了半天了,突然站起身來使勁的敲了敲諸葛玥的墓碑,大聲說道:「喂,我在跟你說話,你聽沒聽到啊?」

  清脆的回聲迴盪在松林裡,楚喬說完之後就有些愣住了,她半蹲在墓前,神色一黯,她低下頭,頭髮從兩側垂下來,看不見臉孔。

  她的聲音悶悶地,小聲的說:「我明明有那麼多辦法,可是卻為什麼沒能救下你呢?」

  夜涼如水,微風吹起她的衣裳,她就那樣靠在墓碑上,好久也不動,像是凝固了一樣,秋天的松樹枝葉有些微微的泛黃,風過處,唰唰的響。

  好似很多年前一樣,他們也曾這樣靠在一起,夜那麼黑,四周都是敵人,他們背靠著背的並肩作戰,默契的好像是一個人一樣。

  「諸葛玥,這就是我們的命......」

  楚喬低聲的說,天上飛過一群烏鴉,哇哇的叫著,刮過上空,漸漸去遠了。

  楚喬曾以為,生命就會一直這樣進行下去,然而第二天一早,一個消息晴天霹靂一樣的襲來,登時打碎了她生活最後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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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4-2 13:07:29 |只看該作者
第155章與君訣別

  一切都來得毫無預兆,大同行會叛亂的誚息像是滾燙的油,一下子就在回回的陰雨天氣裡炸出了辟啪的火花。

  楚喬看著多吉的叔叔,看著這個肩頭染血四十多歲的男人,皺著眉思索的這聳人聽聞的字句。

  大人,請你下山吧,你若是不去,大同必定徹底覆滅!」

  楚喬靜靜的看著他,久久沒有說話,大同行會造反的消息是早上秋蘭城守軍剛剛來通報了的,可是緊隨其後,多吉叔就跑來告訴她燕洵要徹底剷除大同行會,已經解除了羽姑娘和烏先生的兵權,並且擒住了夏執、希睿等大同將領,大同的根據地望城已被夷為一片廢墟,硯在陛下還要假意招還緣饌那主的火雲軍,想要將郡主也鏟草除根。

  對於這樣的話,楚喬是不願意相信的,理智也在告誡著她,不能這樣草率的聽信不確定的謠言。

  燕洵雖然手段狠辣,但是並不是沒有頭腦,在這個時候,剷除大同行會或許還情有可原,除掉烏先生和羽姑娘也勉強可以接受,但是為什麼要除掉繯繯。繯繯可是他的親妹妹,雖然是大同的信徒,由大同撫養長大,但是也未必就會因為大同而和自己的哥哥反目成仇。

  你先下山吧。」

  大人!」多吉叔砰的一聲跪在地上,砰砰的磕頭道:求大人救救大同吧,現在只有你能救我們了。」

  磕頭的聲音那麼大,一會的功夫就已經鮮血淋漓,楚喬皺著眉看著他,終於還是靜靜的轉過身去,走進了屋子,房門緩緩的關上,徒留男人絕望的眼神悲傷的望著她。

  對亍大同行會,楚喬原本並沒有什麼太好的印象,除了烏先生和羽姑娘兩位,其餘的她向來很少打交道。她曾經以為他們只是一樣擅權的居心叵測之徒,可是後來漸漸發現其實並不全是如此,大部分的大同行會會員,都是一些執著的信徒和戰士,他們就好比中國古代的墨家信徒一般,善戰,多學,且心地良善。

  這樣的人,若是好好利用引導,應該是能派上大用場的,殺?燕洵不會

  楚喬這樣想著,強壓下心頭的不安,靜靜的等待著後續的消息。

  然而,事情完全脫離了楚喬的預想,不出兩日,戰火就在燕北內地相繼爆發,諸多行會都被軍隊圍剿,大同的領導者們遭到了滅頂的災難,殺戮來的這樣快,快到之前他們甚至沒能聽到一絲誚息,一切都像是一場醞釀許久的洪水,轟然沒頂,誰都來不及做出一點應急的反應。

  第二天晚上,求救的使者再一次登上回回山,一行二十人,最後活著上山的只有一人,馬上的騎士渾身浴血,一各手臂只有一點皮肉還連在肩膀上,好像隨時隨地都能掉下來

  他看著楚喬,已經說不出話來,只是用一隻手費力的解開衣襟的扣子,已被汗水和血污染紅的內衫一片污濁,可是仍可看清上面以鮮血寫成的清瘦字體:阿楚,幫幫我們,仲羽。

  楚喬沉默了半晌,然後時著那名騎兵深深的鞠躬:「辛苦你了。」

  騎兵看著她,面無表情,眼睛發直,好像沒聽到一樣。

  楚喬站直了身子,冰冷的夜風吹過她纖瘦的身體,她深吸一口氣,然後沉聲說道:賀蕭,備馬,下山!」

  騎兵的眼睛陡然現出一拜光彩,隨後,他大頭朝下的側在地上,背脊上插著一支利箭,深深的沒入背心,無人可以想像他是怎樣支撐著爬上回回的

  只帶了二十名護衛,楚喬披上披風和雨披,就衝入了茫茫無邊的夜色之中。冷雨不斷的沖刷著她的眼睛,不祥的預感漸漸將她吞沒,她已經不願意再去想,戰馬狂奔,夜色濃郁,路途顯得那般遙遠。

  羽姑娘的三千護衛團如今只剩下不到一百人,人人身負重傷,但是看到楚喬等人策馬前來的那一刻,他們仍舊如同猛獸般的從地上一躍而起,虎視眈眈的看著他們。

  瓢潑大雨中,羽姑娘躺在一個茅草屋裡,推門進去的時候,她正在睡覺,似乎是聽到了人聲,緩緩的睜開雙眼,蒼白的臉色略顯烏青,看見是楚喬似乎一點也不意外,靜靜的笑道你來了。」

  一隻利箭洞穿了她的心口,雖然已經草草的包紮,但是沒有傷藥,無人敢將簧矢撥出口

  多吉見了眼睛一紅,他抽著鼻子說道:「我去找達烈大叔。」說罷,開門就走了出去。

  屋子裡漸漸安靜下來,只判下兩個身著白衣的女子,楚喬半跪在地上,以她的眼力自然一眼就能看出羽姑娘的傷勢有多麼的嚴重,她嚥下心底的酸楚,輕聲說道姑娘,出了什麼事?」

  羽姑娘深吸一口氣,輕輕的咳了兩聲,臉上浮起幾絲不健康的紅潤。

  長慶賦稅嚴苛,當地的百姓造了反,會裡的幾個會首都有參與,事情敗露,已然無法回轉了。」

  你也參與了?」楚喬眉頭緊緊皺起,沉聲說道:「你們怎麼這樣糊塗?參與百姓造反,等於直接造反?燕洵他本就不信任大同,你們為何會如此大意?」

  呵呵「羽姑娘輕輕一笑,胸口微微的起伏著,她的目光那般飄渺,似乎是看著楚喬,卻似手已經越過她看到了很遠,她靜靜的說:你沒有看到,長慶去年遭了雪災,今年春天牧草又不好,牲口大批大批的死去,如今已經有地方在吃孩子了,這個時候,還要搶去他們過冬的最後一點糧食,就等於要他們的命。

  陛下在備戰,要在入冬之前攻下翠微關,於是就徵兵徵糧,百姓們金都死了。我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但是我不得不去做。」

  楚喬咬緊嘴唇,鼻子酸楚,緊緊的握住羽姑娘的手,說不出話來。

  阿楚,你是個好孩子,只是生活的太辛苦,我希望你能明白,這個世上並不是一切事情都能按照你的希望前行,很多時候,我們縱然努力了,但是卻並不一定會如願,你還這麼年輕,還有大好的時光在等著你。」

  羽姑娘溫柔的笑,眼角的魚尾紋像是柔和的風,籠著眼眸中的兩潭清水,聲音像是從九天之外飄來,楚喬半跪在上,手捂著她的胸口,潺潺的鮮血無聲無息的湧出,染紅了楚喬潔白的長袍。她緊咬著下唇,眼洇盈在眼因,抿緊唇角,臉色淒的蒼白。

  羽姑娘,你堅持住,多吉去找大夫了。」

  不成了」」

  羽姑娘輕輕的搖了搖頭,臉色好似雪峰上的白雪,清瘦的肩膀手臂一片冰冷,她仰著頭,視線投向破舊的屋頂,外面狂風呼嘯,大雨傾盆,她比惚間似乎想起了很多事情。生命的最後一刻,時光在她的眼前飛速而過,一忽間,她似乎又回到了十五年前,在臥龍山上,相思楓紅,落英繽紛,她站在初秋的楓林中,望著那一襲青衫蕭蕭黑髮如墨的身影。

  她似乎還能記起那時的陽光,暖暖的照在她的肩膀上,像是母親溫柔的手。一旁的石桌上放著一隻古琴,幾片楓葉落在上面,陽光透過樹葉灑下斑駁的影子,留下忽明忽暗的光暈,他自漫天楓紅中回過頭來,笑容溫軟,目光如水,柔和的望著她,衝她伸出手,溫言的說:「阿羽,怎麼起得這樣早?」

  從來沒有人知道,她其實並不喜歡所謂的權術之道,並不喜歡兵法和韜略,從很小的時候,她就希望能有一個家,可以如尋常女子般學習女紅和詩詞,長大後嫁一個體貼的丈夫,春起摘花裁,寒夜聽雨聲,一生平順安然,什麼救世度人,手掌乾坤,從來就不是她的夢想。

  然而,他卻是有大志向大抱負的,他心懷蒼生,看不過這世間的種種不公,上山求學也只是為了學習濟世救人的屠龍之術。於是,他學兵法,她便鑽研權術,他學實業,她便研習商道,他學體察民聲,她便揣摩上意,他寬厚待人,她便嚴苛馭下。她廢寢忘食的修習兵家詭道和諜算權術,只為他朝有一日可以追隨他的腳步與他共同進退。

  師博洞悉世事,只一眼就知曉了她的心思,非但沒有阻止,反而傾囊相授,只是在她下山的時候將一封書信悄悄放在她的行囊之中,很久之後她才發現,打開之後卻只有一個字:痴。

  一忽十五載,她戎馬一生,嘔心瀝血,歷經多少生死波折。好在,他一直在她的身邊,無論外面是狂風驟雨還是冷雪冰霜,他們始終站在一處,歲月流逝,滄桑巨變,世間萬物都已容顏不復,為了權力,父子成仇,親人反目,愛人背棄,唯有他們,始終不改初衷,堅守心底信念,不曾有半分動搖

  然而,有些潛藏在心底的話卻從未吐出口,十幾年了,他們就這樣聚聚散散,她總是覺得以後還是有機會的,日子一天一天的過,他們在忙碌,在奔波,在為心中的夢想而執著。然而卻從未想過,也許有一天,真的就不再有機會了。那些還沒來得及出口的話,那些深深壓抑了近二十年的感情,那些如早春桑陌般婉轉沉靜的心緒,終於,永遠的失去了傾吐的機會。

  我知道,我的時間到了。」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聲音低低的說:『我早就想過會有這一天,只是,沒想到會這樣快。」

  一張溫和舒淡的臉孔突然模糊的出現在眼前,羽姑娘輕輕的笑,傷口的鮮血像是坑蜒的溪水,滲透布帛,緩緩流瀉而出口她費力的伸出手,似乎想去觸碰那張模糊的臉孔,恍惚間想起很多年前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那時的他們正當年少,她因為逃跑而被主人在街上責罰,打的休無完膚,卻強忍著不哭出來。他跟著師博經過橋頭,突然蹲下身來遞給她一瓶傷藥,然後皺著眉說:早晚各一次,好好養傷口,

  其實,我一生的快樂,也許就是能夠好好的睡上一覺,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用做,沒有戰爭,沒有殺戮,沒有爾虞我詐的勾心鬥角。門外大雪紛飛,狂風翻湧,我愛的人躺在我的身邊安靜的睡,不動,不說話。可惜,我永遠都沒有這個機會了。

  笑容在唇角綻放,羽姑娘疲憊的說:阿楚,我想要睡一會,道崖若是到了,記得叫醒我。」

  楚喬緊咬下唇,拚命的點頭,羽姑娘放心的閉上眼睛,眉眼間全是滿滿的疲憊和睏倦,她低聲的說:「我就睡一小會,我太累了,就睡一小會。」

  長長的睫毛在如蓮的素顏上投下淡淡的剪影,心跳越來越慢,越來越慢,終於再也聽不到了,手指滑落,沉重的垂下,落在楚喬的臂彎。

  門外的風忽然變大,夾著冷雨吹捲進來,小小茅屋裡,楚喬的身軀漸漸僵硬,她低著頭,一滴眼洇唰的落下,砸在羽姑娘冰冷的臉頰上,坑蜒而下,滾落在地上的血泊裡,輕柔的化開,融進血水之申。

  大人!」

  賀蕭突然不顧一切的衝進來,看到死去的羽姑娘,飽經風霜的男人猛然楞在當場。

  楚喬緩緩抬起眼眸,靜靜的看著他,聲音沙啞的問什麼事?」

  賀蕭沉默許久,才緩緩說道烏先生到了。」

  見到烏先生的時候,天仍在下雨,楚喬披著雨披,在賀蕭等人的護衛下來到了秋蘭坪的邊緣,一片漆黑蒼茫的曠野上,戰士們點著澆了桐油的火把,整條馳道上全是被雨水泡的發白的屍體,賀旗撐著一把大傘站在一棵胡楊樹下,烏先生就跪在那裡,面朝著楚喬等人來路的方向,背上插著三隻利箭,其中一隻透背穿過來,正好刺中心臟。他面色蒼白,嘴角坑蜒的流下一道殷紅,氣息全無,卻猶自睜著眼睛,好似在凝望著什麼,雖死仍舊不側,目光切切,眉頭緊鎖。

  我們趕到的時候,烏先生已經去了。」

  賀蕭的聲音在耳邊低沉的響起,夜那麼黑,黑的看不到一點光亮。楚喬插直背脊,坐在馬背上,眼睛乾澀澀的,流不出眼淚來。

  一聲痛苦的哭嚎突然從背後穿來,那是多吉的叔叔,曾經在烏先生的帳下當兵。受傷之後,烏先生體恤他,讓他返鄉還給了他生活養家的錢,此刻,那個四十多歲的漢子像是一頭紅了眼睛的狼一樣,踉蹌的奔過去,跪在大雨裡,放聲大哭。

  這個世界,還有另一種東西凌駕於愛情和自由之上,值得你為之付出一切去守護,我大同的理想,已經留在尚慎高原上了。」

  依稀間,楚喬甚至聽到烏先生一年前在回回山上說出的那番話,夜風呼呼的吹,大雨傾盆而下,楚喬閉上眼睛仰起頭來,冰冷的雨澆在她的臉孔上,像是一把把鋒利的刀子。

  羽姑娘,你要等一等,你等的人來了,這一世你們太累了,下一世,不要再扛那麼多的貴任,你們要在一起,好好的生活,什麼都別去想了。

  沉重的馬蹄聲突然傳來,遠遠的地平線之下,大批的人馬呼嘯而來,人數大約有三千多人馬,全都是清一色的騎兵馬蹄如滾滾悶雷,雷霆般的捲來,冷雨敲打在玄黑的鐵甲上,發出森然的鏗鏘聲。

  楚大人!」為首的男子大聲叫道,黑夜裡看不到他的臉孔,只能通過聲音判斷他還很年輕:我奉陛下之命前來保護大人安會,如今大同叛黨陰諜造反,請大人隨我前往秋蘭軍營暫避。」

  是你們!」多吉的叔叔突然跳起來,紅的眼睛大聲喝道:是你們殺了先生!我跟你們拼啦!」

  話音引落,四十多歲的漢子猛的衝上前去,一把撥出腰間的馬刀,狂吼著如同一隻發瘋的狼。

  回來!」

  楚喬失聲尖叫,幾乎在同時,十多隻利箭嗖的一聲穿透了多吉叔叔的胸膛,他依靠慣性踉蹌的跑了幾步,終於砰的一聲側下去,鮮血飛減而出,在夜色下染下妖艷的紅。

  阿叔!」

  少年的尖叫猛然傳來,楚喬眉頭緊鎖,極目望去,只聽對方的陣營中傳來了孩子的聲音,赫然正是多吉平安和菁菁三人。

  叛黨行事太過囂張,還請大人馬上隨我回去。」

  賀蕭等二十多人緩緩撥出戰刀,策馬上前護衛在楚喬周圍,冷然的和對面的大軍對持著,多吉的叫罵聲像是冷然的利箭,寸寸紮在楚喬的心上,她皺著眉沉默許久,終於砰的一聲,拋下寶劍,任三尺青鋒,跌落在骯髒的淤泥裡。

  楚喬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荊紫蘇,秋蘭城西兵營的營房內,荊紫蘇小心翼翼的推開門,捉著大大的食盒,身姿較當初分別時稍顯豐滿,面色紅潤,小腹高高的隆起,一看就是懷了身孕。

  月兒?」

  荊紫蘇的小心的叫了一聲,將已經冷掉的飯菜換下,端上新的熱飯熱菜,都是楚喬平日愛吃的食物,四菜一湯,做的很清淡。

  你吃點吧,都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

  你為什麼會在這?」楚赤轉過頭來,微微蹙眉,沉聲說道:「燕洵逼你來遊說我?」

  沒有「紫蘇連忙搖頭,緊張的說道仕朋,是我的丈夫。」

  唐仕朋,秋蘭城兵成長,就是之前將楚喬逼到此地的軍官,也是殺了烏先生埋伏了羽姑娘的直接兇手。

  楚喬的面色漸漸冷了下來,她看著荊紫蘇,久久沒有說話。

  月兒,你、你吃一點吧。」荊紫蘇小心翼翼的說,都不敢抬起頭來看她,急忙說道這些,都是你愛吃的,我親手做的。」

  烏先生被殺了,你事先知道嗎?」

  荊紫蘇站在那裡,低著頭,緊張的攥著手裡的手帕,像是一隻受驚的小鳥,聲音低低的說:「我……我知道。」

  羽姑娘也死了,你也知道嗎?」

  荊紫蘇輕輕的點了點頭。

  你丈夫抓了平安和菁菁用來威脅我就範,你知道嗎?」

  月兒?」荊紫蘇抬起頭來,滿臉祈求的望著她,眼眶通紅,洇眼朦朧,幾乎要落下淚來。

  現在他們就要去殺別人了,邊倉、希睿、夏執、阿都、繯繯繯繯、小和,都難逃一死,你知道嗎?」

  荊紫蘇的眼淚終於滾落下來,她捂著臉,挺著大肚子站在楚喬面前,泣不成聲。

  楚喬看著她,依稀間視線變得模糊,為了她們,她屢次捨生冒死,而這兩年因為她和燕洵之間關係僵硬,她們甚至從未來回回看她一眼,哪怕是生孩子,也沒有給她去一封書信。

  這些人,畢竟是她名義上的親人,是有血緣關係的姐姐們。

  你走吧。」

  楚喬轉過身去,不再看一眼荊紫蘇小心的拽住她的衣角,輕聲的喚她:「月兒,,她不為所動,卻聽荊紫蘇難過的哭道:「月兒,我能怎麼樣呢?我能怎麼樣呢?我只是一個女人啊!

  是啊,她能期望她怎麼樣?背叛丈夫,背叛家庭,前來通風報訊?這一切對以夫為天的荊紫蘇來說,何嘗不是天方夜譚?可是,為什麼還是會有憤怒?還是會有不甘和心寒」她知道,如果是她們出事,她一定會不顧一切的幫助她們,所以,就期待著別人也會如此對她。

  月兒,你為何這樣固執呢?陛下對你那麼好,我們都是看在眼裡的,金銀財寶榮華富貴都按在你的面前,陛下為了你,多年不娶,他這樣對你,你還不滿足嗎?你還奢求什麼呢?他畢竟是皇上啊!」

  若是以前,楚喬也許會發自內心的冷笑出聲,可是現在,她連笑都笑不出了。

  是啊,金銀財寶,富貴榮華,只要她肯點頭,她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燕北國母,就是燕北皇帝的唯一寵妻,過上錦衣王食的奢華生活。作為一個女人,她還奢求什麼呢?她在傷心難過退隱山林的時候,殊不知別人都在笑話著她的不識好歹,而這些人之中,甚至還包括了她的姐姐。

  但是,那些都不是她所要的,正如燕洵所說,她從不曾真正瞭解他,可是燕洵,相交十餘年,你又何時真正瞭解我?

  你錯就錯在,將我當成了荊紫蘇之類的女子,而我楚喬,卻絕非這樣的人。

  話不投機半句多,楚喬淡淡的甩開了荊紫蘇的手,逕直走進了裡屋,再也不回頭看上一眼。

  過了一會,房間的門被打開,荊紫蘇靜靜的走了出去,落鎖的聲音尤其顯得響亮,卡嚓一聲,像是鎖住了楚喬的思想。楚喬坐在床榻上,腳下是一籠沉香,淡淡的香氣自銅蓋的間隙間飄散而出,像是一行浮雲。她靜靜的靠在床柱上,腦子裡混亂的想起了很多東西,心越來越冷,漸漸的失去了溫度,這兩年來她一直控制自己不去想的事情紛湧著冒出頭來,烏先生和羽姑娘的影子交相重疊在眼前,讓她的指尖冰冷的顫抖。

  哀莫大於心死,而如今,她終於徹底的絕望了。

  一連三天,楚喬都被困在這座牢籠之中,和外面完全隔絕了消息,她想,羽姑娘當時可能是錯了,她誤以為楚喬可以阻止這一切,卻根本就不瞭解燕洵。他從小就是那樣堅定執著的一個人,他想要做的事,無人可以阻止,哪怕是她。如今,大局已定,她只需等待一個結果就可以了。

  燕洵自小便是鳥先生的弟子,後來又拜在羽姑娘的門下學習兵法,他的武功劌法皆是出自楚喬之手,如今,他青出於藍,那些陳年舊事,終於被他一腳踢開了。

  第三天晚上,楚喬如往常般坐在床榻上靜靜出神,門口卻突然傳來一陣急促倉皇的腳步聲,辟啪的落鎖,荊紫蘇驚慌失措的跑了進來,手拿著遠行的披風和包袱,大步的跑進來說道:「月兒,快、快走」

  楚喬猛的站起身來,皺眉問道:「唐仕朋要你放了我」

  荊紫蘇面色蒼白,愣愣的站在原地,聽到丈夫的名字猛然一呆,楚喬頓時瞭然,沉聲說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他不會放過你的。

  月兒、快、快走吧。」荊紫蘇將衣服塞到她的手裡,失措的說:快點。」

  不行,我若是走了,會害了賀蕭他們。」

  你的人衝進城了,他們已經衝進大牢將賀統領和平安他們都搶出去了

  什麼?」楚喬一驚,連忙說道『秀麗軍來了?」

  恩「荊紫蘇點頭急忙道:你快走吧,仕朋馬上就要來了。」

  荊紫蘇手腳麻利的為她穿好衣裳,披上披風,向來柔弱的臉孔首次現出一絲剛強。楚喬一把抓住她的手,沉聲問道

  紫蘇姐,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他會如何對你?

  荊紫蘇頓時愣住了,幾天下來,她的臉孔明顯的消瘦許多,大大的眼睛顯得十分驚慢,過了許久,她才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我只是覺得,烏先生是好人,羽姑娘也是好人,月兒你,也是好人。好人,應該有好報的。」

  楚喬眼角一酸,這個一生受人典辱,隨波逐流的柔弱女子,在生死緊要關頭,竟然只憑她自己的心做出了這樣的選擇,她的理由很簡單,好人不應該沒有好報,可是紫蘇姐你可知道,這個世界上好人大多數都是沒有好報的,魑魎橫行,翹魎安世,好人早就活不下去了。

  看著她單純清澈的眉眼,楚喬只覺得比若有一座山壓在了肩上,讓她透不過氣,她深深的呼吸,堅定的說道:「你跟我走。」

  不行」荊紫蘇搖了搖頭

  我畢竟是他的妻子,還懷了身孕,他不會對我怎麼樣的,你快走吧。

  楚喬沉聲說道:『你必須跟我走。」

  不,月兒,我是仕朋的妻子,我不會離開他的,這就是我的家啊!」此時此刻,荊紫蘇的眼睛難得的露出幾分執著和堅定,楚喬明白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信念和執著,荊紫蘇也不例外。她點了點頭,穿好衣服,緩緩說道:紫蘇姐,我走了,你要保重,我辦完事會回來找你的。」

  恩,我再有四個月就要生寶寶了,你是他小她,到時候一定要來看看荊紫蘇手捂著肚子,羞澀一笑,慈母般的溫柔像是暖春的朝陽。楚喬握著她的手,沉聲說道:等著我。」說罷,凌厲的轉身離去。九千秀麗軍呼嘯而來,城裡的百姓親自為他們開門引路,整個秋蘭城西兵營將軍府都淪入了一片喊殺火海之中,唐仕朋騎在馬背上,大罵著指揮著潰散的部隊。就在這時,一名下屬突然跑來報告到:將軍!楚喬跑了,在馬廄打傷了看守,奪馬出城了。」

  什麼?」唐仕朋大怒道:「那麼多人守著怎麼會跑了?」

  是夫人,夫人拿著你的令牌騙來了鑰匙。」

  賤人!」唐仕朋勃然大怒,冷喝道:「壞我大事!」

  將軍!」又一名傳譏兵策馬而來,還沒跳下馬背就大聲喊道

  蘭房走水了,夫人還在裡面呢,需要趕快調動水龍局滅火!」

  將軍!」另一名傳訊兵急忙奔來叫道楚大人帶著秀麗軍從南城門逃跑了,我捫已經整頓隊伍,要不要追擊?」唐仕朋眉頭緊鎖,默想片刻,沉著果敢的說道:追!」

  將軍,那夫人怎麼辦」唐仕朋沉聲怒道:楚喬若是跑了,整個秋蘭城一個也活不了,全軍聽我號令,追!」大軍呼嘯著馳騁,衝出了南城門口此時此刻,蘭房一片通紅,火舌高高的燃起,漸漸吞沒了整間房子,荊紫蘇縮在角落裡,看著滿眼的通紅害怕的渾身顫抖,斗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在滿是漆黑灰塵的臉上滾出一道白亮的痕跡,她手捂著肚子,緊咬著牙,一遍一遍催眠般的嘟嚎著:「寶寶不怕,你爹爹馬上就來救我們了。」

  門外狂風呼嘯,越發的助漲了火勢,整個秋罷城的軍人都追出城去,一此百姓看到火光衝進了將軍府,時著蘭房的大火微微發呆。

  啊!著火了,裡面有沒有人啊?」將軍府的下人上前說道:「楚大人被秀麗軍救走了,裡面沒人。」

  那不管了,一幫王八蛋,燒個精光才好。

  百姓們陸陸續續的離開,唯剩火苗辟啪的響著,煙塵瀰漫,荊紫蘇艱難的咳嗽著,火舌已經蔓延過來,她害怕的閉上眼睛,卻仍舊捂著肚子不斷的說

  寶寶不怕,你爹爹馬上就來救我們了。」一根橫樑轟的一聲落下來,掩去了所有的聲音,到處都是黑灰,整個將軍府和西兵營都淪陷在這一場大火之中。楚喬策馬奔跑在曠野上,遠遠的回過頭去,只見秋蘭城的方向一片紅光,火焰燒紅了半邊天,像是戰士臨死前流出的血。

  大人」,賀蕭走上前來:「快走吧。」

  恩。」楚喬點了點頭,將不樣的預感強壓下去,夜路難行,他們還有很遠的一段路要走。

  天地蕭索,狂風捲地,漫長的夜訓剛開始,仍舊沒有過去。夜幕深沉,雲層低厚,黑壓壓的一片,風呼呼的在吹,發出低沉的嗚咽聲。

  放!」低沉的聲音一遍遍的下達著單調的攻擊命令,山谷中被圍因的軍人越來越稀少,鮮血蔓延,無數的管矢兵向穿著紅色竿裝的軍人們,戰場上響起了一片令人絕望的喊殺聲,尖銳的鳴鐘高聲素響求救的信號發出了二十多發,此處已是火雷垛南坡,距北朔城跑馬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他們不明白,為什麼北朔的守軍仍舊沒有出來救他們,難道北朔城被人包困了?這伙來路不明的敵人又是誰。

  究竟是誰」

  小和肩頭插著一支利箭,鮮血溪流般自他的體內流出,身旁的戰友一個個好似初秋的麥子,相繼倒下,他的眼睛已經通紅,他不明白,他明明是接到陛下命令回到北朔接受嘉獎的,為什麼會突然遭到不明敵人的伏擊?

  小和望著眼前瘋狂的一切,如同陷入了一個最恐怖的噩夢中一樣,局勢如同巨石從山巔滾落,無人能夠阻止,凡是試圖伸出雙手的人都將被碾成肉醬。

  他們至今仍舊沒有同敵人交上手,因為是在燕北本土,又是前來受封,所以根本就沒有攜帶任何遠程攻擊的利器,沒有盾牌,沒有弓箭,他們這五千人被困在這個低窪的山谷裡,四面八方都是敵人,弓箭如同長了眼睛一樣射來,他們避無可避,退無可退,擋無可擋,所有試圖衝鋒的戰士都被弓箭牢牢的釘在了地表,鮮血肆虐的流淌,屍體堆成了小山,戰士們在嘶聲狂吼

  對面是誰?為什麼攻擊我們?」

  為什麼沒有人來援救我們?北朔的守軍在哪裡?」

  他們使用的是連弓弩,是我們自己的軍隊!」

  究竟是誰。是誰要殺我們?」

  小和眼睛通紅,他的副將持刀擋在他的身前,一遍遍的大叫道:,保護將軍!保護將軍!然後話還沒說完,一隻利箭轟然穿透了他的咽喉,他的聲音頓時如同漏氣的風箱,鮮血狂噴而出,灑在了小和的臉上,他一把抱住了副將的身體,三十多歲的壯漢驚恐的睜大眼睛,雙手使勁的攥著小和的披風,鮮血從他的嘴裡不斷的湧出,聲音破碎斷斷續續的說道:「是誰……是誰,是誰要殺我……」,

  殘缺不全的屍體覆蓋了一層又一層,在小和的腳下漸漸堆積成一片屍海,傷口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三更天的時候,開始下雨,大雨澆在地上,和血泥糅雜在一處,戰士們深一腳淺一腳的抵抗,以戰友的屍體鑄成戰壕高牆,來抵檔對方那凌厲的弓箭。

  到處都是慘叫聲,到處都是怒罵聲,不知道過了多久,對面的攻勢突然一緩,漫天的箭雨都消失不見了,但是他們仍舊靜靜的包圍著,沒有人發出半點聲音,像是一片沉默的石頭。

  火雲軍第二大隊幾乎死絕,活著的人也只是比死人多一口氣,他們已經無力再去衝鋒,粗重的呼吸聲像是芶延殘喘的野狗。

  靜,太靜,死亡一般的靜。

  突然,低沉的機括聲緩緩響起,戰士們驚恐的睜大眼睛,猛然抬頭,卻見鋪天蓋地的遠距離強弓弩簧呼嘯而來,長度好似一根根鋒利的長矛,嗖的一聲就穿透了那些以血肉之軀堆積的戰壕。

  啊!」

  狗娘養的,老子,…,

  慘烈的叫罵聲再一次響起,然而還沒說完就戛然而止,小和身上插著三四隻利箭,渾身鮮血淋漓,俊朗的臉孔已經辯不出本來面目,他揮劍廝殺著,一隻利箭猛然襲來,唰的一聲就穿透了他的肩膀,將他死死的釘在了火雲軍的戰旗上。

  將軍!」

  一名士兵見了,踉蹌的衝上來,然而眼看他就要衝到小和身邊,一隻利箭猛的從他的後心穿透,士兵的瞳孔頓時放大,他似乎有些不解的低下頭去,伸手去摸了摸透休而過的利籌上帶著的腸子和鮮血,眉頭微微皺起,像是一個單純的孩子,他跪下去,被弓簧撐住,就那樣死在小和的面前。

  年輕的將軍淚如泉湧,他嘶聲狂吼,像是猙獰的獅子。

  保護將軍!」

  戰士們蜂擁衝上來,對面的敵人注意到這邊的動向,箭雨集中的射來。

  一名小和從未見過的士兵回頭對他一笑,清澈的眼神裡帶著無憂無慮的清亮,他笑著說:,你們救大人,我先走一步了。」

  然後他轉身就對著迎面而來箭雨衝了上去,數不清的利籌穿透了他的胸膛腦袋,他像是一個箭靶一樣,就那樣站在原地,寧死不側。

  撕心裂肺的疼痛在心頭升起,小和嘶吼著猛然奔上前,身體強硬的穿透長長的箭矢。

  年輕的將軍瘋狂的揮劍急衝,弓箭不斷的射在他的身上,他猶自衝擊不停,隱藏在黑暗中的敵人被震動了,有士兵微愣著住了手,眼睜睜的看著那名渾身浴血的軍人狂吼而至。

  然後就在這時,一柄戰刀突然飛掠而出,只聽唰的一聲,就砍在了小和的腿上。小和身軀一個踉蹌,轟然單膝跪了下去,他望著已然不遠的敵人陣營,眼睛裡現出血一樣的紅光。那是怎樣的眼神,充滿了絕望的不甘和瘋狂的憤怒,他的視線如刀子般掃過那些黑衣黑甲的士兵,突然間,一口鮮血從他的嘴裡噴出,年輕的將軍以驚人的毅力再次站起身來,狂吼著衝過來,大聲叫道「究竟是誰?是誰要殺我們?」

  鋪天蓋地的箭矢同時射去,將小和牢牢的釘死在地上,看不清頭臉,看不清面容,天地間一片低沉的震盪,冷雨傾盆而下,澆在那些冷卻的屍休上,鮮血順著雨水蜿蜒的流去悶雷滾過天際,終於,再也沒有一個站立的屍體。

  燒了。」

  低沉的命令聲緩緩響起,戰士們捉著木桶就跑上前去,松油一捅一桶的澆在剛剛死去的戰士們身上,和腥臭的血混合在一處,有令人作嘔的味道。火把被拋上去,大火呼啦一聲的燃起,激烈的雨髏毫不能熄滅其分毫。黑衣戰士們站在原地,靜靜的看著大火吞噬掉一切不甘的思想。

  是的,殺戮不能誚滅思想,但是卻可以消滅思想的載體。

  雨夜仍舊漆黑陰冷,戰士們轉身向著北朔城而去,再也無人有興起對身後的一切看上一眼。

  天邊的啟明星冉冉升起,傳訊兵疾奔而至,大聲說道:「繯繯郡主已經帶兵趕到了城門前,陛下命令將軍馬上帶兵前去。」

  殺戮還未結束,一切仍在繼續。

  大人!前面有人,大約三百多,可能是北朔的斥候,全都是腳程極快的戰馬,要不要暫且躲避?」

  楚喬皺起眉頭,大雨刖剛停,黑壓壓的雲彩緩緩消散,天地間全都蒼白如牛乳的霧氣,她皺著眉望去,雙眼銳利,如同天空展翅的白鷹。

  大人!是火雲軍,後面有大批追兵,看樣子足足有五千多人!」

  探馬急速奔回,楚喬眉梢一挑,當機立斷:「賀蕭,馬上帶人去援救繯繯都主,阻擋後面的追兵。」

  是!

  賀蕭答應一聲,整頓了四千兵馬揮鞭而去。

  楚喬帶兵跟在後面,馬蹄踩在泥濘的赤道上,隱約可見泥水中的絲絲殘紅。

  兩軍迅速交叉,慘敗的火雲軍被簇擁著,隔得老遠,楚喬還是一眼就看到了繯繯那匹通體火紅的戰馬,她急速的打馬上前,卻頓時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眼。

  繯繯衣衫破碎,火紅的披風上鮮血淋漓,肺部插著一支利箭,身上受了幾處刀傷,正躺在一名三十多歲的女將的懷裡,微弱的呼吸著。

  怎麼回事」

  楚喬一下跳下戰馬,半跪在泥水裡,皺著眉看著繯繯可怕的傷勢,回頭大叫道:「軍醫!軍醫在哪」

  楚大人!」女將見了她,眼淚頓時湧出,她哭著說道:『皇上要殺我們郡主,小和將軍已經陣亡,郡主也遭了埋伙,

  小和……」

  一個微弱的聲音突然響起,隨著肺卡的震動,一口血猛的從繯繯的嘴裡吐出,女將見了大驚失色,用手使勁的按住她的傷口,卻怎麼也堵不住那鮮紅的液體。

  小和

  「……」

  繯繯痛苦的皺緊了眉頭,她低低的叫,臉色蒼白,已然神智不清。

  比惚間,她似乎在做著一個又一個的夢,她依稀間看到了小和快樂爽朗的笑臉,看到了十里烽火,看到了小和背著她跋涉在蒼茫的雪原上,不停的給背上哭泣的她講著笑話,一遍遍的安慰她說:「繯繯,你不會死的,你不會死的,誰敢來殺你,我就咬死他。」

  小和,小和……」

  眼淚從繯繯染血的眼角大滴大滴的溢出,隨著她沉重的呼吸,鮮血如同止不住的泉水一般冒出來。她於昏迷中悲聲的哭泣,小和死了,小和死了,小和被他殺死了!

  郡主!郡主!」女將抱著她大哭,聲音嗚咽,如同死了崽子的母獸。

  繯繯,你說打完了仗咱們幹什麼去啊?

  打完了仗。那我哥哥是皇帝,那我就是公主了,到時候我就可以全天下的選駙馬,找最有才華的男人做我的丈夫,哈哈!」

  花痴!沒良心的,找你的男人去吧!」

  尖銳的疼痛一絲絲的襲來,心肺似乎被人狠狠的捏住了,她呼吸不上來,血沫堵寨了她的喉管,如張大了嘴,卻只吐出更多的血來。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迷茫的四望,看到了蒼茫的天,艷紅的花,還有天下潔白的鷹。

  燕北,燕北,

  我一生在為你奮鬥,可是為什麼,你卻拋棄我了呢?

  年輕的少女不解的皺起了眉頭,她緩緩的轉頭,然後看到了楚喬,她的神智驀然一凌,她費力的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麼,楚喬強忍著淚意,急忙握住她的手,哽噎的說「繯繯,你要挺住,大夫會救你的。」

  繯繯握著楚喬的手,那麼用力那麼用力,突然間,她猛地低下頭,惡狼狠的咬在楚喬的手腕上,鮮血瞬時間瀰漫的牙齒之間,兩側的下屬們驚恐的叫著,楚喬麻木的望著她,卻只看到繯繯眼底那輔天蓋地的恨意。

  為什麼?為什麼?

  繯繯撕心裂肺的嘶吼,滿口鮮血,眼睛通紅,厲聲衝她叫道:「為什麼要殺我們?為什麼要殺我們?

  郡主!郡主!那是楚大人啊!」

  女將抱著她,大聲的叫,可是她已經聽不到了,繯繯目嗤欲裂,瘋狂的嚷:我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殺我們?忘恩負義!狼心狗肺!」

  楚喬愣愣的看著她,手腕上的傷口尖銳的疼,她的臉色一片蒼白,隱約想起第一次見到繯繯那時的樣子。少女繯繯在她的身旁,很慷慨的將馬王送給她,揮舞著小拳頭說打勝了仗就要楚喬陪她去卞唐,指著名叫阿圖的馬說要阿圖作證,模樣嬌憨,爽朗的如同燕北高原上常年游戈的風。

  我恨你們!

  一口鮮血猛的噴灑而出,繯繯大哭出聲,聲音越來越低,低聲的哭喚:小和,小和,」

  小和,繯繯想要嫁給你,可是你去哪了呢」

  小和,我想來找你了,你要慢點走,我的腿受傷了,你要背著我。

  小和,我還沒吃早飯,你做烤羊腿給我吃好嗎?

  小和,小和,小和,」

  繯繯的聲音終於消逝,她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火紅的裙子像是妖艷的花。她今年還那麼年輕,只有二十歲,年輕的眼睛永遠是亮晶晶的,膚色白的像是馬奶,她就這樣睡過去,永遠的長眠在她為之付出了一生的土地上。

  楚喬的心已然麻木欲死,一波又一波的衝擊將她割的碎屍萬段,她咬著嘴唇站在那裡,看著繯繯的屍首,整個人像是被投入冰淵之中。

  燕洵,你都幹了什麼?

  大人!」

  賀蕭沉著的走過來,面無表情的沉聲說道:「他到了。」

  已然不願再稱一聲陛下,楚喬微微轉頭,大軍如潮水般的讓開一條路,清晨的陽光照射在對面那雄壯若海的軍隊身上,像是一片漆黑的海洋。年輕的帝王被軍隊簇擁在中央,一身金線紋龍墨黑袍,墨髮束起,眼若寒霜,鼻樑高挺,半瞇著眼睛,目光幽幽的望過來。

  兩年了,她終於又見到了他,可是為什麼,楚喬卻覺得自己似乎從來都沒有認識過他,眼前的這個人是這樣的陌生,他的相貌,他的身份,他的行為,他的氣息,無一不是陌生的,恍然間,她陡然明白,眼前的這個人,已是燕北的皇帝,再也不是真煌城內那個一無所有和她相依為命的少年了。

  阿楚……

  低沉的聲音從寂靜的荒原上傳來,伴隨著冷冽的風,吹進了楚喬的耳裡

  燕洵望著她,眼神如古井深潭,兩年的時光在兩人之間穿梭而過,世事推移,他們終於再一次相見,卻是在這樣的場合裡。

  也許,無關命運,無關世事,他們心內對人性的執著,對生命的態度,早已注定他們有朝一日會走上這樣對立的道路,燕洵的心突然變成一片空蕩蕩的曠野,有大風呼啦啦的在裡面吹著,他看著楚喬,想說什麼,卻終究一一吞沒,只是以帝王的威儀緩緩問道你又要為了這些不相干的人與我為敵嗎?

  不相干的人。

  楚喬的嘴角升起淡淡的冷笑和嘲諷。

  沒有烏先生,你如何能在被囚禁真煌的時候就得到燕北財力的全力支持,八年來謀定而動,培養出屬於自己的勢力?

  沒有羽姑娘,你如何能逃出真煌城,從那個冰冷的牢房中一躍而出,坐擁燕北大地,成為如今權傾天下的一方王者」

  而繯繯,那是你在這世上最後一個血親,她多年信賴你跟隨你,是你最親的妹妹。

  是不是有朝一日,我楚喬站在你的面前,也是變成這樣不相干的人?

  冷笑,除了冷笑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作何反應,她像是一個被人撕碎了心臟的娃娃,目光冰冷的望著他,望著這個自己曾經用盡了全部心血去愛去擁護的男人,只覺得前塵往事如同一場大夢般水月鏡花不切實際。

  她用自己的忠誠和愛,換來了如今的局面,那個曾經信誓旦旦發誓要一生愛她護她的男人,如今已經將屠刀舉在了她的頭上。監視、懷疑、利用、排擠,這就是他給她的全部報答,他拋出所謂的富貴榮華,像賞賜一隻狗一樣的誘惑她,卻不知道在她的眼裡,那些不過是糞土草芥而已。她為之奮鬥逍求的事業和信仰,在他的眼裡,不過是一個不屑一顧的迷夢,是他用來矇蔽那些愚昧無知百姓的借。和騙局。

  皇帝又怎樣」萬人之上的九五之尊又怎樣」在她眼裡,他永遠只是一個曾經傾心以對如今卻將自己完全辜負的男人。

  他怪她移情別戀心有他屬,卻不知道,若是沒有他的逼迫和設計,她永遠會是愛他敬他的阿楚,永不會負心的將眼睛望向別處,是他親手一步步的將她拋出去,逼她認清他的嘴臉和面目,又何來背叛一說?

  燕洵,我用十年的時間認清了你,也認清了我自已,前塵過往,都已如東風飄散,對你,我再無半點眷顧,唯剩下,數不盡的痛心和悔恨。

  阿楚,你忘了你曾經的誓言嗎?」

  燕洵的聲音冷冽的在耳邊響起,楚喬冷冷的笑,不屑的揚起眉梢,淡淡道:既然你已經背棄了我們曾經的夢想,那我為什麼還要堅守我對你的誓言?」

  恍若一隻利箭猛然刺入燕洵的心口,冷風嗖嗖的吹進去,帶起絲絲的疼痛。

  終於,她還是說出了這樣的話,曾經,即便有不甘有怨憤,但是她卻永遠都將這些情緒藏在心中,沉默的面對他的一切,如今,天地蕭索,一片淒迷,她終於當著他的面,說出了這樣的話。

  燕洵,從今以後,你們分道揚鑣,再無半點瓜葛,你是死是活,是成王還是敗寇,都與我再無一絲關係。同樣,我的事,也再也輪不到你來置喙

  大風呼啦一聲吹來,揚起楚喬翻飛的衣角,少女面色冷然,俏臉如霜,眼神好似雪峰之上的皚皚積雪,冷漠的反射著世間的一切愛恨情仇,更將一切不該有的情緒,遠遠的隔絕在千里之外。

  那一刻,燕洵比然發覺,也許他就要永遠的失去她了。這個念頭讓他無法控制的心慌,他語調低沉的說道:「阿楚,你這般絕情。

  燕洵,不要再說情字。」楚喬淡漠的望著他,平靜的說道:「你不配

  時光那般急促,歲月的滄桑在眼神交匯中激盪出命運的火花。十一年,足以讓一株樹木成才,讓一個時代覆沒,讓一個帝王崛起,時間那般無情,如同冷冽的刀子斬斷了他們之間的所有迂往,在記憶的腦海裡刮下一道幽深的鴻溝。

  曾幾何時,他們於絕望中攜手,於黑暗中肝膽與共,像是兩隻失去家園的小獸,背靠背的站在一起,將鐸利的爪子揮向所有曾經試圖傷害他們的人。

  終於,他們肩並肩的從那個牢籠裡殺出一條血路來,在這個跌宕的亂世建立起屬於自己的勢力和地位,可是,命運的大浪卻將他們越衝越遠,再回首,一切都已然被染上了血色的光芒。

  如果在最初他們就可以預見今日的結局,那麼他們將會如何選擇,還是繼續靠在一起,一同奮戰拚殺嗎?同甘苦,共患難,以沫相濡之後,難道只是為了讓他們今日對對方舉起刀劍嗎。

  蒼穹上掃過蒼白的戰鷹,那翅膀猙獰的漫過天際,遮住了金燦燦的太陽

  兩萬玄鐵戰甲的禁衛軍緩緩的抽刀出鞘,九千嚴陣以待的秀麗軍面無表情的望著他們,長風從平地上捲起恍若低沉吟唱的古老祭調。

  天地肅殺一片,飛鳥也不忍再看,呼啦一聲煽動翅膀齊齊離去,唯剜下猙獰的禿鷲盤旋在上空,似乎在等待著血腥過後的一場盛宴。

  燕北,你終究不是我的安眠之所,我為了你奔走奮鬥,耗盡的心血,卻最終只是將你從一個火坑推進了另一個火坑。

  大風呼嘯而來,吹起了少女額前的碎髮,一切都變得飄渺且模糊,天地那般大,何必將視線凝聚在一處?心是冷的,那還有什麼人能傷害到你?

  阿楚,我會保護你啊,」

  曾幾何時,有人在她的耳邊低聲呢喃?

  阿楚,相信我吧」

  她閉上雙眼,忍住最後一滴淚,再睜開時,已是一片清明。蒼穹寥落,蒼鷹飛掠,十年光陰轉瞬,誰在其中艱難跋涉,誰又在冥冥中睜著眼睛在冷眼旁觀?

  燕洵,再見。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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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4-2 13:07:49 |只看該作者
第156章 自由萬歲

  烏雲遮蓋著太陽,日頭陰霾,慘白的陽光無力的照在北風呼嘯的戰場上

  時間過得無比漫長,初秋的風帶著燕北特有的寒氣,橫掃過蒼茫的原野,從凌晨到正午,從正午到黃昏,鮮血流滿了整片火雷源,艷紅的火雲花放肆的怒放,張揚的舞蹈著染血的花瓣,好似朵朵妖紅。數不清早上還活蹦亂跳的鮮活生命,此劑如同斷了根的麥子,大片大片的躺在冰冷的土地上。

  土地已經失去了原本的顏色,鷹鷲在天空上盤旋著,隨時都會俯衝下來享用這一場難得的盛宴,屍骸堆滿了平原,傷病們躺在小山一樣高的屍海中哀聲悲壕,聲音像是失去了家園的孤狼,發出悲傷的泣吼,但是更多的,卻是連慘叫都已經叫不出了,只能像是死狗一樣的躺在地上,偶爾被尋找傷員的醫護兵踢上一腳,才會發出一聲哼哼,表示自己還活著。

  傍晚時分,天空下起了小雨,細雨如牛毛,冰涼涼的澆在身上。戰壕的屍首上還著著火,雨絲打在上面,激起一層嘶嘶的白霎。

  程遠踩著屍體走過來,多年的征戰給他略顯陰柔的面孔披上了一層血色堅韌的光芒,他的大腿被流箭射傷了,用白布粗糙的綁上,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

  夕陽下,一處不高的土坡上,玄衣的男人直直的站在一株楊樹下,燕北的鷹旗在他的頭頂輕輕的飄蕩著,枯黃的乾草在他的腳下飛舞著,不時的打著旋。他的眼底空茫一片,似乎是正在看著什麼,可是那眼神卻好似越過戰場,越過血光,越過了天邊的浮雲,」

  程遠突然有些愣,他靜靜的站在原地,沒有走上前去。

  「程遠嗎?上來吧。」

  燕洵並沒有轉過頭來,他的聲音很平靜,帶著舒和的淡定,程遠弓著身走上去,單脖跪在地上,沉聲說道:「啟稟皇上,秀麗軍已經從東南方的玄羽軍團防線突圍而出,玄羽將軍是剛剛趕到的二線兵團,倉促成陣擋不住楚大人的攻擊面,秀麗軍的騎兵繞過了禁衛軍的正面攻擊,直接插入玄羽將軍的軍隊之中,等我們想要攔阻的時候已經晚了,修陸軍從左翼逃竄,目前已經往西北余道方向去了。

  燕洵靜靜的點了點頭,並沒有說什麼,程遠舔了舔發乾的唇皮,繼續說道

  末將已經傳信給高將軍和陸將軍,命他們在余道關攔截,第一軍團也會分出三萬守軍,在大西北境內分批狙擊,龍吟關也做好了戰鬥準備,通往卞唐的南疆水路也被我們嚴密監控把守,就算秀麗軍背生雙翼,我們也能將他們射下來。」

  燕洵仍舊沒有說話,他站在那裡,好似對眼前耳邊的一切都毫無所閼,程遠有些緊張,小聲的試探著同道:「皇上?」

  「你繼續說。」

  「我軍傷亡慘重,第三團第七團全軍覆沒,第四團第八團第十一團的軍團長陣亡,部下戰士也死傷過半,杜若臨將軍率領的第十三軍團拒絕作戰,如今上層軍官已經被看押管制起來了,但是下層官兵仍舊不肯聽從調配,他們在這裡不但起不到作用,我們還要分出兵力看守他……」

  燕洵聞言微微轉過頭來,輕輕的挑起眉梢,沉聲說道:「拒絕作戰?」

  是……是的……程遠吞下原本的話,換了一種比較溫和的方式說道:」第十三軍團的官兵,全是來自尚慎高原。」

  冷風吹過,細雨打在燕洵的鼻樑上,他緩緩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皇上,再次阻截住秀麗軍只是時間問題,但是末將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燕洵面無表情:「說。」

  「是,如果我軍成功包困楚大人,那麼請問皇上,我們該以一種怎樣的方式進攻。是全力突擊,還是迂迴困困,是擊殺,還是生擒?還請皇上明示」

  耳側的風突然大了起來,他靜靜的站在那裡,寒風吹過他的身體,吹起瑟瑟翻飛的袍袖,遠處的戰場仍舊有小股的火苗,一整日的激戰奪去了戰士們的銳氣,此刻,他們疲憊、委頓、衣衫破爛。整整兩萬禁衛軍,還有後增援的三路萬軍團,雖然有一路中途退出戰事,但是還是在秀麗軍的面前大吃敗仗。楚喬率領著九千秀麗軍,像是一隻刀子一樣的刮破了他的包圍因,緣緣三萬火雲軍沒有做到的事,她卻輕而易舉的做到了,燕洵不得不承認,在軍事上,阿楚是一個難得的天才,她對戰局的把握和控制,她在軍隊中的威信和地位,連自己都是不能比擬的。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心底的沉重像是海浪一樣一層一層的覆蓋上來。此刻,他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她終於還是逃了,在自己沒有感情用事沒有兒女情長的情況下擊敗了自己,逃出生天?還是該難過她終於徹底的離開自己,再也不會回過頭來?

  有一種諷刺的滋味在心間升起,讓他不自覺的想要冷笑,他淡淡的看著程遠,突然開口道:「程遠,你知道為什麼那麼多人勸我說你不堪大用,我卻還是要重用你嗎?」

  程遠聞言頓時一驚,連忙雙膝跪地,磕頭道:『聖上厚愛,末將萬死不足以報答。」

  「因為你很像是以前的我。」

  程遠伍的抬起頭來,震驚的看著燕洵,卻不再說話。

  「我知道,你的父母親人全部都在戰火中死去了,你的妻子和妹妹被大夏的軍隊抓去做軍妓,你哥哥也是大同的將領,卻死在了內部的暗殺之下。

  程遠的眼睛漸漸變得通紅,他跪在地上,一個字也不說,嘴唇青白一片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就如同我一樣,我也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燕洵抬起頭,望著夕陽血紅的床穿透天邊的陰雲,灑下一片慘紅,他嘴角輕輕彎起,靜靜說道:「一個人可以有很多心願,但是總要先活下去,如果死了,那就什麼心願都完不成了。」

  程遠的眼角突然一陣滾燙,淚意濕潤了他的視線,被整個燕北罵做卑鄙小人的程將軍緊緊的握住拳頭,深深的垂下頭去。

  天上飛過蒼白的大鳥,從燕洵的視線中劃過,燕洵看著它,目光悠遠,像是長長的線,失去了維繫的目標,終於再也找不到凝聚的焦點。他沉默了許久,才沉聲說道:『秀麗軍戰力太盛,不宜正面阻其鋒芒,開放邊境,透消息給趙颺和魏舒曄,快要入冬了,就讓阿楚未為我們打開大夏這個膠著的戰場吧。」

  程遠微微一驚,即便以他的深沉,也難掩臉上的震驚之色,好久,才小,聲說道『大夏如今囤積在雁鳴關下的金是重甲兵,楚大人率領的全是輕騎兵,末將怕大夏倉促間無法阻住楚大人的去路。

  「那就拖住她的腳步。」

  燕洵轉過身去,向著巍峨的北朔城走去,湊黑的戰馬跟在他的身邊,夕陽照在他的身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有低沉的聲音緩緩傳來,像是草原上終年游戈的風。

  通知北朔、尚慎、回回的百姓,就說他們的秀麗夫人,就要離開燕北。」

  大風吹起他翻飛的衣角,腰間的寶劍澤澤的反射著血紅的光,男人的腳步那麼沉重,一步一步,緩緩走進了那座溘黑巍峨的牢籠,冥冥中,似乎有黃金的枷鎖將他整個人鎖住了。黑煙在遠方冉冉升起,慘叫哀嚎聲不斷的傳來,死一般的沉默籠罩在火雷源的上空。

  阿楚,我曾說過,所有人都可以背叛我,你不可以,因為你就是我唯一的光源,是照耀我漆黑天空的太陽。如今,我的太陽熄滅了。

  四面楚歌,腹背受敵,孤立無援,逃生無門的時候,你可會想起我嗎」

  阿楚,我在你的背後看著你。

  戰鬥來的毫無預兆,燕北各路大軍時他們的到來保持了一種透明的狀態,楚喬開始還抱著天真的幻想,以為是燕洵不忍心對她下手,終究放她離開。然而,在龍吟關外,看到那些背著包袱拖著兒女的百姓們的時候,她的心突然跌進了萬丈冰潭,徹底的絕望死寂。

  晨光中,密密麻麻的人流如同一條長龍,有人推著大車,裝滿了大箱小箱,鍋碗瓢盆都在叮叮噹噹的作響,有人揮舞著鞭子,驅趕著自家的牛群羊群,婦女抱著哇哇啼哭的孩子,坐在石頭上袒露著半邊胸膛,在冷風中給孩手餵奶,還有人挑著扁擔,裡面放滿了蕃薯和五米,每走一段路就要坐下來吃上一頓。

  疫憊、辛苦、倉皇,各種不同的表情源源不斷的出硯在百姓捫的臉上,但是當他們看到秀麗軍的旗幟的時候,全都不約而同的歡呼起來。百姓們蜂擁上前,對著軍隊大聲喊道:「大人到啦!大人在這呢?」

  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拉著小孫子擠在前面,孩子的小臉被凍得通紅,他們對楚喬大聲叫道:「大人,咱們這是要去哪啊?」

  「是啊大人,咱們這是要去哪啊?」

  「不管去哪,俺都跟定大人了,可不能讓大人自己走了。」

  「大人,您走怎麼不事先說一聲啊,俺的莊稼還沒收呢,幸好俺走得快,要不都追不上了。」

  秀麗軍的戰士們靜靜的站在空曠的原野上,誰也沒有說話,他們都不約而同的轉過頭去看向楚喬,少女一身青色披風,身姿挺撥的坐在馬背上,像是一桿銳利的標槍。她的表情很沉著,不見絲毫震驚和驚慌,於是戰士們紛紛放下心來:不用擔心,大人神機妙算,一定早就計劃好了。

  「大人。」

  賀蕭策馬趕上前來,在她的耳邊輕聲喚著。

  楚喬緩緩的轉過頭去,賀蕭離她這樣近,近到讓他察覺到了她目光中一瞬間的比惚和迷茫,他的心裡突然升出一絲難過和痛惜,多年的相處,讓他不再如當初那樣執著盲目的相信著眼前這個少女的能力,兩年來,他看到了那麼多,他看到了她的消沉,看到了她的哭泣,看到了她的軟弱,看到了她的迷茫,她不是傳說中那個戰無不勝的神話,更多時候,她只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固執的傻傻的承受了太多的責任和壓力,就連流淚,都要躲在沒人的角落裡。但走這一切並不影響他對她的忠誠,反而讓他生出了一種更為複雜的情愫。像親人,像兄長,像部下,更像知己。

  他伸出手,不輕不重的握了一下她的肩膀,沉聲說道:「大人,賀蕭在這了。

  是啊,賀蕭還在這,秀麗軍還在這,她並不是孤立無援的。

  可是很快,雁嗚關的方向就仰起了大片崛起的煙塵,斥候急忙奔回來,急忙匯報導:「大人,前方二十里處,趙颺親帥十萬大軍,正在火速前來,只要我們離開龍吟關。」必遭伏擊。」

  這一刻,楚喬幾乎想要大笑出聲。

  燕洵,燕洵,你好精明的手段!

  開關讓路,不費一兵不足;以百姓抱延,摧毀姓騎兵的高速機動優勢;借大夏之手,阻斷她的前路。就算大夏對這個消息有所懷疑,但是也不能放任楚喬這樣的燕北軍事頭目帶著秀麗軍進入大夏境內,哪怕明知燕洵另有目的,此戰也都必不可免。

  他精準的摸透了尚慎回回百姓們的心思,摸透了她楚喬的心思,更摸透了趙順的心思。

  也許在小現模的戰場上,她還可以通過戰術的運用和高明的指揮手段勝他一場兩場,但是說道謀算人心,巧妙的運用各方勢力,她遠遠不及燕洵的如海心機。

  百姓們也發現了東邊翻飛的煙塵,有低低的恐慌在人群中散開,儘管大家還是信心滿滿的想「大人在這呢,不用害怕」但是想起大直的鐵血軍隊,還有秀麗軍不滿五千人的編制,他們不由得開始猶豫了起來。

  賀蕭已然返回龍吟關下,有戰士大聲喊道:「城上守軍,請開城門,放百姓們進去!」

  連喊了三遍,才有人拉著長調慢悠悠的說道:「皇上有令,若要進城,就請秀麗軍的戰士們先進城。」

  「大夏軍隊轉瞬即來,請先讓百姓入城!」

  「皇上有令,請秀麗軍的戰士們先進城!」

  單調的回音一遍遍的響起,大風呼啦一聲吹起,揚起遍地的塵土草屑,楚喬仰著頭,看著龍吟關上飄蕩著的黑鷹戰旗,緊緊的握住了拳頭。

  「大人?」

  有士兵在旁低聲的叫。

  「大人」,

  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的人圍攏過來。

  「大人,怎麼辦?」

  百姓中開始有人驚慌的嚷,孩子們被那森冷的氣息所攝,驚慌的大哭,數不清的聲音在耳邊嘈雜的問:

  「大人,怎麼辦?」

  「大人,敵人就要來了。」

  「大人,進城去吧,避一避也好。!

  「大人,回去跟陛下道個歉吧,他會原諒你的。」

  「大人,我們誓死一戰,下命令吧!」

  「大人,大人,大人」,」

  燕洵,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楚喬對著虛無的天空冷冷的笑,心底的最後一絲柔軟也被現實擊的粉碎

  你希望看到什麼?看到我孤立無援?看到我四面楚歌?看到我成了喪家之犬,無奈下夾著尾已倉皇逃回燕北對著你搖尾乞憐嗎?

  燕洵,你太小看我了。

  「將士捫,這些日子發生的一切你們都看到了。」

  楚喬坐在馬上,伸出手來,做了一個安靜的手勢,以低沉的嗓音緩緩說道

  「我們的王,燕北的皇帝,他拋棄了曾經的誓言,背棄了我們當日對著燕北大地、對著回回雪山許下的承諾,長慶的百姓們屍骨未寒,忠於皇帝的屠刀就舉在了大同的脖頸上。烏先生死了,羽姑娘死了,緣縹郡主死了,小和將軍死了,邊倉將軍、希睿將軍、阿都少將,一個個的死在大帝國狂熱夢想的野心份子的手上。如今,刀鐸懸在了我們的頭頂,戰士們,在你們的面前,是大夏的十萬大軍,他們厲兵林馬摩拳擦掌,正等著我們送上門去,在我們的身後,是已然變質的燕北大軍,他們正站好了姿勢,準備好口水,等著吐在我們的頭頂,然後嘲笑我們是沒用的懦夫。在我們的身邊,是被國家典騙拋棄了的父老鄉親,戰士們,我們該何去何從。」

  冷冽的回聲靜靜的迴盪在荒原上,沒有人說話,他們都仰著頭,目光灼灼的看著楚喬。

  楚喬突然跳下馬背,手指著士兵們大聲喝道,聲音尖銳凌厲,好似赫赫戰鷹:

  「是回頭當獨裁者的走狗,受背叛誓言的叛徒的嘲笑」還是放棄我們的親人,獨自逃命?抑或是衝向前面二十倍於我們的敵人,贏得一個軍人應有的尊嚴和榮光?」

  楚喬仰頭大吼道:「戰士們!你們想活命嗎?!」不管是軍人還是百姓全都異。同聲的厲吼,聲音穿透雲層,驚散了上空盤旋的飛鳥。

  「你們想當叛徒嗎?」

  「不想!」

  「在死亡和當叛徒中選一樣,你們選擇什麼?」

  人們高聲狂呼:「誓死不背叛大同!」

  楚喬迎風而立,高聲呼道:「戰士們,鄉親們,跟隨我,服從我,聽從我的號令,如果要死,就讓我們用自已的鮮血來詮靜大同的最後一次榮光!頭可斷,血可流,我們的信念永不熄滅!燕北萬歲!大同萬歲!我們的自由萬歲!

  山呼海喝同時響起,千萬雙手舉在半空:大人萬歲!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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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4-2 13:08:12 |只看該作者
第157章:蒼茫悲歌

  這一年的冬天來的很早,才九月就降了雪,輕飄飄的一層,像是春季裡牧草中開出的小朵白花。

  夏軍又一次的退了下去,這已經是他們圍因的第三天,想像中的大現模衝擊並未如期而至,趙颺很謹慎的圍住了龍吟關。」阻擋著楚喬將欲前行的腳步,他此刻的想法想必十分複雜,即害怕是燕北設下的一個圈套,又害怕真的是燕楚反目錯失了這個殺掉楚喬的機會,畢竟這兩年來燕洵楚喬不和的消息早已不膾而走,趙颺不可能一無所查。

  夜裡,大風橫過,楚喬站在一處高高的土坡上,遙望滿目瘡痍的戰場,夜裡的熏風揚起她妖嬈的長髮,像是一群隨風飛舞的蝶。

  戰爭已經綿延了三年整,龍吟關修築的比雁鳴關還要高上幾丈,兩軍中央的大片荒原一片蕭蕭,秋草高極半腰,白色的霜雪蒂在草屑上,秋風過處,林林作響,好似一片雪白的海浪,在月光的照般下幽幽的反射著銀白的光,美的晃眼。一群烏鴉從頭頂飛過,掠起細小的雪霧,一隻烏鴉的利爪輕飄飄的低掃過草叢,輕而易舉的拾起一物,幽白閃爍,轉瞬逝去。

  儘管只是一眼,楚喬卻已經看出那是何物,她的目光再一次投向眼前的白色草浪,一絲悲涼和厭惡從心底緩緩升起,這萬千搖曳的觸手之下,又埋葬了多少年輕的白骨?

  戰爭,像是嗜人的巨口」鮮血林滿的吞噬了無數鮮活的生命,亂世蒼涼的風橫穿過破碎家庭的屋簷,留下嗚嗚的聲響,像是孤魂於九泉之下發出的悲聲嗚咽。而她,是否也是這滅世刀鋒之側的一名儈子手呢?

  「阿楚」,「黑暗中,依稀間仿若有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輕喚:「阿楚啊」

  那是過去兩千多個黑夜裡曾聽到的聲音,少年依偎在她的身邊,為她拉被子,輕聲的同:「阿楚啊,冷嗎。」

  當年冷風蕭瑟,力透窗紙,外面冷月如霜,灑地蒼白。

  飛鳥橫渡,慕雪千里。

  或許,人的一生就是一局看不透的棋盤,前路迷茫,四面碰壁,你不知道該在哪裡落子,該在哪裡收手,既然開始棋局,就要奮力的進行下去,可是最終,也許你曾全力的奮鬥,卻離勝利越來越遠了。

  她緩緩閉上雙眼,萬水千山從腦海中穿越恍惚間,她似乎看到了那麼多人的臉乳,正直溫和的烏先生,淡定睿智的羽姑娘,活潑伶俐的繯繯,善良惇厚的小和,為了示警而死去的薛致遠,為保軍旗被斬殺的文陽,還有風汀、慕容,揮舞著戰刀獨自一人衝進敵營被萬箭射殺的烏丹俞,活著的和死去的秀麗軍戰士,不計其數的尚慎回回北朔百姓,甚至還有自殺謝罪的曹孟桐,還有那些迂腐的大同長老。

  孤軍弱旅,沒有糧草沒有補給,天寨地凍,帶著成千上萬手無寸鐵的百姓,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敵人的鐵蹄漸漸的失去耐性,孩子被餓的哇哇大哭,寒冬將至,大雪即將覆蓋這一片蒼茫的土地。

  楚喬仰起頭看著虛無的天空,隱約似乎看到了另一雙眼睛,那雙已經永遠淪入深潭冰海的眼睛,靜靜的望著她,卸去了曾經的激烈憤怒冷峭譏諷,只餘一汪看透的平和,一遍遍的說:活下去,

  我知道的。

  楚喬微微牽起嘴角,對著虛無的天空輕輕的笑,輕聲的說:我總會堅持下去的。」

  她回過頭去,看著連綿起伏的營地,靜靜的說:我總會保護你們的。

  白蒼歷七七八年秋,在龍吟關下,直軍完成了史上第一次合圍,近十三萬兵馬從四面八方將龍吟關圍了個水洩不通,各類遠距離攻擊器具源源不斷的運送而來,可以預見,一場實力對比懸殊的戰役即將展開。

  雖然這一次趙颺面時的仍舊是當年在赤渡和北朔兩地兩次將他打敗的楚喬,但是他這一次卻並不擔心,一來龍吟關距雁鳴關很近,他又備好了充足的預備軍團,一旦發現是國套,他可以很從容的回到城池。二來,楚喬此次沒有城池可以堅守,沒有利箭可以使用,以五千輕騎兵編製的秀麗軍和一群老弱病殘在平原上來和他的十萬重甲大軍正面衝擊,簡直是自尋死路。三來,昨日燕北的探子終於傳回了消息,就在七天前,燕洵和楚喬曾在北朔城外大打出手,死傷上萬,如今燕北的大同骨幹死傷殆盡,只剩下楚喬一人,如果這樣的戰況還是一個因套的話,那麼他只能說,燕洵實在是太狠辣高明了,不是常人能夠抵擋的。

  九月十八清晨,天剛濛濛亮,大霧瀰漫,一陣鏗鏘的擂鼓和軍號聲陡然響起,像是戈破長空的閃電,猛然刺入了秀麗軍和百姓們最脆弱的心臟。

  清晨的陽光穿過白霧,在蒼茫的曠野上灑下金燦燦的影子,大夏的鐵灰色鎧甲像是鋪天蓋地的海洋,一點一點蔓延上平原的盡頭,沉重的腳步踩在大地上,震耳欲聾的聲響仿若要從腳底板鑽上脊樑,百姓們發出了一陣驚慌的尖叫,他們緊緊的靠在一起,畏縮的看著對面的浩瀚,自己這一小堆人和對面的人群比起來簡直像是一粒微塵。

  「天啊!」

  有人在低聲的感嘆:「那是什麼,是雪崩了嗎?」

  「預備!」

  一陣尖銳的聲音突然從對面的陣營響起,緊隨其後,一排排步兵穿過前排的騎兵,半跪在地上,做好了衝擊的準備。

  「擲!」

  「嗖!」

  長矛穿透了長空,畫著半圓從天而降,一群飛鳥剛巧路過,頓時被密密麻麻的矛雨刺透,鮮血從半空中灑下,羽毛紛飛,百姓們的嘴剛剛驚恐的長大,還沒來得及發出害怕的尖叫,就見漫天矛而當空刺來。

  刺耳的哀嚎聲頓時衝入雲霄,像是一場絕望的哀歌,飛聳入雲,戰馬齊聲狂鳴,嘶吼如同中伏的野獸。

  「全軍列隊!衝擊!」

  腥風血雨中,楚喬坐在馬背上,舉起手中的銀色戰刀,一馬當先的衝出去,五千秀麗軍見了,以整齊的姿態義無反顧的跟在了她的身後,沒有一個人猶豫,沒有一個人踟轍,哪怕年輕的戰士們臉上也流露出一絲絲害怕和膽怯,但是他們並沒有退縮怯戰。

  賀蕭護衛在楚喬身邊,厲聲喝道『兄弟們,不能讓他們靠近百姓一步」

  「拼啦!」

  袞耳欲聾的喊殺聲隨之而起,叫嚷的讓人熱血沸騰。

  對面是一片汪洋大海,他們這麼五千人衝過去,像是一朵小小的浪花,比若自殺般的義無反顧。

  所有人都愣住了,那些絕望慘叫的燕北百姓,龍吟關上看著熱鬧的燕北大軍,大夏的精銳士兵將領,包括趙颺。沒有人能夠想到,楚喬只有這麼一點人,竟然敢這樣正面主動衝擊趙颺的十萬大軍,對面的刀槍如海,像是森冷的地域鬼地。恍然間,所有人都想明白了,此處一片平原,楚喬無險可守,讓夏兵衝到關下只會將百姓們抱進戰場,她如此的選擇,就是要保全身後的無辜婦孺。

  趙颺微微震動,他的目光變得有一絲恍惚,看著揮舞著戰刀越來越近的秀麗軍,看著一馬當先的青裘少女,他的血液漸漸的滾燙起來。

  「將士們!你們的勇氣,還不及一個女人嗎?」

  大夏的統帥高聲叫道,黑色的海洋頓時間發出震耳欲聾的嘶吼。

  「全軍出擊,給我沖」,

  「殺敵!」整齊的衝鋒號猛然響起,鐵灰色的戰袍隨風而舞,戰士們揚踢猛衝,好似憤怒的海洋衝破了大堤,撕開了一個洶湧的。手,鋪天蓋地的呼嘯而來。

  「散開!列陣!」

  楚喬發出軍令,然而,秀麗軍所謂的列陣竟然只是迎著大夏的軍隊拉成了一道長長的橫排,那隊伍那般長,五千人肩並著肩,蜿蜒連綿,將整個龍吟關都護在身後,戰士們穿著黑色的戰甲,肩頭繡著火紅的紅雲旗標,在陽光下有著璀璨的光輝,他們雙手斜舉著戰刀橫在身前,以雙腿控馬,看著對面煙塵翻滾的馬陣,面色平靜的像是一片沉默的石頭。

  這簡直是瘋狂的自殺!

  大夏的兵馬越來越近,塵土漫迷,煙塵揚起,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可以聞得到馬鼻子噴出來的氣息。終於,「轟」的一聲,兩軍後然衝擊在一處,狂風暴雨驟然崛起,血肉與白刃轟然碰撞,武器的抨擊聲響徹耳際,攻擊的浪潮一波一波的襲來,刀光劍影,鮮血飛濺,脆弱的防線好似被巨石猛砸,凌亂的斷肢和鮮血就是悶聲餘波之後的刺余品。

  近身的搏鬥犀利的如同恐怖的黑夜,血腥瀰漫了戰士們的眼睛,一層層的屍體在地上堆積起來,耳朵在嗡嗡的響,馬蹄聲、嘶喊聲、慘叫聲、怒罵聲、衝鋒聲,在耳側奏成一首交響曲。戰刀交擊在一起,發出烈火一樣的光芒,傷者已然不會呻,吟,戰鬥讓他們忘記了身體的疼痛,地上一片狼藉滑膩,鮮血和斷肢糅桑在一起,還有昨夜薄雪的雪水,像是一碗紅色的泥漿。戰刀缺了。」長矛被折斷,眼睛被血糊住了,看不清前面的路途和身影,所有的思緒只餘下一個信念,殺,殺,殺!不停的拼砍,不停的擊殺,直到身休的身後一口氣,臨行前少女的話不斷的迴盪在戰士們的耳朵裡:敵人從誰的防線突破了,誰就要秀麗軍的罪人!

  沒有武器了,那就撲上去,咬斷敵人的脖子,沒有戰馬了,那就抓住他們的馬腿,將他們也一起拖下來。

  戰鬥進行的殘忍激烈的讓人髮指,賀蕭脫下累贅的鎧甲,揮刀砍斷了一名夏兵的半邊腦袋,赤紅色的鮮血和白花花的腦漿噴了他一臉,男人毫不在意的繼續找下一個目標,夏兵被他這樣悍不畏死的樣子嚇壞了,他們畏縮的退後,想要離開他的陣線。

  秀麗軍的單兵攻擊能力強的變態,他們一個人站在那裡,就好像是一台永不會疲倦的機器一樣。胸膛被穿透了,大腿被刺中了,手臂被砍傷了,他們還可以毫無顧忌的流著血拚殺,一個士兵的肚子被穿透了,腸子像是棉花一樣在褲腰上耷拉著,但是還在嘶吼著衝上前來。

  夏軍們被震撼了,那不是人,是的,他們已經不是人了,他們是一群瘋子,是一群魔鬼。趙颺恨的咬牙切齒,又是這樣,又是這樣,似乎每次都是如此,他不明白,那個女人到底有什麼魔力,到底有什麼地方值得那些將士如此悍不畏死?擁有如此猛將悍兵,是所有的將軍最可望不可即的夢想,金錢做不到,權勢做不到,威懾做不到,而她,卻輕而易舉的做到了。

  軍鼓一聲聲的響起,一個又一個的軍團沉默的衝了上去,走進那片血泊戰場,平原上鮮血橫流,泥濘的土地已經吸收不了那源源不斷的養分,鮮血在地上匯成一個個細小的溪流,蜿蜒的盤踞在人類的腳下。大直的軍官們百思不得其解,就算對面真的是銅牆鐵壁,也該被撞出一個缺口了,為什麼那道防線明明看似隨時隨地都在搖搖欲墜,可是卻偏偏仍舊沒有倒下?

  三個先釋重甲騎兵隊已經全軍覆沒,五個步兵團也被打殘了,在那道防線之前,死去的屍首堆積了三尺多高,像是一道低矮的城牆,從清晨到正午,戰鬥始終沒有完結的傾向,而那道防線卻從最開始的搖搖欲墜變得越發堅圓。趙颺知道,是夏軍怯戰了,面對這樣瘋狂自殺般的攻擊,就連他都覺得太陽穴在突突的跳。

  天空陰沉沉的,太陽一點點的被烏雲吞沒,似乎也不忍再見下面這絕望的殺戮。

  趙颺甚至在想,難道這就是燕北的詭計?他們是故意派出這樣的精銳力量來使自已麻痺大意,脫離關。」然後椎毀自己的重甲軍隊?可是若是這樣,為什麼直到現在還不見他們關內的人前來支援呢?

  趙颺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戰意卻在一層一層的消退著,面對破蔡沉舟背水一戰的秀麗軍,趙頗漸漸有些害怕了。就算自己勝利了,又能得到什麼?五千名秀麗軍的屍體嗎?這不是一場輕而易舉就能攻下的戰役,殺掉楚喬,剷除燕北最棘手的敵人,這個想法,此時已經變得不再那麼狂熱了。

  陽光退卻的最後一刻,大夏的退軍號終於緩緩響起,直軍們齊聲歡呼,然後如潮水一般的退去。

  而秀麗軍,也不再有人有力氣繼續追擊了,幾乎在夏軍回到自已外囤陣營的那一刻,秀麗軍的戰士們集體轟然倒下像是肅盡了最後一絲力量的堤壩。

  趙颺果斷迅速的發現了這一戰況,所以他馬上調轉馬頭,命令傳訊官再次吹響衝鋒號,自己一個人朝著和士兵們相反的方向策馬奔去,大聲叫道:「戰士們,跟我衝!」

  夏兵們驚慌的回過頭去,卻發現剛剛如銅牆鐵壁般攔阻自己的陣線已經不在了,一些聰明的兵痞子老油條們頓時瞭然,秀麗軍面對二十倍於已的敵人,早已成了強弩之末,此刻,看到自已撤退,他們終於倒下了。

  這是千載難逢的大好良機!

  於是,大軍齊齊掉轉馬頭,跟在趙颺身後,再一次衝擊而去。

  「全軍,集合!」

  冷冷的北風中,一個清冷平靜的嗓音緩緩響起,並不如何大,可是卻清晰的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然後,就在夏軍所有人不可置信的椽著眼睛的時候,在那座屍體城牆之後,一些搖搖晃晃如同幽靈般的身影一個個的爬了起來。他們衣衫破爛,臉色蒼白,參差不齊,手裡的戰刀都崩了。子,他們拖著疲憊的身體緩步走上前,站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肩並著肩,一個、兩個、三個、十個、百個、千個」

  一切恍若清晨影像的複製品,滿身血污的戰士們重新站起來,搖搖晃晃的列成長陣,看起來好像吹一口氣就能倒下去。可是當他們站在一起的時候,他們的身體突然間挺得筆直,像是一片石頭做的林子,那座防線再一次堅圓的猶如高山,賀蕭站在人前,猛的揮出戰刀,上千各嗓子齊聲厲吼:『為自由而戰!」

  好似平地裡滾起一個驚雷,所有的一切都被震撼了,不用軍號,不用戰鼓,夏軍們不由自主的全都停了下來,人們心底突然生出了一種可怕的絕望:「我們是不會勝利的。」

  不知道是誰最先冒出了這個念頭,隨即,這個思緒通過眼神迅速傳遍全軍,對著那些衣衫破碎滿身鮮血的敵人,大夏的軍人們幾乎同時生出了可怕的畏懼和強烈的尊敬。

  趙颺站在隊伍最前方,面沉如水,他望著那個已然一身血紅的少女,看著她如同一隻標槍的身影,由衷的敬佩轟然而出。終於,趙颺跳下馬背,摘下頭盔,在大夏十萬大軍的面前,在活著的和死去的五千秀麗軍面前,在數萬燕北百姓面前,在龍吟關內千萬雙眼睛的面前,深深的,深深的,彎下了他高貴的腰!

  大夏的軍人們也隨之重複了這個動作,他們面對著曾經這隊自己最為不恥的叛徒軍隊,深深鞠躬,然後幾乎是異。同聲的重複了敵人的衝鋒號:」為自由而戰!」

  夏軍轟然離去,天地間一片蕭索和低沉,秋風橫掠過染血的草原,一切都像是一場大夢般不切實際。

  戰士們無人再倒下,他們仍舊站在原地,似乎是害怕大夏會再一次掉頭殺回來一樣。

  楚喬抱著沉重的戰刀,身姿筆挺的緩緩上前,她的腳步沉重,面色蒼白如雪,鮮血染紅了她的青色大隸,也不知是她的血還是別人的。士兵們都看著她,似乎不相信夏軍就這樣退了一樣,她站在那裡,風吹過她額前凌亂的長髮,掃過她秀麗的眉眼和面孔,她的聲音已然沙啞,眼眶微微發紅,她如同趙颺一般,對著自已的軍隊深深的鞠躬,一字一頓的沉聲說道:戰士們,你們勝利了。」

  一聲破碎的哭泣聲突然自後方傳來,好似決堤的海洋,越來越大,越來越大,那是被他們護在身後的百姓,此刻,終於淚流滿面的衝上前來。

  秀麗軍在賀蕭的帶領下齊齊對她彎腰回禮,鏗鏘的嗓子匯成一個聲音「大人辛苦了。」

  「你們,辛苦了。」

  天上烏雲蔽日,楚喬站起身來,兩行清淚,靜靜的流下。

  夏軍沒有再衝殺上來,但是也並沒有打開包圈圈任他們離去,冷酷的圍困戰終亍展開,這一刻,趙颺已經相信了消息的準確性,楚喬的確和燕洵鬧翻,他們要離開燕北,龍吟關的大門,不會為他們敞開口除了往南走南疆通往卞唐的水路,就只能從自己的防線通過,而燕洵,已經將南疆水路完全封死了。

  他堅信這一切,準確無誤。

  九月二十日,開始下雪,大雪在初期並不大,但是卻接連下了兩天。秀麗軍中的。糧已經吃的差不多了,若不是一些百姓還帶了此糧食,可能早已挨餓,軍中的帳篷已經全都分給老弱婦孺,每個帳蓬裡都擠了三十多個人,但是仍舊有老人孩子不斷的在夜裡被凍死,軍中已經沒有傷藥,受傷的戰士們甚至得不到一口溫水,楚喬只能無力的看著寒冷和傷勢奪走了在大夏軍隊前都能巍然不倒的戰士們的生命,卻沒有一點辦法。

  每當看著士兵們一個個死去,看著年幼的孩子在冷風中哭泣挨餓,她就恨不得馬上衝回龍吟關,對著燕洵磕頭謝罪,求他救救這些無辜的人。

  她無奈的笑,只感覺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力氣,燕洵果然是這世上最瞭解她弱點的人,他也許早就算好了這一點,她不怕大夏,不怕戰爭,不怕殺戮,不怕死去,唯一害怕的,卻是愛她的人為她白白的犧牲。

  這兩天,她帶兵發起了四次衝擊,卻全都無功而返,趙颺秉承了一副堅守的姿態,既不出來迎戰,也不理會他們的攻擊,每次衝上去,就是一輪密密麻麻的箭雨,留下幾十具無草的屍體。

  九月二十二日晚,天降暴雪,氣溫陡然下降,冷風刺骨的吹來,只是半個晚上,就有五十多名傷員和八十多名百姓被凍死。百姓們終於有人受不住了,一名四十多歲的婦人突然離開軍隊就向龍吟關跑去叫門,仿若是一場洪水,緊隨其後,更多的人們離開了秀麗軍的帳篷,他捫頂著冷風大哭著,踉蹌的奔向龍吟關。

  生死關頭,人們心底對死亡的恐懼終於戰勝了他們的良心,拋下了這只一直拚死保護他們的隊伍,向著自己的故鄉奔去。

  秀麗軍的戰士們靜靜的站在一旁,沒有人出聲,沒有人阻止,他們沉默的看著這群痛哭崩潰了的人群,面無表情的讓他們離去。

  那名花甲的老人哭泣著跑到楚喬面前,懷裡抱著已然氣息微弱的孩子,滿面羞愧的對著楚喬,想說什麼,卻終究只能發出幾聲短促的哭泣。

  那孩子的面色已經一片青白,楚喬知道,再不取暖,他可能很快就要死。

  她的嗓子好像被什麼噎住了,她沒有憤怒,沒有悲傷,沒有痛恨他們的背信棄義。

  身為軍人,卻不能保護擁護自己的人民,只能看著他們無辜的死去,她無話可說,她不忍再去看老人那愧疚的眼神,因為她心底的愧疚更甚,她只能沉默的低下頭去,無言的表達著她的情緒。

  對不起。

  龍吟關上,漸漸亮起一片璀璨的燈火,關口之下,無數的老人、孩子、婦女,踉蹌的奔來,人們在大聲的喊著開門開門,那聲音帶著說不出的絕望和害怕,說到底,他們終究是一些普通的平民百姓,他們的願望只是活著,偶爾還會生出一點奢望,那就是更好一點的活著。

  大雪越來越大,天地間蒼白一片,城頭的軍官大聲叫道:「不要靠近!退後!退後!」

  可是沒人理會他,他的聲音已經被曹雜的人群淹沒了,百姓捫痛哭著鋪在城門上,用力的拍著,大聲喊道:「開門!打開門!我們是燕北的百姓,為什麼不開門?」

  哭聲穿透雲霄,龍吟關的戰士們被鎮住了,他們全都清晰的看到了兩天前的那一場戰役,此時此刻,再沒有一個人願意將武器對準那些自已曾經的戰友,如今,看到這些百姓,他們更是呆在當場,不知該如何行使自己作為一個守軍的責任。

  「開門啊!」

  百姓們瘋狂的撞擊城門,有人摔倒了,後面的人不管不顧的上前,將那人踩成了一團肉醬。

  痛哭聲和慘叫聲迴盪在曠野上,天地一片蕭索的冰冷,大雪紛飛的墜落,蒼茫一片。

  「退後,不然我們就放籌了」

  城頭的軍官在高聲呼喊。

  「不要放箭!我們是普通百姓啊!」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那名最先跑出去的婦女跪在地上,高高的舉起手中已經不再哭鬧的襁褓嬰孩,痛哭道你們可以不救我!但是求求你們,請救救我的孩子!」

  「開門啊,開門啊!放我們進去」,

  「楚大人!」城頭守軍高聲喊道:「回來吧!你不進來,我們是不能開城門的,陛下有令,只要你肯回來,一切既往不咎!」

  「楚大人!一切既往不咎!」

  上百名城守軍一同高喊,聲音像是一道滾雷,滾滾的掃過蒼茫的平原。

  百姓們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樣,有人突然轉身朝著秀麗軍的方向跪了下去,人們在痛哭

  「大人!回去吧!」

  「大人!救救我們,回去吧!」

  「大人!回去跟陛下認錯吧!」

  「大人!」那名婦女從人後奔出來,腳下一絆捭倒在地上,懷裡的孩子被撞了一下,突然撕心裂肺的大哭起來,聲音尖銳的,比大夏的軍刀還要刺人:「大人,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大人,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天地這般冷,溘黑一片,秀麗軍沉默的站立,望著他們的主帥。

  楚喬的心似乎被撕扯成了千片萬片,她緊緊的咬著下唇,血腥的味道瀰漫在嘴裡,她的手一片冰冷,指尖都在輕微的戰慄。

  燕洵,燕洵,你早就其到了,是嗎。

  你早就料到了這一切,此刻,你是不是在北朔門外的火雷源上,靜靜等著我回去對你磕頭認罪?

  耳邊的慘叫聲一波波的傳來,成千上萬的百姓跪在她的腳下,他們的頭磕在地上,對著她放聲大哭。就在前幾天,他們還高舉著拳頭時她宣誓效忠,大聲高呼著「自由萬歲的。號,可是現在,他們卻在懇求她,懇求她回去跟燕洵認罪。

  現實是如此的冷酷,卻又是如此的無可奈何。

  她的眼睛乾澀一片,已然流不出淚來,苦澀的味道在胸腔裡橫衝直撞,命運將她逼到了絕望的深淵,似乎每走一步,都會被撞得頭破血流。大人。」

  賀蕭走過來,堅定的站在她的身後,擔憂的望著她,那眼神裡,隱約可見如海的心疼和憐憫。

  「大人」」他想要勸她,可是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一切都是那般荒誕和滑稽,世界那般大,可是他們又該何去何從?

  「賀蕭」

  楚喬低低的嘆息,感覺身體裡的血液似乎一時間都被凍死了,她絕望的想要就地死去,卻還強撐著發出簡短的號令:「傳令全軍,我們「」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秀麗軍的戰士們迅速回頭,只見大夏的戰旗猙獰而至,趙颺率領著大軍,再一次折殺回來!

  「傳令全軍,跟我抵抗夏敵」

  生平第一次,楚喬覺得大夏的軍隊竟是這般的可愛。她不知道自己這麼想對不對,她只是像個駝鳥一樣的想要逃離此地,大夏攻來了,一切都不能再顧及,她必須回頭作戰!但是她還是在心底悄悄的感謝老天沒讓她在此時做出那個痛徹心扉的決定,雖然為此,她可能會付出沉重的代價。

  「殿下!全軍已經做好了攻擊準備。」

  「不必了!」趙頗淡淡說道,我們只是轉一圈就走。」

  「啊」他的部下微微一愣,問道:「為什麼?」趙颺久久沒有說話,他的目光深沉的望著濃濃的黑夜,許久,才低聲說道:「不能讓她回到燕北。」這樣來回的拚殺持續了整整一個晚上,大夏像是將龍吟關當成了一個遊樂場一樣,沒一會就要來轉上一固。直到太陽驅散了漫長的黑夜,大雪停止的時候,終於吹響了撤軍的號角。

  楚喬帶著疲憊的軍隊回到營地,卻看到了數不清百姓們沉默的眼睛,一排排屍休整齊的擺在軍隊的前面,那些昨日還鮮活的生命,此刻好似一條條離水的魚,毫無生氣的躺在地上,大雪覆蓋住了他們的眉眼臉孔,積起一個個小小的雪坡。

  見戰場平息,漸漸的,有人離開軍營,緩緩離去,人流漸漸擴大,從溪澗變成泉水,從泉水變成小河,再從小河變成一片黑壓壓的汪洋大海,他們沒有走向龍吟關,沒有走向燕北,而是向著大夏的雁鳴關,緩緩而去。

  「回來!」

  平安站在楚喬身邊,突然大聲叫道,他試圖去拉扯那些人們,卻被人家推了個大馬趴,他趴在地上大聲的叫:「都回來,別去」

  可是沒有人理他。

  人們漸漸遠去,他們走到了趙颺的軍隊之前,高舉著雙手,做出投降的姿態,反覆的強調著自已只是平民。趙颺的軍隊中有隊伍走出來,讓他們跪下,成幹上萬的百姓齊刷刷的跪了下去,他們高舉著雙手,慌亂的磕著頭,遠遠的,壓抑的痛哭聲和夏兵得意的大笑聲傳了過來,秀麗軍的戰士們愣愣的站在原地,有人在默默的流淚,但是他們什麼也說不出來,該說什麼?鼓勵那些手無寸鐵的人去跟敵人廝殺,還是告訴他們自已一定會將他們救出去?

  大雪再一次從天而降,楚喬的心冰冷的好似冰層下的頑石,她的目光空濛,戰旗飛舞,紅雲如火天地蕭索一片。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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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4-2 13:08:32 |只看該作者
第157章:蒼茫悲歌

  這一年的冬天來的很早,才九月就降了雪,輕飄飄的一層,像是春季裡牧草中開出的小朵白花。

  夏軍又一次的退了下去,這已經是他們圍因的第三天,想像中的大現模衝擊並未如期而至,趙颺很謹慎的圍住了龍吟關。」阻擋著楚喬將欲前行的腳步,他此刻的想法想必十分複雜,即害怕是燕北設下的一個圈套,又害怕真的是燕楚反目錯失了這個殺掉楚喬的機會,畢竟這兩年來燕洵楚喬不和的消息早已不膾而走,趙颺不可能一無所查。

  夜裡,大風橫過,楚喬站在一處高高的土坡上,遙望滿目瘡痍的戰場,夜裡的熏風揚起她妖嬈的長髮,像是一群隨風飛舞的蝶。

  戰爭已經綿延了三年整,龍吟關修築的比雁鳴關還要高上幾丈,兩軍中央的大片荒原一片蕭蕭,秋草高極半腰,白色的霜雪蒂在草屑上,秋風過處,林林作響,好似一片雪白的海浪,在月光的照般下幽幽的反射著銀白的光,美的晃眼。一群烏鴉從頭頂飛過,掠起細小的雪霧,一隻烏鴉的利爪輕飄飄的低掃過草叢,輕而易舉的拾起一物,幽白閃爍,轉瞬逝去。

  儘管只是一眼,楚喬卻已經看出那是何物,她的目光再一次投向眼前的白色草浪,一絲悲涼和厭惡從心底緩緩升起,這萬千搖曳的觸手之下,又埋葬了多少年輕的白骨?

  戰爭,像是嗜人的巨口」鮮血林滿的吞噬了無數鮮活的生命,亂世蒼涼的風橫穿過破碎家庭的屋簷,留下嗚嗚的聲響,像是孤魂於九泉之下發出的悲聲嗚咽。而她,是否也是這滅世刀鋒之側的一名儈子手呢?

  「阿楚」,「黑暗中,依稀間仿若有一個低沉的聲音在輕喚:「阿楚啊」

  那是過去兩千多個黑夜裡曾聽到的聲音,少年依偎在她的身邊,為她拉被子,輕聲的同:「阿楚啊,冷嗎。」

  當年冷風蕭瑟,力透窗紙,外面冷月如霜,灑地蒼白。

  飛鳥橫渡,慕雪千里。

  或許,人的一生就是一局看不透的棋盤,前路迷茫,四面碰壁,你不知道該在哪裡落子,該在哪裡收手,既然開始棋局,就要奮力的進行下去,可是最終,也許你曾全力的奮鬥,卻離勝利越來越遠了。

  她緩緩閉上雙眼,萬水千山從腦海中穿越恍惚間,她似乎看到了那麼多人的臉乳,正直溫和的烏先生,淡定睿智的羽姑娘,活潑伶俐的繯繯,善良惇厚的小和,為了示警而死去的薛致遠,為保軍旗被斬殺的文陽,還有風汀、慕容,揮舞著戰刀獨自一人衝進敵營被萬箭射殺的烏丹俞,活著的和死去的秀麗軍戰士,不計其數的尚慎回回北朔百姓,甚至還有自殺謝罪的曹孟桐,還有那些迂腐的大同長老。

  孤軍弱旅,沒有糧草沒有補給,天寨地凍,帶著成千上萬手無寸鐵的百姓,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敵人的鐵蹄漸漸的失去耐性,孩子被餓的哇哇大哭,寒冬將至,大雪即將覆蓋這一片蒼茫的土地。

  楚喬仰起頭看著虛無的天空,隱約似乎看到了另一雙眼睛,那雙已經永遠淪入深潭冰海的眼睛,靜靜的望著她,卸去了曾經的激烈憤怒冷峭譏諷,只餘一汪看透的平和,一遍遍的說:活下去,

  我知道的。

  楚喬微微牽起嘴角,對著虛無的天空輕輕的笑,輕聲的說:我總會堅持下去的。」

  她回過頭去,看著連綿起伏的營地,靜靜的說:我總會保護你們的。

  白蒼歷七七八年秋,在龍吟關下,直軍完成了史上第一次合圍,近十三萬兵馬從四面八方將龍吟關圍了個水洩不通,各類遠距離攻擊器具源源不斷的運送而來,可以預見,一場實力對比懸殊的戰役即將展開。

  雖然這一次趙颺面時的仍舊是當年在赤渡和北朔兩地兩次將他打敗的楚喬,但是他這一次卻並不擔心,一來龍吟關距雁鳴關很近,他又備好了充足的預備軍團,一旦發現是國套,他可以很從容的回到城池。二來,楚喬此次沒有城池可以堅守,沒有利箭可以使用,以五千輕騎兵編製的秀麗軍和一群老弱病殘在平原上來和他的十萬重甲大軍正面衝擊,簡直是自尋死路。三來,昨日燕北的探子終於傳回了消息,就在七天前,燕洵和楚喬曾在北朔城外大打出手,死傷上萬,如今燕北的大同骨幹死傷殆盡,只剩下楚喬一人,如果這樣的戰況還是一個因套的話,那麼他只能說,燕洵實在是太狠辣高明了,不是常人能夠抵擋的。

  九月十八清晨,天剛濛濛亮,大霧瀰漫,一陣鏗鏘的擂鼓和軍號聲陡然響起,像是戈破長空的閃電,猛然刺入了秀麗軍和百姓們最脆弱的心臟。

  清晨的陽光穿過白霧,在蒼茫的曠野上灑下金燦燦的影子,大夏的鐵灰色鎧甲像是鋪天蓋地的海洋,一點一點蔓延上平原的盡頭,沉重的腳步踩在大地上,震耳欲聾的聲響仿若要從腳底板鑽上脊樑,百姓們發出了一陣驚慌的尖叫,他們緊緊的靠在一起,畏縮的看著對面的浩瀚,自己這一小堆人和對面的人群比起來簡直像是一粒微塵。

  「天啊!」

  有人在低聲的感嘆:「那是什麼,是雪崩了嗎?」

  「預備!」

  一陣尖銳的聲音突然從對面的陣營響起,緊隨其後,一排排步兵穿過前排的騎兵,半跪在地上,做好了衝擊的準備。

  「擲!」

  「嗖!」

  長矛穿透了長空,畫著半圓從天而降,一群飛鳥剛巧路過,頓時被密密麻麻的矛雨刺透,鮮血從半空中灑下,羽毛紛飛,百姓們的嘴剛剛驚恐的長大,還沒來得及發出害怕的尖叫,就見漫天矛而當空刺來。

  刺耳的哀嚎聲頓時衝入雲霄,像是一場絕望的哀歌,飛聳入雲,戰馬齊聲狂鳴,嘶吼如同中伏的野獸。

  「全軍列隊!衝擊!」

  腥風血雨中,楚喬坐在馬背上,舉起手中的銀色戰刀,一馬當先的衝出去,五千秀麗軍見了,以整齊的姿態義無反顧的跟在了她的身後,沒有一個人猶豫,沒有一個人踟轍,哪怕年輕的戰士們臉上也流露出一絲絲害怕和膽怯,但是他們並沒有退縮怯戰。

  賀蕭護衛在楚喬身邊,厲聲喝道『兄弟們,不能讓他們靠近百姓一步」

  「拼啦!」

  袞耳欲聾的喊殺聲隨之而起,叫嚷的讓人熱血沸騰。

  對面是一片汪洋大海,他們這麼五千人衝過去,像是一朵小小的浪花,比若自殺般的義無反顧。

  所有人都愣住了,那些絕望慘叫的燕北百姓,龍吟關上看著熱鬧的燕北大軍,大夏的精銳士兵將領,包括趙颺。沒有人能夠想到,楚喬只有這麼一點人,竟然敢這樣正面主動衝擊趙颺的十萬大軍,對面的刀槍如海,像是森冷的地域鬼地。恍然間,所有人都想明白了,此處一片平原,楚喬無險可守,讓夏兵衝到關下只會將百姓們抱進戰場,她如此的選擇,就是要保全身後的無辜婦孺。

  趙颺微微震動,他的目光變得有一絲恍惚,看著揮舞著戰刀越來越近的秀麗軍,看著一馬當先的青裘少女,他的血液漸漸的滾燙起來。

  「將士們!你們的勇氣,還不及一個女人嗎?」

  大夏的統帥高聲叫道,黑色的海洋頓時間發出震耳欲聾的嘶吼。

  「全軍出擊,給我沖」,

  「殺敵!」整齊的衝鋒號猛然響起,鐵灰色的戰袍隨風而舞,戰士們揚踢猛衝,好似憤怒的海洋衝破了大堤,撕開了一個洶湧的。手,鋪天蓋地的呼嘯而來。

  「散開!列陣!」

  楚喬發出軍令,然而,秀麗軍所謂的列陣竟然只是迎著大夏的軍隊拉成了一道長長的橫排,那隊伍那般長,五千人肩並著肩,蜿蜒連綿,將整個龍吟關都護在身後,戰士們穿著黑色的戰甲,肩頭繡著火紅的紅雲旗標,在陽光下有著璀璨的光輝,他們雙手斜舉著戰刀橫在身前,以雙腿控馬,看著對面煙塵翻滾的馬陣,面色平靜的像是一片沉默的石頭。

  這簡直是瘋狂的自殺!

  大夏的兵馬越來越近,塵土漫迷,煙塵揚起,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可以聞得到馬鼻子噴出來的氣息。終於,「轟」的一聲,兩軍後然衝擊在一處,狂風暴雨驟然崛起,血肉與白刃轟然碰撞,武器的抨擊聲響徹耳際,攻擊的浪潮一波一波的襲來,刀光劍影,鮮血飛濺,脆弱的防線好似被巨石猛砸,凌亂的斷肢和鮮血就是悶聲餘波之後的刺余品。

  近身的搏鬥犀利的如同恐怖的黑夜,血腥瀰漫了戰士們的眼睛,一層層的屍體在地上堆積起來,耳朵在嗡嗡的響,馬蹄聲、嘶喊聲、慘叫聲、怒罵聲、衝鋒聲,在耳側奏成一首交響曲。戰刀交擊在一起,發出烈火一樣的光芒,傷者已然不會呻,吟,戰鬥讓他們忘記了身體的疼痛,地上一片狼藉滑膩,鮮血和斷肢糅桑在一起,還有昨夜薄雪的雪水,像是一碗紅色的泥漿。戰刀缺了。」長矛被折斷,眼睛被血糊住了,看不清前面的路途和身影,所有的思緒只餘下一個信念,殺,殺,殺!不停的拼砍,不停的擊殺,直到身休的身後一口氣,臨行前少女的話不斷的迴盪在戰士們的耳朵裡:敵人從誰的防線突破了,誰就要秀麗軍的罪人!

  沒有武器了,那就撲上去,咬斷敵人的脖子,沒有戰馬了,那就抓住他們的馬腿,將他們也一起拖下來。

  戰鬥進行的殘忍激烈的讓人髮指,賀蕭脫下累贅的鎧甲,揮刀砍斷了一名夏兵的半邊腦袋,赤紅色的鮮血和白花花的腦漿噴了他一臉,男人毫不在意的繼續找下一個目標,夏兵被他這樣悍不畏死的樣子嚇壞了,他們畏縮的退後,想要離開他的陣線。

  秀麗軍的單兵攻擊能力強的變態,他們一個人站在那裡,就好像是一台永不會疲倦的機器一樣。胸膛被穿透了,大腿被刺中了,手臂被砍傷了,他們還可以毫無顧忌的流著血拚殺,一個士兵的肚子被穿透了,腸子像是棉花一樣在褲腰上耷拉著,但是還在嘶吼著衝上前來。

  夏軍們被震撼了,那不是人,是的,他們已經不是人了,他們是一群瘋子,是一群魔鬼。趙颺恨的咬牙切齒,又是這樣,又是這樣,似乎每次都是如此,他不明白,那個女人到底有什麼魔力,到底有什麼地方值得那些將士如此悍不畏死?擁有如此猛將悍兵,是所有的將軍最可望不可即的夢想,金錢做不到,權勢做不到,威懾做不到,而她,卻輕而易舉的做到了。

  軍鼓一聲聲的響起,一個又一個的軍團沉默的衝了上去,走進那片血泊戰場,平原上鮮血橫流,泥濘的土地已經吸收不了那源源不斷的養分,鮮血在地上匯成一個個細小的溪流,蜿蜒的盤踞在人類的腳下。大直的軍官們百思不得其解,就算對面真的是銅牆鐵壁,也該被撞出一個缺口了,為什麼那道防線明明看似隨時隨地都在搖搖欲墜,可是卻偏偏仍舊沒有倒下?

  三個先釋重甲騎兵隊已經全軍覆沒,五個步兵團也被打殘了,在那道防線之前,死去的屍首堆積了三尺多高,像是一道低矮的城牆,從清晨到正午,戰鬥始終沒有完結的傾向,而那道防線卻從最開始的搖搖欲墜變得越發堅圓。趙颺知道,是夏軍怯戰了,面對這樣瘋狂自殺般的攻擊,就連他都覺得太陽穴在突突的跳。

  天空陰沉沉的,太陽一點點的被烏雲吞沒,似乎也不忍再見下面這絕望的殺戮。

  趙颺甚至在想,難道這就是燕北的詭計?他們是故意派出這樣的精銳力量來使自已麻痺大意,脫離關。」然後椎毀自己的重甲軍隊?可是若是這樣,為什麼直到現在還不見他們關內的人前來支援呢?

  趙颺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戰意卻在一層一層的消退著,面對破蔡沉舟背水一戰的秀麗軍,趙頗漸漸有些害怕了。就算自己勝利了,又能得到什麼?五千名秀麗軍的屍體嗎?這不是一場輕而易舉就能攻下的戰役,殺掉楚喬,剷除燕北最棘手的敵人,這個想法,此時已經變得不再那麼狂熱了。

  陽光退卻的最後一刻,大夏的退軍號終於緩緩響起,直軍們齊聲歡呼,然後如潮水一般的退去。

  而秀麗軍,也不再有人有力氣繼續追擊了,幾乎在夏軍回到自已外囤陣營的那一刻,秀麗軍的戰士們集體轟然倒下像是肅盡了最後一絲力量的堤壩。

  趙颺果斷迅速的發現了這一戰況,所以他馬上調轉馬頭,命令傳訊官再次吹響衝鋒號,自己一個人朝著和士兵們相反的方向策馬奔去,大聲叫道:「戰士們,跟我衝!」

  夏兵們驚慌的回過頭去,卻發現剛剛如銅牆鐵壁般攔阻自己的陣線已經不在了,一些聰明的兵痞子老油條們頓時瞭然,秀麗軍面對二十倍於已的敵人,早已成了強弩之末,此刻,看到自已撤退,他們終於倒下了。

  這是千載難逢的大好良機!

  於是,大軍齊齊掉轉馬頭,跟在趙颺身後,再一次衝擊而去。

  「全軍,集合!」

  冷冷的北風中,一個清冷平靜的嗓音緩緩響起,並不如何大,可是卻清晰的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然後,就在夏軍所有人不可置信的椽著眼睛的時候,在那座屍體城牆之後,一些搖搖晃晃如同幽靈般的身影一個個的爬了起來。他們衣衫破爛,臉色蒼白,參差不齊,手裡的戰刀都崩了。子,他們拖著疲憊的身體緩步走上前,站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肩並著肩,一個、兩個、三個、十個、百個、千個」

  一切恍若清晨影像的複製品,滿身血污的戰士們重新站起來,搖搖晃晃的列成長陣,看起來好像吹一口氣就能倒下去。可是當他們站在一起的時候,他們的身體突然間挺得筆直,像是一片石頭做的林子,那座防線再一次堅圓的猶如高山,賀蕭站在人前,猛的揮出戰刀,上千各嗓子齊聲厲吼:『為自由而戰!」

  好似平地裡滾起一個驚雷,所有的一切都被震撼了,不用軍號,不用戰鼓,夏軍們不由自主的全都停了下來,人們心底突然生出了一種可怕的絕望:「我們是不會勝利的。」

  不知道是誰最先冒出了這個念頭,隨即,這個思緒通過眼神迅速傳遍全軍,對著那些衣衫破碎滿身鮮血的敵人,大夏的軍人們幾乎同時生出了可怕的畏懼和強烈的尊敬。

  趙颺站在隊伍最前方,面沉如水,他望著那個已然一身血紅的少女,看著她如同一隻標槍的身影,由衷的敬佩轟然而出。終於,趙颺跳下馬背,摘下頭盔,在大夏十萬大軍的面前,在活著的和死去的五千秀麗軍面前,在數萬燕北百姓面前,在龍吟關內千萬雙眼睛的面前,深深的,深深的,彎下了他高貴的腰!

  大夏的軍人們也隨之重複了這個動作,他們面對著曾經這隊自己最為不恥的叛徒軍隊,深深鞠躬,然後幾乎是異。同聲的重複了敵人的衝鋒號:」為自由而戰!」

  夏軍轟然離去,天地間一片蕭索和低沉,秋風橫掠過染血的草原,一切都像是一場大夢般不切實際。

  戰士們無人再倒下,他們仍舊站在原地,似乎是害怕大夏會再一次掉頭殺回來一樣。

  楚喬抱著沉重的戰刀,身姿筆挺的緩緩上前,她的腳步沉重,面色蒼白如雪,鮮血染紅了她的青色大隸,也不知是她的血還是別人的。士兵們都看著她,似乎不相信夏軍就這樣退了一樣,她站在那裡,風吹過她額前凌亂的長髮,掃過她秀麗的眉眼和面孔,她的聲音已然沙啞,眼眶微微發紅,她如同趙颺一般,對著自已的軍隊深深的鞠躬,一字一頓的沉聲說道:戰士們,你們勝利了。」

  一聲破碎的哭泣聲突然自後方傳來,好似決堤的海洋,越來越大,越來越大,那是被他們護在身後的百姓,此刻,終於淚流滿面的衝上前來。

  秀麗軍在賀蕭的帶領下齊齊對她彎腰回禮,鏗鏘的嗓子匯成一個聲音「大人辛苦了。」

  「你們,辛苦了。」

  天上烏雲蔽日,楚喬站起身來,兩行清淚,靜靜的流下。

  夏軍沒有再衝殺上來,但是也並沒有打開包圈圈任他們離去,冷酷的圍困戰終亍展開,這一刻,趙颺已經相信了消息的準確性,楚喬的確和燕洵鬧翻,他們要離開燕北,龍吟關的大門,不會為他們敞開口除了往南走南疆通往卞唐的水路,就只能從自己的防線通過,而燕洵,已經將南疆水路完全封死了。

  他堅信這一切,準確無誤。

  九月二十日,開始下雪,大雪在初期並不大,但是卻接連下了兩天。秀麗軍中的。糧已經吃的差不多了,若不是一些百姓還帶了此糧食,可能早已挨餓,軍中的帳篷已經全都分給老弱婦孺,每個帳蓬裡都擠了三十多個人,但是仍舊有老人孩子不斷的在夜裡被凍死,軍中已經沒有傷藥,受傷的戰士們甚至得不到一口溫水,楚喬只能無力的看著寒冷和傷勢奪走了在大夏軍隊前都能巍然不倒的戰士們的生命,卻沒有一點辦法。

  每當看著士兵們一個個死去,看著年幼的孩子在冷風中哭泣挨餓,她就恨不得馬上衝回龍吟關,對著燕洵磕頭謝罪,求他救救這些無辜的人。

  她無奈的笑,只感覺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力氣,燕洵果然是這世上最瞭解她弱點的人,他也許早就算好了這一點,她不怕大夏,不怕戰爭,不怕殺戮,不怕死去,唯一害怕的,卻是愛她的人為她白白的犧牲。

  這兩天,她帶兵發起了四次衝擊,卻全都無功而返,趙颺秉承了一副堅守的姿態,既不出來迎戰,也不理會他們的攻擊,每次衝上去,就是一輪密密麻麻的箭雨,留下幾十具無草的屍體。

  九月二十二日晚,天降暴雪,氣溫陡然下降,冷風刺骨的吹來,只是半個晚上,就有五十多名傷員和八十多名百姓被凍死。百姓們終於有人受不住了,一名四十多歲的婦人突然離開軍隊就向龍吟關跑去叫門,仿若是一場洪水,緊隨其後,更多的人們離開了秀麗軍的帳篷,他捫頂著冷風大哭著,踉蹌的奔向龍吟關。

  生死關頭,人們心底對死亡的恐懼終於戰勝了他們的良心,拋下了這只一直拚死保護他們的隊伍,向著自己的故鄉奔去。

  秀麗軍的戰士們靜靜的站在一旁,沒有人出聲,沒有人阻止,他們沉默的看著這群痛哭崩潰了的人群,面無表情的讓他們離去。

  那名花甲的老人哭泣著跑到楚喬面前,懷裡抱著已然氣息微弱的孩子,滿面羞愧的對著楚喬,想說什麼,卻終究只能發出幾聲短促的哭泣。

  那孩子的面色已經一片青白,楚喬知道,再不取暖,他可能很快就要死。

  她的嗓子好像被什麼噎住了,她沒有憤怒,沒有悲傷,沒有痛恨他們的背信棄義。

  身為軍人,卻不能保護擁護自己的人民,只能看著他們無辜的死去,她無話可說,她不忍再去看老人那愧疚的眼神,因為她心底的愧疚更甚,她只能沉默的低下頭去,無言的表達著她的情緒。

  對不起。

  龍吟關上,漸漸亮起一片璀璨的燈火,關口之下,無數的老人、孩子、婦女,踉蹌的奔來,人們在大聲的喊著開門開門,那聲音帶著說不出的絕望和害怕,說到底,他們終究是一些普通的平民百姓,他們的願望只是活著,偶爾還會生出一點奢望,那就是更好一點的活著。

  大雪越來越大,天地間蒼白一片,城頭的軍官大聲叫道:「不要靠近!退後!退後!」

  可是沒人理會他,他的聲音已經被曹雜的人群淹沒了,百姓捫痛哭著鋪在城門上,用力的拍著,大聲喊道:「開門!打開門!我們是燕北的百姓,為什麼不開門?」

  哭聲穿透雲霄,龍吟關的戰士們被鎮住了,他們全都清晰的看到了兩天前的那一場戰役,此時此刻,再沒有一個人願意將武器對準那些自已曾經的戰友,如今,看到這些百姓,他們更是呆在當場,不知該如何行使自己作為一個守軍的責任。

  「開門啊!」

  百姓們瘋狂的撞擊城門,有人摔倒了,後面的人不管不顧的上前,將那人踩成了一團肉醬。

  痛哭聲和慘叫聲迴盪在曠野上,天地一片蕭索的冰冷,大雪紛飛的墜落,蒼茫一片。

  「退後,不然我們就放籌了」

  城頭的軍官在高聲呼喊。

  「不要放箭!我們是普通百姓啊!」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那名最先跑出去的婦女跪在地上,高高的舉起手中已經不再哭鬧的襁褓嬰孩,痛哭道你們可以不救我!但是求求你們,請救救我的孩子!」

  「開門啊,開門啊!放我們進去」,

  「楚大人!」城頭守軍高聲喊道:「回來吧!你不進來,我們是不能開城門的,陛下有令,只要你肯回來,一切既往不咎!」

  「楚大人!一切既往不咎!」

  上百名城守軍一同高喊,聲音像是一道滾雷,滾滾的掃過蒼茫的平原。

  百姓們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樣,有人突然轉身朝著秀麗軍的方向跪了下去,人們在痛哭

  「大人!回去吧!」

  「大人!救救我們,回去吧!」

  「大人!回去跟陛下認錯吧!」

  「大人!」那名婦女從人後奔出來,腳下一絆捭倒在地上,懷裡的孩子被撞了一下,突然撕心裂肺的大哭起來,聲音尖銳的,比大夏的軍刀還要刺人:「大人,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大人,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天地這般冷,溘黑一片,秀麗軍沉默的站立,望著他們的主帥。

  楚喬的心似乎被撕扯成了千片萬片,她緊緊的咬著下唇,血腥的味道瀰漫在嘴裡,她的手一片冰冷,指尖都在輕微的戰慄。

  燕洵,燕洵,你早就其到了,是嗎。

  你早就料到了這一切,此刻,你是不是在北朔門外的火雷源上,靜靜等著我回去對你磕頭認罪?

  耳邊的慘叫聲一波波的傳來,成千上萬的百姓跪在她的腳下,他們的頭磕在地上,對著她放聲大哭。就在前幾天,他們還高舉著拳頭時她宣誓效忠,大聲高呼著「自由萬歲的。號,可是現在,他們卻在懇求她,懇求她回去跟燕洵認罪。

  現實是如此的冷酷,卻又是如此的無可奈何。

  她的眼睛乾澀一片,已然流不出淚來,苦澀的味道在胸腔裡橫衝直撞,命運將她逼到了絕望的深淵,似乎每走一步,都會被撞得頭破血流。大人。」

  賀蕭走過來,堅定的站在她的身後,擔憂的望著她,那眼神裡,隱約可見如海的心疼和憐憫。

  「大人」」他想要勸她,可是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一切都是那般荒誕和滑稽,世界那般大,可是他們又該何去何從?

  「賀蕭」

  楚喬低低的嘆息,感覺身體裡的血液似乎一時間都被凍死了,她絕望的想要就地死去,卻還強撐著發出簡短的號令:「傳令全軍,我們「」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秀麗軍的戰士們迅速回頭,只見大夏的戰旗猙獰而至,趙颺率領著大軍,再一次折殺回來!

  「傳令全軍,跟我抵抗夏敵」

  生平第一次,楚喬覺得大夏的軍隊竟是這般的可愛。她不知道自己這麼想對不對,她只是像個駝鳥一樣的想要逃離此地,大夏攻來了,一切都不能再顧及,她必須回頭作戰!但是她還是在心底悄悄的感謝老天沒讓她在此時做出那個痛徹心扉的決定,雖然為此,她可能會付出沉重的代價。

  「殿下!全軍已經做好了攻擊準備。」

  「不必了!」趙頗淡淡說道,我們只是轉一圈就走。」

  「啊」他的部下微微一愣,問道:「為什麼?」趙颺久久沒有說話,他的目光深沉的望著濃濃的黑夜,許久,才低聲說道:「不能讓她回到燕北。」這樣來回的拚殺持續了整整一個晚上,大夏像是將龍吟關當成了一個遊樂場一樣,沒一會就要來轉上一固。直到太陽驅散了漫長的黑夜,大雪停止的時候,終於吹響了撤軍的號角。

  楚喬帶著疲憊的軍隊回到營地,卻看到了數不清百姓們沉默的眼睛,一排排屍休整齊的擺在軍隊的前面,那些昨日還鮮活的生命,此刻好似一條條離水的魚,毫無生氣的躺在地上,大雪覆蓋住了他們的眉眼臉孔,積起一個個小小的雪坡。

  見戰場平息,漸漸的,有人離開軍營,緩緩離去,人流漸漸擴大,從溪澗變成泉水,從泉水變成小河,再從小河變成一片黑壓壓的汪洋大海,他們沒有走向龍吟關,沒有走向燕北,而是向著大夏的雁鳴關,緩緩而去。

  「回來!」

  平安站在楚喬身邊,突然大聲叫道,他試圖去拉扯那些人們,卻被人家推了個大馬趴,他趴在地上大聲的叫:「都回來,別去」

  可是沒有人理他。

  人們漸漸遠去,他們走到了趙颺的軍隊之前,高舉著雙手,做出投降的姿態,反覆的強調著自已只是平民。趙颺的軍隊中有隊伍走出來,讓他們跪下,成幹上萬的百姓齊刷刷的跪了下去,他們高舉著雙手,慌亂的磕著頭,遠遠的,壓抑的痛哭聲和夏兵得意的大笑聲傳了過來,秀麗軍的戰士們愣愣的站在原地,有人在默默的流淚,但是他們什麼也說不出來,該說什麼?鼓勵那些手無寸鐵的人去跟敵人廝殺,還是告訴他們自已一定會將他們救出去?

  大雪再一次從天而降,楚喬的心冰冷的好似冰層下的頑石,她的目光空濛,戰旗飛舞,紅雲如火天地蕭索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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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
發表於 2018-4-2 13:08:46 |只看該作者
第159章:人海潮汐

  楚喬是在一片喧嘩聲中被驚醒的,馬蹄聲來的那樣快,像是風火中的驚雷,察覺之際已然響在耳側。

  三日未進米食,加之於冰雪中忍受嚴寒,她此刻已經是強弩之末,她倉皇中提著刀衝出營帳,腳步虛浮。週身滾燙,眼前滿是模模糊糊的火把,一片明晃晃的刀光,幾乎燒紅了半邊天。馬蹄滾滾,像是天邊的悶雷滾過大地,耳朵一片嘈雜的聲響,似乎有人衝著她衝過來了。

  她聽到有人衝她大喊,轉過頭去,就看到了賀蕭通紅的眼睛,他的嘴一張一合的,正在與人拚殺,身上都是血,也不知受傷了沒有,楚喬的腦袋嗡嗡作響,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她想要自習曲挺賀蕭的話,卻怎麼也聽不清。

  這已經是趙颺今日第四次劫營了,大夏漸漸對他們失去了耐心,耳邊都是廝殺聲,護衛她的士兵們一個個倒下去了,越來越多的人衝過來,士兵們各自為戰,戰線已經被人完全撕開,大夏的軍隊像是潮水般洶湧而至,一隻利箭射來,一名侍衛撲上去,箭矢穿透了戰士的額頭,從後腦猙獰的冒出來,箭尖直指楚喬的鼻尖,鮮血凝黑的流下來,一滴一滴。

  「保護大人!」

  有人這樣高聲的喊著,可是遠處的士兵已經衝不過來了,到處都是浮屍,眼前一片鮮紅,大風刺骨的吹,漫天風雪仍在瀰漫著,楚喬想,已經沒有退路了,就這樣吧。她輕輕的點了點頭,嗓子沙啞的說,就這樣吧,就這樣吧。

  一排勁弩被架起,漫天密密麻麻的弓弩穿透冷風發出呼嘯的嗚嗚聲,楚喬仰著頭,看著半空中奪命而來的箭矢,神智有著一時間的恍惚。

  她想,或許她就要死了,事件似乎突然間靜止了,她恍惚間響起了她的一生,從小於孤兒院中被國家選中,十多年的艱苦培訓,然後考入軍事學院,再加入到軍情處,刺殺、潛伏、最後為國犧牲,來到這跌宕的亂世,再一次經歷了一個死亡般的輪迴的十年,她突然覺得自己那麼累,疲倦至今,風從對面吹來,她隱隱想要放棄所有的堅持與掙扎。這些年來,無論面對何種窘境,她從來沒有放棄過求生的希望,可是現在,她卻突然不想再繼續拚殺下去了,她想,她太累了,就這樣吧,以這樣的方式歇歇也是好的。

  「大人!」

  賀蕭目眥欲裂,他看著楚喬站在原地,仰著頭呆愣愣的望著半空的箭雨不閃不避,像是一座冰冷的冰柱一樣。

  他覺得心就要被撕碎了,他瘋狂的揮刀,閃電般的刀鋒轟然在半空中畫下一道白亮,兩顆人頭同時高飛,鮮血飛濺了賀蕭滿身,可是潮水般的敵人又湧了上來,他逃不掉,踹不開,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箭矢逼近她的身影。

  龍吟關上的燕北軍也全都睜著眼睛看到了這一幕,一名年輕的士兵面色慘白,他的膝蓋一軟,頓時跪在地上,望著那熊熊烈火中面色蒼白的女子,悲聲哭道:「楚大人!」

  他也是出身於尚慎的士兵,父母姐妹都是被楚喬從奴隸營中就出來脫了奴籍還分了土地的,但是他是個膽子小的男人,秀麗軍在外面戰鬥的時候他不敢出聲,大夏一次次劫營的時候他不敢出聲,風雪肆虐過營房的時候他不敢出聲,百姓於城下痛哭的時候他不敢出聲,直到這一刻,母親的話再一次迴盪心間,滿頭白髮的老人匍匐在生平第一次擁有的土地上放聲大哭,對著他說道:得人恩果千年記,楚大人是我們的恩人。

  城樓上響起了一片嘈雜的哭聲,荒原上的高草秫秫作響,白雪紛飛,一片蒼茫之色。

  這半個月來,整個燕北一同見證了一隻軍隊的忠勇,而這一刻,整個天地一同見證了一名女子的辛酸。

  箭矢高高飛起,上升,上升,上升到頂點,然後墜落,畫著半弧,帶著迅猛的力度。

  所有人的眼睛都睜得老大,楚喬的衣衫被大風吹起,她微微瞇起眼睛,額前的亂髮被銳氣激起,頭皮生生的疼,她的腦海中一片空白,依稀間滑過一雙眼睛,他看著她,在緩緩的說:活下去,活下去。

  她微微的笑,笑容輕薄如霧。

  我終究還是堅持不下去了,我來找你吧,行嗎?

  驟然間,一陣銳利的破風聲猛然傳來,只見在龍吟關西側的豎瀟雪峰上,一片黑漆漆的影子像是靈猿一般躍下,他們手握長索,從天而降,上百隻彎刀疾飛而出,恍若神蹟般精準的擊在漫天的勁弩之上。

  霎時間,全場大嘩,黑影們迅速從雪峰上滑下,人人穿著暗青色的皮鎧,身姿腳尖迅猛,跳躍挪騰,恍若叢林凶獸,火光之下,只見人人臉上都有著暗紅色的刺青,眼神若狼,剽悍奮勇,向著呆愣的夏軍殺將而來。

  還沒待夏兵反應過來,西南方頓時傳來一陣喧嘩,血霧塵埃迎風而起,千軍萬馬的馬蹄踐踏在地面上,好似隆隆的戰鼓,前排精銳的騎兵衝進陣營,快刀劈砍,招式凌厲,正派的軍隊衝鋒式,殺氣騰騰,快馬而至,銀甲墨刀,竟都是卞唐的軍士。

  銀白的鎧甲衝進大營,年輕的帝王猛然將她整個人攬緊了,似乎要把她捏碎。他的甲冑冰冷如刀,氣息沉重,帶起大片的白氣,喊殺聲漸漸遠去,周圍安靜的落針可聞,萬千明亮的火把照在他們的身上,像是六月正午暖暖的太陽。

  大風遠去了,隆隆的滾過地表,李策的聲音低沉而平靜,可是卻有你們一絲的惶恐隱隱的透露而出,他輕聲的,一遍遍的說:「沒事了,沒事了,沒事了」

  楚喬並不想哭,心底是大片的大片蒼茫的恍惚,好似一切都不是真的,可是她的眼淚卻一點點的落下來,順著李策胸前的鎧甲的紋路滾下去,一路滾下去,她閉上眼睛,彷彿能看見萬千山川的迸濺摧毀,星辰隕落成灰,肆虐的燃燒著從天而降,大海中燃起了的熊熊烈火,沸騰落下,湧入永不見底的深淵。

  她想說話,有很多話想要說,可是張開嘴,卻只能發出啞巴一般的嗚嗚聲。

  李策,你知道嗎?烏先生死了,羽姑娘死了,很多人都死了,燕洵他殺了好多人,你說,他會殺我嗎?

  了此,諸葛玥也死了,是我害死了他,你知道嗎,是我害死了他。

  李策,你說得對,燕北真的很冷,人心都被凍死了,連誓言,都結成冰了。

  天地突然那麼空曠,楚喬緩緩的睡去,靠在李策懷裡,疲憊爬滿了她的面孔,李策低著頭,只覺得她是這樣的蒼白瘦弱,他想,他是真的瘋了,他一想到剛剛趕到時看到的那漫天勁弩他就害怕的發瘋,若是她再晚到一步,再晚到一步!大風吹到他們的身上,他脫下大裘將楚喬包裹在懷裡,她那麼瘦,縮成小小的一團,像是一個幼小的孩子。他抬起頭來,看著漫天飛揚的大雪,看著對面殺氣騰騰的大夏雄兵,看著巍峨高聳的龍吟關,他的心就生起了壓抑不住的憤怒。燕洵,你何其忍心?你,何其忍心?

  「聖上,大夏遣使來問我大唐何以要插手大夏內政,屬下該如何回覆?」侍衛下馬奔上前來,李策抱著楚喬,面色冷然的淡淡說道:「告訴趙陽,人是我李策帶走的,想要的話,我在唐京恭候。『「聖上,人帶來了。』鐵由走上前來,身後跟著一名面帶刺青的中年男子,赫然正是剛剛從雪峰躍下及時救了楚喬的那群人的首領。李策面色緩和了幾分,點頭道:」多虧了你們。「面帶刺青的男子低著頭回到:」我們人少,若不是唐皇陛下,楚大人危已。「總之是你們及時出手相救,此份恩德朕銘記於心,他日若有機會,定當報答。」「不敢,在下也是奉命行事。」

  李策眉梢輕輕一挑,試探的問道:「你家主人?」「我家主人已經攔住了燕北大軍,並在離去的各個關口都安排好接應,唐皇趕快上路吧,我們會為您斷後的。」李策緩緩點了點頭,目光深沉,沉聲道:「大恩不言謝,你們保重。」說罷帶著卞唐大軍和秀麗軍的人馬急速而去,龍吟關守軍如今還不到六萬,看著李策帶著近二十萬大軍堂皇而來,一時間竟不知是否該出城追擊。守軍的將領權衡半晌,終於咬牙說道:「快,快去請示陛下。」士兵們長吁一口氣,太好了,等請示回來,這群煞星也該無影無蹤了吧。

  不到半個時辰,隊伍行至時川口,一隊人數約在兩千左右的隊伍正在靜靜的等候。李策的人馬過去交涉了幾句之後,那夥人留下一輛馬車轉身就離去了。鐵由回來說:「還是那夥人,說再往前二十里為我們準備了馬匹和糧食,還留下一輛馬車,說燕北寒冷,陛下可以駕車而行。」撩開車簾,只見空間甚大,軟被錦緞,高塌之下隔著鐵板,鐵板之下放著兩個火盆,車內溫暖如春,還放著一方小火爐,上面的藥甕冒著白氣是打開之後一盆熱氣騰騰的人參雞湯。

  「陛下,這個青海王,到底是何方神聖啊?他這次這麼興師動眾的,真的只是想賣我們卞唐一個人情?」李策靜靜的看著那甕雞湯,久久沒有說話,楚喬躺在車裡,小臉蒼白的可憐,似乎也感覺到了溫暖,她緩緩的吐出一口氣,然後靜靜的縮在床榻上,安靜的如同一隻熟睡的兔子。「鐵由,如果是你,誰會為你做這些事情?」鐵由一愣,想了半天才慢吞吞的說道:「恐怕只有我老娘,我媳婦都不行。」李策嘴角牽起,微微笑道:「是啊,這樣的人,本就不多。」「陛下,你知道是誰了?」「知道了,」李策點了點頭,轉頭望向遠處隱藏在皚皚飛雪中蒼茫群山,聲音帶著幾絲淡淡的飄忽:「如果之前我還只是懷疑,那麼現在我已經可以肯定了。」命運多詭,疑陣重重,每個人多是身纏絲線的傀儡,行走在自己早已既定的軌道上,既然掙脫不開,他又何必提前揭開終局的序幕呢?李策微微一笑,嘴角溫和,帶著幾分落拓的滄桑和平靜。諸葛月,我不及你。

  黎明破曉前,大雪終於停了,太陽還沒有露出頭來,大地仍舊沉浸在一片慘淡的黑暗之中。高高的山巔上,男人一身落拓青袍,雪鵑振者翅膀從遠處飛來,他伸出手臂,這種青海平原上最為凶悍的飛禽溫順的落在他的手臂上,一身潔白,只在尾巴上長了三根紅色的羽毛,亮麗的好像鮮血一樣。拆開信箋,大難不死卻毫無長進的難看字跡就映入眼簾:唐皇帶兵已返回唐水關,無恙,勿念。男子面容平靜,眼神仍舊是一貫的清冷,他自然聽得出屬下對他的調侃,無恙的是誰?勿念的又是誰?提筆批覆道:不必撤了,死在那吧。年輕的將軍接到信箋的時候,開心的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他揮揮手對手下叫苦連天的將士說道:「撤了撤了,回家了。」「七將軍,想媳婦了吧?」一名四十多歲的漢子大笑道,他的肩膀中了以箭,剛剛包紮好,此刻卻像是沒事人一樣,哈哈大笑,臉上的刺青抖動著,像是一條蜿蜒的小蛇。

  「滾!你個老光棍,我祝你一輩子不用受這相思之苦。」「他媽的,這燕北崽子太凶了!」一名三十多歲的將士走進來,大冷的天卻露出半個肩膀,胸前包紮著一條白布,顯然也剛剛中招掛了彩。「老子又沒搶他們的媳婦,她奶奶的,都跟老子玩命了。」七將軍笑道:「你沒搶他們媳婦,主子卻搶了,走吧,咱們又不是來打仗的,吩咐契琅安排好撤退路線,大家各就各位準備開溜吧。」被七將軍叫做老光棍的將軍嘟嘟囔囔的站起身來,一邊往出走一邊說道:「俺覺得主子這場仗打的不合適了,見都沒見著媳婦一眼就讓別人搶走了,咱們又不是指定打不過他們,這買賣太虧了。」大帳裡的人漸漸離去了,七將軍站在原地,聽了那人的話微微愣了一會,默想了半晌,才輕聲說道:「少爺是冒不起這個險啊!」是啊,一旦戰況相持,時間拖長,那邊有個三長兩短,就算是勝了,又有什麼意義呢?七將軍想起之前在戰場上見到的那人,一雙年輕的眼睛輕輕瞇起來,帶出幾絲隱隱的恨意,這筆賬,早晚是要清算的。

  李策帶著楚喬在唐水關登船的時候,已是三日後的黎明,太陽從地平線下升起來,明晃晃的撒下一片金燦燦的光,天空那麼高清澄一片,萬里無雲,唐水關地靠西南,氣候十分溫和,江水脈脈,一片清碧。大船開拔,鳴雷般的聲響自天際響起,上千艘大船收錨而行,浪潮自四面八方包圍而來,好似滾滾雪崩,天際呈現出剛青色的琉璃華彩,桅杆傾天,一桿桿的揚起了招展的白礬。開船,鐵由高聲呼道,聲音那般長,帶著幾絲愉悅的氣息。李策站在船尾,一身松綠色的錦衣華服,眉眼邪魅,俊朗不羈,他微微仰著頭,看著那高高的翠微山,依稀可見山顛之上的蕭蕭身影。人海潮汐,節令更替,江上的風從山顛吹來,帶起幕幕清香,彷彿引起了骨髓內的細微酥麻的疼痛,所有的思緒都空前清晰起來。李策突然笑了,笑得狡猾如狐,開心的露出一口白牙,然後在所有屬下驚肅的目光中,對著高高的山巔作了一個熱情的飛吻。萬人齊窘,鐵由鬱悶的問道:「陛下,看到山上打柴的村姑了嗎?」李策回頭驚喜的叫了一聲:「呀,你怎麼知道?」眾人無奈的嘆息:陛下,誰不知道啊?

  大江如鏈,船舶,旭日初升,一切都很圓滿。山顛之上,男子靜靜而立,他清楚的看到了李策的那個挑釁的動作,眉心微微皺起,卻並沒有掉頭離去。船舶漸漸遠去了,他卻站在那裡很久很久,心裡是山風般默默的平靜,沒有悲傷,也沒有疲累。蕭,,蕭山風吹過他的背脊,影子投在地上,有著淡淡清澈的輝光,山林間捎來塵土和水汽混合的氣息,迎面撲在臉上,是異常的溫和。他恍惚間想起了他的眼神,好似循著記憶中荒蕪的野草蔓延而去,猛然看到了一株高樹一般,神色溫和,惘然喪失了清冷的方向。他從來是不需要她知道的,如果可以,他願意自己躺平成路,送她去平安寧靜的所在。

  那是七七八年九月二十九日,正是唐京菊花盛開的季節,翻梵風蕭瀟穿城而過,於青天白日下灑下一地金黃。

  船舶南去,緩緩駛向那一片奢靡的香甜之中。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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