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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夏初嵐和夏柏青走出永興茶樓,商量著怎麼把錢送到官府去。十万貫錢,是她跟夏柏青商量的結果。這筆錢數目不小,但夏家還是能拿得出來。
“嵐……夏姑娘留步!”陸彥遠追出來,門口的護衛嚇了一跳,紛紛行禮。
夏初嵐回頭:“世子還有事?”
“借一步說話。”陸彥遠看著她,沉聲說道。他只有將聲音刻意壓下來,才能讓聲音的波動不那麼明顯。
“姑娘!”思安立刻警覺地挽住了夏初嵐的手臂,不想讓她去。她認得這個人,化成灰她都認識,英國公世子!她不管對方的身份多麼顯赫,她只知道三年了,姑娘受的委屈,老爺夫人的嘆息,還有那一夜姑娘差點喪命,她可都記著呢!
夏柏青行禮道:“若是關于捐錢的事,世子可以跟小民說。”
“我有話單獨跟她說,與其他人無關。”陸彥遠口氣强硬,帶著上位者特有的凌厲。三年時間,他也變了。身上尖銳的棱角,還有飛揚的意氣都被磨平了一些。
思安要上前說話,被夏初嵐一把拉住。她對站在身側的夏柏青道:“三叔,沒關系的,我自己可以。”
夏柏青嘆了口氣。那時莫秀庭派人來說英國公府的人找夏初嵐,他就有不好的預感。他以為自己能幫侄女把這些人擋掉,別讓他們再來傷害她,打擾她好不容易平靜的生活。
可現在她說,她自己可以,他便沒有再攔著。他相信,今時今日的她,已經足夠應付任何的事情。大哥在世的時候就常說,嵐儿是個不一樣的女孩子。
夏初嵐跟著陸彥遠走到永興茶樓旁邊的巷子里。巷子里堆著一些雜亂的東西,有布袋子也有破簍,大概是茶樓的雜物。巷子不寬,看不到頭,夏初嵐沒往里面走,只站到巷子口:“世子有話就說吧。”
她發現面對這個人其實也沒那麼難,至少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難。
這是時隔三年,再一次單獨相處。她的容貌依舊若出水芙蓉般,只是眼神里再也沒有對他的丁點感情。那張看見他就會笑,在他的夢里反復出現過多次的臉,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陸彥遠的話都哽在喉頭,只道:“你變了許多。”
夏初嵐忍不住笑了下:“世子覺得,經歷過那些事以后,我還會跟從前一樣嗎?”
“是我對不起你。”除了這句話,他也不知道能說什麼。三年前他因為反抗父親的安排,離家遠走,在泉州遇到了她。她活潑貌美,他血氣方剛,兩人一見鐘情,愛得轟轟烈烈。那個時候,他以為能夠主宰自己的人生。
可他想錯了,大錯特錯。他也是被關禁足,絕食抗爭,最后還是被父親押著娶莫秀庭之后才明白,無論他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想做什麼,家族利益永遠都排在最前面。
巷子里的穿堂風吹過來,吹動男子的袍帶,上面的金絲暗紋十分耀眼。他的身影高大,站在巷子口,几乎替她把頭頂的日頭都擋住了,站在他的影子里,十分陰涼。她在南方的女子當中算高挑了,但是對于這個北方男人來說,還是嬌小。
“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就當是少年時的糊涂事吧。”夏初嵐自嘲地說,“世子找我就是為了說此事?”
陸彥遠搖了搖頭:“我想說裴永昭的事。據他自己所言,他留宿妓子,被諫官發現彈劾,以至于丟官。知道我為捐錢的事情煩心,就跑到紹興來獻計,借此讓我提拔他。那計策……不提了,我可以幫你處置他。”
裴永昭丟官了?怪不得這麼狗急跳牆。
“我還是想知道,他到底獻了什麼計策?”
“他讓官府制作假的鹽引,按照捐錢的五成交給商戶,以五年為期。等到五年以后再找辦法貶低鹽引的兌換價值。而且他還讓我將名冊排在前面的十個人都扣下來,不同意捐錢就不放人。”當時聽了就覺得這法子簡直陷他于不仁不義。要不是想知道幕后有沒有人指使,他才不會耐著性子聽他說那麼多。
夏初嵐冷冷一笑,果然夠狠,也夠不要臉……她身子一頓,說道:“多謝世子告知,夏家的家事就不勞煩世子了。我還有些事要做,先告辭了。”說完行了個禮,便獨自離開了。
陸彥遠站在原地,定定地看著自己地上的影子。她一口一個世子,不再是陸郎了。
剛剛她有意無意地站在他的影子里,好像還是很怕熱。她離他那麼近,挺翹的鼻尖上沾著細小的汗珠,他差點就忍不住伸手抱她。
……
夏家的松華院早已經是驚天動地。裴永昭回來之后,亂摔了一通東西,大罵夏初嵐和夏柏青。
韓氏怕傷到夏初熒跟孩子,將她拉在一旁。夏初嬋被凶神惡煞的裴永昭嚇壞,韓氏讓嬤嬤把她帶走了。
“官人,有話好好說。三妹和三叔今日不是去永興茶樓了嗎?你怎麼會跟他們在一起?”夏初熒輕聲問道。
“怎麼好好說?你妹妹當眾讓人把我拖走!我的臉都丟盡了!”裴永昭氣急敗壞地說道,“肯定是她在陸彥遠面前說了我的壞話,陸彥遠才翻臉不認人的!”
韓氏早就覺得裴永昭這次回來目的不純,用眼神詢問夏初熒,夏初熒搖了搖頭,表示什麼都不知道。她問過裴永昭見英國公世子到底要干什麼,但是裴永昭不肯說,她也沒辦法。只隱約覺得可能跟這次捐軍餉的事有關。
“姑爺,你先消消氣。有什麼事等老爺回來,咱們再從長計議。”韓氏好言好語地勸道。這裴永昭是阿熒的夫婿,嬋儿的婚事也指望著他想辦法,實在得罪不起。
“等什麼?我受夠了,沒什麼好說的!”裴永昭胡亂地拍了拍身上的袍子,“夏初熒你們夏家自己養著吧!”說完,人已經往外走了。
“官人,你說什麼!”夏初熒一怔,連忙過去拉住他,凄聲道,“你,你不要我了?”
裴永昭將她狠狠一甩,幸好韓氏及時把她接住。
韓氏見裴永昭居然都動手了,也顧不得什麼,歇斯底里地喊道:“來人,把他給我攔住!裴永昭,今日不說清楚,你不准走!阿熒哪里對不起你了?她還懷著你的孩子!”
裴永昭不理會韓氏,大步往外走。侍女仆婦們上前來阻攔,他是男人,力氣大,誰也攔不住。等快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被兩個高大的護院攔住了去路。一個護院狠狠地推了下他的肩膀,他踉蹌几步,終于跌回院子里。
韓氏喝了聲:“誰讓你們來的!松華院是你們隨便進來的地方嗎!”就算她現在恨不得痛打裴永昭一頓,但裴永昭畢竟是她的女婿。她這人一向護短得很,而且好面子,不想家丑外揚。
兩個護院退開,夏初嵐從后面淡定地走進來,夏柏茂和夏柏青也跟她在一起。
韓氏有些愕然,視線在三人身上來回轉。夏柏茂走過來,將她拉到旁邊,小聲嘀咕了一陣。韓氏尖聲叫了起來:“什麼?他丟官了?”
夏初熒怔怔地站在門邊,還沒有從剛才被裴永昭甩開的震驚中恢復過來。這兩年她低聲下氣,百般討好,用盡了各種辦法懷上他的孩子,他卻這樣對待自己。
“你們想干什麼!我是有功名在身的,你們別仗著人多就亂來!”裴永昭的氣勢已經弱了不少。
“是我想問,你要干什麼。”夏初嵐冷冷地看著他,“當初你的官,是我夏家千辛万苦幫你謀的。你自己行為不檢,將官丟了,跑到英國公世子面前獻策,還要將夏家給賣了。我想問問你,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你別胡說八道!”裴永昭仍然嘴硬,理了理身上的袍子,“我的官當得好好的。”
夏柏青搖頭嘆道:“英國公世子都跟嵐儿說了,這事只要派人去臨安一查就知道。你好糊涂啊!身為朝廷命官,如何能留宿妓子?”
“不會的!”夏初熒從台階上跑下來,搖頭道,“官人他不會這麼做的!三叔,你一定在騙我們,對不對?”
夏初嵐倒有些同情夏初熒了,當初嫁出去的時候有多風光,如今臉打得就有多痛。她根本就不看好裴家這門親事,只是想不到裴永昭是個斯文敗類。她這個二姐也許不是不知道裴永昭有多壞,只是不願意撕破臉,還想維持著她嫁得很好的這種体面。
“阿熒,是真的!這個人他真是……”夏柏茂想不出形容詞,最后仿佛下了決心一樣,“阿熒,回家來,爹能養你和外孫!有爹的一口飯吃,就有你們的!”
“爹……”夏初熒扑在夏柏茂的肩頭痛哭。事到如今,她再也不能騙自己了,裴永昭根本就不愛她。
韓氏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她不想二房的丑事被長房跟三房的人看見,可眼下事情都捅出來了,她更不想女儿繼續被騙。韓氏咬了咬牙道:“裴永昭,你寫和離書吧。就在這里寫,阿熒不跟你回去了!”這種情況,就算女儿回到臨安,恐怕日子也過不下去。本朝女子改嫁也不是什麼大事,她以后再給女儿找戶好人家也就是了。
“寫就寫,我早就想寫了!”裴永昭惡狠狠地說道。
等裴永昭寫完和離書,取下私印蓋了以后,問眾人:“我可以走了吧?”
夏柏青拿起來看了一眼,對夏柏茂點了點頭。夏初熒哭得更凶了,她不想和離,她肚子里還懷著裴永昭的孩子。但是她同樣害怕。若是不和離,回了臨安之后,裴永昭也許會把氣全出在她的身上。
而且他的和離書寫得這麼干脆,好像早就不想要她這個妻子一樣。
這個男人當真自私絕情。
夏初嵐親自“送”裴永昭出府,裴永昭被護院推下台階,指著夏初嵐咬牙切齒道:“夏初嵐,你給我等著!今日的種種,我不會就這麼算了!”
“裴永昭,你用不著威脅我。倒是我會叫人去你家中,把二姐的東西都拿回來。”
“不過是些破衣服首飾,你們夏家這麼有錢,還在乎那些?”裴永昭譏諷道。
夏初嵐搖了搖頭,居高臨下地說道:“我說的是奩產。按照本朝律法,奩產歸女子所有,改嫁時可全數帶走,夫家不得處置。你們定親時定帖上所列的全部東西,一樣都不准少,否則我們就公堂見!六平,關門!”
裴永昭眼睜睜地看著夏家的大門關上,整個人如遭雷擊。夏初熒的奩產可是一筆很可觀的數目啊!都要他吐出來,那……那他以后靠什麼生活?
裴永昭恨透了夏初嵐,徘徊在夏家門口不肯離去。他正准備再上去敲門,忽然有個人按住了他的肩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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