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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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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申丑]春時恰恰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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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3 00:33:14 |只看該作者
    第50章
   
    大雨在河面洇生了一層水霧,整個桃溪仿似被衝掉了一層顏色,灰敗,沉舊,渺無人煙……

    幾個差役立在船上,拿長竹竿挑了油紙燈籠照著水面,熄了又滅,滅了又熄,總也點不住。

    撈屍人不知是怕還是累,青青白白的臉,鑽下水一息又浮了上來,其中一個還抽了腳筋,以為鬼拉了腳,急得連嗆了幾口水,被同伴撈了上來。

    李縣丞在一邊凍得唇色發紫,靴子進了水,一踩呱嘰作響,衣袖吸飽了水沉沉拽手,欲待開口讓季蔚琇明日繼續,又見他面上無一絲情緒,倒顯得高深莫測起來,全不似春裡煦陽似得貴族子弟,一時竟不敢開這口。

    沈拓執刀立在岸邊,雨水順著笠沿下淌,披了蓑衣,竟是不知身上是干爽還是透濕。

    吏役在行灶上架了甑炊了饅頭,又煮了姜湯,沈拓拿瓜瓢舀了喝了一口,道:“天氣惡,煮得濃些。”

    煮湯的吏役忙哈腰討饒,道下次再不敢:“都頭遮掩則個。”又拿眼角窺季蔚琇,見他不察,偷舒了口氣。

    沈拓讓撈屍人上岸進點吃食姜湯,其中一人膽小,捧了碗蹲在棚中:“都……頭,這……裡有多少屍?起了一具又一具,竟似墳場。他們橫死有冤,天又下著陰雨,也不知……有沒有……鬼?”

    矮個的不在意:“你怕個鳥?縱他們變成了鬼,也不找我們。”不顧燙嘴將湯灌進肚,低不可聞道,“Z。”

    沈拓塞個饅頭給他,只作沒聽見,問道:“你們可還能下河?”

    矮個的不知不覺領了頭,道:“累得緊,不瞞都頭,小的們也只是咬牙強撐。”又道,“天將黑,雨又急,燈都點不上,也看不分明。我爛命一條,不懼鬼神,他們卻是心中起慌,勉力泅底,怕要出事。”

    挑燈的差役也去進食,水面黑魅魅一片,船頭一盞孤燈掛在那,將熄未熄。

    沈拓思索片刻,找了季蔚琇,道:“明府,水中還不知什麼情形。眼下天黑,眾人疲乏驚懼,惶惶不安,不如明日再來?”

    季蔚琇抿緊了唇,一側草棚內已排了十一具屍體,殘屍敗蛻,慘不忍睹,不少差役何曾見過如此景況,跑到一邊恨不得將腸子都吐出來。

    仵作粗略檢驗,其中一具腫脹皂化,起碼已有三四年之久。這十一具屍體,大部分都是年輕女子,卻也有兩三具觀衣物發飾身形,依稀可辨是總角之年的小廝。

    季蔚琇心中作嘔,微合了下雙目,點了點頭。

    何棲在家中等得心焦,屋內昏暗,一燈如豆。許家送來的阿娣許在牙郎處非打即罵,如一保畏貓鼠似得縮在一邊,一絲的風吹草動,她便能鑽到地洞裡去。

    拔下銀簮,撥了撥燈芯,火苗一下串高,手指感到一絲的灼燙,何棲忙收回手,舒了一口氣,倒似有了依仗一般。
    沈計心中掛念,一散學就匆匆歸家,不待收好雨具,急急來見何棲,甫進門便揖禮道:“嫂嫂,阿兄與阿公他們可有歸家來?”

    何棲見他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拿干淨的手帕給他:“怎走得這般急?路滑又看不清道,仔細摔跤。”又讓他在火盆邊上坐,道, “你阿兄他們還未歸呢!”

    沈計本待坐下,卻讓叉手叉腳過來行禮的阿娣嚇了一大跳,驚得整個人都站了起來。他受驚,阿娣更是全身發抖,膝蓋一軟,又跪了下去。

    “嫂嫂?”沈拓驚疑不定。

    何棲無奈,道:“小郎,她姓李名喚阿娣,是日間牛家送來的婢女。”又讓阿娣起身,“這是家中的二郎君。”

    阿娣戰戰兢兢揖禮,眼睛都不敢看沈計。

    何棲見沈計神色有異,對阿娣道:“阿娣去廚下提一壺熱水來,小郎淋得濕,洗洗臉換身干爽的衣衫。”

    阿娣得了吩咐,好似得了天大的喜事般,高興應了去廚下打熱水。

    沈計掩去心頭不喜,猶豫一番,到底還是道:“嫂嫂,商人逐利,有利則為,無利則避,牛家好好的為何送了婢女來?”他自覺自己小人之心,生怕何棲輕視上,因此有點忐忑。

    何棲笑:“天下人為利來,為利去,有則聚,無則散,人之常情。”又道,“小郎有防人之心是好事,人心難測,只是也不可生害人之心。”

    沈計一揖禮:“謝嫂嫂教我。”

    何棲笑:“小郎聰敏,自有分寸,嫂嫂不過多嘴感慨一句。”

    阿娣送了熱水來,沈計卻沒有伸手,對何棲道:“嫂嫂,阿公還沒歸家,我去看看為了什麼耽誤了。”

    何棲瞪他:“你才多大,你出去我豈不是擔兩份的心。”

    何秀才卻是天黑透了才歸家,一並來的還有一個差役,原來沈拓晃眼看到何秀才與盧繼,不放心,托一個差役送他們歸來。

    差役見了何棲道:“都頭讓我與娘子帶話,今日要晚歸,休要等候 。”

    何棲謝過,又請他吃一杯熱茶。

    何秀才滿臉憤憤,意氣難平,道:“那苟家畜牲無疑,河底遍是冤魂,當真是可恨可殺。”又道,“今日河中起了十多具的屍體,累累屍骨,九獄不過如此。”

    何秀才氣得胸口發疼,郁氣難消,晚飯也不願多吃。何棲無法,又讓阿娣見過何秀才。

    何秀才這才有笑模樣,道:“是該買個婢女,阿圓也松散些。”

    何棲也不與他說這是牛家送的婢女,免得何秀才談虎色變,又要生氣。

    沈拓忙到深夜才歸,施翎直接在縣衙睡下,他沒有提燈,漆黑的雨夜,長街宅院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耳中一片茫茫雨聲。待到胡同開,卻見院門掛了一盞燈籠,溫光柔軟,暖暖照著院門台階。

    沈拓怔了怔,不由微笑,加快了腳步,略一掂腳,抬手就將油紙燈籠取了下來,裡面蠟燭只剩短短一截,正要推門,院門卻吱得一聲開了,何棲撐了傘在門後,見了他吃了一驚,又笑起來:“大郎,回來了?”

    沈拓心中酸軟,昏黃的燈火綽綽,何棲的臉看得並不分明,隱約的曲眉豐頰,望之便令人心生歡喜。

    “這般晚了,天又冷。”沈拓輕道,“怎得不早些安睡? ”

    何棲將傘遞給他,自己拿過燈籠,將手中的蠟燭引了火,復又插在舊燭上,抬起臉笑:“等你呢。”

    沈拓心中愛極,只恨不能將眼前這個依依相候的女子,揉進自己的骨血之中,此生此世,不,生生世世都不願分開。

    “這人,又傻了。”何棲見他只管站那笑,嗔了他一眼。

    沈拓欲待擁她入懷,自己一身水湯湯的蓑衣,悻悻作罷,囑咐道:“阿圓,下次我晚歸,不要等我。”

    何棲只管笑:“啰嗦個沒完,快進家去。”

    沈拓替她撐了傘,何棲一手提了燈籠,一手提了裙擺,二人沿著院中青石小道,避開水窪,一步一步慢慢歸家。

    “廚下為你留了一碗面,可要吃幾口?”何棲問道。

    沈拓點頭,待去了廚房卻先打了熱水,見灶中還有溫火,讓何棲在火膛前坐了,道:“你從屋中出來,一冷一熱,仔細受涼。”又問,“外間雨大,鞋襪可是濕了?”

    他這般殷勤,倒惹得何棲羞意染紅了雙頰,又笑:“有言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郎君是奸,還是盜?”

    沈拓握著她纖纖玉足,一時不想放開,啞聲道:“阿圓可想知道?”

    何棲臊紅了臉:“你快去吃面,家中留了熱水,今日在外忙碌了一天,髒累倦冷,沐浴一番,好好歇息。”

    沈拓嘆了一口氣,老實去吃了面,從頭到腳洗了一遍。何棲拿干布擦他頭發,犯愁道:“這麼睡了,明日要頭疼。”

    “不打緊。”沈拓道,“我皮糙肉厚,又體壯。別說一頭濕發,便在水中泡一天也撐得下來。”

    何棲瞪他一眼,又揉搓了幾遍,道:“這雨總也是不住,你們明日又少不得冒雨辦差。”

    沈拓沉聲,皺眉道:“明日不知還能起出多少具屍來?明府氣得狠了,連夜審了苟二。誰知,苟二竟是一咬定自己不知,將萬事推個干淨。

    明府氣笑,問他:你家中少了這麼多的僕役婢女妾室之流,你一個家主竟說不知。

    苟二耍起無賴:不過一些卑賤之人,下賤之物,買來送去,誰個在意?他們許是在外被人害了性命,又許是苟家他人所為。我日常間忙著買賣,少宿家中,他們賤籍僕役,哪入得我眼中?

    又反說明府仗勢欺人,高門貴子,視他們商賈良民為草芥,將他誣了作自己高升的腳下梯。

    再問明府可有實證?

    道那老僕癲瘋之人,歲老糊塗,成日顛三道四,喝得醉了,撿了屎都要送進嘴裡,如何可信。

    明府聽他胡泌半日,卻笑了,道:只盼你的嘴你一直這般硬,哪時軟了,卻是無趣。”

    何棲問:“苟家百萬家私生活,他可有法脫罪?”

    沈拓冷笑:“他苟家不過地方豪紳,真當自家有通天之能?有些個家主犯事,推了一個家僕出來代罪,也須買通了官府,明府又不受他家賄賂。”

    何棲道:“阿爹去河邊看了苟家虐行,歸家後仍是不平,氣得飯也不曾用。”

    沈拓道:“你不曾親見慘狀,真恨不能手刃此等惡賊,替天行道。”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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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3 00:33:59 |只看該作者
    第51章
   
    足足用了五日,桃溪河裡共起出了二十四具的屍骸,最早一具已成森森白骨,縣衙特地清出四間屋子作停屍之用,守屍的差役不敢獨自守夜,捉對喝酒才捱得天明。

    這二十四具屍骸沉屍河底,年月日久,魚蟲啃噬,面目全非,難辨真容。苟家又與前幾任縣令互有勾結,身契銷毀,人世間竟無這些人的來歷。姓甚名誰? 多少年歲?來自何處?

    張了告示認領,是否有兒女在苟家為奴又失蹤的?卻也毫無音信。

    只王三記憶好,指著一具女屍,捂了口鼻,道:“她面目潰爛,小的也不太肯定,前幾年賣與苟家一個叫曾阿九的小娘子,下巴仿佛也有這麼顆痣。記不清是四橋村還是雙彎村人了。”

    施翎去查,雙彎村確有姓曾的人家,也確賣了家中女兒為奴。保長嘆道:“他家原不是本地人士,當年遽州水災, 逃難而來在這落了戶。眼下家中卻是無人,二老身故,一子投兵,一子不知去了何處學藝,另一子染病身亡,二女賣了一個,另一女不知嫁與何處。”

    施翎帶保長認屍。

    保長只搖頭,道:“如何認得?這屍骸非人模樣,阿久賣時年小,我只記得她細瘦可憐。”又道,“生得頗好。”

    桃溪驚天的命案,鬧得一縣人議論紛紛,沿河人家生恐水中生怨魂,拿了紙錢燒化,只求他們安生投胎,若不瞑目,冤有頭債有主,找那凶手算賬,莫傷及無辜。

    家有頑童的更是三令五申,拳腳恐嚇:不許在河邊亂走戲水,當心被拉了當替死的鬼。

    又有兩家後怕不已。

    一戶便是李家,小李氏被媒人說與做妾,兩家去處,一處是苟家一處是蘇家。小李氏青春,自不願與白發老翁同鴛帳,倒是大李氏對女兒道:蘇家雖老,身邊攏共只你一個。苟家年青,家中不知多少美妾,十幾只手朝鍋裡抓住飯,你能撈得幾口到肚。

    小李氏聽得有理,這才去了蘇家。

    她在蘇家伴了蘇老翁,身邊睡著將死之人,皮肉垂老,心中不知多少悔恨:應去苟家做妾。

    苟家案發,她在家中驚得一夜未睡,真是僥天之幸,躲過一劫。若是做了苟家妾,說不得自己也要做水中鬼。

    另一家卻是賴屠戶,賴家娘子欲把女兒嫁與何家不成,又與何家娘子頂牛罵嘴,生一肚子的氣。暗自許了宏願:要將女兒嫁與比何家更富貴的人家。

    媒人胡四娘得知後上門道:這桃溪富戶,比何家富貴的不過幾家,正頭娘子怕是不能,良妾卻能掙一掙。

    賴家娘子鬼迷了心竅,竟真動了心。

    胡四娘為了多糊弄她銀子,不把事辦嚴,只一趟趟來回,騙些腳頭。又哄得賴娘子承諾事後定給厚厚的謝媒錢。

    賴屠戶這頭看了撈屍,這頭回家打了賴娘子一頓,再不許賴娘子亂插手女兒的婚事。賴小娘子聽得河中撈出二十四具屍骨,嚇得連做一夜的惡夢,倒是收起往常的心思。

    賴屠戶見她低頭垂淚,哭得好不可憐,道:原本阿爹為你定的沈家,你只嫌人家貧,不願跟著受窮吃苦,好好一樁婚事讓你們母女攪得黃了。阿爹只你一女,你阿兄雖不爭氣,卻也不是小氣的,你若是夫家一時不如意,阿爹自有嫁妝貼補,怎會讓你吃吃糠咽菜?

    說得賴小娘子羞愧難當,低聲道:只憑阿爹做主。

    賴家娘了半邊臉腫得山高,松一顆牙,見女兒掉轉了心思,冷笑:做得糟糠妻便得好?你為家計,兩手操勞如同一截老枯枝,兩只死魚眼兒,色也不鮮,人也粗。他未發達,你仍要跟著他吃盡苦頭,死後一副薄棺板;他發達了,便領了你的情?在外養了粉頭相好,金啊銀啊,好衣好食將養著,可記你好?不說別個,只說阿娘,你見阿娘可過了甚好的日子?

    賴小娘子捏著手帕又沒了主意。

    賴屠戶一陣氣悶,去了相好那,打定主意尋個合適的將女兒嫁了,留著怕是仇。

    苟二在牢中只管喊冤,他家的掌家倒想攬了罪,道這些僕役不服管教,他下手重些,失手打死。

    苟家族老髦耋之年,耳未失聰,眼未昏花,旁人都道他是積福長壽之人,在牛苟朱三家極具威信。

    苟族老在家中治了宴,請帖發出。牛父只稱病得起不來,每日藥都要吃掉幾斤,時不時還倒不過氣,要拿老參吊命。

    牛束仁袖中塞了一條手帕哭訴,兩眼通紅,眼淚串珠似得往下掉:“老翁不知,阿爹……郎中只說不好,我們兒孫日夜伺侯,只怕一個萬一。阿娘還道要去曹家棺材鋪定棺材,對衝借喜。阿翁高壽康健,我阿父正當壯年,卻是身染頑疾,藥石無效。”

    他哭得可憐,苟族老拿兩只老眼看著他,半日不出聲。

    牛束仁揖禮道:“小子在老翁之前失禮了。”拿手帕拭臉,眼一紅又是一串淚下來,哽咽道,“老翁見諒,小子實是擔心阿父。阿父是家中主心骨,若是……小子實是六神無主。”

    苟老譏笑:“你家阿父倒是一副即將身去的模樣。”

    牛束仁掩面:“老翁何苦說戳小子心肝的話?阿父姓牛,不是苟家子嗣,卻是老翁看顧著長大,到底不是骨肉,阿翁便不心疼。”他說罷,一甩袖子,“阿翁容小子告退,小子怕說出不好的來,污了阿翁耳朵。”

    苟老無奈,只得任他離開。牛束仁紅鼻子紅眼跑了出去,活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若得苟家一陣疑惑:這當口,族老何苦為難牛家?三家正是捏作一團之時。

    朱家客氣接了請帖,回頭見了朱縣尉拿主意。朱縣尉拿火點了請帖,道:“叔父只當沒見,苟家這灘混水,不與朱家相干。苟二惡行,天理難容,此番想翻身,難於上青天。”

    朱族長沉吟,問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苟二是個有見地的,這些年經營下來,非朱家可及。宜州通判與苟家有交,不知得了苟家多少金銀,少不得要與苟家周旋一番。”

    朱縣尉搖頭:“季明府何等身份?苟家撞在他手裡,也是老天開眼,要與那二十四亡魂做主。”

    朱族長摸著胡子來回踱步,又問:“不可為?”

    朱縣尉搖頭:“不可為。”又道,“苟家此案駭人聽聞,不說明府,便是我也想為那些亡魂得一個公道。”

    朱族長默然不語,低聲問道:“那苟二怎會做下喪心病狂之事。一個兩個便罷,竟有二十四人之多,真是……真是……”

    他搖搖頭,定了主意。不去苟家,卻帶著長隨去了牛家,行到半途,拐去藥材鋪買了鹿茸虎鞭,拿匣子裝了探望要死的牛父。

    苟老翁等得菜涼也不見人上門,凄然長嘆:“世態炎涼,從來只有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的。”

    苟家上下頓時嗚咽一片。

    苟老翁仗著年老,見了季蔚琇,求探苟二一面。季蔚琇深思片刻,同意他去探監,卻又令沈拓跟著。

    苟老翁長眉長須,面目平和,倒是和善模樣,對沈拓道:“人之境遇委實難料,都頭少年之時只在街頭巷尾廝混。我還與家中老妻道:少年行差踏錯,好生的模樣,將來一個無賴流氓。不曾想,都頭竟投了明府的眼,年青有為。”

    沈拓不理,只走在他身側領路,不發一語。

    苟老翁微皺下眉頭,復又呵呵一笑,道:“是老夫無趣了。”又問,“都頭可憐老漢,讓老漢與苟二私下說話?”

    沈拓不肯,道:“明府有令,重犯不得私見,苟老還是依命行事比較妥當。”

    苟老翁無奈,見了苟二。苟二正靠那發呆,見了苟老翁,目中灼灼之光,撲將過來道:“阿翁救我。”

    苟老翁老淚縱橫,道:“二郎,阿翁無能。”伸手摸摸苟二面頰,“牛朱兩家生性涼薄,自古人情相見只在初,有幾個桃園殺白馬?二郎,魚死網破啊。”

    苟二聽了怔愣半晌,埋頭痛哭。

    沈拓皺眉,將苟老翁的話一字一字在心中默記。事畢回頭見季蔚琇,將牢中之事一點不漏,從頭到尾學了一遍。

    季蔚琇坐在書案前,剛寫的信字跡未干,皺眉聽了,道:“此案我細理一遍,那苟二必然不肯如何束手。”

    沈拓驚道:“他莫非想脫罪?可是白日發夢。”

    燭光在季蔚琇的眉目間跳躍,染了一片暈黃,他慢聲道:“苟二犯案已逾十多年,最早身死的都已腐朽白骨,觀他行事,並不隱密,殺了之後拋屍河底。桃溪隔年便要征役夫挖泥通河,那些屍骨如何藏得住?偏偏,偏偏他就是藏了十多年。那二十四具屍骸,除了賣花女與那曾阿久,其余竟不知來歷名姓,縱是奴僕買賣也要備與縣衙,可他們呢?竟似不在人間。”

    沈拓喉中發澀:“歷任縣令……”

    “他們便是不知十,也知之八九。”季蔚琇一掌拍在案上,“卻是收受苟家的銀兩,與他遮掩,為他瞞下了滔天的罪過。”

    沈拓抬眸,道:“明府不與他們相同,此案大白天下,告二十四亡魂安靈。”

    季蔚琇輕笑一聲,道:“沈拓,你可知桃溪歷任的縣令,現在都在何處為?桃溪富庶之地,無關系脈絡,何幸來此為官?”

    沈拓聽得心頭發寒,問道:“他們都升遷至何處?又有何人脈依仗?”

    季蔚琇不答,只將手中信紙折好放入封中,封了口,遞與沈拓:“都頭可願去一趟禹京?這非公文,當是我家信。我與你信物,你去見我兄長,將信交與他,別個無需多問。”

    沈拓雙手接過信,貼身放入懷中,遲疑片刻又問:“苟家案,可會拖累明府?”

    季蔚琇笑起來,理了下袖口道:“拖累?他一個桃溪豪紳,惡貫滿盈,何德何能能拖累得我?不過費事些。”

    沈拓放下心,又道:“只一封書信,怕是惹人起疑。”

    季蔚琇道:“我阿兄體弱,常年溫養。千桃寺上好的桃膠,可入藥,你替我送與兄長。”

    沈拓揖禮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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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季長隨聽了吩咐備禮,又笑道:“郎君疏忽,既然讓都頭攜禮去侯府,如何只備世子一人的禮?時近年尾,不如將年禮一並奉上。”

    沈拓微一皺眉,道:“事出有因, 當務之急,怎好在途中耽擱誤事?”

    季長隨抬了抬眉毛,笑呵呵:“都頭言之有理,只是,總不好讓郎君失禮父兄跟著。再者,既然假托是家信,這般火燒眉毛,火急火燎的,也是惹眼。”

    季蔚琇只輕看了一眼季長隨,嗤笑:“就你事多。不過,也算有幾分道理。你去備禮,揀細巧貴重、隨身可帶之物,再與都頭挑一匹好馬。”對沈拓道,“此番說不得要年底才得歸來,都頭多留一兩日,與家小也有交待。”

    季長隨心頭一凜,低首稱是,知道自己逾越。

    沈拓沒理會他們主僕的這點小機鋒,在心中琢磨一下來去路程。禹京比之宜州自是山水迢迢,遠在千裡,不知歸去來期。但是,只身上路,又無牽累,大可日夜兼程,如無意外,年底能得回轉。

    思及要與何棲分開,沈拓心中如同火灼,急急辭了季蔚琇,往家趕去。

    何棲在家中挑了兩身衣裳,改得短了並一雙鞋子給了阿娣,又道:“既已收了你的身契,你只安心在我家中做活。我家並非富裕之家,比不得富戶高門,每月只得給你一二百錢,衣裳吃食卻不會苛待了你去。”

    阿娣捧了衣裳感激道:“奴婢能在娘子跟著伺侯,已經是福分了,別的不敢多想。”

    何棲又道:“你既已安頓了下來,可有相熟的人,或托了牙人遞話給你父母,讓他們能知你落腳的地方。”

    阿娣咬了唇,半響,搖了搖頭道:“阿父阿娘得了奴婢的賣身錢,總能支應一些時日,先不與他們說了。”她越說聲越小,頭越垂越低。

    何棲微笑,柔聲道:“這是你的家事,隨你自家的心意。”別開話頭,將家中活計細細與阿娣吩咐,“家中人少,日常家事無非漿洗打掃,柴禾炭火每月自有相熟的柴夫挑送來賣,你年小力輕,也不需你去河邊挑水。只一點,家中小郎平日在學堂念書,他用功喜靜,在家中念書寫字時,別去擾他。”

    阿娣連連點頭,喜道:“娘子吩咐的這些,奴婢在家中做慣的。”她偷偷扳著手指算算家中人口,比對幾回,竟是這邊的活計更輕醒。在家中背上背了七妹,一邊還要看顧八妹,洗了衣物還要割草撿柴,一個不對還要挨打,更不提一碗稀粥頂一天的飢。

    她越想越覺何家是個福窩,對著何棲更加感激涕零。又害怕何棲不要她,不等何棲吩咐,別個屋不敢去,拿掃帚將廚房內外打掃了一遍,又擰了抹布灶前台後細細擦了,吃力將鍋取下來,連鍋底積灰都仔細刮了。

    何棲見她忙忙碌碌,搖搖頭,心中卻有些不是滋味。自己當年若是買去做了奴僕……念頭一起,又立馬打住。真是強自尋愁,事過境遷,何必無端回味,可不是自找沒趣。

    遂一笑置之。

    沈拓回來家中,接連雨天,難得放晴,何棲搬了團箕,將一袋紅豆曬了出來,坐在廊下低著頭將霉壞的一一剔除,那些圓圓的紅豆在她素白的指尖來回滾動。

    何棲脖子微酸,一仰頭看見沈拓:“咦,這個時候怎麼回來家中了?”

    沈拓過來坐在她身邊,有點發悶,不舍道:“阿圓,明府有事交付於我,過一兩日要離家去禹京一趟。”

    何棲吃了一驚:“這時候怎麼……”轉過念來,“可是與苟家案有關?”

    沈拓點頭,壓低了聲音:“苟家案,與桃溪往任縣令都有牽連。”

    何棲立馬想到了其間關鍵:“若是苟二將他們都咬出來……”她咬了一下嘴唇,心道:牽累太廣,反倒不妙,官場哪有黑白分明的?水至清則無魚,他一氣亂咬,將一干受賄的官員都咬出來。許現已遷升,又許是重權門生,此案越滾越大,更不可收拾。

    依沈拓本意,不過一干貪婪之徒,頭上戴了烏紗,屁股坐了交椅,言稱父母官,既不為民請命又不為民做主,要來何用。

    何棲道:“那若是有官,他既貪了銀,又為民做了事,該當如何?”

    沈拓一時語塞,左右無人,拿手指一刮何棲的鼻子:“娘子有理,為夫甘拜下風。”

    何棲笑著躲了,又低嘆:“後日便走?年節可能回來?”

    “這倒能回。”沈拓笑道,“我輕身上路,又騎馬,不似上次去宜州,兩腳趕路,又押著賊犯。”

    何棲知道他在寬慰自己,不願做出愁容,道:“年節能回,冬至小年卻要錯過,既還能耽擱一兩日,不如明日買了菜蔬紙錢,祭拜供祖。”

    沈拓想起往年,家中只有自己與小郎二人,年不年,節不節,比之往日還要糟心,施翎更甚,與他那和尚師父一道,成日只為一日三餐發愁,何棲父女也是冷冷清清兩個人。

    早盼著今年能熱鬧,偏偏自己不在家中,他心中正遺憾呢,聽何棲提起,哪有不願的。

    笑道:“請阿父他們早些上來喝酒,多燒化些紙錢給他,早得些花用。”

    何棲瞪他:“胡言亂語。”

    沈拓哈哈一笑,轉眼見阿娣在屋中進出忙碌,見著自己縮了肩膀,倒像鬼攆似的。便道:“她是牛家送來的,阿圓使著不順手,不必違心留在家中。”

    “我自有分寸。”何棲道,“哪會委屈了自己。”

    沈拓放下心,立起身道:“阿圓祭拜各物,我去雇輛車,明日好去岳母那。”

    何棲不曾想自己前幾日只是隨口說了一句,他竟記在了心底,不由彎了兩眼,甜絲絲笑了。追上一步:“阿翎這幾日鮮少歸家,你去縣衙知會他一聲,讓他明日暫把手頭差使略放放,晚間回家吃飯。”

    “聽娘子吩咐。”沈拓揖禮,一閃沒了身影。

    他們夫妻定下過節,翌日一早起身忙碌了開來。

    沈拓去了市集買些魚肉菜蔬,尋空卻找了陳據,陳據正蹲餛飩擔前吃一碗熱餛飩,見了沈拓,忙立起來,拿袖子抹了嘴:“哥哥怎得來了?賣食的,再取一只碗,煮一碗餛飩來。”

    沈拓道:“不要餛飩,來碗茶湯。”

    陳據摸摸脖根,笑:“我那幾個兄弟得了明府的厚賞,心中感激,托我謝謝哥哥,我一時忘了。”說著,去摸袖子。

    沈拓攔道:“他們賺的辛苦錢,幾人一分,又有多少?我豈能要他們這些謝錢。讓他們自留著。”

    陳據也不客氣,縮回手,咕噥道:“我也這般與他們說,他們只是不肯,不敢上哥哥家門,纏著我啰嗦個沒完。”又涎著臉皮,“哥哥往日有這些差使,也來吩咐,髒些累些不打緊。”

    “倒真有一件。”沈拓接了熱茶湯,對陳據道,“明府托我送節禮去禹京,阿翎這幾日忙得顧不得家。家中老的老,小的小,你嫂嫂又一介女流,我心中放不下。”

    陳據皺眉,抱怨:“明府倒派這差事給哥哥,禹京千裡之外,過年都不一定得回。哥哥今年新婚,倒要讓嫂嫂過個冷清年。”又道,“也不怪哥哥不放心,桃溪水裡剛撈了二十多具屍體,膽小的打橋頭過心裡都起毛。”

    沈拓笑:“明府托的差事,哪個嫌他。也不需你們多做什麼,若是見了形跡鬼祟的,報與官府或私下……”壓眉低聲道,“只別傷了性命,惹得不可開交。”

    陳據點頭,拍了胸脯道:“哥哥放心,這些我們做得熟。”

    沈拓道:“回來請你們弟兄喝酒。”

    陳據笑:“哥哥客氣,不過,有酒喝有肉吃,我是不拒的。”

    沈拓笑,吃了茶湯連著陳據的餛飩一並給了錢,別了陳據照舊去市集買熟食糕點。

    何棲則帶了阿娣去紙燭店買了幾掛紙錢、幾疊紙衣,又另去割了幾刀肉。

    阿娣拎了籃子,不解道:“娘子出門前吩咐了郎主買肉,怎得自己又割了幾刀。”

    “我另有用處。”何棲道,又問,“你可拎得動。”

    阿娣聞著肉腥,口水險些滴下,一時生出無盡的力氣,忙道:“娘子,我拎得動呢。”

    二人倒比沈拓更早歸家,何棲讓阿娣洗了肉,拿醬料腌了擱置一邊,等得入味焯水,切薄片烤肉干。

    沈拓遠行,行裝打點得整齊,衣物鞋襪,干糧水囊。何棲想著,此去事急,日夜趕路,怕是大半路程要靠干糧充飢,因此另買做了肉干,冬日又不會壞,總好過干啃胡餅。

    等沈拓回來,一個早上切洗燒煮,一樣食物各裝了兩盤,將其中一份拿提籃裝了。

    沈拓接過,掂手頗沉,道:“我來提。阿圓喚了岳父一起去。”對阿娣道,“你可在家中看著火。”

    他生得高大,直眉濃黑,身上長日帶刀,阿娣極為怕他。見問,忙不迭點了頭。

    何秀才憂心女婿要出遠門,又逢冬節,神色倦倦,勉強一笑道:“倒是過個早節。”

    一行人趕了車,到了何家,開了院門。沈拓抬了供桌,打水擦洗一遍,何棲自一邊取了燭台香爐,擺了菜肴祭拜。等得酒篩三遍,紙錢盡焚,香殘燭短,這才收了供桌。

    何秀才看著兩簇燭火,身邊兩個小輩在那裡外操持,倒不似往年間凄清,心中愁緒稍解,道:年節再來看你們。大郎遠行,你也看顧一些,讓他早日歸家。

    他們這邊祭罷,回了沈家又另祭一遍。

    沈拓見可棲秀眉微斂,在供桌上擺著杯箸諸物,幾色菜肴,黃雞、焦魚、鮮肉,素面、干筍、豆腐,不知怎麼,心中暖意一片,看著她不由就想笑。

    何棲在火盆裡拌散了紙錢,偷聲對沈拓道:“我卻學不來說那些悼念詞,年年偷了懶。”

    沈拓道:“我們心意,他們長輩,只有高興,再不會與我們計較。”

    說得何棲笑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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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3 00:34:21 |只看該作者
    第53章
   
    施翎這些時日為了查案,出入狹斜曲巷,青樓花院,那些煙花女娘見他生得好看,常拿言語撩撥他,又要請他吃酒, 又要請他聽曲,更有大膽的要春風一度,連嫖資都不要他的。

    施翎鬧得一身粉香,懷裡還被塞了手帕。

    方山艷羨,小聲道:“都頭,那個花娘宿一夜要五、六兩銀呢,更不說打賞的纏頭。她千嬌百媚,都頭何不應了她, 白得的便宜。”

    施翎冷聲道:“你忘了明府的吩咐?見了女娘,把差使給丟在腦後。”

    方山跌足哀嘆:“都頭忒不解風情。”

    施翎不耐煩道:“誰願與那些女娘歪纏。”想起早些沈拓托人帶的話,道,“家中過冬至,我要家去吃飯。”

    方山面上不敢說,肚裡卻道:家去家去,你一姓施的與沈家八輩子打不到一竿,屁個家。

    想起自己與小李氏相好,又生出一絲尷尬,道:“都頭自去,我胡亂對付一頓。”

    施翎丟下方山,揀著小道回家,見路上歪靠著幾個閑漢,有點面熟,似常與陳據廝混,心中便留了意。見了沈拓,道:“陳家哥哥那些人怎得在這邊做起窩來,他們一貫在臨水街討生活。”

    沈拓道:“是我托的他。”將事詳說了一遍,嗅到施翎身上的脂粉香,“你身上味怪,去了哪裡查案?”

    施翎拉了沈拓在一角站著,低聲道:“先前牛郎君道苟二不能人道,把助興的藥當飯吃,其實他也不知底裡。”

    “怎麼說?”沈拓追問。

    “苟二輕浮放蕩,荒淫無恥,平頭正臉的侍女,歲小清秀的小廝,凡是入了他眼的,便要拉去侍侯。他又天生怪癖,把人折磨得半死才能盡興。初時死的是苟二失手打死的。”施翎厭惡道,“他許是自此得了趣,變本加厲起來,苟家雖知不對,卻一心為他遮掩。再後頭苟二認識了一個番醫,買得紅藥淫器,更加沒了分寸,只把人當牛馬狗豬,頭晚還鮮活的人,明早被打得血葫蘆一般抬出去,許多惡行,令人毛骨悚然。”

    沈拓聽得憤然,冷聲道:“苟二不死,何以告慰慘死的亡魂。”

    施翎道:“哥哥這次去禹京,路上多加小心。家中我再不得空,也會看顧著一二。”

    沈拓摟了他肩,笑道:“有阿翎一句話,哥哥自是放心。只是你手上有差使,不好一心兩用。走,你嫂嫂燉了濃香的肉,我們好好喝一杯。”

    冬至家宴大家一場熱鬧。

    施翎摸著滾瓜肚子,謂然長嘆:“這幾日口中寡淡無味,可算好好祭了五髒廟。”

    何棲為他倒酒,關心道:“你忙得不著家,便是睡在衙中,也備些厚衣暖被。”

    施翎答道:“夜深晚歸,就在通鋪將就。”又撇頭,“絮得再軟的棉被帶去也被那些粗漢糟踐,睡個幾晚,臭氣熏天。嫂嫂不必掛心,人多,睡得倒不冷,又攏了火盆。”

    何棲笑:“你這豈不是本末倒置,為了床被子,寧可受凍。”

    施翎拿筷子去起粘在一起糖圓,道:“過後睡家裡呢,更不必費事另挑行李去。”

    何棲這才作罷,道:“家裡總比外頭好,不說別的至少有熱飯熱湯。”心裡明白,沈拓不在家中,施翎顧念著安全,寧可自己費事些。

    沈計得知兄長遠行,過節固然高興,到底有些郁郁不樂,沈拓挾菜給他,道:“小郎在家中,好好跟你阿公寫字,有空便幫你嫂嫂分擔一些家事。”

    沈計忙點頭應了,對何棲道:“嫂嫂有事只管吩咐我。”

    何秀才笑起來,摸他腦袋:“不需小郎做事,小郎專心念書,旁的無須理會。”

    宴罷沈拓和施翎都喝得半醉,何棲拿手帕為沈拓擦了臉,道:“一時沒看住你,倒喝得這般醉。”

    沈拓躺在床上,醉眼半開,手上一使勁,何棲整個跌進了他的懷中,將人牢牢抱了,道:“阿圓,我舍不得你。”

    何棲輕輕掙了掙,安靜伏在他胸前:“大郎安心,我等你歸家。”

    沈拓趁著酒興,只拉著她不放,輕呢道:“阿圓,今晚好好陪我可好?”

    何棲微微抬起頭,半推半就:“你行裝還沒查呢,也不知有沒有落下的。”

    沈拓哪肯放她起身,無賴道:“落了便落了,只別把我這個夫君落下。”他一反朦朧醉態,抱著何棲翻身下床,栓了房門,放了床帳,吹了燈,“只理我,不理其它的。”

    何棲捧了他的臉:“你沒醉?”

    沈拓說得委屈:“阿翎喝得興起,耍著酒興,誰知要喝到什麼時辰?我不裝醉,怎麼脫身。”

    何棲輕捏了一下他的鼻子,笑起來:“我當你只能鎮宅,不曾想竟也學會弄鬼。”

    少年夫妻本就恩愛,又離別在即,一番溫存更是纏綿。他們成婚一段時日,又不似先前這般羞澀,魚水之歡天性使然,一通則萬通。

    何棲纖腰一握,沈拓只感掌下肌膚仿若無骨,滑膩如脂,又覺衣裳礙事,焦燥下大力扯開了去,湊上去親吻紅櫻。

    何棲粉面含羞,低首在他耳畔輕咬了一口。

    沈拓一個激靈,雙眸燒得暗紅,噪音嘶啞:“阿圓,這可是你惹得我,我再不干休的。”

    何棲笑,伸指自他喉結處下滑,氣吐如蘭,媚眼如絲:“誰個讓你干休?”

    沈拓再也忍耐不住,俯身上前,深入淺出,何棲宛轉低吟,只隨著他如浪中小舟,二人交頸愛撫,沉浮起合,來往衝撞,律動輾轉。

    何棲渾身軟爛如泥,仿似抽去全身的筋骨,一絲的力氣也無,似討饒又迷醉,被褥一片狼籍,涎出泉湧。沈拓借著一汪溫潤,更大力地觸點花芯,槍采紅蕊。直惹得何棲語帶微泣,嬌呼連連。

    二人雲收雨歇時夜早深了。

    沈拓嬌妻在懷,食髓知味欲罷不能,反倒更舍不得走了。何棲聽他嘆息,言語難舍,不由吃吃笑。

    沈拓聽她笑,伸手又要胡作非為。

    何棲忙軟語求饒:“大郎,郎君,好哥哥……饒了我,下次再不敢。”

    沈拓住了手,卻將她抱緊在懷裡睡了一夜。

    天色微明,何棲便睜了眼,搬開沈拓手臂,她一動,沈拓又警覺,睜開眼問:“做什麼?再睡一會。”

    何棲道:“我理理你行裝,少了路上總是不便。”

    沈拓尤自不肯放手,何棲板臉做出惱意,兩人又膩歪了一陣,這才雙雙起身。何棲又放了一雙厚襪進去,再沒遺漏這才重新打好結。

    沈拓將路引公文用油紙包了,貼身收好。坐在炭火前抽出橫刀,拿布來回擦拭了幾遍,刀刃寒光隱隱,湊得近了,似有血腥之味。

    何棲平素少有仔細看他的刀,伸手要摸,沈拓一驚,忙移開:“仔細割手。”

    何棲有心想問他的刀可見過血,念起又收,道:“可要去縣衙辭了明府。”

    沈拓搖頭:“不必,季長隨會送了馬與年禮過來。”

    何棲又去廚房做了一碗面條,讓沈拓吃了。晨光大明,便聽外面敲門聲,何棲送了沈拓出院門。

    季長隨牽了馬,馬身上果然沒有懸掛什麼重物,又奉上一個鼓囊囊的荷包,道:“這是郎君為都頭備下的盤纏,各樣年禮俱寫了簽,這裡還有一份禮單,都頭一並收好。”

    沈拓接過後也不細看,只是收將起來,牽過馬韁,摸摸鬃毛,問道:“馬可喂過食?”

    季長隨忙道:“喂過喂過,昨夜還備了夜草。”

    沈拓一點頭翻身上了馬,何棲立在院門前,不做依依不舍之態,只囑咐:“郎君一路小心。”

    沈拓也不行那遲遲吾行之狀,只道:“娘子在家珍重。”一勒韁繩調轉頭,拍馬遠去。

    季長隨瞪著他的背影,埋怨 :“都頭倒是性急,還有幾句話未囑托呢。”

    何棲不慍不急,笑道:“許是怕耽擱差事,長隨進來吃一杯早茶。”

    季長隨笑道:“不敢擾了娘子清淨,小的要與明府復命。”

    何棲聽聞也不多言,容他告辭,關上了院門。

    沈拓既擔著差事,不想誤了歸期,一路披星戴月,馬不停蹄,實在人困馬倦這才停下歇上半宿,日日將上好的草料兼豆餅喂馬,自己倒就著白水啃著干肉胡餅。

    到得羨州,城門盤檢便嚴上幾分,守衛攔了人,仔細對了路引,核對無誤這才放人。

    沈拓進城補充了一些干糧,又見天色已黑,在驛舍歇了一晚,又拿賞錢托馬夫將馬照料好。

    馬夫滿口應了下來,道:“這位都頭放心,小的備了鹽與水喂它。許是都頭一路急趕,這馬看著不是很精神。”

    沈拓摸摸馬頭,道:“倒是累著你。”

    他在驛舍飽睡了一宿,牽馬時看馬黑汪汪的兩只眼睛,踢著蹶子,噴著響鼻,這一夜顯是回過些勁來。心中滿意,又讓馬夫拿了些豆餅帶在身邊,照舊又給了賞錢。

    馬夫見他雖是外來客,出手倒不小氣,佝著身彎腰道謝。

    沈拓不願耽擱,出了羨城之後又是一段荒郊野林,疾行一段路,便感不對,那馬越跑腿越軟,時不時發寒似得抖索幾下,拉出的馬糞稀稀湯湯,再行一段,兩腿一軟跪將下去,懨懨地“噅”叫幾聲。

    沈拓翻起馬尾巴,心知著了道。

    他一路小心,倒沒想會臨近禹京時出事,左右環顧,暮靄四沉,老林枯樹寂寂無聲。

    心道:此處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若有變顧,我也逃脫不開,不如以靜制動。我倒要看看哪條道上好漢,要來動我。

    撿了柴禾升了火,又將水囊中的水喂與馬,那馬似通人性,拿大頭挨著沈拓,鼻中輕響。沈拓拍了拍,道:“若你我逃過一劫,我向明府討了你來?”

    取了胡餅,拿火烤得松軟,鼻端一癢,打了個噴嚏,笑道:“必定是阿圓在念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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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慢慢撕著吃了一個胡餅,手腳寒意稍去,沈拓撥高了火堆,一邊留意著四周一邊思索:也不知哪路的神仙,手腳這般長,竟買通了驛舍的馬夫,將我阻在荒郊,顯是要我性命。禹京此行,雖算不得隱密,但我一路餐風宿雨,馬不解鞍,自認腳程不慢,對方卻先我前頭作了安排,不知是怎麼得的消息。

    苟家定無此手段,九成是牽連此案中的狗官,生怕抖露出他們來,因此不分青紅皂白先下手為強。

    沈拓想了一會,解下橫刀握於手中,心道:我卻不是乖乖受死之人,家有幼弟嬌妻,剛得些滋味,讓我束手伏屍野外, 怕是做了鬼都不甘心。若是阿圓得知我身死,不知如何傷心難過,我是半點不願她難過落淚。

    將豆餅喂了馬,自己靠了馬身假寐,月隱星稀,逆風穿林,嗚呼有聲。沈拓耳聽四面動靜,聽得一聲枯枝“卡嚓”折斷,再便是腳踩枯草。心中不由奇怪:這伙人行事魯莽得緊,前頭藏了行跡,動手時卻這般沉不住氣。

    睜眼只見三個兜臉的黑衣人,手執利刃撲將過來,沈拓一交手,更覺不對,卻不像那些舔血為生的綠林亡命之徒,反倒像是毛賊地痞。

    沈拓擒住一個,拿刀架了脖子,笑問道:“清平世界,你們哪道的要來傷我性命?不知是我何處得罪了好漢,還是你們接哪家的火做,要拿我的命換了酒肉錢?你們打的好算盤,卻不知我的稟性,生來就是殺人的。”

    被他捏在手裡的歹徒早嚇得尿了褲子,抖如篩糠,只感脖中一道霜芒越壓越緊,自己的腦袋似有搬家之意,知道自己遇上了真正的亡命之徒。忙討饒:“英雄饒命,實在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你……你……我上有老……”

    沈拓一聲冷笑:“你上有幾百的祖宗都不與我相干。”

    另兩個歹徒互視一眼,咽口唾沫,顫聲道:“你,你一個鋪兵,敢殺人?”

    鋪兵?沈拓心中更是疑惑:原來他們以為我是送公文的鋪兵,這才來截的我。厲聲道:“你們好大的狗膽,莫非是要反,連官差都殺?不如爺爺先在你們臉上刺了字,好給官府省道手。”

    這三人卻是財迷了心竅,鋌而走險,只以為一個外地鋪兵,干的無非跑腿送信的活,誤了路程還挨板子呢。他們人多勢眾,也略通刀、槍,雇主又與他們兵刃,敵他一人自是不費吹灰之力,在野外殺了,或棄在林中,或推了水裡,神不知鬼不覺。

    萬沒想到,這個當差竟這般橫,倒比他們更像行凶的。

    “說,你們得了誰的銀,跑來截我?”沈拓扯了三人的攔臉巾,都是奇形怪狀,難描難畫,易記的長相。剪了手,扯了草莖綁了大拇指,又見刀上沾了血,隨意拿手抹了,又道,“把前後交待分明,我許能放你們一條生路。”

    這三人哪裡有什麼義氣,為了活命,竹筒子倒豆說個清楚,只說:有個管事模樣的,拿了好幾錠大銀,找他們殺一個外來的鋪兵,他們已打點得妥當,只在郊外林中等著下手,剝了衣裳拿了文書交差。

    沈拓再問,又威脅要拿刀挖出他們的心肝,三人只一味討饒,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沈拓見實問不出什麼,只得作罷,心中疑竇更深:對方行事粗疏得很,似有計劃,又無考慮,謀殺為何不找行家裡手?

    搜了三人的身上,果又摸出銀錠,掂掂揣進了自己懷裡。三個歹徒更是驚懼,這個官差竟黑吃黑,動作熟練,倒像做慣的。

    沈拓又拿刀割了三人的衣裳,編了繩,將人捆了扔在火堆邊,道:“你們脫了身,不要多舌,我記了你們長相,惹得我性起,少不得半夜割了你們腦袋當酒壺。”

    三人忙點頭如搗蒜般,口中又各種起誓。

    沈拓牽了馬,趁夜慢慢走了一裡的地,見馬仍是蔫蔫的,不好好將養無法趕路,只得拿最後一塊豆餅喂了它,道:“我卻要將你放生在此處,若是有緣,歸途我仍從打這過,碰得上就帶你回去,碰不上,你另尋了主家。”

    那馬也是知有沒有聽懂,噅了幾聲,腿一軟又顯些跪倒。沈拓拍了拍它,解下行李背在自己身上,腳下發力棄馬進京。

    這樣日以繼日又走了三四日才到了禹京,兩腳燎泡,形容狼狽。進得京只見官道四通八達,寬敞通天,高牆深院,臨街府邸,側列刀戟斧鉞。

    沈拓打聽了侯府所在,不及肅整儀容,直接趕了過去。府宅森嚴,透過高牆隱見飛檐,正門處站了守衛,角門守了門司。

    沈拓上前揖禮道:“這位門家,僕奉了府上二郎君桃溪明府之命,來送節禮,煩請通報一聲。”

    那門司睞著眼上下掃了他一眼,又探了探頭,身後空空,遂笑:“你是哪來乞騙的?身上腌臜,蓬頭垢面。口說送節禮,卻連輛車都沒有,府中二郎君便這般寒酸?”

    沈拓雖有氣,按捺道:“事出有因,這裡有明府的書信。”

    門司愣是不接,還掩了口鼻倒退一步,揮袖道:“哪來的無賴子,好大的狗膽,莫髒了侯門的台階。你再無禮,我需叫人打殺你出去。”

    沈拓一路風塵,幾夜不曾好睡,兩眼熬得通紅,劈手揪了衣領,怒道:“你一個門役下僕,好大的架子,說我行騙卻連個信都不接,一味與我為難。誤了我的差事,你的細脖可擔得起你那狗頭的重量?”

    他們這裡起了爭執,驚動了守衛,沈拓氣血上頭,提了拳頭欲待動手。就聽一個人在那輕笑:“真是閻王易見小鬼難纏,只沒想到,自家府門竟也有這麼一遭。”

    沈拓回轉身,卻見一位玉面郎君施施然從一架牛車上下來。這人生得極為好看,玉白的皮膚似是透明一般,長眉斜飛,秀目微揚,睫如黑羽,許是血氣不足,唇色略白。他全身裹在銀鼠裘氅裡,風毛微拂臉頰,恍惚之間,有如神仙中人。正是季蔚琇的兄長季蔚明。

    那門司是新提的,還沒耀武揚威幾天就撞了牆,又悔又怕,趴在地上直嗑頭。

    季蔚明仿若未睹,微笑對沈拓道:“既是二郎派來的,可有手書信物?”

    沈拓料他應是季世子,揖禮道:“桃溪民壯都頭沈拓,見過世子。”又雙手奉上了書信。

    季蔚明伸手接過,沈拓見他手指修長有如玉琢,又聞到絲絲苦藥味,心中疑道:明府的兄長生得俊,只少了點活氣,竟不似真人一般。

    季蔚明身邊隨從小心道:“世子不如領了人入府細談。”

    季蔚明點頭,又讓他安排奴僕為沈拓梳洗沐浴。

    沈拓身上黏膩腹中飢餓,自然求之不得,侯府到底不同尋常,香湯衣物早已備下。沈拓將侍女趕了出去,自己動手收拾了一番,又吃了點心,喝了半壺的茶水。

    季蔚明在花廳等他,室內極為暖和,奇花異草遍布,六疊屏風繡著冬狩圖,烈烈寒風,浮雲慘飛,幾騎獵手搭箭彎弓。屏前設了軟榻高枕,一邊方幾上鶴嘴吐煙。

    季蔚明半靠在榻上,除了裘氅,擁著毛毯,唇色不似先前慘白,卻是殷紅如血,倒似抹了唇脂一般。

    他態度親切,仔細問了弟弟在桃溪近況,不由笑道:“倒有幾分樣子。”又問苟家案,沈拓又一一答了。

    季蔚明點頭,又道:“仍是少些決斷。”

    沈拓不好多說,心中對季蔚明不知為何,總有幾分警惕,因此不願多置一詞。

    “你一路辛勞,晚間好好歇息一番。二郎讓你送來節禮,少不得與我阿娘與阿姨見上一面。”季蔚明看著禮單上的桃膠,不滿眯了眼,敷衍了事,拿滋陰之物打發他。

    沈拓又說了羨州之事,季蔚明紅唇一勾,倒像聽了什麼好笑的笑話,滿眼都是嘲弄:“娶婦不賢,便是這般下場。嘖嘖。”

    沈拓聽他言下之意,竟是已知是何人下的手,不由吃驚得抬起頭。

    季蔚明道:“不過一些跳梁小醜,都頭回去必定一路無虞。”他說了幾句話,神色便帶了倦意,侍女奉上一盞參湯,侯府掌家又回稟疾醫侯在家中多時,是否要見。

    沈拓識趣告辭,又經通稟,見了侯夫人與季蔚琇的生母,二人都是家常打扮,雖舉止疏離,問起季蔚琇卻極為仔細。

    侯夫人蹙眉道:“二郎離家千裡,生活艱難,山水長長不得照拂。無奈都頭有要事在身,倒不好拖累你,回頭另打發人送幾車東西給他。”

    沈拓僵立了半晌,出來時長舒一口氣,倒比打了一架還要累人。他狠睡了一夜,直至午間才醒。侯府內掌事得了侍女通報,匆匆忙忙 趕來道:“都頭莫急著趕路,再進些吃食,府中另為都頭備了馬匹干糧。”取出三封書信和一個匣子,道,“這是夫人、姨娘與大郎托都頭帶給二郎的書信,累都頭費心。”

    沈拓接了塞進懷裡,笑:“內掌家客氣,我回去復命何談費心。”

    內掌家笑:“都頭快人快語。”又讓沈拓收好扁匣,“這是夫人、大郎與都頭的謝禮。”

    沈拓忙要推辭,被內掌家按回懷裡,道:“都頭既是爽快之人,何必行此等扭捏之舉。你不收,讓老朽拿回去,豈不是要讓老朽丟差事?”

    沈拓頓笑,也不再推拒,接了順手塞在行囊中。內掌家送他出府,有小廝牽了馬在外等候。沈拓留意,門口門司已另換了人。

    他此行來去匆匆,雖有波折,到底順利。歸去時,心中沒有顧慮,馬作的盧飛快,倒似身輕如燕一般,疾趕至羨州野郊才放慢了速度,到了放馬處,左右搜尋了一遍,卻不見蹤跡。

    心中雖有准備,到底遺憾。

    直至快出郊林時,幾聲噅噅,沈拓聽得嗒嗒奔馬聲,前幾日放生那馬竟從林中轉了出來,見了他歡喜得跑了過來。

    沈拓大喜,拉了韁繩在手。回途兩馬交換,恨不得一日千裡。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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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3 00:34:46 |只看該作者
    第55章
   
    何棲帶了阿娣在院中做熏魚熏肉,拿干草穿了,一串串掛在竹竿上,點了松枝用煙熏炙。

    阿娣兩眼不錯地盯著,砸舌:“娘子,做得這些魚,怎吃得了?”

    何棲笑:“哪會全留了自家吃,親戚各家送點,不見得能剩多少。”聞得身上魚腥肉臊煙熏味,便讓阿娣在外看著,道,“別讓野貓進來叼走了。”

    阿娣鄭重點頭, 拿了棒槌在手裡:“娘子放心,它們要是聞了腥來,我就打它們。”

    何棲笑起來,叮囑 :“別讓它們撓了你。”自己則進屋打了熱水,拿豆粉洗了頭發,又在火盆邊烤得半干,這才拿干淨的帕子包了,重換了身衣裳。

    隔窗看阿娣守在外間屏氣凝神,一臉凶橫,倒要上陣打仗一般,不由輕笑出聲。在案前坐定取出帳冊記了去月的花費,又計算年底要送的節禮,日常間零零碎碎花用出去也不覺得什麼, 細細一盤,卻著實所費不少。

    婚時所收的禮錢她另拿匣子裝了,左手倒右手,人情只管從這筆帳上走。季蔚琇的那筆禮錢卻沒有歸在其中,直接充了家用。

    何棲邊算邊展眉笑,有個大方的上峰實是好事,少了這筆錢不見得支應不開,卻緊巴不少。

    算了半天的賬,不見日移,身畔不過少了個人,卻是晝夜長長時,滴漏聲聲浮箭不沉。摸摸刻在桌腿的劃痕,一道復一道,良人仍未轉。何棲擱了筆,自我厭棄,怎覺得深閨怨婦模樣。

    她在窗邊托腮想得出神,阿娣在外和齊氏大眼瞪小眼。

    齊氏早打了主意要來上門,對著沈拓卻是心中發怯,不管小李氏如何拿言語激她總是不肯應。聞得沈拓因差出門,齊氏心中暗喜,想著何棲新婦,雖看著有幾分厲害,到底是新婦。自己是長輩,又是婆母,開口要租她家的鋪子,她臉嫩哪裡還會拒絕。

    李貨郎心中願意,嘴上還在那假惺惺道:“到底是咱們占了便宜,我實有些抹不開臉來。”

    齊氏低眉斂目,柔柔軟軟開口道:“我們又不是白拿媳婦家的鋪子,她家鋪子空著將將一旬呢,想是租不出去。”

    李貨郎搓搓手,不吱聲。他是在外間走動的,哪裡不知行情內裡,何家那商鋪空著必有其它原由,怎會租不出去。

    “年關近了,你去大郎家,不好空手,將中貨物挑幾樣拿去。”

    齊氏見他體貼大方,心間像是浸蜜,笑著應了。

    大李氏在一旁支楞了半日的耳朵,差點沒把桌子擦得薄了一層皮,忍了又忍,實忍不下去,出聲道:“你們年輕,怎得這般不曉事?你們居長去看晚輩還要備著禮?從來都是兒女給爹娘孝敬,哪有反著來,也不怕折了他們的福壽。”

    李貨郎知道老娘小氣 ,自古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因此笑道:“一年年間,三娘少見大郎二郎,不過些許照應。”

    小李氏也笑:“阿兄說得是,做娘的哪有不惦念兒女的,拎包糖也好甜嘴呢。阿娘忒小氣,論禮,大郎與他媳婦還要叫你祖母呢。”

    大李氏被一雙兒女堵了話,又掃到齊氏面露得意,摔了抹布淌淚:“我倒是想做這個祖母,他們可有給我磕頭?連個線頭都沒見孝敬我。”

    齊氏暗惱:這個老虔婆也不看看自己什麼牌位,竟想讓我兒給她嗑頭。拿手帕捂臉,哭道:“阿娘既如此說,改日我拉了大郎和他媳婦來與阿娘嗑頭,免得他人議論大郎、兒媳二人無禮。”

    讓沈拓帶著何棲來嗑頭?李貨郎驚得一身毛汗,忙安慰:“三娘莫哭,阿娘歲老糊塗,心裡沒有成算,胡亂說嘴,你不與她當真。”

    連著小李氏也過來好言好語勸慰。哄了齊氏,小李氏回頭對大李氏道:“阿娘怎半點也沉不住氣,家裡賣的這些雜貨,值得幾個錢?咱家既想租他家的房子,又怎好半毛不拔?”

    大李氏這半年過得糟心,恨聲道:“你們這一來二去的,也沒見盤算了好的來,上梁不正下梁歪,那毒婦生的,定也是個六親不認的。”

    小李氏面上一紅,她上次跟齊氏吃沈家的酒宴,吃了個姘頭回來,心中不知多少得意,只不好跟大李氏說。笑道:“不揮鋤頭,挖不得寶,能摳來就摳來,摳不來,不過費幾包包頭。”

    齊氏挑了個好天,故意當著大李氏的面裝了十幾個雞子,拿了一包桃酥、一包牛皮纏,把大李氏心疼得直抽抽,跌腳道:“牛皮纏卻是親戚送的,平素哪裡抹得到嘴邊,留著過年待客也有體面,你倒是一氣拿了。”

    齊氏只當沒聽見,擺著腰肢飛也似得走了。

    到了沈家,抿了下鬢邊的碎發,挺直了背,拿好了架式,這才抬手敲了敲門。誰知,開門的卻不是何棲。

    齊氏拿眼打量著阿娣,心中疑惑:這是哪個?見她裝扮倒像個丫頭模樣,心中酸泡直冒,這才多久便買了使女,新婦不知儉省,大郎當差能有幾個錢,小郎還要念書呢。

    阿娣更疑惑,眼前的婦人面施薄粉,打扮得精致,細看也有了年歲,立那嬌怯怯的,目中淚光點點,似是要哭的模樣。阿娣見她古怪,拿不准什麼來路,怕將起來,小聲問道:“不知這位娘子是哪家的?我主家姓沈,你……可沒找錯?”

    齊氏被問得委屈,道:“我來找你家娘子,你問她我是哪個?”

    阿娣瞪大眼,眼見這婦人要哭將出來,撇下齊氏飛也似得跑去找何棲,跌腳絆手道:“娘子,外頭來了個婦人,要來尋你。”又道,“她許是家中出了事,要哭的模樣,卻不是我得罪的。”

    何棲聽得一頭霧水,真以為哪家親戚遇事上門求助,忙起身隨阿娣出來看個究竟。

    正好何秀才聽了動靜,放下書,出來寬泛松散 ,順便也幫女兒接下客,在廊下一頭撞見了齊氏。

    齊氏一肚子心事要與他人訴說,看見何秀才眼睛一亮,上前便要與他好好說說新婦持家不當的事。

    何秀才漲紅了臉,齊氏是他親家,偏這婦人柳腰一擰,盈盈施禮,何秀才別了臉,勉強回道:“親家難得家來,阿圓年輕,勞你指點教導一二。”說罷,不管不顧避到院外去了。

    他在外頭背著手來回幾趟,實在不願回家,一時又沒個去處,便一路去了沈計的學堂。

    何秀才也是好心,想著沈計長年難得見母親一面,去李家又尷尬,因此想著早些將他接回家中,好與母親小聚。

    誰知沈計畏母如虎,聽得齊氏來家裡,哪肯早來見她,又擔心自家嫂嫂吃虧,暗忖:阿兄不在家中,我須想個法子不讓嫂嫂為難。眼眸微閃,抿了嘴唇,對何秀才道:“阿公,阿娘來家,嫂嫂丟不開手,我去姑祖母家找大伯娘幫襯。”

    何秀才不疑有他,還誇沈計行事周全呢。

    何棲將齊氏讓進了門,讓了座,又親奉了茶,溫聲道:“本應是我與大郎上門拜見婆母的,只這些時日不趁巧,大郎差使纏身,不得成行,婆母萬勿見怪。”

    齊氏端了茶,道:“不怪不怪,我知是大郎事忙不得空。”又歉疚道,“家中亂糟糟的,我也怕慢待了你們。”

    何棲笑道:“婆母不怪罪,我也安心不少,大年將至,屆時我與大郎無論如何也要與婆母拜個年。”

    齊氏笑著點頭,細聲道:“你想得周全。”將帶來的籃子遞給何棲,“我沒甚好物,一點雞子零嘴,媳婦燉了蛋羹吃。”

    何棲哪肯收她的東西,推回道:“婆母留著自家吃,實不敢收。”

    齊氏忙道:“當是阿娘貼補你與大郎,你們新夫婦不知家道的艱難,柴米油鹽樣樣要錢。”又看了一邊的阿娣一眼,“你們又買了丫頭,又是一筆花費。”

    何棲聽她言語不倫不類,不欲多說,笑著說道:“累婆母操心了,眼下倒還周轉得開,若真是後手不繼,少不得要厚著臉皮與婆母伸手。”

    齊氏頓時僵了臉,支唔著接不上腔,生怕何棲真伸手跟她要錢,不應,又起不了話頭提商鋪的事,心急之下攥緊手帕紅了眼。

    阿娣在旁邊伺侯,偷了一眼,拿腳尖輾著地,心頭發毛:娘子的婆母怎不在家中住?生得年輕好看,就是動不動要哭,好生嚇人。

    何棲大致摸清齊氏的脾性,打發了阿娣去備點心,這才問道:“婆母可是遇上了什麼難事?”

    齊氏沒料到何棲這般上道,摁下喜意,赧顏道:“倒有一件便宜的事與媳婦商量。”

    何棲笑了,沾了口茶,問道:“不知是什麼便宜的事?”

    齊氏唇邊一抹輕輕柔柔的笑:“我聽聞媳婦家中的鋪子空了好些時候,白放著可惜,也少一項進益。你們家……翁”她說出口立時後悔,沈拓哪認李貨郎這個後翁的,見何棲面色如常,又松懈下來道,“也是巧,李郎做著雜貨生意,恰好尋摸鋪子。我知曉後,想著租別人家的,不如租自家的,何苦讓別家賺這銀兩。這一年租賃,也抵得一年的花費呢。”

    何棲嘆道:“婆母一心為我與大郎打算,我卻要辜負婆母的一片心。前幾日王三領了租客上門,阿爹見人老實本分,言語又大方,便與他簽了契。”

    齊氏瞬間變了臉色,驚道:“租……租出去了?”

    “正是,租出去了。”何棲爽聲道。

    齊氏像在寒風裡走了一遭,手腳冰冰涼,心痛如割,尤自不信:“不知是租去做了何用?”

    何棲笑道:“這我卻不知,我出嫁的女兒不好多管娘家的事。”

    齊氏好懸沒罵出聲來,你帶父出嫁,有個屁的娘家。偏何棲坐那言笑晏晏,和順可親,再入了齊氏眼裡,只覺可惡,看著和軟倒讓她摸了一手的刺,扎得心尖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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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冬日天寒,歲老之人難捱,曹家棺材鋪生意興隆。

    曹大娘子許氏偷了空,與隔壁的馬四娘說話。馬四娘卻是接生的,沒活計時家雜就賣些福壽喜餅、白糖方糕。

    這邊生,那邊死,倒是頭尾相顧。

    馬四娘笑道:“這接新送死的,偏上我家門的不見喜慶,上你家門的也不見傷心。”

    許氏也笑:“老的總不見死,好不容易去了省出一口飯,可不是要笑?本就大牽著小,小扯著大,多一個又添口嚼,可不是發愁?”

    馬四娘拍著腿:“還是曹家娘子明白人,可不如此?便如我家那個老虔婆,忒得長壽,活個沒完。她要咽了氣,我這眼淚再不費錢也舍不得掉上幾顆的。”

    許氏道:“大娘也不過白說嘴,卻不是苛待的人。”

    馬四娘苦著臉,頓足抱怨:“你不知,她不比你家老太太,厲害歸厲害,從年輕起就是個明白的。我家那老不死,便沒活明白過,年輕時酸刻,老得骨頭都硬了,還要生事。家中吃的陳米,她嫌沒味,嚼得飯渣吐在桌案上。唉喲,哪來的銀錢吃新米,她當家中藏著金山呢。”

    許氏嘆氣道:“大娘也是艱難。”

    馬四娘聽屋內拐杖敲窗欞的聲音,垮了嘴角,道:“也不見耳背。”

    許氏直笑得彎了腰,馬四娘自個也笑,又湊過來道:“曹大娘子也不來照顧我的生意。”

    許氏還沒回過味,正經道:“兒媳他們還年輕,倒也不急。我做新婦時,家婆不曾催過我,如今我也不做這個惡人。”

    馬四娘意味深長地笑,將聲壓得低低的:“誰個說你家兒媳,你家燉的好腰花,味香得都透牆了。”

    許氏紅了臉,狠狠啐了一口,指著馬四娘道:“這老奴,竟拿我取笑。”

    馬四娘樂道:“老蚌才生得真珠哩。”

    許氏笑:“你這婆子真是胡天海地搬舌頭,也不怕被人割了去下酒。”

    馬四娘叉了腰:“便是剪了去,泡了酒燉了湯放了幾斤的藥材也不見得滋補。”

    他們二人立在門前說笑,許氏眼尖見何秀才牽了沈計,只以為二人從這路過,上前施一禮:“親家與小郎哪去?擇日不如撞日,千萬進來吃杯茶。”

    何秀才還禮笑道:“大娘子客氣。”他頗有些難以開口,面上帶著猶豫,一邊又站著馬四娘立那毫不顧忌地打量他。

    沈計道:“侄兒見過大婆娘,卻不是從這路過,是有事相煩大伯娘。”

    許氏一把攔了他,笑道:“小郎讀書人斯文,只是忒得多禮。你只說找伯娘何事?”

    沈計道:“阿娘來家中,嫂嫂新嫁,怕是有所疏忽,侄兒想著請伯娘家去幫襯描補一番。

    這哪是尋幫襯的,分明是搬救兵的。許氏立起了眉毛,心中著實氣惱:真是沒個消停,莫非過不清靜的日子?

    又見何秀才站那,臨風修竹般,更覺丟臉,想著自家本就低何家一頭,偏這婦人又跑來出獻眼,讓大郎在泰山跟前如何做人?

    許氏不敢耽擱,眼珠一轉,告知家裡一聲,又讓曹大出來強留了何秀才吃酒,偷偷道:“親家是個秀才公,君子模樣,我卻是去吵嘴的,驚著他只以為我們這些粗胚潑辣,好歹也留層面皮遮點羞。”

    曹大為難,道:“他是讀書的,我是賣棺材的,如何說得上話。”

    許氏笑:“不說話便吃酒,不過尋個由頭將親家拘在家中,還有小郎呢。”

    曹大笑:“小郎還是個三寸丁,能頂什麼用。”

    許氏卻道:“我看小郎是個機靈的,你家表弟一心送他讀書,盼一個蟾宮折桂、光宗耀祖,如今看來說不得有幾分可為呢。”

    何棲一言堵回了齊氏,齊氏哪肯甘心,問道:“小郎何時歸家?我好些時日沒見他,可有清減?”

    何棲答道:“時辰還早,平素都是晚邊到家,婆母略等等,也在家用個便飯。”

    齊氏又擰著手帕:“大郎幾時歸來?”

    何棲只笑:“這卻不知,想來年前應能歸來。”

    齊氏訥訥點了頭,沒了言語,半晌問:“兒媳在家中都做些什麼?”

    “不過一些針線活計,洗洗涮涮。”

    齊氏道:“家中人少,過得清淨,不似李郎家裡挨挨擠擠一屋的人,牙齒咬著舌頭,腳尖踩了後跟腳的。”

    何棲長睫眨了幾下,面上帶著笑,只喝著寬煎葉茶不接她的話。齊氏咬著唇,訴起苦來:“李郎前頭還有三個孩兒,一日比一日大,我做了繼母,不敢說拿他們當心肝,卻也不能不聞不問。他們不比大郎有出息,只在家中廝混,也沒個活計,性子又靦腆,去食肆跑堂都撒不開臉。想著也只能學他們阿爹擔了貨擔走街躥巷當個貨郎,風來雨往,圖個糊口……”

    何棲聽得惱怒:“婆母倒是慈母。”她輕笑,柔聲道,“只是,我是沈家婦,李家與我卻不相干。”

    齊氏驚得睜大了美目,拉了何棲的手道:“兒媳卻是誤會了,我並非不識好歹的人,我只想著李郎為他大兒計,我亦要為大郎與你思量幾分,這才攬了商鋪的事來,實是為你分憂。兒媳家中的商鋪,租與他人,也不知個底細,若是粗魯的,糟踐了好好的房屋,那些個腌臜的,半月也不見得動掃帚。”

    何棲輕輕奪回手,道:“這倒是不怕,有王牙郎的擔保。”

    齊氏見她軟硬不吃,又氣又恨又急,伏在桌案上哭了起來:“兒媳好硬的腰杆,我一個做婆母的,好話說盡,兒媳只不肯松口,半分臉面也不留。可見眼中心中無我。我是命苦之人,操累得半世的心,也不得一點的好。兒媳以為家婆是好說話之人?她只以為我拐了大郎與你,拿我當賊,回去免不了一場淘氣。這讓我如何做人?”

    何棲無動於衷,眉毛都沒抬一下,只叫阿娣打了水,親手替她擦了臉,又笑道:“可不是偏了我與大郎,好好的又帶了一籃子的禮來。婆母家去時將雞子帶了回去,不讓李家阿婆說你的嘴。”

    齊氏氣苦,推了何棲的手,坐那低泣,一副梨花帶雨、弱不勝衣的模樣。

    許氏匆匆趕過來,進得沈家,一見齊氏那作派,氣得笑起來:“真是有臉,好歹也是做人的長輩,卻在兒媳面前裝個西施的模樣,可是惹得人心疼。”又一把攜了何棲的手,道,“侄媳擔待,她是個糊塗了的人。外頭看著好模樣,內裡卻是霉壞的,長日年間不知好賴。別人扔的,她要撿著當寶,旁個捧著的,她要踩了鞋底。嘴裡的話,更是入不得耳朵,從哪頭說起都理不清呢,你只休理她,當她犯了癔症。”

    何棲笑:“大伯娘言重了,婆母不過得閑來家,只是不巧,大郎與小郎都不在家中。”

    許氏見她不似受了欺負的模樣,於是道:“侄媳歲小,與你婆母如何說得到一塊?便是說起妝容衣樣都是兩種模樣呢。我們這些老菜梆子,不如你們鮮靈。你自去忙你的,我來陪你婆母。”

    何棲眨眨眼,暗道:真是天降奇兵。笑道:“伯娘與婆母說話,難得家來,雖不得新奇的吃食,好歹也吃一盞八寶茶湯。”

    許氏道:“侄媳有心,只少放些松子,我不愛吃它。”

    何棲笑著應了,見齊氏也不哭了,惴惴坐那,白白的臉,目光閃爍,倒似吃了不下驚嚇。

    她一走,許氏將臉一掛,一掌拍在桌案上,把那齊氏驚得險些跳起來。

    “說你糊塗,莫非你是真的妝瘋不成?大郎不在家,你倒肥了膽,上門欺負他媳婦?你自沈家搜刮多少的財物,若不是念著那點骨血情,你蔫能安穩坐著,報了官,脫了衣裳一頓板子,便是躲地縫都抬不起臉來。你倒是說說你,成日盡是沒夠,拿了針,又要線,得了鹽,又要糖。”許氏拿指尖直指到齊氏的鼻子上去,“梁間的燕,辛苦扒拉了條蟲子,還知道喂了乳燕,你倒好,眼裡見點好的就要扒拉進自己的懷裡。我勸你醒醒,只以為同床同被一枕兒睡的便可靠,自來夫妻不過同林鳥,有難臨頭各自飛。你倒一心為他謀算,就怕哪日竹籃打水一場空,猴子可撈不來水裡的月,巧手也摘不來鏡中的花。”

    齊氏辯解道:“我也是為大郎打算。”她咬了咬唇道,“兒媳家中的商鋪,一年也值得好幾十兩銀,租與別家是租,租與李郎也是租。回頭我將租賃的錢給了大郎……”

    “呸。”許氏一口唾沫過去,厭棄道,“你是個不要臉的?莫非天底下都跟你一般沒臉沒皮?你是窮瘋了還是眼窩兒淺?也穿得好衣,戴得好花,卻是幾百年沒摸過銅子不成?老天憐見,歹竹出得好筍,大郎不與你一樣心腸。”

    齊氏縮在一邊,嘴硬道:“大郎媳婦帶夫出嫁,養老送終多少的拋費,他家那商鋪莫非不是陪嫁?她又是個不會過日子的,十指尖尖不沾水,家中多少的事?她便要買來丫頭使。秀才公家的小娘子便是這般嬌貴。”

    “與你屁的相干。”許氏怒道,“你端著誰家的碗,操著誰家的心,手長也別伸到沈家來。秀才公家的小娘子,就是比你嬌貴,別說她買一個丫頭,買得護院、打手、小廝、門家,與你又有何干?”

    齊氏垂淚:“我雖不是體面的人,卻也是大郎的阿娘,表嫂如何說不與我相干。”

    “你既知自己沒臉,便不要指手劃腳得惹人生氣。”許氏噴齊氏一臉的唾沫星子,緩了口氣,“你自安生生過你的日子,侄兒與侄媳的事,你一星也莫要沾,賣些好,也為自個留些退步。大郎不是薄情寡義的,你雖無情無義,傷透人心,他卻是個大度的。他日你若是遭了難,骨肉血親,總有片瓦為你遮頭擋風;你若是個蠢的,將那點情份給生生得折騰沒了,他日墳前草比人高,連碗涼漿都無。”

    齊氏只咬著嘴唇不吭氣,許氏便知她沒記進心裡,冷笑一聲:“我也不過白費一些口舌,你也不止大郎和小郎這一對兒郎,那頭還生養著好兒女,想必他日成人,讓你住得大屋,睡得高床,蓋著錦病,咽著珍饈呢。”

    許氏懶怠多說,只撂了狠話:“你雖上不得台面,卻是個長輩,侄媳不好言語。我卻是無所顧忌的,你今日來家胡鬧,大郎歸轉,我一字一言都學與他,惹得他生氣,怕李家過不得好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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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世間千百萬種人,有那些心氣高,面兒薄的,別說受不得重話,便連一個眼神,都能刺得他跳腳,恨不得掩面而奔;再有一些,卻是臉皮如同銅澆鐵鑄,水火不侵,扮得小醜忍得胯下之辱,譏諷之言於他不疼不癢,兀自坐那捫虱以對,仿若未聞。

    齊氏兩者皆非,她自覺滿腔好心盡被辜負, 心脾如同浸了黃蓮,舌尖都透著苦味, 說又說不清,只恨自己不擅言語,不能剖心明跡。

    白走了一遭,半點便宜也沒撈到,反讓許氏搶白一頓,又擔心沈拓回轉聽了許氏的挑撥要與李家為難,待要轉家,心事落空,無顏面對李郎。

    齊氏真是眉間心頭盡籠輕愁,枯坐片刻,對著冷言冷語的許氏,到底無趣,失魂落魄起身道:“日頭歪斜,我先家去,以免媳婦忙碌晚飯。”

    何棲忙留她,道:“不過便飯,婆母多留片刻,也見見小郎。”

    齊氏不肯,捏了手帕一角沾去眼尾的淚滴:“兒媳與小郎說一聲,讓他念書得空只管來找我,家中好些零嘴消閑。”

    許氏坐那吃著果茶,胡桃干果細碎,滿口的香,笑道:“真是個皮面光的,李家什麼個情形,可有立腳的地?小郎歲再小,也不去討這個嫌。”

    齊氏不敢反唇相譏,只輕鎖了眉頭,悶聲要走。

    何棲又另裝了一包蓮子一包蜜棗,連同那一籃雞子等物讓齊氏帶回去,笑道:“院中做著熏魚、肉,還欠著火侯,等大郎歸家讓他與婆母送去,也嘗嘗我的手藝。”

    齊氏吃了一驚,忙道:“不不,兒媳留著自吃或裝了送人,家中吃得素淨。”

    許氏嗤笑,知她不願沈拓上門,道:“侄媳腌的好味,熏好了我卻要討幾條家去,切蒸了正好就酒。”

    何棲笑應了:“大郎言語過,姑祖母家中都是酒客,愛吃腌熏腊物,我多備著呢。”

    許氏聽了,真恨不得把她疼到心尖裡去,笑著說道:“大郎可不是這麼周到的脾性,至多帶過一語,你有心才記著。我再不信他會囑咐這些細碎的事,你倒把功記在了他的頭上,我的卦可有錯?”

    何棲微有些羞意,兩眼微彎,笑道:“大伯娘明察秋毫。”

    齊氏聽他們親密,心中更加酸澀,他們親似一家,獨自己是外人。悲切切離了沈家,拿手帕掩了臉,到了李家門口,羞惱起來,也不理大李氏懷裡啊啊伸手要她抱的囡囡,自顧自回屋,撲在床上痛哭。

    大李氏唾了一口,哄了小囡囡,一捏她的鼻子,道:“你阿娘碰了一頭的灰,自討的沒趣。”

    小李氏見齊氏這形狀,知是做了無用功,撇眼唾棄,一扭腰也回了屋,任由齊氏在那嚶嚶低泣。

    李貨郎雖沒想著十拿九穩,到底還是失望,勉強哄了齊氏幾句,喝起悶酒來。又聽齊氏撞見了許氏,驚得手一抖,摔了酒杯,結巴道:“曹……曹家……怎知……曉你要上門?他家盡是些閻王客,從來不分青紅皂白。”

    齊氏抽噎道:“許是碰巧。”

    李貨郎更加哀聲嘆氣,搖頭可惜自己沒有時運,迎頭撞暗鬼,豈能成事?

    他在家自怨自艾,偏曹二又要來嚇他。

    曹二吃得爛醉,聽齊氏又來叨擾侄兒一家,哈哈大笑,道:“你們無用,不知打蛇要捏七寸。”

    他東倒西歪,醉熏熏出了門,紅頭脹臉,鼻腔一噴盡是酒氣,沿街行人躲著他走,險些大冬天摔進河裡。

    到了李家胡同口,見一個毛頭小子在那踢藤球,摸摸袖子,捏捏荷囊,空空如也,便從懷裡摸了塊肉干出來,誘他將李貨郎騙將出來 。

    這小子也是個刁鑽的,得了肉尋了李貨郎:“李阿叔,你家有客人找你呢。”聽李貨郎問他什麼樣的客人,為何不上門來,頓時將兩眼往上一翻,道,“阿叔問我,我如何得知,又不是我家的客人,拿了禮也不往我家送。”說罷,一矮身溜了。

    李貨郎不疑有它,出來見了曹二,只嚇個魂飛魄散,轉身要逃。

    曹二提了他,瞪著銅鈴眼,煽著獅子鼻,怒道:“李貨郎,你從哪處借的膽?太歲頭上動起土來,欺我好性,不敢動手?不打得你開了醬料鋪,怕是不知馬王爺有幾只眼。”

    李貨郎被他一身酒氣熏得差點沒暈過去,心裡暗暗叫苦:他本就是閻王跟著的怨鬼,棺材邊生的惡棍,此番又醉成這樣,吃他一頓打,非去了半條的命。沈拓又做了都頭,結識得衙門上下,他們親眷,那些個差役爪牙定要為他遮掩,便是報官,我也討不得公道,白挨這一趟。

    他越想越怕,不等曹二動手,眼見巷口似乎人影走動,張嘴便要呼救。

    曹二聽他要叫,大怒,提起拳頭便捶了過去,罵道:“直娘賊,竟要叫人,便來了幫凶,我也先折了你的狗腿。”

    胡同口那幾人聽到動靜,蜂擁而至,將那李貨郎圍了,一人拉手,一人掩嘴,一人摟腰,一人抱了腿,一人出聲道:“這不是李家貨郎,怎生青紫了眼圈?”

    曹二正火起要打他們,聽得聲音笑起來,認識,是陳據一伙的兄弟。

    原來陳據幾人在沈家外頭守著,見了齊氏上門心裡嘀咕:這婆娘怎得來了哥哥家?哥哥好漢,嫂嫂賢良,只這老娘糟心,竟干些沒臉的事。

    他們幾人一合計,齊氏到底是沈拓生母,又是個婦人,不好動她,倒是可以嚇嚇那個淫人妻子、奪人家財的李貨郎。

    可巧撞了曹二來尋事,二撥人合了一伙,望風的望風,動手的動手,將李貨郎拖到暗處打了一頓。

    李貨郎還道小命休矣,抬手摸了臉,全是血,半死不活得摸回家中,一頭栽倒在地,直把一家老小嚇得魂飛天外,嚎哭不止。

    李貨郎朦朧間,見齊氏坐他身畔,哭得傷心,美人哀泣別有動人之處。他憐惜心起,又生了一絲埋怨。自己幾次受苦,都是因她而起。

    嘆口氣,拉了齊氏的手,斷斷續續道:“三娘,大郎那邊,咱們少些往來,我們良善,不比他們狠手。”

    齊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迭聲應了,又取了財物為李貨郎延請良醫。

    沈拓哪知家裡這一樁官司,他歸心似箭,歸途雨歇風靜,到了桃溪城外,遠遠見了頗為破舊的城牆,歸家之心更是急切。

    守門的小兵見了他,拱手笑道:“唉喲,都頭應差歸來,可得了賞封?”

    沈拓見問,笑道:“我急於見明府,回頭請你吃酒。”

    守門小兵盯著他的背影,吐口唾沫,嘖嘖稱奇:“怎多出一匹馬來,可見發了橫財。”

    沈拓心如鹿撞,桃溪景物依稀,倒是幾年未見一般,遠望家中方向,一片黑瓦灰牆矮院,又哪裡看得到半分。道上相識之人,見了他,紛紛招呼:“都頭遠行,好些時候未見。”

    路過石馬橋,何鬥金從窗前探了頭,扔了他一壺酒,笑道:“大郎可算歸來,明日出來吃酒,食肆來了唱曲的小娘子……”

    沈拓接了酒,道:“吃酒便可,聽曲便罷了。”

    一路去了衙門,門役見了吃驚,道:“都頭好快的腳程,竟已歸轉。”

    沈拓將馬交於他,笑問:“明府可在衙中,我需找他復命。”

    季蔚琇也不曾料到他回來得這般快,親手托了他,道:“都頭遠路風塵,想必此行風餐露宿,櫛風沐雨,當真是辛苦。”

    沈拓道:“所幸不負明府所托。”取了懷中的書信交與了季蔚琇。

    季蔚琇讓他坐,又讓季長隨倒茶,自己拿竹刀拆了信封細看了一遍,看到最末臉色微變,一息之間,又掩了下去,笑道:“阿兄信中道,你在羨州城外遭了截殺?”

    沈拓道:“不知何人所為,著實令人費解。既能買通驛舍馬夫,可見有過人之處,卻又找了三腳貓行凶。”

    季蔚琇笑起來,道:“桃溪前任縣令姓於,出身寒門,苦讀成材,可謂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他既有學識,又有運道,在京時得了參知青眼,外派來了桃溪富庶之地,三年任滿做了羨州司戶,又提通判,一路平步青雲,錦繡前程唾手可得。

    不過,美中不足,娶妻不賢。也是可笑,當初為娶祭酒之女,休棄了家中糟糠,為名聲計,又賴前妻不檢,與人有私。他那新婦還罵上門去,聲言不潔之人有何面目苟且於世?險些將人逼得自盡明志。

    於通判私德有虧,為官頗有可取之處,他在桃溪所為卻是被他娘子所累,那婦人嬌生慣養,吃不得一點的苦,瞞著於通判收了苟家的賄賂。眼下事發,那婦人怕將起來,生怕誤了夫君的官途,又瞞了於通判干出截殺的蠢事。”

    季蔚琇幸災樂禍:“於通判在家怕要吐出一缸的血來。”

    沈拓冷笑:“他自家立身不正,便是娘子不賢,做了先手,後手卻是由他來攬,不過狼狽為奸,蛇鼠一窩。”

    季蔚琇聽了,樂出聲來,撫掌道:“可不是一丘之貉,互為幫手。”笑罷讓季長隨取了賞銀,道,“你離家月余,心中掛念,早些家去團聚。”

    沈拓笑道,卻沒伸手:“不瞞明府,侯府給了好厚的賞封,我先前未知,隨手倒接了。”

    季蔚琇笑道:“阿兄阿娘大方,我也不是小氣的,你此行路途遙遠,又遇波折,委實艱辛。”

    沈拓揖禮道:“沈拓厚顏,不要賞銀,卻想與明府討了那匹馬去,它與我生死一遭,心中舍不下它。”

    季蔚琇喜他重情,當下應允,賞錢也仍舊與他。

    沈拓謝過後,出了衙門,牽了馬直奔家門。近鄉情怯,心中忐忑,思索阿圓在家什麼模樣?可否消瘦?天寒家中炭火可還充備?也不知有沒有宵小生事,擾人安寧。

    一時千頭萬緒,繁雜如麻。到了院前,竟如生客一般,舉手敲門。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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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3 00:35:23 |只看該作者
    第58章
   
    天氣晴好,何棲搬了桌子在院中裁衣裳 , 院中又架了竹架, 鋪了蔑席,開了衣箱, 將四季衣裳全搬出來晾曬。

    阿娣除了鞋, 踩在席上將厚衣服都鋪開來,又搓了搓手,生怕自己手粗,將好衣物給勾刮了。

    “今年入冬,一直不見烈陽,家中的衣物被褥放著都潮霉了。”何棲揀了一件自己舊年的衣衫,衝阿娣招了招手,在她身上略比了比,“雖是舊衣,顏色還好,改小一些來年春暖便可上身。”

    阿娣垂頭,微紅了眼眶 :“多謝娘子,娘子好心,給了我好些吃用。”

    何棲笑道:“快過冬年,可不好哭鼻子。”

    阿娣擦了擦眼睛,問道:“娘子,郎主怎得還未歸轉?”

    何棲神色微滯, 道:“許是快了。”心中也問:怎得還未歸轉?又想:大郎重諾,他既說年前能轉, 自然能回,再不會失信於我。

    展眉一笑,拎起手中衣料,自己這手藝卻是毫無寸進,厭棄起來,收了衣剪量尺,疊了布料,有心去外頭尋衣匠做了新衣,轉念又想不如自己親做。

    聽得外頭敲門聲,見阿娣只穿了襪子,慌手慌腳要穿鞋應門,便道:“我去看看哪家親戚上門。”

    阿娣這段時日也知曉點眉高眼低,急道:“娘子等等,年下好些乞兒無賴子,專上門賴混些銀錢吃食,仔細衝撞了。”

    她在後頭趿了鞋追上去,何棲卻已經拉開了院門,頓時怔愣在那。面前之人牽了一匹馬,鬥笠寒衣,一身風塵,滿面霜土,見了她,似是不防,局促之間笑道:“阿圓,我歸轉了。”

    何棲下意識捂住嘴,淚光盈盈,又笑:“再不背後說人,說到曹操曹操便到。”

    她上前要去接他背上行李,沈拓哪肯累著她,只將鬥笠除下交給她,心裡唯余一腔喜悅,這個人,怎也看不夠,便是少了一眼,都似錯過了好些。

    “阿圓,你可有念著我?”沈拓見左右無人,低聲相詢。

    何棲歪了歪頭:“在家忙得緊,起臥行動,穿衣添飯,日落月升,竟是不得空。”

    沈拓愣了愣,笑道:“總有片刻的空閑。”

    何棲笑:“得空早睡了。”將臉一轉,道,“你這人遠路風塵,卻問這些無關緊要之事,也不快進家好好歇息。”

    長日不得閑,得閑便思君。思君君不歸,又恨長日閑。

    沈拓仍是不錯眼看著她,然後笑起來:“阿圓還是想著我的。”

    何棲粉面飛紅,心疼他長途路遙,疲憊勞損,道:“可是累了?讓阿娣燒了熱水,先沐浴解乏,再進吃食可好?”

    沈拓點頭,又道:“我差使有功,向明府討了這匹馬,你可喜歡?”

    何棲吃驚,這馬一人多高,渾身漆黑,兩只烏溜溜、濕漉漉的大眼,在那踢踢蹄子,噴噴鼻息,也不懼生。便伸手摸了摸這的鬃毛,心中喜愛,卻又驚疑:“明府好生大方。”

    沈拓牽馬進院,撿了臂粗的木棍,拿斧子捶砸在院角充當栓馬柱,道:“今日將就,改日搭個馬棚。”又看何棲道,“不如請木匠打了馬車,編了馬尾巴,你平日出門也方便。”

    何棲道:“我平日少出門,你與阿翎在外間行動,更能用得著它,何必委屈它大材小物。”

    阿娣得了吩咐去廚房燒熱水,何棲讓沈拓進屋,用拂撣為他拂去灰塵,又親手為他拆了頭發,另取了衣物。

    沈拓解開包裹,將侯府賞的描花扁匣並季蔚琇給的荷囊全交給了何棲,攔腰將人抱了摟在懷裡,道:“雖辛苦,所得頗厚,能過一個豐年。”

    何棲開了匣子,內裝了銀餅,連帶明府所贈竟有四五十兩之巨。銀之一物,平生只恨聚無多。何棲秀眉微鎖,合了匣子,問道:“此行可是凶險?”

    沈拓知她聰敏,葉落知秋,瞞了反倒惹她疑思,笑道:“倒是生了些波折,於我卻無半點的防礙,連根頭發絲都不曾少。”

    何棲俏臉凝霜,道:“你可休要瞞我。”

    沈拓展開雙臂,笑道:“你自來查驗,看我可有一絲的虛話。”

    何棲橫睇他一眼,拿火箸撥了火盆,又放下竹簾。沈拓嫌阿娣力小,自去提了水,何棲伸手探了水溫,道:“熱些蒸得汗出才好 。”沈拓依言又去提了熱水,觸手微燙。

    何棲笑道:“聽聞鄉野間殺豬,需燒了滾水,燙了毛,才好下刀。”

    熱氣升騰,一室氤氳,倒有幾分旑旎。沈拓除了衣物,赤條條進了浴桶,長舒一口氣,四肢百骸酥軟如醉,頓感倦意肆侵,後知後覺般:此行確實勞累。

    何棲外除了外衫,挽了衣袖,掀簾進來,見他仰靠在那,似有睡意。拿葫蘆瓜瓢舀了熱水淋在他的肩頭,沈拓渾身的肌肉微跳,也不睜眼,抬臂將她的手握牢在手心,喚道:“阿圓!”

    何棲由他握了一會,笑道:“既讓我查驗,怎不松開來。”

    沈拓舍不得撂開,輕道:“阿圓,我思念你。”千桃寺之行,得遇佳人,便已戀慕難舍。

    何棲的指尖輕輕拂過他赤裸的肩膀,見一側微有淤傷,顯是久負行囊所致。抽回手揉開澡豆細細幫他洗了發,嘆道:“大郎眼見消瘦。”又拿梳子慢慢梳開發結,再取篦子篦去浮塵髒物。

    沈拓渾身僵硬得如同泥雕木塑,水又熱,出了一身的汗。

    何棲捏了他的發尾,道:“你老實坐著,仔細扯了你半邊的頭皮。”

    沈拓收起了小心思,坐那任她為所欲為。何棲又幫他擦了背,她力小,卻也搓了一層泥下來,取笑道:“可恨家中沒有毛刷。”

    沈拓笑起來,起身反手將她拉進了浴桶,瞪著了她道:“豬婆豈有不陪著豬公之理?”

    何棲驚呼,忙摟了他的脖頸,道:“大郎快住,大冷寒冬,一室水漬。 ”

    沈拓哪肯,道:“過後我來擦地。”

    何棲笑起來:“先時在自家院外跟只呆頭鵝似的,見了水,倒又活了。我道你轉了脾性,原來被凍得僵了。”又正色道,“休再胡鬧,鬧得水冷,當心受寒。”

    沈拓雖遺憾,終究沒有放肆。

    阿娣怕他們熱水不夠用,又拎了一桶過來,聽到笑鬧聲,不敢驚擾,將水擱在門外,面紅耳赤走了。

    沈拓聽得動靜,笑道:“歲小卻識趣得緊。”

    何棲氣得擰他:“明日如何見人?”

    室內水嗒嗒的,一片狼籍,無從下腳。

    沈拓擦身,出來取了搭在火盆一側烘得溫暖的衣物,心頭滾燙,阿圓待他處處體貼周到。開了衣箱,取了何棲的衣物,笨手笨腳拿了手裡,立在火盆邊上熏烘。

    何棲隔了簾子,看了個隱約,心中發笑,出聲道:“當心火星落在裡面,燙了個洞出來。”

    沈拓聽說,忙目不轉睛盯著,生怕炭火燎了衣物,不再冰手才與何棲送去。

    何棲接了衣物,紅著臉將他趕走,又道:“這個時辰,可要吃些什麼?不如切熏肉炊了米飯,將就些小菜?”

    沈拓不挑吃,點頭應下,向何棲要了幾貫銅錢,拆了裝了一袋,又拿了一壺酒,道:“我去去就回。”

    何棲也不多問,道:“快些回來。”

    沈拓尋了陳據,陳據幾人,又喜又驚,陳據擠眉弄眼,道:“哥哥才歸家,怎得跑來和我們腌臜貨胚湊在一起?也不和嫂嫂好好親熱?”

    沈拓笑道:“你是嫌皮緊還是嫌口條太多?”將一袋銅錢和酒扔給幾人,問道,“可有什麼鬼祟宵小?”

    陳據一伙互視幾眼,你推我擠,陳據笑道:“倒不見異處,只你阿娘曾上門來。”

    沈拓絞了雙眉,自言自語:“她上門何事?”

    陳據將打了李貨郎的事給瞞了下來,道:“不過略坐了片刻,又有曹家大娘子在,哥哥放心,嫂嫂不會受她委屈 。”

    沈拓又問桃溪隱私瑣事。

    陳據道:“苟家倒有幾撥人進出,與何人接了頭卻是不知。牛家、朱家近來往來親密,與苟家卻是遠了。”又低聲道,“小道聽聞,苟家的壽老臥床不起,怕是不中用了,留了郎中在家中,前幾日又去千桃寺施了米糧。”

    沈拓冷笑道:“兩手血腥,點得清香,不知是哄神還是哄鬼。”

    陳據笑道:“苟二將死,他那娘子倒是往常模樣,仍舊塗脂抹粉,還帶了侍女在銀鋪打時興的首飾呢。”

    苟家這口泥潭,污腐不堪,底下不知藏著多少枯枝爛葉,失足跌進去,深陷沒頂,連個聲息也無。沈拓心中著實厭煩,又聽陳據道,牛、 朱兩家似在密謀苟家營生。真似一群禿鷹,見了腐肉,不撕扯得只剩白骨,誓不甘休。

    沈拓將這三家拋置腦後,道:“月余多有勞煩,改日治一副豬頭,燎了與眾位吃酒。”

    陳據又有錢又有酒吃,又聽還要請他們吃肉,個個歡喜,說了好些話,這才各自散去。

    沈拓也轉身回家,又去拜見了何秀才,何秀才過來人,他們夫妻小別,更勝往日十分,不知有多少體己親密之語傾訴,笑道:“你此行水長路遠,鞍馬勞頓,快去歇息。”

    何棲在屋中等他,幾樣爽口小菜,一碟豆豉,一大碗熏肉炊飯,還有一碗燉的蛋酒,抬首道:“你坐著用飯,我與你燙酒。”

    沈拓撩衣入座,道:“阿圓陪我吃一回。”

    “你自吃你的。”何棲道,“吃了便好生躺著去,明日去魚市尋個團魚來,家裡還有一方火腿,剛好拿來燉湯。”

    沈拓吃了月余的干糧,如今吃著新米飯,勾起食欲,食案上的菜飯被他一掃而空。

    何棲擔心道:“可是餓得狠了?脾胃可能受得住?早知便與你熬一鍋黃米粥吃。”

    沈拓笑道:“好不容易歸家,只得一碗稀粥?”

    何棲拿青豆筍干與他就酒,笑:“你不是餓了,卻是饞了。”

    沈拓道:“去時還有你做的肉干過嘴癮,回轉只有干糧,吃得心慌,冬日林中連個走獸鳥蛋都不好尋摸,恨不得逮了子神剝皮去骨烤了吃。”

    何棲手一抖:“荒年也罷了,太平年月怎吃……”

    沈拓存心逗她:“一樣是肉,雞鵝還吃草根蟲子,它卻偷得五谷,不輸人半分,怎麼吃不得?”

    何棲卻沒被他嚇住,自己坐那想了想,反倒笑起來:“倒有幾分在理,是我以貌取物,見它生得醜陋 ,尖嘴灰毛,又壞家具衣物,糟賤米糧,只想打殺了它。”

    沈拓笑:“我只以為你怕它,卻不知是嫌它。”

    何棲拿酒壺半遮著臉,似含羞,又似自得,星亮的眼中滿盛神采,紅唇微啟,笑若微熏。

    沈拓只覺得自己醉得慌,身陷其中不可自拔,放下酒杯,拉了何棲,臥倒帳中,枕在她膝上,鼻端嗅著她似蘭非蘭幽幽的女兒香,只願就此千年。

    何棲拿手撫著他的眉眼,一點點端詳著五官,心中奇道:也不曾好生仔細看過他,卻記下他生得如何模樣,一點一毫都沒有差錯。

    冬日靜謐無聲,沈拓似在她膝上睡著,何棲拉過被子蓋在他身上,看著日移窗影,一點一點,一寸一寸,日光漸隱,炭火愈明,直至室內昏暗,只余火盆裡那點桔紅的火光,晦晦明明。

    沈拓睡得極沉,微有鼻鼾,倦意侵襲,不由抬手打了個哈欠,將沈拓搬到一邊,自己身子下滑,縮進他的懷裡,跟著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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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沈拓這一覺黑甜香沉,直至天光大明這才起身。晨光暄暖,微風輕雲,院中卻是寂寂無聲。

    待轉到廚房,軟粥醬菜溫在灶中,顯是為他所留。沈拓四下轉了一圈,家中一個人也無,不由站在院中摸著後頸發起愣來:怎得全不家。

    忽然屋頂一人撲將下來,拳頭帶風襲他面頰,沈拓驚覺,矮身躲了過去,回側劈腿踢向來人的腰窩。那人身手矯健, 旋翻躲了開來。

    沈拓定睛,卻是施翎,笑道:“倒嚇我一跳,以為進了賊人。”

    施翎抽了晾在院中的干柴,沉聲道:“哥哥與我過上幾招。”

    沈拓技癢,道:“你我兄弟久未切磋,拳曲不離手口,倒是生疏了。”

    他只道施翎嗜武,成日間奔走查案,久不動拳,渾身骨頭都鏽了,見了他便要比試松散。

    不曾想施翎招招狠戾,拳拳帶風,倒似發泄一般。沈拓越打越心疑,待到施翎一拳過來,拿了良機一把擒住了他的手腕,道:“阿翎且住,可是有不好排解之事?”

    施翎悻悻收了手,擦了擦額上細汗,一言不發躍身上了屋頂。

    沈拓跟著上去,見他神色有異,問道:“你我雖非骨肉,我卻視你為至親兄弟,你有憂愁難事,僅管與我道來。”

    施翎躺那從懷裡摸出一條肉干,卻道:“何公去千桃寺找和尚手談,小郎去了學堂,嫂嫂帶了小丫頭去了魚市。”

    沈拓笑:“誰問你這些。”

    施翎道:“我見哥哥在前門後院轉了幾圈,顯是找人。哥哥出門一趟,來回月余,奔走風塵死生難料,說來沒甚個鳥意思,還不如在家好好陪了嫂嫂。”

    沈拓聽他話裡似有它意,道:“阿翎爽快的人,何必與哥哥說藏頭露尾的話。”

    施翎嚼著肉干,將手墊了頭:“阿兄,你有了家舍,本該頂梁立柱,何必在外奔走棄了老小婦孺在家中?”

    沈拓笑起來,反問:“男子漢大丈夫莫非在家混沌度日才是顧家?你東拉西扯,倒說得我一頭霧水。”

    施翎沉默片刻,神色晦暗 ,終道:“阿兄,苟二死了。”

    沈拓驚起,一腳踩碎了足下瓦片,道:“何時的事?不過一夕,他怎會喪命?他惡行累累,案卷未定……”

    施翎冷聲道:“苟二卻是昨晚死的,道是畏罪自盡,他簽了字,畫了押,一應罪行供認不諱,自認死罪難逃,不願再受起解之苦。”

    沈拓皺眉道:“此事可疑,螻蟻偷生,更何況苟二,以他心性行事怎會自盡?再者他在牢中,獄卒日夜看守,眼皮底下如何動作?自古艱難唯一死,服毒吞金,抹脖自縊,尋常人先自手軟,一息之後,再下不去手。苟二獄中又哪得毒藥利器?”他越說越覺蹊蹺,問道,“你知曉了什麼內情?”

    施翎道:“哥哥又非蠢笨之物,既知這些疑點又何必自欺欺人來問我。”

    沈拓看他半晌,問道:“阿翎心中對明府生了不滿?”

    施翎慢聲冷笑,喪氣道:“我不過流放罪民,明府不拘來歷過往用了我,我又因此識得了哥哥,哥哥磊落,嫂嫂賢良,視我為血親同胞。我虛過年月,也只現在有了人樣。我心中感念明府,只道他與別的官不同,甘願鞍前馬後效犬馬之勞,他若吩咐一句,便是掉了腦袋我也沒個二話。人活一世,草活一秋,得知遇之恩,快意引刀,何償不算痛快?

    偏生,我卻是想差了,他與別的官並無不同。他們官官相護,為了將同僚那些見不得人的醜行掩去,弄死了苟二,那些個幫凶狗官照樣明堂端坐、欺世盜名。他們既為苟二幫手,想必收了財帛珠寶,少不得要為苟七苟八掩護;桃溪的河裡埋了死屍,杏溪李溪裡也少不了白骨。”

    沈拓聽他憤懣,道:“明府行事自有因由,我卻不信他與那些官勾結同污。季蔚琇,不屑於此。”

    施翎見他維護,心中氣苦:“哥哥敬重明府,一味信他。眼下苟二身死是實,也不知他借哥哥交遞了什麼陰私詭計。哥哥對他深信不疑,他卻不過利用。”

    沈拓笑道:“他是桃溪縣令,我不過一介差役 ,他吩旨於我,我自當盡力而為。何來利用之說?”

    施翎仍舊橫眉冷目,憤而不平。

    沈拓沉吟一番,道:“阿翎心中有量尺,哥哥自有思量,我自認非聰敏機變之人,官場復雜,盤根錯節,明府縱有侯府依仗,便能隨心所欲?他不過縣令,豈能一力降十會?”

    施翎面色稍緩,翁聲翁氣:“總是沒趣,若是游俠浪子,拭劍不平,割了這些狗官的腦袋才是暢快。”

    沈拓道:“他們眼中無王法,心中無法度,自可無所顧忌,快意恩仇。”

    施翎笑道:“我只遺憾生平未見如此人物,想來游俠義士難得。”

    沈拓卻道:“你只認他們行俠仗義,苟二卻是明府下的牢獄,桃溪水底橫死的冤魂,卻也是明府為他們主的公道。”

    施翎呆了呆,細想卻也如此。

    沈拓又道:“官場明爭暗鬥我卻是不懂,我只知,苟二該死,他死了,明府便為桃溪做了好事。來年明府要征役夫通渠挖河,便又是一件好事。在哥哥心中,明府是個好官。他既是好官,我便願為他做事。”

    施翎一時訥訥無語,只是心念難轉,躺在屋頂不肯下來。

    沈拓也不去管他,只道:“碎了瓦片,先你嫂嫂回來時,修補回去。”

    施翎怒道:“哥哥不說,嫂嫂如何得知?”

    沈拓笑道:“我為何要替你遮掩?”

    施翎仰面看著滿天浮雲,道:“嫂嫂和氣,才不會為這生氣。哥哥,我只願你與嫂嫂一世和睦,三生緣定。”

    沈拓心中一動,微覺此方不詳。跳回院中,去廚下翻了一壺酒扔上去給他,道:“你在家中松散,我去衙中一趟 。”

    施翎頓時後悔起來,道:“哥哥在明府底下當差,切莫與他質對?”

    沈拓回身問道:“你既知囑咐我,便知輕重,自己卻為何與明府生氣?”

    施翎張口結舌,郁悶縮了回去,堵了耳朵道:“哥哥休問我,我一夜未睡,困得緊。”

    季蔚琇未在衙內,因條例,他在桃溪並無恆產,也無置業。縣衙簡陋 ,季長隨長年嫌棄此處委屈自家郎君,季蔚琇京中少年時,也是貪玩愛鬧的脾性 ,因此常在街市行走尋找新鮮事物與季蔚琇消遣。

    季蔚琇嫌他啰嗦,只帶了一個小兵在桃溪古槐下喝酒。

    苟二案發,此地便成鬼地,行人避走,白晝晌午都有陰森之氣。

    沈拓在衙中沒尋到季蔚琇,反倒被急得跳腳的季長隨纏住,揪了他的胳膊要他一同尋人。沈拓甩了甩,偏季長隨不知哪生的力氣,死死摟了,道:“都頭熟知桃溪,煩勞為我指路。”

    沈拓道:“明府又不是無知稚童,長隨還擔心明府走失不成?”

    季長隨急道:“都頭不要說笑,你既來衙中,定有事相稟,走走走,我們去尋明府回衙。”要沈拓無法,與季長隨一道繞了桃溪半圈這才在古樹下找到人。季長隨毛氅哽咽道:“郎君怎在陰森鬼地喝酒?仔細風邪。”

    季蔚琇嘆道:“難得清淨半日,你倒又纏了上來。”接了毛氅攏在身上。

    季長隨瞪著酒壺,又頓足擔心道:“這天氣,怎吃冷酒。世子與夫人知道,再不饒我。”

    季蔚琇由他在旁邊蔫得搭腦,見沈拓立在一邊,笑道:“都頭尋我所為何事?”

    沈拓微揖一禮,道:“阿翎言行粗莽,若有衝撞之處,明府饒恕則個。 ”

    季蔚琇微愣,笑:“原來你是來為施翎說情的。”他似是思及有趣之事,展顏道,“施翎的脾性我自用他之時便知曉,豈會與他計較。他是義氣之人,只以自己喜好行事。”

    沈拓笑道:“阿翎從來視明府如朗月,不容半點玷污。”

    季蔚琇一嘆:“他高看我了,我豈有如此高潔品性。”

    沈拓拱手道:“明府何必過謙。”

    季蔚琇轉著手中的酒杯,看著沈拓道:“都頭以為我是何許人?”

    沈拓想了想,直言不諱:“明府心性難測,沈拓粗魯,不懂明府思量。只是,明府在沈拓的心中,是一個好官。 ”

    季蔚琇笑了:“即便我於苟二一案瞞上欺下,甚至,私自處決了苟二?”

    季長隨瞪大了眼,恨不得拿手掩了季蔚琇的嘴,郎君何等身份,還需與這些粗漢莽夫,九流差役說這些內情私底?沈拓還算識趣,施翎簡直膽大妄為,一身江湖習氣。

    沈拓答道:“沈拓不知如何為官,也不知明府所為為何,只知明府於桃溪有功,升鬥小民所求不過如此。”

    季蔚琇見他昂身而立,不見畏怯。世間自知之人不多,知足之人更少,桃溪地靈,倒藏著兩個,更有趣的是,還是一對夫妻。

    他親手倒了一杯酒,遞給沈拓,笑道:“都頭信賴之義,當飲此杯。”

    沈拓接過,二話不說一飲而盡,道:“明府有事,大可吩咐,沈都盡力而為。”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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