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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6 23:37:5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顧行簡換了官服, 騎著馬趕去宮門。路上崇明給他在夜市買了棗糕填肚子,他一邊吃一邊想起那日的餛飩來, 嘴角帶著點笑意, 感覺這棗豆糕也香了起來。但他很快又想起今日的事,臉上又由晴轉陰。

崇明看出來相爺今日的心情不佳, 也沒有多說話。誰知道那個夏姑娘又把相爺怎麼了。

等進了麗正門, 遇到几位樞府的官員。早上才見過的樞密使蔣堂帶頭拱手一禮:“顧相。”樞府和政事堂分管軍政,看來是關于前線的戰事, 所以他們也來了。只不過看這些樞府的官員,各個面色不霽, 想來前線傳回來的不會是什麼好消息。

顧行簡回禮道:“使相, 不知皇上急招, 所為何事?”

蔣堂嘆了口氣道:“顧相有所不知,完顏宗弼誘捕我軍主將,殿帥帶領一支隊伍追入山林, 自此失去音訊,生死未卜。”

顧行簡倒吸一口冷氣, 陸彥遠出事了?他可是這次北征的主將之一,還是英國公的愛子,若他有事, 那英國公和戰事……就不太樂觀了。

他抬手請蔣堂先行,蔣堂禮讓,他也就不推辭,直接往前走了。垂拱殿上已經站著不少的官員, 議論紛紛。莫懷琮站在邊上,神情凝重,病容明顯。他的兩個女儿,一個入宮做貴妃,一個嫁到英國公府為長媳,何等風光。沒想到一朝開戰,他的乘龍快婿就生死不明。女儿回莫家大哭了一場,他也顧不得養病,直接進宮來了。

顧行簡走到文官列的最前面,與莫懷琮互相行禮。兩個人同在中書,其實斗得比誰都激烈,偏偏表面上還要裝著十分禮敬對方的模樣。莫懷琮是先帝時的老臣了,跟著高宗南渡,后半生一直致力于收復中原,自然不屑與顧行簡這樣的求和派為伍。

樞府的官員在旁邊議論:“現在前線軍心大亂,我看這戰不能打了。”

“我們應該主動求和吧?不然金人打到南邊來怎麼辦?”

“我早就說過不能打。要不咱們再給金國加些貢銀吧?和親也行啊。”

殿上很快就被妥協投降的聲音給淹沒了。莫懷琮是主戰派,沉著張臉,蔣堂是中立派,不偏不倚。顧行簡主和,但已經有很多人在說求和的事,他也只是沉默地站著,任由后面吵翻了天。

這個時候董昌高喊了一聲,高宗進殿來了。

高宗的面色也不好,本就瘦削的面容顯得有些憔悴。那時英國公豪情壯志地要求北伐的,他下意識是反對的。當年金國以摧古拉朽之勢攻克汴京,一直緊追著他不放,他從骨子里就沒有覺得能夠打敗金人。

但思及完顏宗弼的好戰,還有中原漢族向北方的少數民族俯首稱臣的屈辱,總覺得內心意難平,便在一時衝動之下,答應了陸世澤的求請,並要他們自行解決軍餉的問題。沒想到那麼多的軍餉,也被他們籌到了。高宗也看到了民間百姓想要收服中原的欲求,比他想象得還要强烈。

他告訴自己這是天意,加上前方捷報頻傳,打得金國節節敗退,他也覺得揚眉吐氣。沒想到完顏宗弼來了這麼一招,直接導致他們陷入了極其被動的局面。

“諸位愛卿想必已經聽說了前線之事,有何良策?都說來聽聽。”

禮部的一名官員上前道:“臣以為,殿帥很有可能已經落入金人之手。當務之急,便是修書與金人議和,將兩位主將贖回。”

樞府的官員說道:“恐怕此時主動修書,我們將處于十分被動的局面,金國會在貢銀方面獅子大開口。臣愚見,金主曾經求娶過我朝的公主,不如擇一宗室之女前往和親。”

“你說得輕巧,哪個宗室女願意嫁到金國去?何況我大宋開國兩百余年,還沒有公主和親的先例。”

“眼下情況特殊,顧不得許多了。崇義公之女清源縣主不是正適齡嗎?”

那兩人本來還在高聲爭論,高宗立刻制止道:“和親不可!”

那兩人便退下去了。其余人又各自提了建議,大都希望想辦法中止戰事,主動向金國求和。只有莫懷琮上前拜道:“皇上,万不可在此時主動向金國求和!若如此,金國會以我們主動發起戰爭為由,大肆要求增加貢銀,那對國庫來說,將是極大的負擔。”

蔣堂終于開口:“當初北伐之時就應當想到這個后果。那副相說怎麼辦?難道你要看著殿帥和我朝一員大將落入敵軍手中,而我們什麼都不做?”

“英國公世子乃是老夫的女婿,難道老夫不比使相著急嗎?但是此刻向金國求和,絕不是最佳時期!”

殿上爭論半天也沒有結果,高宗看到顧行簡始終一言不發,特意將他單獨留了下來,屏退左右。

董昌帶著內侍退到后殿,看到莫凌薇朝這邊走過來,嚇了一跳,迎上前道:“貴妃娘娘,您怎麼過來了?官家正在議事。”

“阿翁,我聽說父親進宮了,想來看看他。”

董昌說道:“可是副相已經出宮去了。”

“那現在皇上在和誰議政?”莫凌薇問道。她几年前入宮,在宮里諸位娘娘里,本來年紀就比較小,高宗也最為寵愛她。加之她喪子之后,高宗心懷愧疚,越發地縱容起她來。有時候在前朝,也會招她來陪著審閱奏章。

上次台諫彈劾顧行簡,高宗大怒時,她也在場。所以她到前朝來,高宗不會認為僭越。

“官家在和相爺議政呢。”董昌老實地說道。

莫凌薇上前撩開便門的簾幕,看到御座之前,顧行簡正在說話。明明都城里比他長得英俊,長得好看的世家公子那麼多,卻無一個人有他那樣淡如煙,又潤如春雨的氣質。不經意就能在人的心湖投下一顆石子,蕩起陣陣漣漪。

記不得是哪一年哪一日,好像她也是在何處遠遠地望了他一眼。彼時他還不是宰相,只是個穿著綠衣的小吏,跟人爭論田賦爭得面紅耳赤,不准那官員多收百姓一斗米。

曾經那樣錚錚傲骨的一個人,不知何時被歲月磨得世故圓滑,再不負當初的模樣。

董昌看到莫凌薇放下簾幕,轉過身來,表情還是如來時一樣:“阿翁,我在后殿等皇上。議政結束了之后,告訴他一聲。”

“是。”董昌自然不敢應不好。

日落西山,時間不知不覺流逝。

顧行簡從皇宮出來的時候,天色已晚,內城各處開始擺起了夜市的攤子,熱鬧地叫賣。崇明拉來馬,他們騎著馬回去。顧行簡知道今日夏衍在時策得了上品,卻不知道上午的考試答得怎麼樣。

太學的補試規定兩場考試不能有一個下品,否則另一場得了上品也沒有用。應該不至于答出下品吧?

如果現在就去他們的住處,問一問他是怎麼答的,大概就能知道結果了,不用等國子監放榜。

顧行簡打定主意,正要回頭吩咐崇明,看到崇明跑去街邊買了一碗熱騰騰的餛飩,衝他揮了揮手。顧行簡笑了笑,忽然身下的馬儿受驚了一樣,猛衝了出去。

“相爺!”變化來的太過突然,崇明驚得松了手里的碗,要追過去,剛好迎面推來几輛裝滿糧袋的太平車,擋住了他的去路。他著急地想要脫身,前方馬儿長嘶一聲,驚呼聲此起彼伏。

***

夏衍被六平接回家以后,從思安那里知道顧相已經來過了。

思安喃喃自語:“顧五先生,怎麼就是顧相呢?”她長這麼大,還從沒有見過這麼高官位的人。而且那人沒什麼架子,挺好相處的。

其實不僅是她,就連夏衍到現在都沒有緩過勁來。對于他來說,能夠如此靠近自己一直仰慕的人固然是件好事,但顧相可是當朝的宰相啊。別說英國公世子了,滿朝朱紫,又有几個能比得過宰相尊貴?跟他們這樣商戶出身的人相比,身份實在是懸殊太大了。

思安做好晚飯,夏衍去夏初嵐房門前敲了敲:“姐姐,你出來吃點東西吧?”

過了一會儿,夏初嵐在里面回到:“我不吃了,你們吃吧。”

夏衍嘆了口氣,走回院子里,對思安和六平搖了搖頭。

吃飯的時候,三人情緒都不太好。思安問道:“姑娘跟顧相,真的不能在一起嗎?”

六平回道:“你想想宰相是誰?那可是文官里頭的第一人!連二姑爺那樣芝麻綠豆大的小官都嫌棄娶了我們二姑娘做妻子,怕被別人嘲笑,更別提宰相了。”

思安深深地郁悶了。原以為這回到臨安來,姑娘會收獲一段好姻緣,哪知道顧五搖身一變成為了顧相。這下可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夏初嵐悶在屋子里一日一夜,終于想明白了。第三日從屋子里出來,命思安收拾東西,准備回紹興。

“姑娘,我們不等國子監放榜啦?”思安問道。其實她想問的是,不等顧相了?但她沒有膽子問出口。只能嘆一聲,姑娘的情路,還真是坎坷。

夏初嵐搖了搖頭:“國子監會把結果送到每一個錄取的考生家中。我們回去等消息就是了。”

夏衍其實還想當面謝謝顧行簡,跟他告別,但看姐姐的樣子,也不敢再提了。

思安只覺得如今落荒而逃的姑娘,跟當初在紹興落荒而逃的顧相真是挺像的。但人回去了,心帶得回去麼?只怕得留在臨安了。

等忙得焦頭爛額的秦蘿收到夏初嵐叫人捎去的鑰匙,趕到她住處的時候。大門已經上了鎖,早就人去樓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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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6 23:38:0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顧居敬等在相府的門口, 看見馬車過來了,連忙上前兩步, 扶著秦蘿從上面下來。秦蘿對他說:“二爺, 夏妹妹回紹興了。屋子里沒人,只留下五貫錢, 還留了封信。”

顧居敬愣了一下, 接過秦蘿的信,上面寫了簡單的兩句話, 向他們道謝以及告別。他千算万算,沒算到這丫頭居然跑了?阿弟的宰相之位就這麼嚇人?

他回頭看了看那單檐歇山頂三開間的府門, 台基高出地面許多, 顯得高高在上。天子賜的府邸就是不一樣, 地段在寸土寸金的皇城根下不說,光是門面就足以震懾旁人了。

“先進去看看宮里的醫官怎麼說,娘還在家等著我們帶消息回去呢。”顧居敬嘆了口氣, 拉著秦蘿進府。

入門為庭院,有兩棵高過屋檐的大樹, 正中為磚雕的影壁。影壁之后是一間大堂屋,堂后穿廊,左右是廊屋連接兩側的廂房。長廊通向后院, 池子里遍開粉白荷花,池心有涼亭,池后有假山。亭台樓榭,無一不參照宮苑的規制, 可見天子的眷寵。

府中有仆役來往忙碌,還有園丁澆花弄草,看到顧居敬和秦蘿紛紛行禮。秦蘿偷偷對顧居敬說:“二爺,五叔這里果然連個侍女仆婦都沒有。”

“有一個。我給他找的廚娘。”顧居敬拍了拍秦蘿的手背,笑得有些得意。在他看來能往阿弟身邊塞進一個女侍,已經是他人生中小有成就的一件事了。

他們走進一個拱門,里面夾道種著蔽日修竹。主屋旁有一寒潭,水流淙淙,屋子三開間,四面都設竹簾。有几個宮中的小黃門站在主屋的前面,秦蘿沒有見過宮中人,下意識地抱住顧居敬的手臂。

前日顧行簡的馬受了驚,撞向了路邊的攤子。他本來可以跳馬,但為了讓馬避開路邊一群呆愣的孩子,强行勒住馬韁,連人帶馬一起翻倒在地,摔出去老遠,當時就不省人事了。

高宗十分重視,昨日派了兩個醫官過來檢查內傷,今日人醒了,又派最得力的韋醫官來處理外傷。

南伯和崇明都站在屋中,顧行簡坐于榻上。右邊手被紗布纏繞,吊掛在脖子上,韋從正在他的左手手腕纏繞紗布:“相爺,左手雖然沒有右手傷得重,但暫時也不能提拿重物。下官將藥留下,兩日更換一次,過几日再來查看恢復的情況。”

“有勞韋醫官。南伯,替我送醫官出府。”顧行簡吩咐道。

韋從行了禮,便挎上藥箱,跟著南伯出去了。

顧居敬上前看了一下,皺眉道:“好端端的,馬怎麼會受驚呢?要不要找人查一查?”

顧行簡淡淡道:“不必,驚馬只是意外。回家不要亂說。”

顧居敬應了一聲,斟酌道:“我本來想叫夏家的丫頭來看看你,但是她回紹興去了……”

顧行簡抬眸,看向顧居敬。顧居敬被他看得渾身一凜,這大暑的季節,后背陣陣發涼。

“要不,我去把她追回來?”顧居敬問道。

顧行簡看向別處,沉默了片刻,搖頭道:“不用,這樣也好。”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意外何時會發生,何必多牽連一個人擔心。何況身居高位,亦是如履薄冰,他怕自己許不起什麼。

顧居敬皺眉,這個人真是別扭。好不容易會笑,會擔憂,會牽掛,像個正常人一樣了。可那丫頭一走,又露出這種落寞冷淡的神情。他整個人都煩躁起來。

秦蘿真是有些怕顧行簡,躲在顧居敬的后面,不敢說話,小手一直揪著顧居敬背后的衣裳。她跟顧行簡接觸不多,在夏初嵐面前的時候,他整個人的氣場跟現在完全不同。連她都差點忘記了,那個溫文爾雅,一身青衫的五叔,其實是個權傾朝野的宰相。

顧居敬走過去,顧行簡不解地抬起頭,感覺到一只大手按在頭頂上:“告訴一個人你喜歡她,就那麼難?你也老大不小了,感情不是政事,別思前想后的。喜歡就在一起,你沒有多少時間荒廢。錯過了就沒有了,看著她嫁給別人,你甘心麼?”

顧行簡愣了愣,顧居敬立刻把手收回來,輕咳一聲,馬上轉了話頭:“要不讓阿蘿給你找個侍女?南伯年紀大了,眼神不好。崇明又是習武的,換藥這種事,還是姑娘家心細點。”

顧行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不用。”

秦蘿暗暗吃驚,剛剛二爺是摸了五叔的頭?感覺那畫面跟二爺摸瑞儿一樣,五叔居然也沒生氣?她有點想笑又不敢,顧家這兩兄弟,真的跟別家的不太一樣。

顧居敬跟秦蘿走了以后,顧行簡把崇明叫到身邊,微微眯了下眼睛,眸中有一道厲色:“去告訴董昌,將宮中馬房那日當直的內侍,全部抓起來,交給皇城司審。一個個審,審到誰肯招出來為止。”

皇城司審人跟刑部和大理寺不一樣,手段極其殘忍,號稱是沒有他們撬不開的嘴。崇明不寒而栗,領命離去。

***

馬車行了兩日,便回到紹興。

一路上夏初嵐都沒怎麼說話,只是望向窗外。雖然她原本話也不多,可是思安看得出來她魂不守舍。六平耍寶,夏衍交談,她都是不冷不熱的反應。

夏初嵐以為離開臨安會好受一些,但是心卻被挖空了,對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腦海里只有關于那個人的事一遍遍地呈現,又强行抹去。可是不經意間,耳邊又會響起他說話的聲音,或是眼前出現他的樣子。

明明是隔著山海,應該去放下的人。

城門外堵著很多人,一時馬車進不去。夏初嵐回過神來,讓六平前去打探消息。

很快六平就回來了,大熱的天跑得滿頭是汗:“姑娘,打聽清楚了,最近糧價飛漲,城中有几戶商家又帶頭提高價格,百姓們正在抗議。新任的知府大人正在安撫他們的情緒。話說那位新知府看著可真年輕啊,最多二十几歲的樣子。”

夏初嵐沒認真聽后面,而是在想糧價的事情。現在臨安因為戰事糧價飛漲,甚至臨安府都已經出面干預,從別的地方調糧食來平抑物價,沒想到紹興府也受了牽連。帶頭提高糧價的商戶里,應該也有夏家的份……她皺了皺眉,對六平說:“繞路,從東門回去。”

東門相對繞了遠路。回到夏家,夏初嵐先帶夏衍去北院老夫人那里請安。老夫人看著姐弟倆,點了點頭:“六郎這次辛苦了,好好休息吧。”她也沒指望夏衍能考上,因此絕口不提考試的事情,就問了問臨安如何。

夏衍眉飛色舞地跟老夫人講了。

常嬤嬤端來糕點,順口說道:“三姑娘,您不在的這些日子,二老爺也把生意做得很好。昨日聽賬房那邊說,比上個月多了不少進賬呢。”

夏初嵐坐著沒說話。這恐怕得歸功于抬高糧價。

老夫人邊喝茶邊說:“三丫頭,當年你爹出事的時候,家里人都有些慌,覺得頂梁柱塌了。你二叔雖然那時不中用,但這兩年也有長進了,這段日子,他不就做得挺好的?以后生意上的事,你可以多分些給他,不用一個人忙里忙外的。你也不小了,好好考慮下自己的事吧。”

出乎意料,這次夏初嵐沒有反駁,只是應了一聲。

常嬤嬤趁勢說道:“姑娘大概不知道吧?紹興府的新任知府,是嫁到蜀中的大娘子的繼子,年輕有為。前陣子大娘子來信了,說他尚未婚配,要老夫人幫忙相看相看。老夫人一想,他跟姑娘倒是蠻般配的。”

夏衍要說話,夏初嵐按住他的手臂,說道:“紹興知府是五品官,不會嫌棄我們家是商戶出身?”裴永昭不過是一個九品的小吏,就已經那麼看不起他們。對方是五品官,擇官家女為配,一點都不難,何必選一個商戶女。

常嬤嬤連忙笑道:“鳳大人來過家里一趟,相貌真是好,讀書人又文質彬彬的,大夫人也很喜歡。鳳大人聽說姑娘上次軍餉捐了十万貫,直誇姑娘大義。說等姑娘回來了,他再來拜訪。”

“我知道了。”夏初嵐沒有明言拒絕,與以前比,態度也軟化了不少。

常嬤嬤歡喜地看了老夫人一眼,老夫人也欣慰地點了點頭。姑娘家總是要嫁人的,眼前有一樁這麼好的姻緣,沒有生生往外推的道理。而且那鳳子鳴一表人才,又是紹興的父母官,看著就跟三丫頭十分登對。若這婚事成了,她也能對九泉之下的老大有個交代了。

夏初嵐和夏衍從北院出來,夏衍不解地問道:“姐姐為何答應祖母去見鳳大人?姐姐不喜歡顧相了嗎?”

“衍儿,在臨安的事,不要告訴娘。”夏初嵐沒有回答,而是叮囑夏衍。

夏衍點了點頭,還是覺得有些難過:“我覺得這世上,沒有人比顧相更配姐姐了。”

夏初嵐笑著用手指戳了下他的圓臉:“人小鬼大。也許鳳大人很好,他是知府,都沒有嫌棄我們商戶出身。”

夏衍認真地說:“顧相的官更大,他也從未嫌棄過我們,還教了我許多。這世上再也沒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官場上的事,夏衍並不清楚。他年紀小,更不懂人性的復雜。夏初嵐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欲繼續這個話題:“我先去二叔那里一趟,你回去跟娘說,我晚點再去看她。”

夏衍應了一聲,耷拉著腦袋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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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松華院里, 夏初嬋一把推開侍女捧來的布帛和首飾,將東西打翻在地。侍女們連忙蹲下身撿, 嬤嬤問道:“四姑娘為何發這麼大的脾氣?”

夏初嬋氣道:“祖母偏心。為何要將鳳表哥說給三姐姐?夏家又不是就她一個待嫁的姑娘。我哪里輸給她了?”

嬤嬤嘆了口氣道:“三姑娘年紀大一些, 老夫人可能想著她的年紀跟鳳大人更般配。而且姑娘您花容月貌,又是這般好的年紀, 還愁以后沒有良配嗎?”

“我不喜歡那些人!”夏初嬋趴在椅子的扶手上, 想起那日鳳子鳴上門拜訪時的驚鴻一瞥,暗暗咬了咬嘴唇。

那日她聽侍女們說這位新知府是姑母的繼子, 要從夏家的姑娘里挑一個成親,那時她還不樂意去露臉。

鳳子鳴是蜀中名門望族鳳家的孩子, 自小飽讀詩書, 二十歲高中榜眼, 不過几年工夫已經做到了知府,前途不可限量。民間還常拿他跟當年的顧相比,說他只是略遜風騷。

夏初嬋當時還在想, 民間的評價大都喜歡言過其實。弄不好鳳子鳴是個又矮又丑的胖子。

她懷著好奇到了垂花門那儿湊熱鬧,看見一個穿著藍色布衫的男子進了夏家大門, 手中握著一柄折扇,是墨綠的扇墜。他眉如淡墨,鳳眼如漆, 風度翩翩。

旁邊的侍女們不停地驚呼,夏初嬋也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跟著到了堂屋外面偷聽。鳳子鳴與爹和三叔說話,既沒有擺知府的架子, 也沒有過分謙卑,進退有度,談吐得体。

她愈發喜歡,哪知道祖母竟然要將三姐姐許配給他?三姐姐壞了名聲,怎麼還能配這樣好的人?

“拿走,我不要這些!”夏初嬋不耐煩地揮手道。

韓氏和夏初熒從外面進來,看到滿地狼藉,不由一愣。韓氏叫道:“嬋儿,你在做什麼呢?我跟你姐姐等了你半天了。”

“娘!我不要去天寶寺上香,也不喜歡什麼縣令的公子。”夏初嬋不滿地說道。

其實上香只是由頭,韓氏想帶夏初嵐給縣令夫人看看。男方是紹興下轄余姚縣的縣令之子,比夏謙小一歲,今年也要考科舉。韓氏遠遠見過一面,還挺滿意的,據說家里有人在朝中做官,這才生了結親的念頭。

“嬋儿,娘見過陳公子,十分出眾。咱們先相看相看,不滿意再推掉就是了。”韓氏好言好語地勸道。

夏初嬋卻不依不饒的,就是不肯去。

夏初熒看出了些苗頭,問道:“嬋儿,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夏初嬋沒想到姐姐一眼就看了出來,臉頰微紅。韓氏越看越覺得不對,就拉著她追問,她支吾了半天,才把鳳子鳴的事說了:“憑什麼三姐姐可以,我不行?難道不應該讓鳳表哥自己來挑嗎?”

論貌美她自認不比夏初嵐差多少,而且琴棋書畫樣樣出挑。最重要的是,她乃清清白白的閨閣女子,光這點,就比夏初嵐强了許多。

那日韓氏見過鳳子鳴,也覺得很滿意。但始終覺得鳳子鳴年紀比嬋儿大了些。嬋儿還是個孩子,鳳子鳴才名在外,未必能看上她。當然韓氏也不覺得鳳子鳴能看上夏初嵐,不過都是老夫人的一廂情願罷了。眼下她聽了女儿的話,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憑什麼這樣的好事,要讓夏初嵐一個人占了?到時候鳳子鳴看不上夏初嵐,再去跟他提嬋儿,好像變成他們二房撿別人不要的了。倒不如讓他兩個一起挑。

夏初熒看韓氏沉思,就幫著出主意道:“娘,要不我看今日就不去了吧。等鳳表哥再來家里,我們把嬋儿好好打扮一番,找機會把鳳表哥吸引過來。他若看上了嬋儿,祖母那邊也不能說什麼。”

韓氏下了決心,點頭道:“行,就這麼定了。但此事只能我們三人知道,千万不能讓你們的兄長和爹知道了,明白嗎?”

夏初嬋和夏初熒齊齊點了下頭,韓氏用手推了推夏初嬋的額頭:“臭丫頭,現在可以選衣服看首飾了吧?”

夏初嬋這才歡歡喜喜地挑了起來。

韓氏看著她,搖了搖頭,侍女走進來說道:“夫人,三姑娘回了,來找老爺。”

韓氏正在端茶的手一抖,莫名地心虛。怎麼剛說完鳳子鳴的事,夏初嵐就過來了?隨即韓氏又鎮定下來,她們才說的事情夏初嵐不可能知道。她叮囑夏初熒陪著妹妹挑東西,自己氣定神閑地往堂屋走去。

夏初嵐站在堂屋外面等韓氏,因為怕熱,就避在樹蔭底下。她仰頭望著樹上趴著的一只蟬,日光在她白淨的臉上流轉,美而不自知。

夏謙剛好來堂屋,看見樹下的她,心中一動,主動走過來說話:“三妹回來了。六弟補試考得如何?”

夏初嵐看向夏謙,淡淡說道:“我沒有問過,大概是考不上吧。我來找二叔。”

夏謙道:“糧行那邊有點事,爹和三叔都過去了。你要不要先進去喝口茶?”

“不了,我這就去糧行找二叔。你跟二嬸說一聲,我先走了。”夏初嵐頷首,徑自走出了院子。

夏謙望著她的背影,悵然失神。她好像總是對自己很冷淡,連多說一句話也不願意。几時就被她討厭了?

……

夏初嵐出了松華院,叫六平備轎子,前去糧行。

夏家的糧行在城中的鬧市,也是紹興最大的几戶糧商之一。因為最近城中的糧價飛漲,官府來請了夏柏茂几次,夏柏茂都不肯去商榷。其余几家看到夏家如此,也都效仿。律法保護商人的定價權,官府不能直接干預,因而對他們也是無可奈何。

深受糧價之苦的百姓每日都聚集在几大糧行之前,討要說法。

夏初嵐到了夏家的糧行,門前已經圍了不少的百姓。夏家的護院一字排開,不准百姓上前鬧事。

夏柏茂站在護院的后面,拍了拍身上的爛菜葉,喊道:“一群刁民!”然后就拂袖進去了。

夏柏青也在里面,勸道:“二哥,糧價真的不能再漲下去了。”

夏柏茂看了他一眼:“三弟,官府早晚會調集糧草來平抑物價,我們不趁機賺一筆,怎麼把你跟三丫頭捐出去的十万貫收回來?我這也是為了夏家好。”

“可你此舉傷了百姓的心。等糧價穩定下來以后,他們不再來我們這儿買糧,損失的可是長遠的利益。”

夏柏茂在桌子后面坐下來,不以為然:“不會的。不是就我們夏家漲了糧價,是全城都漲了。商人都是逐利的,你就別傻了。”

夏柏青知道勸不動夏柏茂,搖了搖頭離開了。其實他知道,二哥這種做法,從商人的角度出發本也無可厚非。

夏柏茂覺得自己這個弟弟真是書讀傻了,有錢都不賺。他早已經不是三年前的他了,雖然不如大哥,但肯定不會讓夏家吃虧的。

忽然,他聽到糧行里的伙計們喊道:“東家姑娘。”

他一愣,抬頭看見夏初嵐從外面進來,連忙從座位上起身:“嵐儿,你几時從臨安回來的?”

“剛到一陣子。”夏初嵐讓伙計們各自去忙,看了眼糧袋里的米,掬一把起來,“我剛在外面跟三叔說了會儿話。”

夏柏茂道:“你三叔原本是做官的,張口百姓,閉口百姓。你也知道,我們夏家是經商的,不可能不賺錢。”

夏初嵐點了點頭,隨口問道:“二叔可知道,為何前些年朝廷動蕩,甚至被迫南渡,失去了半壁江山,百姓還是願意跟隨?”

“這……”夏柏茂搖了搖頭,怎麼忽然問他這個問題?

夏初嵐看著他:“因為朝廷從未虧待過百姓。恩賞有黃榜錢,雪降則有雪寒錢,久雨久晴又有賑恤的錢米。病者,童幼,貧而無依者,死而無殮者,朝廷皆有策應。他們覺得生活在朝廷的庇佑下,是何其有幸。所以無論荒年還是戰時,民心從未亂過。”

夏柏茂皺了皺眉,說道:“嵐儿,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你一下子拿出了十万貫之多,縱然夏家是紹興的首富,也顯得拮據啊。何況城中的糧行一致認可漲價,並不是我們一家的主意。等官府采取措施,糧價自然就降下來了。我這做法,也不能算錯吧?”

“我沒有怪二叔的意思。”夏初嵐接著說道:“可二叔想想,夏家這些年在紹興地界做生意,之所以越做越好,真的是偶然嗎?荒年的時候,官府開倉,我們跟著布粥。遇雪災久旱,官府安置災民,撫恤百姓,我們同樣不落人后。這些事已經深入民心,他們口口相傳,致使更多的人願意跟我們做生意,願意買我們的東西。因為他們知道,如果有朝一日他們遇到困難,我們會用手中的財富雪中送炭,而不是落進下石。這樣的價值,豈是十万貫,二十万貫能比的?”

夏柏茂一時說不出話來。他知道自己能力不足,所以三年前在泉州,几乎讓夏家大廈傾頹,毀了大哥一手創下的家業。這些年他也靜思己過,想年幼的侄女之所以能將夏家撐起,多少有運氣的成分在里面。可到了現在,他終于明白,運氣永遠不能解釋一個人的成功。

“嵐儿,我知道該怎麼做了……不,我現在就把印章那些交還給你,還是你來當家。”夏柏茂說著就要去拿印章。

夏初嵐擺了擺手道:“二叔,我並非要握著權力不放。總有一天我會離開夏家,你會成為家主。我希望你凡事三思,能夠帶夏家走得更遠。此次糧價的事,我不會再插手,由你全權解決。”

夏柏茂想了想,鄭重道:“你放心,我一定會將此事妥善解決好。”

夏初嵐點頭,轉身離開糧行。

門外,兩個人從角落走出來。隨從小聲地問道:“大人,您不是要找夏家的當家嗎,怎麼不進去?”

鳳子鳴笑了一下,用扇尖點著額頭。這個夏三姑娘,果然很有意思。他忽然有些期待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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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七月流火, 總算沒有六月的暑熱,但仍是全年中第二熱的月份。

蕭昱辦事的速度很快, 不几日, 便命人將一份口供送到了相府。

內侍省的侍從都是平民,一般是家里貧苦, 送到宮里去賺月俸, 補貼家用。所以他們膽小怕事,若沒有什麼把柄被人握在手里, 怎麼敢對當朝的宰相下手。

口供上說是朝中一位激烈的主戰派老臣致仕以后,不滿顧行簡這麼快官復原職, 想要給他些警告, 因此收買了內侍, 在馬上動了手腳。

那名老臣沒有什麼親眷,已獨身離開臨安,回鄉養老。

顧行簡看到供詞扯了下嘴角, 對方雖不欲置他于死地,但是將他摔成重傷, 要在府中休養多日。對于主戰派來說,便能爭取寶貴的時間,繼續搜尋陸彥遠的下落。

那日顧行簡跟高宗所說, 其實也是個等字。

陸彥遠久經沙場,與完顏宗弼數度交手,雙方應該很熟悉彼此的戰法。完顏宗弼能夠誘捕別的大將,卻無法誘捕陸彥遠。陸彥遠也絕不是個衝動莽撞之人。金國那邊遲遲不將俘虜陸彥遠的消息傳到朝中, 證明陸彥遠並不在他們的手上。否則對他們早就拿陸彥遠的性命來要挾英國公或是朝廷了。

這一戰,金國完全沒討到便宜。完顏宗弼的大軍被打得節節敗退。此時,便看哪一方先沉不住氣,主動要議和。

南伯端了藥碗進來,看到顧行簡捂著胸口,勸道:“相爺,您好好歇一歇吧。你的內傷可不比外傷輕啊。”

顧行簡將供詞吃力地放回桌上,淡淡一笑:“你也知道,我是個閑不住的人。”

南伯想起昨夜崇明說,相爺就該找個夫人好好管一管,頓時覺得很有道理。

“知珩,你看看這個行不行!”張詠從外面進來,身后跟著個不到二十的年輕人。

顧行簡的右手不能動,左手也不能長時間握筆,只能叫張詠幫他從直秘閣挑個沒有官藉的小吏來幫忙書寫和整理。這小吏還不好選,家中不能有人在朝為官,不能牽涉黨爭,得老實聽話。

吳均被張詠點了名字的時候,簡直受寵若驚。能給相爺伺候筆墨,那是他几世修來的福氣。

顧行簡看了吳均一眼,吳均抖了一下,一半是激動,一半是害怕。

張詠背手道:“相爺,行不行你說句話。不行我再給你挑別個去。”

顧行簡見小伙子挺精神的,白白淨淨,眼睛也不亂看,點頭道:“就他吧。”

“謝相爺,小的一定好好做事。”吳均立刻行禮,口氣還有些激動。張詠撇了下嘴,顧知珩不過一天給八十文的工錢,還不如上街賣個燒餅來得掙錢。瞧把這傻小子樂的。

顧行簡將崇明叫來,讓他把吳均帶到與主屋相連的開軒里頭。這里視野很好,三面的格子窗都下了下來,掛著竹簾。正面對著那寒潭,還有竹林環繞,環境十分清幽。

“相爺喜歡安靜,你就在這里抄東西。不准夾帶,不准亂跑。回家之前,我來檢查。”崇明微揚起下巴,冷冷地說道。相爺找個抄書的就算了,還找個這麼秀氣的。崇明不喜歡生人在府中走來走去,也不喜歡相爺身邊多個小廝。若不是他那手字實在難看,哪里輪得到這小子進府。

吳均笑道:“小哥哥放心,我一定好好做事,絕不給你添麻煩。”

崇明冷哼了一聲,就轉身走了。

吳均跪坐在案邊,乖乖地整理文書。

張詠過來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畢竟是在館閣里做事的,還是挺可靠的。他走回主屋,隨意找了張椅子坐下來,看到顧行簡都傷成這樣了,還歪在榻上看東西,嘖嘖兩聲。怪不得自己只能做個給事中,人家能做宰相呢。

張詠問道:“皇城司那邊,審出結果沒有?”

顧行簡看了一眼桌子上:“供詞在這里。”

張詠起身,把供詞看了一遍:“喲,看來你最近跟蕭大衙內的關系不錯啊,竟然連皇城司的押狀都能看到。這位老大人也不知道幫誰背了黑鍋,你打算怎麼做?”

顧行簡淡淡道:“什麼也不做,以意外結案。非常時期,便放他們一馬。最多叫董昌把馬房那幫內侍全換了。”

張詠也覺得,如今朝中本就因為跟金國的戰事而弄得人心惶惶,再大肆追究此事,恐生亂象。這內侍供出來的老大人,雖是個激烈的主戰派,但是大忠之臣,一生剛正不阿。他就知道顧行簡不會對這樣的老人家下手。對方得感謝這回找了個不錯的替罪羊。

“對了,跟你說件事。鳳士卿那小子,還記得吧?”

蜀中才子,名滿天下。當年在太學,慣會跟先生夫子叫板,成績卻是出奇的好。他本來有望成為那一屆的釋褐狀元,卻覺得贏過區區千人沒有意思,自己跑去考了科舉,成為當年的榜眼。

“怎麼?”顧行簡看著文書問道。

“昨日吏部侍郎來找我喝酒,說起他。他調任紹興知府,據說家里有表親在那儿,還是當地的首富。歲月如梭啊,轉眼我們教的學生都這麼出息了。”

顧行簡抬起頭,定定地看著張詠。張詠還兀自滔滔不絕地說:“那小子在前面任上就有不少風流雅事,沒想到終于肯收心成親了。也不知道是他哪個表妹能把這位蜀中第一才子拿下……”

顧行簡握筆的手不自覺地收緊,牽扯到腕上的傷口,反而脫力將筆松了。毛筆滾下書桌,在地上留了一團墨黑。崇明進來,連忙拿布擦地面,然后抬頭,看到顧行簡的袍子下擺也沾染了些墨汁:“相爺,您……”

張詠看向顧行簡:“你這是怎麼了,傷口疼?等著,我這就去叫大夫來。”

顧行簡的手按著桌子上的花箋,額上冷汗直冒,佛珠抵在他的手腕跟桌子之間,鑽心地疼。

他舍不得,終究是舍不得。

***

夏家的芙蓉榭,到了夏日也是消暑的好去處。趙嬤嬤和思安在水榭里面擺了几個冰盆,茶床上放著趙嬤嬤做的冰酪,就是在碎冰中放入砂糖和乳酪,十分香甜。

夏初嵐坐在書案后面,提筆不知道在紙上寫什麼。夏靜月趴在茶床上邊吃冰酪,邊看賬,對旁邊的趙嬤嬤豎起大拇指。

趙嬤嬤笑了下,思安也捧著一碗吃。

夏靜月被柳氏打發來給夏初嵐打下手,她自己也十分樂意。平日跟著夏初嬋學完那些琴棋書畫,最期待的就是來這邊跟夏初嵐學賬。她起身將賬本拿給夏初嵐:“三姐姐,你看看這里,我不懂……”話未說完,注意到夏初嵐的紙上畫了個模糊的人形,依稀看出來是個男子。

夏初嵐也沒注意自己在畫什麼,等發現了,用帕子遮住,仰頭問道:“哪里?”

夏靜月也不敢多問,就指著賬本說:“這個地方,我不太明白。”

夏初嵐便耐心地與她講了,講完之后,又說道:“這不是一兩天的工夫,慢慢來吧。”

夏靜月應好,合上賬本,剛要出去,趙嬤嬤道:“五姑娘先別走。明日鳳大人來家中,三姑娘不肯挑衣服,您幫著參詳一下?”

思安看了看夏初嵐,沒吭聲。雖然她憋著沒有把顧相的事情說出來,可姑娘一看就不喜歡那個什麼鳳大人。老夫人很滿意,昨夜夫人又拉著姑娘勸了好一會儿,姑娘只得答應去見他。

夏初嵐隨手拿了賬本壓在剛才的紙上,淡淡地說道:“隨便穿就好了,不用刻意打扮。”

夏靜月讓趙嬤嬤去拿待選的衣服來,趙嬤嬤高興地去了。她又走到夏初嵐身邊,輕聲問道:“三姐姐不喜歡鳳大人,喜歡畫上的那個人,對嗎?”

夏初嵐的手一頓,沒想到這個小丫頭如此厲害,竟能揣測人心。

“昨日我跟四姐姐去上琴課,本來我先回家,但不小心把琴譜落下了。回去的時候,無意間聽到四姐姐在跟侍女說鳳大人的事,她好像挺喜歡鳳大人的,還說鳳大人來府上那日,她也要去相看。”

夏初嬋被韓氏寵成了嬌慣的性子,從小也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她真的喜歡鳳子鳴的話,不可能不來搶。好在夏初嵐對鳳子鳴沒什麼感覺,也不用去對付夏初嬋這樣的小丫頭。

她看向夏靜月,輕輕笑道:“你跟初嬋差不多大,可有心上人了?我看三叔三嬸好像不是很著急。”

夏靜月連忙搖頭,臉有些紅:“我,我暫時沒想這些。我是爹娘唯一的孩子,可能他們想多留我兩年。”

“話是這麼說,倘若真要遇到你喜歡的人,你肯定就想嫁了。說說你喜歡什麼樣的人?我也能幫著留意一下。”

夏靜月聽說夏初嵐要幫她留意,受寵若驚,紅著臉輕聲說道:“我喜歡才高八斗的人。最好琴棋書畫都懂,人品貴重。像曹子建,像東坡居士……這樣的。”還有一個名字,她沒有說。

夏初嵐疑惑道:“那鳳子鳴可是蜀中第一才子,也能算才高八斗,你不喜歡?”

“我不敢跟四姐姐爭。而且,鳳大人也看不上我。”夏靜月輕輕說道。論美貌,她比不過三姐四姐,論能力又遠遜于三姐。最重要的是,她不喜歡鳳子鳴。

夏初嵐點了點頭,沒有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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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鳳子鳴去夏家之前, 特意拐到泰和樓買了兩壇子酒,酒壇子上貼著兩張紅條, 分別寫著“金玉”和“滿堂”。隨從問他:“大人, 我們這樣會不會顯得太寒酸了?”

鳳子鳴笑道:“是去拜訪,又不是去提親。夏家乃是紹興首富, 什麼好東西沒有?你大人我月俸才那麼點, 別去人家面前丟丑了。”

隨從嘀咕道:“從前去燕館倒是見您大方……”

鳳子鳴用扇子敲了一下隨從的頭,嘖了聲:“到了夏家別胡說八道。小心大人我一世英名, 毀在你的手里。”

“哦。”隨從應了一聲。他們大人性子向來隨和,不苛待他們這些下人。除了穿上官服時正經點, 平日里說好聽些就是風流不羈, 說難聽些就是沒個正形。偏偏這樣還是有說不清的姑娘喜歡。

夏柏茂和夏柏青早就在正堂等鳳子鳴, 夏柏青只是坐著喝茶,夏柏茂卻走來走去,還到門口看了一眼:“這說好的時辰, 怎麼還不來?”

夏柏青心知肚明,嘴上卻道:“可能有些事耽擱了。二哥, 雖說他是大姐的繼子,名義上也算我們的內侄,但畢竟沒有血緣關系, 而且是紹興的父母官。我們該有的禮數還是不能少。”

上次鳳子鳴來,夏柏茂就跟他勾肩搭背的,當時鳳子鳴是沒說什麼,但眉尾卻挑了一下。夏柏青知道以鳳子鳴這樣的教養, 不會當場下長輩的面子,但到底是不喜歡這樣。而且夏柏青打聽過,鳳子鳴在建康府的政績的確很出色,私下里卻跟名妓以詞相合,來往頻繁。台諫官還上書抨擊過他,被顧行簡一笑駁回了。

說起來,鳳子鳴還算是顧行簡的學生。

夏柏茂回頭看他:“三弟,你的意思是他並不喜歡跟我們家的人來往?那為何還要答應娘來跟嵐儿相看?這……”

“嵐儿心里怎麼會不清楚?不過是不想逆了娘跟大嫂的意思罷了。這件事,我們就順其自然吧。”夏柏青說道。

過了一會儿,小廝跑到門外說:“兩位老爺,鳳大人來了。”

夏柏茂和夏柏青立刻迎出去,夏柏茂謹記三弟的話,跟鳳子鳴保持客套的距離。鳳子鳴看到這位二舅沒像上次那樣過來跟他勾肩搭背的,心想倒也是個明白人。

到了正堂里頭,互相寒暄兩句。隨從把酒奉上,鳳子鳴說道:“聽說紹興的酒很不錯,路上經過泰和樓,看到這酒壇上的字寓意很好,便買來送給兩位舅舅。”

夏柏茂看了夏柏青一眼,干笑了聲:“金玉滿堂,的確很好。多謝。”

“不知三表妹現下何處?”鳳子鳴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說道。

“在后院,我這就讓侍女領你去。”夏柏茂招了個侍女進來,領鳳子鳴去后院了。

……

思安快步走進芙蓉榭,對夏初嵐說道:“姑娘,鳳大人來了。”

趙嬤嬤指著案上的琴說:“姑娘,夫人打聽過了,鳳大人善音律,您快趁這個機會撫一曲。”

夏初嵐搖頭道:“我平常也不弄這些。他喜歡是他的事,沒必要為了迎合他,故意擺出樣子。”

趙嬤嬤嘆了一聲,眼看鳳子鳴要過來了,又將夏初嵐身上的衣服檢視了一番。那麼多艷麗的顏色不選,偏偏要挑身這樣淺的襦裙,這哪里是真的想與人相看的。

思安嘀咕道:“這位鳳大人可真不守時。來晚就算了,前堂到這里距離不遠,怎麼還不見他的人影。別是不想來了吧?”

那頭鳳子鳴跟在侍女的后面往芙蓉榭的方向走,步履輕松。他聽到了一陣悠揚的琴聲,不禁駐足聆聽。他是個音痴,對音律鑽研頗深,撫琴之人的技法雖不算是獨步天下,卻也小有風韻。只不過好像與侍女所走的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方向。

“勞駕,你們三姑娘在哪里?”鳳子鳴問道。

侍女手指前方湖邊的水榭說道:“在那里,馬上就到了。”

鳳子鳴回頭看了一眼琴聲傳來的方向,又看了看安安靜靜的水榭,頓覺有趣,繼續跟著侍女走了。

到了水榭外頭,他一眼看見里面的鵝頸靠椅上,有個面色清冷的美貌女子正在看書。她打扮得十分素淡,並不像從前與他相看的女子那般穿得花紅柳綠,反而讓人眼前一亮。

宛如水中芙蕖,有風既作飄飖之態,無風亦呈裊娜之姿。只是人淡如菊,覺得不太好靠近。他聽過一些風言風語,卻覺得不甚重要。人如何,總該親眼看過才能判定。

“鳳大人。”趙嬤嬤一眼看見了他,笑著迎了出來。

鳳子鳴道:“抱歉,讓三表妹久等了。”

夏初嵐聽到聲音,抬眼看到鳳子鳴,的確是一表人才,起身施禮:“見過鳳大人。”

“表妹不用多禮。”鳳子鳴抬手道。

思安上了茶點,也好奇地看了鳳子鳴一眼,沒想到還真的不錯。但有顧相的珠玉在前,到底是遜了些風采。

思安從水榭退出去,里面只剩下鳳子鳴和夏初嵐兩個人。鳳子鳴聞到她的發膏是茉莉,十分怡人的香氣。而且指甲沒有涂蔻丹,粉嫩的指甲蓋嵌在玉白的手指上,清爽干淨。

鳳子鳴還未開口,夏初嵐便說道:“鳳大人不打算與夏家結親吧。”

他笑了起來:“你怎知我不願與夏家結親?”

夏初嵐托腮,淡淡地說道:“鳳大人出身于蜀中名門,中了榜眼之后,短短几年便坐到了知府的位置,野心和手段皆不同于常人,自然要借婚事更上一層,而夏家幫不了你什麼。若我沒有猜錯,鳳大人故意弄些花名在外頭,是為了打消旁人想要與你結親的念頭。如此做,一種可能是已有喜歡的人,二是還未等到滿意的婚事。但我看鳳大人隨身的扇墜應該是女子所贈吧?鳳大人放出話要與我議親,大概是想激一激那位姑娘?”

鳳子鳴愣了一下,想不到夏初嵐如此厲害,几乎全被她說中了。不愧是那日在糧行一席話就讓他刮目相看的女子,他本來一開始就要說清楚的,現在看來沒必要了。

蕙質蘭心,可惜是商戶出身,否則他真的想娶她了。

“表妹聰慧,是我淺薄了。”

夏初嵐搖了搖頭:“人往高處走,倒談不上淺薄。只是鳳大人既與那姑娘情投意合,為何不直接上門提親?”

話都已經說開了,鳳子鳴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我們說不上是情投意合,她的確喜歡我,而我需要她的家世。不過她家門楣實在太高,勢必得有些波折。”

夏初嵐沒想到鳳子鳴能這樣如實地說出來,雖然算利用了她,但也沒那麼令人反感。時下都說婚姻不問閥閱,對有才能的男子來說,無論出身如何,只要被那些世家貴女看上,日后仕途自然坦順。而像她這樣的商戶女,從出身就低人一等,根本沒辦法隨心所欲地選擇自己喜歡的人。

兩人正說著話,方才鳳子鳴在路上聽到的琴聲又離得近了些。他不禁問道:“這撫琴之人,應該不是表妹安排的吧?”

夏初嵐手扶著額頭,沒想到夏初嬋如此迫不及待。但到底也是自己的妹妹,好歹也要在外人的面前維護她的名聲:“大概是我的妹妹在花園里練琴。聽聞鳳大人善音律,應該聽出來了。她的琴技不錯。”

鳳子鳴點頭道:“確實不錯。”只是在姐姐與人相看的時候,如此喧賓奪主,不說工于心計,也有點驕縱過頭了。

……

夏初嬋手都彈酸了,侍女回來稟報說鳳子鳴在水榭里一動不動,還跟夏初嵐有說有笑的。她一下子將琴摔在了地上:“他不來,我便親自過去。”

夏初熒喝了一聲:“你給我站住!”

“二姐!”

“你是姑娘家,臉面不要了?人家若對你有意,自然會過來,你衝過去一鬧,難道他還會對你刮目相看了?”夏初熒沒好氣地說道。當初她就是像妹妹這樣,一門心思要嫁給裴永昭,不管爹娘說什麼都不聽,結果落了個懷著身孕和離的下場。女人要是對男人太主動了,男人哪里懂得珍惜?

嬤嬤也勸道:“四姑娘不可!怎麼說也是老夫人安排的事。您這樣衝過去,鳳大人以為我們家姐妹不睦。被老爺和老夫人知道了,恐怕不好圓。”

“那要怎麼辦?”夏初嬋氣得眼睛都紅了,“難道我要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鳳表哥成為我的姐夫?”

夏初熒看她這樣,又拿帕子給她擦眼淚:“嬋儿,姐姐告訴你,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强求也沒有用。我看鳳表哥對你沒什麼興趣,算了吧。”

夏初嬋咬著嘴唇不說話。這個時候,韓氏身邊的嬤嬤跑來,氣喘吁吁地說道:“二位姑娘,家里來人說,聖,聖旨馬上到了!”

夏初熒問道:“什麼聖旨?”她們是商戶人家,跟皇帝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怎麼會忽然來一道聖旨。

“好像是給三老爺的。”嬤嬤順了順氣說到。

夏初熒拉著夏初嬋:“走,我們也去看看。”

前面的堂屋,放著香案,夏柏青跪在前面,老夫人帶著全家人跪在后面,聆聽聖旨。傳旨的小黃門念道:“奉天承運,皇帝敕曰:原泉州市舶司公事夏柏青,在任上盡職盡責,剛正不阿。現授臨安市舶司市舶判官一職,著一月內到任。市舶司權職堪重,望恪盡職守,不負朕望。欽此。”

夏柏青愣了一下,隨即叩首:“万歲万歲万万歲。”

小黃門俯身把聖旨交給他:“夏大人,快起來吧。”

夏柏青恭敬地接過聖旨,看到上面有皇帝的御印,還有宰相顧行簡的押字。

小黃門笑道:“夏大人大概不知道,是相爺向官家推薦了您。”

夏柏青愕然,他可從未跟宰相打過交道啊。何況他官都丟了三年了,宰相是怎麼想起他這號人來的?

小黃門眼睛瞄了一下夏柏青的身后,嘆道:“實不相瞞,前陣子相爺的馬受驚,他摔了下來,傷勢很嚴重,几乎下不了床。官家要他在府里休息,不許百官煩擾他,可中書沒有相爺怎麼行?這不,轉運使大人一向他抱怨市舶司的政務太繁重,相爺就推薦了您。大喜啊,小的還要回去復命,不久留了。”

夏柏青雖然覺得小黃門沒必要跟他說這麼清楚,也沒多想,親自送小黃門出去。堂上的人都向三房賀喜,只夏初嵐站在那儿,手不由地在袖中握緊。

他受傷了?傷勢還很嚴重?

她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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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夏衍走到夏初嵐的面前, 握著她的手說道:“姐姐,顧相他……”

夏初嵐搖了搖頭, 夏衍便沒有繼續往下說。他抿著嘴唇, 心里真的很擔心先生。聽那傳旨小黃門的口氣,傷勢好像很嚴重。

姐弟倆神情有異, 旁人也沒注意, 都在關注三房的人。

柳氏難掩激動的神色,一下握住了夏靜月的手。夏靜月還有點懵, 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爹爹升官了?從公事一下子到市舶判官,她, 他們要去臨安了?

老夫人站在一旁, 抬頭看了看天光。老大在世的時候就說過, 夏家以后興旺恐怕還得靠著三弟,要她千万別苛待三房。如今想想,她幸好記著老大的話, 沒讓三房分出去。她嘆了聲,獨自扶著常嬤嬤回北院, 其他人則都圍在三房那邊道賀。

夏柏青送完小黃門回來,夏柏茂立刻上前去,激動地抱住他:“三弟, 你終于等到今日了!大哥若泉下有知,也會替你高興的!”

夏柏青抬手拍了拍夏柏茂的背,心中感慨万千。他也沒想到自己還有今日。寒窗苦讀十年,一朝考取功名, 為的就是當官為民。當初他為了大哥而丟官,不悔,可總還會想著再穿回那身官袍。

“賀喜三叔。”几個晚輩齊聲說道。不管他們語氣里帶著酸也好,還是真心的也好,夏家總算出了個不小的官。以后他們走出去,腰板也覺得挺直了些。

“乖,都乖。”夏柏青欣慰地點點頭,看到老夫人已經不在堂上了,目光黯了黯。到底不是親生的,若換作大哥二哥,娘應當會很高興吧。

夏初嵐看到三房被二房的人圍著,也沒過去,而是走到杜氏身邊,對杜氏說道:“娘,我去送一下鳳大人。”

杜氏含笑點點頭:“去吧。”她聽楊嬤嬤說兩個人在芙蓉榭里相處得挺好,便覺得婚事有些眉目了。

……

夏初嵐送鳳子鳴出家門,鳳子鳴拱手道:“表妹就送到這里吧。這會儿人多也不方便再進去,你替我賀喜三舅高升。”

夏初嵐笑道:“我會的。也希望鳳大人早日迎娶佳人。”

鳳子鳴嘆了聲,拿扇子敲了敲額頭,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于他而言,婚事是晉升之路上一種必不可少的助力。他所希望的夫妻關系,便是相敬如賓。他會好好待妻子一輩子,但那是責任,無關于喜歡。

今日與夏初嵐不過閑談半晌,竟然有種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覺。她很聰明,但並不工于心計,很通透明白。

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子,獨自撐起了家業,這份心性和魄力,確實是一般女子難及的。而且那份超出年齡的淡定和從容,不由得讓人有些心疼。如果他沒有背負復興鳳家的重任,如果他不是長子長孫,那麼他應該會喜歡這個姑娘。

鳳子鳴只惋惜了一下,臉上又恢復了自信的笑容,拱手道:“表妹,告辭。”

“鳳表哥,等等!”夏初嬋從家里面跑出來,停在鳳子鳴的面前。

夏初嵐皺眉道:“初嬋,你出來干什麼?”

夏初嬋沒有回答。剛才她聽到夏初嵐跟杜氏說的話,便趁韓氏和夏初熒不注意,自己偷偷跑出來了。她辛苦打扮了這麼久,期盼了這麼久,怎麼能不見他一面?

“這位是……?”鳳子鳴扭頭問夏初嵐。夏初嵐說道:“這是二叔的小女儿,在家中行四。”

“鳳表哥,剛才是我在花園里撫琴,你聽到了嗎?” 夏初嬋問道。她今天插著蝴蝶簪子,梳著整齊的發髻,因為剛剛跑得太急,發髻有點松動了,簪子半掛在頭發上,顯得有點狼狽。

鳳子鳴覺得這就是個孩子,笑了一下:“原來是四表妹在撫琴。琴聲十分悅耳,想必是下過苦工了。”

“真的嗎?你喜歡我的琴聲?”夏初嬋又殷切地走近了一步。鳳子鳴沒防備她突然靠近,本能地往后退了些。

夏初嵐本來要將夏初嬋拉回來,鳳子鳴根本就沒打算與夏家結親,夏初嬋喜歡他也沒有用。可她還未動,就聽到一陣整齊的馬蹄聲。

一輛華頂馬車,停在了夏家的門前。那馬車看著十分敞闊,兩邊車壁掛著絳色的繡簾,用玉鉤勾住,四檐垂掛著玉玨和香囊,華貴至極。

車后跟著數名侍女仆婦,還有一隊衛從,吸引了街上不少人的目光。

一名侍女先從車上下來,搬了腳凳,扶著另一名少女下來。那少女頭戴珠冠,冠上的北珠流光溢彩。身上穿著紫丁香的潞綢妝花褙子,玉色的銀線寬襕裙,手上各一只金鑲玉的手鐲,貴氣逼人。

那少女快步走到鳳子鳴面前,仰頭看著他,口氣不善:“鳳哥哥,這兩個是什麼人?”

鳳子鳴也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碧靈,你怎麼來了?”

夏初嵐一驚,原來鳳子鳴屬意的是清源縣主,怪不得說對方的門楣很高。這何止是高了,眾所周知帝后膝下沒有公主,對清源縣主寵愛至極,說她是京中第一貴女也不為過了。她的婚事,恐怕也要帝后點頭才行。

蕭碧靈抿著嘴角,伸手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胸膛:“你可知道我差點被送去金國和親了?你倒好,還要跟你的表妹議親!爹娘只是想多留我兩年,又沒說不讓我嫁給你!”說著,她轉向夏家兩個姐妹,趾高氣昂地問道,“憑你們也想跟我爭鳳哥哥?可知道我是誰!”

她身后的仆婦和衛從們立刻站成了一堵牆,氣勢嚇人。夏初嬋往后一退,躲在了夏初嵐的身后,嚇得說不出話來。夏初嵐無奈,只得對蕭碧靈說道:“縣主息怒,鳳大人只是來民女家中走親戚,並不是像你所想的那樣。”

蕭碧靈覺得這姑娘有些眼熟,想不起在哪里見過。但她不會把夏初嵐這樣的小人物放在眼里。她是天之驕女,除非鳳子鳴眼瞎才會去選一個商戶女。他們崇義公府的名號拿出去,在都城里都是響當當的。蕭家是皇族后裔,又有丹書鐵券,想娶她的人不知多少。

可那些人她一個都看不上,偏偏就喜歡鳳子鳴。

鳳子鳴不知道她竟然會從臨安跑來,一時語塞。几年前他就去崇義公府提親了,卻被蕭昱攔在府門外。他清楚地記得蕭昱說,等他爬到了能夠配上清源縣主的位置,再來說求娶的事情。他也是有骨氣的人,那之后再沒踏入崇義公府一步。

可蕭碧靈喜歡他,這些年也一直沒有斷過聯系。

鳳家雖然是蜀中的名門望族,然而這些年無人在朝中為官,按照朝廷的律法,若子孫輩再無有出息的人,家族就要徹底沒落了。鳳子鳴從小就知道鳳家拮據,頂著望族的名頭,可他那個繼母卻只有一套像樣的首飾,平日也不敢出門宴游。

所以他背負著振興家族的重任,所有一切都可以利用,只要能站到那個最高的地方去。

鳳子鳴讓夏初嵐和夏初嬋先回府,他來應對蕭碧靈。

蕭碧靈原本就想教訓一下夏家的姐妹,看到鳳子鳴維護,心里更是不舒服。她讓人攔在那儿,不放夏初嵐她們走。

雙方正僵持著,又有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蕭昱從馬上翻身下來,几步走到蕭碧靈的面前,一把擒住她的手腕:“蕭碧靈,你鬧夠了沒有?”

他統領整個皇城司,天生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壓迫力,加上整張臉冷若冰霜,十分駭人。

“哥哥,你弄疼我了!”蕭碧靈彎腰道。

蕭昱又看了攔著夏初嵐的人一眼,那人連忙退開。蕭昱面無表情地說:“夏姑娘先回去,這是我們的家事。”

夏初嵐行了禮,巴不得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拉著夏初嬋進去了。

等她們進去以后,蕭昱冷冷地看向鳳子鳴:“鳳大人真是好手段。只會拿捏一個不懂事的小姑娘,算什麼本事?一個知府,爬上來很困難,摔下去卻很容易。”他的口氣十分狂妄,卻沒來由地讓人相信,他是蕭昱,他便能做到。

鳳子鳴的臉瞬間白了白,蕭碧靈用力甩開蕭昱的手,護在鳳子鳴的身前:“哥哥,鳳哥哥從小就待我很好,我願意嫁給他。我知道你和爹娘是怎麼想的,但這次若不是皇上攔著,那些人就要將我推出去和親了。眼下跟金國是戰是和都不知道,你們真的寧願我嫁到金國,也不願意我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嗎?”

蕭昱的下頜繃緊,整張臉更顯得冷峻。他的手在袖中握了握,沉默了半晌,負手道:“碧靈,回馬車上去,我有話跟他說。”

“哥哥……”蕭碧靈生怕蕭昱做什麼。她知道哥哥的手段,皇城司的人,哪個不是雙手沾滿鮮血的。

“你若不想我對付這個小子,最好乖乖地聽我的話。”蕭昱面無表情地說道。蕭碧靈看了鳳子鳴一眼,到底是畏懼兄長,這才一步三回頭地回馬車上去了。

鳳子鳴在蕭昱面前,有種發自骨子里的戰栗和自卑。對方是天潢貴胄,真正的天之驕子。而他只是頂著名門的頭銜,其實盛名難副。

也不怪蕭昱看不上他。有時候他也不想那麼辛苦地往上爬,不想做那些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還如當初在太學時一樣灑然。可惜永遠回不去年少的時光了。

蕭昱雙手抱在胸前:“你想要娶碧靈,就別去招惹夏家的姑娘。一個月內到崇義公府來,我便給你機會。”說完,他也不等鳳子鳴回話,邁開長腿走了。

他上馬之后,又看了夏家一眼,命令蕭碧靈的馬車跟他走,留鳳子鳴一個人在原地。

***

夏初嵐進家門之后,讓下人關好門。鳳子鳴既然招惹了蕭家的人,只能自求多福了。

夏初嬋早就嚇得面色蒼白,她覺得很難過。不僅是鳳子鳴有清源縣主這樁姻緣,她和三姐都爭不過。還有清源縣主所擁有的一切,她都覺得好生羨慕。

因為那是縣主,所以想要什麼樣的夫婿都可以。自己卻不行。老天爺真是太不公平了。

夏初嵐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平日里也不怎麼親近,便沒說話。

楊嬤嬤來找夏初嵐,說杜氏要她到石麟院去,商量一下給夏柏青送什麼賀禮。他們到了石麟院,杜氏正在屋里跟夏衍說話。她今日的精神好多了,看到夏初嵐進來,笑著問道:“鳳大人走了?”

夏初嵐坐在夏衍的身邊,點了點頭:“走了。娘,我跟鳳大人的事,大概是不成的。”

“怎麼了?”杜氏的笑容斂了起來。

夏初嵐便把剛才家門外的事情跟杜氏說了。也沒提鳳子鳴利用她的事,只是說道:“原先他們的婚事受阻,鳳大人心灰意冷,才想要與我們家結親。現在清源縣主親自跑來找他,想必還是可以再續前緣的。”

杜氏嘆氣,她沒有想到,還有這麼一樁內情。當初她就覺得有些蹊蹺,鳳子鳴這麼好的條件,怎麼會還沒定親?后來她讓楊嬤嬤去打聽,才知道鳳子鳴在建康府的時候,私下里的風評不太好。她想嵐儿那般才貌,也許能叫鳳子鳴看上,讓他此后收心了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現在才知道,原來人家是早就心有所屬了,還是那麼尊貴的縣主。

夏初嵐猶豫了一下,想跟杜氏說件事。但她還未開口,思香在外面說道:“夫人,六平拿了一個青布包過來,說是從臨安的國子監傳來的。大概是這次補試的結果,要親手交給六公子。”

夏衍立刻站起來,走出去將青布包拿了進來。他知道自己時策答得不錯,筆試的內容跟三叔說過,三叔畢竟沒考過補試,也說不上好壞,但說成為外舍生應該沒問題。

他迫不及待地打開青布包,翻開那黃皮的文書,從頭看起來,越看眼睛睜得越大。滿屋子的人都在等他說話,他又把最后的結果那處看了三遍,才大聲說道:“娘,姐姐,我考上了!我被太學錄為內舍生了!”

內舍生就是太學正式在編的學生,不僅要住到太學里去,而且還有朝廷每月發給的月錢,稱為養士。這對庶民子弟來說,可是無上的榮耀。

一日之內,夏家接連有兩件好事臨門,眾人都有點措手不及。

老夫人跪在佛前頌了三遍經文,扶著常嬤嬤起身說道:“我怎麼覺得跟做夢似的呢?”

常嬤嬤笑道:“不是做夢,三爺真的升官了,六公子考上太學了。這都是這些年夏家做好事,老夫人吃齋念佛積下的功德啊!”

“六郎還這麼小,怎麼就考進太學了呢?我原來以為,了不得就是個外舍生了。這去臨安求學,一去就至少三年啊。”老夫人坐在羅漢榻上,心里又是高興,又是憂愁。高興的是家里的子孫都爭氣,愁的是三房和夏衍走了,再想要見面,就沒那麼容易了。

常嬤嬤勸道:“老夫人想開些。臨安距紹興不過几日的路程,等到三老爺在那邊安頓好了,也接您去看看呢。”

老夫人暗自琢磨了一下,叫常嬤嬤把她的首飾匣子拿過來。里面是她這些年攢下的積蓄,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她大概數了數,留了一份下來,然后對常嬤嬤說:“你將剩下的錢分成三份,兩份拿去老三那邊,一份拿去六郎那邊。老三去臨安當官,免不得要上下打點。六郎也得添置些新的筆墨紙硯。”

常嬤嬤笑著應好。就算老夫人平日里跟三房關系很淡,到底念著三房給夏家爭了氣,關鍵時候還是當做自家人一樣的。親孫子就更不必說了。

松華院這邊就沒那麼高興了。韓氏一邊氣夏初嬋不爭氣,沒教鳳子鳴看上。更氣的是,夏柏青莫名其妙升官也就罷了。夏衍那麼小年紀,居然被太學錄為了內舍生?這下三房和長房可都爭氣了,他們二房怎麼就事事不順呢?

蕭音端了茶水給韓氏喝,韓氏丟在一邊:“不喝,氣都氣飽了。”

夏柏茂道:“你氣什麼?家里接連有好事,我們也跟著沾光。”

“他們好,我們沾什麼光?”韓氏一邊拿起扇子扇風,一邊說,“三弟妹是風光了,大嫂也風光了。我呢?只有道賀的份儿。只有大郎高中了,那才叫風光。阿熒和嬋儿嫁得好了,那才叫風光!”

“都是一家人,你算那麼清楚干什麼。”夏柏茂小聲道了一句,也懶得跟她多費唇舌,進去翻箱倒櫃地找東西。當年夏柏盛送給他一對舉世罕見的和田玉章子,他想要轉贈給夏柏青和夏衍,當做賀禮。

“你見到大哥送我的那對和田玉章子沒有?”夏柏茂怎麼都找不到,高聲問韓氏。

蕭音手一抖,韓氏嚴厲地看了她一眼,她連忙低下頭。

韓氏鎮定道:“你找那對章子干什麼?那麼貴重的東西,我自然收起來了。”

夏柏盛從里屋出來:“我想把那對章子送給三弟和六郎,你找出來給我。”

韓氏瞪他:“隨便送些東西就可以了。那和田玉價值連城,我可不同意你送出去,以后我要留給大郎的。”

夏柏茂皺眉,韓氏拉著蕭音:“我跟阿音還有很多事要做,不跟你說了。”說完,婆媳倆就一起出了堂屋。

等離堂屋遠了些以后,蕭音才抖著聲音說道:“娘,要是爹一定要那對印章……”

“你怎麼膽子這麼小?我都說了,天塌下來有我頂著,你怕什麼?”韓氏警告道,“無論誰問起,你都不准說出去,包括大郎,聽明白了嗎?”

蕭音怯弱地點了點頭,韓氏這才搖著扇子走了。

***

夏家變得異常忙碌起來。三房要整理東西搬到臨安去,便從長房那邊借了几個侍女仆婦。夏柏青知道臨安寸土寸金,租不起城內的房子,就托人在南郊的瓦子附近租了個小院子,就這樣還花了一筆不少的錢。

好在老夫人那邊給了不少的補貼,他也顯得沒那麼拮據。

三房沒什麼長物,最多的就是書而已,柳氏和夏靜月都幫著整理。夏柏青抽空去了石麟院那邊一趟,看看夏衍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杜氏是舍不得,但孩子有出息,她沒有攔著的道理。何況進太學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她做夢都會笑醒。她給夏衍做了兩身新的中衣,因為太學有統一的衣裳,別的平日里也穿不到,楊嬤嬤還給他納了兩雙新鞋。除此之外,箱籠里也多是些筆墨紙硯和書籍。

夏柏青看到夏衍的東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對夏初嵐說道:“其實由我送衍儿去太學就可以了。你跟著去,到時候又一個人回來,我跟你娘都不放心。”

夏衍說道:“三叔,上回我們在臨安,受了顧二爺的多方照拂。但離開時有些匆忙,沒有當面道過謝。所以姐姐想備一些禮品,親自到顧家去道謝,順便告訴二爺這個好消息。”

夏初嵐知道自己不是非去臨安不可,但那日小黃門說了那番話之后,她夜里一直睡不踏實。只有從顧二爺那里親耳聽到他安好,她才能放心。

夏柏青點頭道:“顧二爺仁義,難怪能成為富甲一方的巨賈,你們是該好好謝謝人家。我也想去相府登門拜訪,好謝謝顧相的提拔。只可惜我官微人輕,只怕見不到他。”

夏衍脫口而出:“顧相人很好的!”

夏初嵐按住他的肩膀,他知道自己嘴快了。果然夏柏青問道:“衍儿,你怎知道顧相人很好?你見過他嗎?”

“見,見過。是考補試的時候,見過一面。”夏衍的聲音小了下去。他還是不太善于撒謊。

思安在外面看了夏初嵐一眼,夏初嵐從屋里出來,問道:“怎麼了?”

“是采買的王三娘要見姑娘。”思安小聲道。

夏初嵐跟夏柏青他們說了一聲,往玉茗居走去。王三娘等在堂屋里頭,夏初嵐走進去問道:“三娘,可是出了何事?”

王三娘是個穩重的人,若不是要緊事,不會特意到這里來。王三娘行了禮才說:“原本姑娘叫我以后有事就告訴少夫人,不要再來這里。可前些日子我看到采買的賬目有些不對,詢問少夫人,少夫人支支吾吾的說不清,只叫我當做沒看見。可我總覺得不安心,還是來告訴姑娘一聲。”

夏初嵐點了點頭:“你說。”

王三娘把賬本拿出來,翻開給夏初嵐看:“這賬目上原本少了不少錢,好几處都對不上。在姑娘回來的前几日,這筆錢忽然就補上了。”

夏初嵐翻了翻賬目,的確如王三娘所言,賬目上看十分明顯。她想了想,寬慰道:“也許只是大嫂臨時要用錢,先把這些錢挪用了,補回來就好。”說完,又補了一句,“你還是盯著點賬目,若我不在家的這段日子還有什麼問題,就告訴二老爺。”

王三娘點了點頭:“姑娘要離開多久?”

“多則半個月可回。”夏初嵐肯定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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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夏柏青一行人離開夏家那日, 老夫人帶著全家來送。

夏柏青對老夫人說:“娘,等我在臨安安頓好了, 就接您去看看。”

老夫人看著他兩鬢的銀發, 明明是年紀最小的,卻比老二還顯得蒼老。她叮囑道:“臨安是天子腳下, 雖說你升了官, 也得諸事小心。你們在那儿,也多幫著照拂六郎。”

“曉得的, 您放心吧。”夏柏青點頭道。這麼多年,他跟老夫人的關系一直不冷不熱。他原以為自己升官, 老夫人最多說一句賀喜的話, 哪里知道常嬤嬤把老夫人多年的積蓄都拿來給他。他本不想收, 但常嬤嬤一番苦勸,柳氏也覺得這是跟老夫人緩和關系的機會,就讓他收下了。

收下錢的那一刻, 他才知道,老夫人沒把他當做外人。從今以后, 他也會將她視作親娘,給她養老送終。

夏靜月和夏衍也走到老夫人的面前,夏衍拜道:“祖母, 您多保重身子。等太學有假了,我就和五姐姐一道回來看您。”

老夫人攬著夏衍和夏靜月,低聲應好,眼眶已經有些紅了。

常嬤嬤柔聲勸她, 杜氏三個妯娌也圍上來,一番依依不舍地道別。

夏謙走到夏柏青面前拜道:“三叔,明年開春,我去參加會試,到時候臨安見。”每到會試,万千學子涌入都城,不僅客舍一房難求,都城四郊都租不到房子。夏柏盛先去臨安落腳,夏謙就不會像三年前一樣,舉目無親了。

“你好好准備秋闈,其它的三叔會幫你安排好。二房就看你了。”夏柏青拍著夏謙的肩膀鼓勵道。

夏謙謝過三叔,看了一眼旁邊與蕭音說話的夏初嵐。她穿著男裝,個頭比蕭音略高一些,衣冠整潔,秀美絕倫。她眉目間有種不同于普通女子的大氣淡然,要是不說話,身体的曲線沒那麼明顯,也未嘗不會被人當做是個俏郎君。

夏初嵐對蕭音說:“我不在家中,內宅的事情全要靠大嫂和二嬸來做主。大嫂應該知道夏家有今日不容易,你如今是夏家的一份子,也要共同守護夏家。”

蕭音的嘴唇抖了抖,手在袖中捏緊帕子,低聲道:“三妹妹放心,我曉得。”

“你們在說什麼?”夏謙走過來問道。

蕭音一下子緊張了起來,有點怕他,又有點心虛,整個人繃得很緊。她喜歡夏謙,卻始終拿捏不好夫妻之間的分寸。平日夏謙几乎不跟她說話,難得會在外人面前主動靠近她。

“沒什麼,三妹妹要我跟娘管好內宅的事。”蕭音小心翼翼地說道。

夏初嵐知道蕭音在夏家的處境,不想過分為難她。王三娘賬本的事,就沒有提。

告別之后,一行人分別上了兩輛馬車,身后跟著几輛裝東西的牛車,向臨安行去。

臨安既有秀美的西湖,又有壯闊的錢塘江奔流而過。夏柏青住的地方在侯潮門以外。那里遍布寺院和瓦子,人口也十分稠密,倒是比城內還要熱鬧一些,隱隱能看到錢塘江的水線。

七夕剛過,街市上還有不少在賣節物摩睺羅。摩睺羅即用土,木,蠟等制成嬰孩形的玩具,極其精巧的,還會穿上華麗的衣服,飾以金珠,價值連城。商鋪展出,多是為了吸引行人,並不是為了售賣。此等物件,真的只有鐘鳴鼎盛之家能夠買得起。

夏衍和夏靜月分別坐在馬車的兩邊,都好奇地往外張望。看到新奇有趣的東西,還轉過頭來,嘰嘰喳喳地討論一陣。

夏初嵐笑著看他們倆,真是一團孩子氣,卻忘了原主這身子也不過才十七歲而已。她總是不自覺地忘記了,自己也是個小姑娘這件事。

夏柏青租的院子在橫街附近的巷子里,此處多是平房。雖有兩進,但堂屋和庭院在前,后面就是個小四合院,住了夏初嵐還有下人,都顯得很逼仄了。

柳氏不好意思地說:“委屈三姑娘跟月儿睡一間吧。城內我們住不起,城外也是老爺好不容易托以前的同僚才找到的。”

夏初嵐回道:“三嬸別見外。”如果她托顧二爺幫忙的話,肯定能在城內找到不錯的住處。但三叔是個文人,骨子里也有讀書人的傲氣。他平日好書成痴,又始終沒有真正接管夏家的生意,因此手上不怎麼寬裕。夏初嵐本來想給他在臨安買一座院子,也被他拒絕了。他肯定更不想去麻煩顧二爺。

等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夏衍拉了拉夏初嵐。夏初嵐便對夏柏青說:“三叔,我跟衍儿進城去顧家道謝。”

“要我跟你們一同去嗎?”夏柏青問道。

夏初嵐搖頭笑道:“不用了三叔,我們對臨安挺熟的。有六平跟著就行了,思安幫你們收拾。”

夏柏青也覺得自己根本不認識顧二爺,冒然上門也不妥,那畢竟是大哥的人脈。他就吩咐姐弟倆小心點,親自送他們出門上馬車,又回院里收拾了。

夏靜月小聲問道:“爹爹,六弟弟口中的顧二爺,是不是那日來我們家參加大哥喜宴的臨安大商賈啊?”

夏柏青一邊翻書一邊應道:“對,他還是當朝宰相的兄長。”

“六弟弟和三姐姐好厲害,居然認得這麼了不起的人物。”夏靜月說道,“如果我們也能結交顧二爺,是不是以后在官場上就沒有人敢欺負爹爹了?”

柳氏摸了下她的頭,語重心長地說道:“月儿,這是你大伯父結下的善緣,跟我們沒有關系。你要記住,人總是常懷善心,才能有善報。你大伯在世的時候,為人仗義疏財。當初在泉州,夏家是牆倒眾人推。可你三姐姐站出來,還是有很多你大伯父往日的朋友願意幫她,夏家這才能渡過難關。”

“娘,我知道了。”夏靜月應道。

夏柏青看了女儿一眼,開口說道:“臨安的誘惑多,以后與你往來的可能都是些官家子女。但你記住,別因人家家世不如你而看不起,也別因人家家世比你高而去刻意攀交。官場上的風水都是輪流轉的,你如此攀高踩低,也不會有人真正與你交心。爹不指望你能嫁什麼高門顯貴,也不希望你能出入公侯內宅。只要你堂堂正正做人,友愛兄弟,孝敬長輩,勤儉持家。你若做不到,就不配做我夏柏青的女儿。”

夏靜月認真道:“女儿謹記爹爹教誨,絕不會讓爹爹失望。”

柳氏攬著夏靜月的肩膀,笑道:“好了,快不說這些了。月儿只是隨口一提,老爺您就當真了。也不知道三姑娘和六公子他們什麼時候回來,我先去廚房看看,弄些吃的備著。”

“你去吧,我跟月儿整理完這邊的棋譜,也歇一歇。”夏柏青說道。

***

顧家住的康裕坊,在清河坊附近,不遠就是御史台。這里離朝天門和御街都很近,住的全是臨安的權貴,連行人都少了很多。

夏初嵐只是聽秦蘿提過,卻不知道具体的位置。好在顧家在臨安應該是街知巷聞,問個人總會知道的。她和夏衍坐在馬車里,感覺到主街上的喧鬧聲漸漸遠去,周圍安靜了不少。

夏衍摸著手中親手編的長命縷,那是用五色絲繩所編的繩索,端午時候互贈,乞求消災長壽的。他抬頭問夏初嵐:“姐姐,顧二爺會幫我把這個轉交給先生……顧相嗎?”

“會的。”夏初嵐點頭道。

六平將馬車停在路邊,對馬車里的人說:“姑娘和公子在這里等等,小的去問問路。”

剛好不遠處一輛馬車駛過來,六平上前喊道:“勞駕!”

趕車的人沒防備斜刺里忽然冒出個人來,連忙停住,喝道:“何人如此放肆!此處是康裕坊,遍地權貴,你怎麼敢胡亂攔人馬車?”

六平聽對方氣勢很足,小聲道:“對不住,小的只是想問路,打擾了。”

趕車的人橫了他一眼,不欲再理。馬車里卻傳出一個溫柔大氣的女人聲音:“你要找何處?”

“小的找顧居敬顧二爺,想請問顧家在何處,不小心冒犯了夫人,還請恕罪。”

那女人柔聲回道:“從這里直走,第三條巷子進去,第三戶就是。”

“多謝夫人,多謝夫人。”六平彎腰道謝,也不管對方能不能看見。

趕車的人看了他一眼,重新駕著馬車離去。夏初嵐聽到外面的聲音,以為六平闖禍了,撩開車窗上的簾子看了看,剛好那輛馬車窗上的簾子也掀開了。

那是個衣飾簡單的婦人,容貌十分端庄秀美,從臉上看不出年紀。只是她不經意看到夏初嵐的瞬間,眼神一變,竟然前傾身子,似努力想要將她看清。夏初嵐連忙放下簾子,不知為何覺得有些心慌。

明明是不認識的人,她卻好像認識自己一樣,這種感覺有些可怕。

大概是認錯人了吧。

馬車到了顧家門前,因為在天子腳下,商戶之家還是依照規制,門只開在巷子里,也沒有修得很華麗。夏初嵐和夏衍下了馬車,六平先上去敲門,確認是顧家無疑之后,才報了姓名。

很快那門便開了,秦蘿從門內跑了出來,歡喜地叫道:“妹妹!”

身后跟著的嬤嬤連忙說:“夫人,您小心些!”

“秦姐姐。”夏初嵐伸手抱了秦蘿滿懷。秦蘿拍她的肩膀:“你真是的,怎麼不告而別呢?”

“當時家里有些急事,是我不好。”夏初嵐說謊面不改色,又笑道,“一月不見,姐姐好似又豐腴了一些。”

秦蘿臉微紅,沒有接話,向夏衍問好:“聽說六公子考上太學了,真是厲害。”

夏衍張嘴驚訝:“夫人怎麼知道的?我和姐姐是特意來向您跟二爺道謝的。”

秦蘿賣了個關子:“我是聽二爺說的。至于二爺是聽誰說的……六公子猜猜看?”

夏衍高興道:“是先生!哦不對,是顧相!”

秦蘿贊賞地點了點頭,又對夏初嵐道:“二爺不在。你們先進去坐坐吧?”

“既然二爺不在,我又見到了秦姐姐,就不進去打擾了。對了,我還想問……”夏初嵐剛開了個口,秦蘿便嘆氣道:“你想問五叔的事吧?他傷得很重,還不肯好好休息。聽說昨日夜里還咳了血,二爺連夜就趕過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夏衍捂住嘴巴,說不出話來。夏初嵐的手攥著袖子的邊沿,輕聲道:“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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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我也想去!”夏衍連忙說道。

秦蘿就等這句話, 低頭輕笑了一下。當初跑那麼快,還不是一聽見心上人受傷, 就又乖乖地回來了?

“這有什麼不能的?我現在不方便過去, 讓二爺的隨從帶你去吧。”她說著便讓嬤嬤去叫了個人出來。這人便是當初去夏家送信的崇義,因是顧居敬的親信, 所以對夏初嵐和顧行簡的事情知道得很清楚。

馬車出了康裕坊, 一路過朝天門,進入內城。內城雖也很熱鬧, 但沒有外城那麼擁擠,而且規格更高多了。路兩邊都是壯闊宏偉的門面, 不知是哪個省司的官衙或是哪位大戶人家的府門, 有禁軍往來巡邏, 顯眼的位置還有望火樓。

崇義說道:“相爺原本住在外城的官邸,復官以后就住在皇上賞賜的這座府邸。在裕民坊,過去一些就是大佛寺了。這一帶住的都是皇親國戚, 高官顯貴,尋常人也買不起這里的房子。”

夏初嵐應了一聲, 掀開車窗上的簾子,看到道路筆直寬闊,每座府門前都有護院站著。外牆不高, 都能看到里面的樹木,只是看不到綿延起伏的牆的盡頭在哪里。

六平不敢說話,只覺得那些威嚴的府門好像離他們這樣的人很遠。

等到了相府,崇義先下去, 跟守門的人交涉。他是顧居敬的人,進去不難,但夏初嵐他們臉生,守門的自然不會隨便放人進去。

那人說道:“你們在門外等等,我去問一下南伯。”

夏初嵐下了馬車,牽著夏衍站在相府門前,忽然有種恍惚的不真實感。她居然認識當朝的宰相,這個人原本高不可攀。她認識的是那個叫顧五的教書先生,溫柔和煦,博學儒雅。她是不小心栽在了顧五的身上。

很快,南伯親自從府門內迎了出來。他几步下了台階,可以看出身体非常硬朗。

夏初嵐在之前住的院子里見過他一次,沒想到是相府的管事。南伯難掩喜色:“夏姑娘,夏小公子,你們來了。快跟我進來。”

夏衍倒是很高興地走上前了,手里還提著長命縷。這是他編了好些日子的東西,沒想到能親手交給先生。他回頭看到夏初嵐不動,喊了聲:“姐姐?”

夏初嵐想,既然都來了,也沒什麼好怕的。就算這里是龍潭虎穴,總歸要親眼看看,才能夠安心。

……

竹居內,顧行簡坐在案后,把手伸在案面上,讓大夫診治。這大夫原來是太醫局的醫丞,醫术頗為精湛。離開太醫局之后,就在城中開了家醫館,每日上門求診的人不計其數,人稱趙太丞。

顧居敬性子急一些,問道:“趙太丞,怎麼樣?他昨夜咳血了。”

顧行簡無奈道:“阿兄,我說過了,是南伯他們太緊張了。”他吃力地抬起左邊手,有根手指頭上纏著紗布,“裁紙的時候不小心划傷了手,那些血不是咳出來的。”

“你都傷成這樣了,半夜裁紙干什麼?再說了,你不會喊人嗎?”顧居敬吹胡子瞪眼睛,聲音更大了。

顧行簡只覺得耳朵疼,不欲與他爭辯,索性沉默。

趙太丞收回手,對顧居敬說道:“二爺,老夫所診跟翰林醫官無異。相爺這傷勢是重了些,但好好休養就會沒事了,性命無虞。”

顧居敬這才放心,親自送趙太丞出去,順便問問養傷要注意什麼。顧行簡小時候体弱,長大了之后不生病還好,一生病就比常人好得慢,他不得不多注意些。

顧行簡難得清靜了,起身到榻上坐下,靠在矮屏上閉目養神。昨夜他被鬧得沒有睡好,現下有些困意。忽然,他聽到有個很輕的腳步聲靠近。下意識地睜開眼睛,一下坐了起來,喝道:“誰!”

夏衍停在那儿,看到先生眼中頃刻散發出的冷意,十分陌生駭人,嚇得抖了一下,不敢上前。

顧行簡看清是夏衍后,臉色緩和下來:“是你。”他下意識地看了看屋中,只有夏衍一個人。門口的地面上倒是有個影子,那人卻不進來。

終究還是來了。

“先生……對不起,我老是習慣喊您先生。顧相,您傷得嚴重嗎?”夏衍靠過去,看到顧行簡手臂上的紗布,伸手小心地碰了碰。

“沒關系。只是小傷。”顧行簡淡淡笑道,“你可以繼續叫先生,我聽著也比較順耳。”

夏衍剛才一路走來,只覺得相府如天上的仙宮一樣,好像不是他這些人呆的地方。甫一見到變了身份的顧行簡,也還有些拘謹。聽到顧行簡這麼說,他松了口氣,連忙把長命縷用雙手捧過去:“這是我送給您的長命縷,願您消除百病,福壽安康。”

顧行簡知道民間有端午送人長命縷消災的風俗。每年端午,皇上也都會賜他百索,以示恩寵。從旁人那里收到,這還是第一次。他抬起左手接過,由衷地說道:“謝謝你。”

“對了,我是跟姐姐一起來的。”夏衍這才想起夏初嵐,回頭看到身后沒人,又跑出去將夏初嵐强行拉進來,衝顧行簡笑了一下,“先生跟姐姐一定有話要說,我先出去了。”

屋子里瞬時就剩下兩個人,互相看著。

夏初嵐本來站在門外猶豫,冷不防被夏衍拉進了屋子,站在顧行簡的面前。她看到他整條手臂掛在脖子上,左手的手腕也纏著紗布,兩只手都受了傷,臉色也不太好。

她下意識地走過去,蹲在他面前,眼眶有些發熱:“您的傷……這麼嚴重嗎?”

“沒事,只是看起來有些嚴重。”顧行簡輕松地說道。不過一個月沒見,卻似隔了許久。他交代小黃門說那番話的時候,也不確定她會不會來。這几日他也反復在想,她來了如何,不來又如何。

他活到這個歲數,還沒有如此患得患失過。但阿兄說得對,他沒有多少時間可以荒廢了。成與不成,總該做個了斷。

“我聽聞鳳子鳴要與你議親,但他與清源縣主有些淵源,這只是他利用來刺激縣主的手段,並不是真的想跟夏家結親。”

夏初嵐沒想到他消息如此靈通,並沒有馬上說話,而是目光灼灼地看著顧行簡:“您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屋中安靜了一下,只有銅壺滴漏的聲音。

顧行簡側頭咳嗽了兩聲,起初還壓抑著,后來咳得越發厲害了。夏初嵐連忙抬手,慌亂地給他拍背:“您沒事吧?我去叫人。”她剛要轉身,手卻被他拉住了。

他的掌心微熱,因為受傷,扣住她手腕時也沒有用很大的力氣,但她整個人都定住了。

過了一會儿,才聽到他嘆氣般的聲音:“當年我用吳志遠,是因為市舶司乃是國之命脈,直接關系到國庫的盈虧。而他在市舶司上的政績非常好,我需要這個人。但你三叔彈劾他的奏狀,被進奏院壓住了,我確實沒有看到。”

夏初嵐低著頭,沒想到他會跟自己主動說起吳志遠的事。三叔也說過,爹的事不能全都怪在重用吳志遠的宰相身上。畢竟官場上的事,國家的事,有太多的牽扯,從來都不是非黑即白。

她並不僅僅因為吳志遠而逃開他。

“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顧五,也不是一個普通的教書先生。我可能不像你想的那麼好。”顧行簡緩緩說道,聲音如流水般,“這麼說也許有些自私,可我喜歡上了你,所以不想你嫁給旁人。”

夏初嵐只覺得腦中“嗡”地一聲,難以置信地回頭看他,整張臉都露出驚愕的表情。顧行簡笑了下,這個時候倒像個孩子了。他把呆怔的女孩拉到面前,然后起身站了起來。他很瘦卻也很高,夏初嵐的頭頂還不到他的肩膀。

顧行簡見夏初嵐整個人好像神游天外,輕聲說道:“我從未喜歡過人,也不懂得怎麼討一個女子的歡心。雖身居宰相之位,但立敵頗多,可能與我在一起,免不得要像現在這樣擔驚受怕。我比你年長許多,年幼時体弱多病,不知壽數几何。如此,你還願意和我在一起麼?”

夏初嵐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她覺得不真實,這個人說要跟她在一起?他把自己說得這麼不好,可明明是她配不上他。所以知道他是宰相之后,几乎本能地逃開了。

她來相府之前,只是想看他一眼,看完了就走,完全沒想到他會跟她說這些話。她現在心里就像有個小火爐,爐上燒著熱水,水都沸騰了,整顆心燒得滾燙。他說喜歡她,還問她願不願意跟她在一起,她現在整個人都有些暈乎乎的。

顧行簡見她沒有反應,拉了拉她的手指,嘆道:“你在聽嗎?可能有些唐突,但我不年輕了,沒有時間放在等待和試探上。若你不願意,就當我今日什麼都沒說過。”

夏初嵐回過神來,毫不猶豫地點了下頭,堅定地看著他:“我願意。”

無論他是顧行簡還是顧五,也不管他們之間存在著多少的阻隔。這一刻,她不想管那麼多。她只知道她喜歡這個人,想要跟他在一起。

顧行簡沒想到她回答得這麼干脆,愣了一下:“你可想好了?”

外面偷聽的顧居敬卻忍不住了,直接走進去道:“阿弟,你這婆婆媽媽的,簡直要急死我。人家姑娘都答應了,你還問想沒想好,沒想好你是能放了人家嗎?這個時候就要趕緊抱住她啊。”

夏初嵐本來有些緊張局促,整個人都緊繃著,被顧居敬衝進來嚷嚷了一陣,“噗嗤”一聲笑出來,一下子放松了。身子不由地靠近顧行簡,几乎是與他並肩站在一起的姿態。

他身上的檀香味,厚重悠遠。她喜歡這個氣味。

顧行簡沒想到顧居敬在外面偷聽,冷冷地看著他。

“我,我送了趙太丞回來,又不是故意聽的。”顧居敬理直氣壯地說道,“何況又不是我一個人。”

他說完,南伯,崇明還有夏衍挨個儿走了進來,各個面有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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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6 23:39:3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夏初嵐沒想到這麼多人都聽見了, 偷偷打量顧行簡的表情。人生中第一次表白,被這麼多人旁聽, 不知道相爺會不會覺得很窘迫。

顧行簡有些惱怒。一旦他面無表情, 就是發火的征兆。顧居敬連忙借口有事,大步走出屋子, 南伯他們灰溜溜地跟在后面, 几乎都逃走了。等人走干淨以后,顧行簡才發現, 不知何時,她已經握住了自己的手。小小的手只能包著他的半邊手掌, 卻那麼有力。

他勾起嘴角, 就任由她握著, 哪怕什麼都不做,就這樣也很好。

他知道在他們這段關系里,一直是她比較勇敢。在他沒有表明身份以前, 她努力想要靠近他,沒有因為他是布衣平民而輕視他。她應該是第一個, 沒有衝著顧行簡這個身份,而喜歡他的女子。

然而等他表明身份以后,她非但沒有高興, 反而逃走了。他思來想去,應該是吳志遠的原因,今日便把話說明白。不期冀她能全部諒解,至少不要變成兩個人之間的隔閡。

沒想到她這麼爽快就答應了, 沒有半點扭捏。他現在的確很想把她擁入懷中,可是右手吊著,完全沒辦法動。

夏初嵐仰頭看他,從眉毛,鼻梁到兩片嘴唇,都那麼好看。她還是不敢相信這樣一個人,居然就屬于她了。權傾朝野的宰相,才冠當世的顧行簡,她從來沒有想過會跟這個人有關系。他喜歡她什麼呢?她其實也沒有多好。

“您會不會之后就反悔了?”她小聲問道。

顧行簡忍不住笑:“傻丫頭,我不會。”

很久以來,他就像個坐在枯井里的人,周圍都是晦暗的,不見天日。而她像陽光一樣,燦爛明媚,光芒無意間照到了枯井的底端,照在了他的身上。他渴望光明,便迫不及待汲取這絲絲縷縷的光亮,如同中了毒一樣。

其實那日他去找她說清楚的時候,心里便有一股衝動。但那時候他還十分猶豫,覺得自己這個歲數,讓姑娘跟他在一起,太自私了。怕她家里人不會同意把女孩嫁給他。

現在何嘗不是還有這些顧慮?只是她離開臨安,他再也見不到,總覺得身邊少了些什麼。再聽到鳳子鳴要跟夏家議親,他更坐不住了。鳳子鳴的事他知道,舍不得她受騙,更舍不得她嫁給別人。

所以他先讓小黃門放話出去,看看她是如何反應的。只要她來了,那麼他就有八成把握,一擊即中,把她牢牢地抓在手心里了。

后面再有什麼困難,便一一克服吧。總不會比朝堂上那些事更難了。

南伯端著茶水進來,撞見兩個人靠得很近,馬上想轉身走出去。夏初嵐已經看見他了,連忙退后了一些。顧行簡淡淡道:“南伯,把茶水放下吧。”

南伯又回來,放下茶水,認真地說道:“我怕您跟姑娘說話口渴……這回真的沒有偷聽。”

夏初嵐忍不住笑,順勢坐在桌子旁邊,問道:“南伯,二爺和衍儿呢?”

“二爺說一夜未歸,先回府去了。小公子纏著崇明玩呢。”南伯笑著回道,“您別跟我客氣,一定要多坐一會儿。要不中午留下來用飯吧?二爺找的那個廚娘手藝很不錯的。”

顧行簡在旁邊輕咳一聲,南伯連忙噤聲,然后退出去了。

顧行簡不想把人逼太緊了,坐回書桌后面,隨口問道:“你三叔也到都城了?”

夏初嵐點頭道:“跟我同時到的。三叔還想來謝謝您,怕自己身份太低見不到,就作罷了。”

顧行簡想了想:“改日我去拜訪三叔,順便說說我們的事。”

夏初嵐的臉一下漲紅,又忽然想到,他就這麼出現在三叔面前,一定會把三叔嚇壞的吧?她原先覺得跟他在一起沒什麼希望,因此沒有跟家里人提過只言片語。對于夏家人來說,顧行簡實在是太遙不可及了。

“三叔他不知道我們的事,等我找個機會先跟他說一些,免得嚇到了。我的事,您家里人知道嗎?”夏初嵐只見過顧二爺和秦蘿,都是很好的人。不知道顧行簡家里還有什麼人,好不好相處。她以前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但以后不能不想了。

顧行簡的目光冷了几分:“我會跟他們說的。”說完他又覺得自己的口氣可能太强硬了,緩和了些,“我跟顧家不在一起,你不必擔心。”

他其實有點不知道怎麼跟女孩儿相處。這麼多年獨自一人習慣了,也不知道怎麼對女孩儿好。以前張詠家的小女儿洗三,也邀他去了。他看到小小嫩嫩的娃娃被張詠小心地抱著,真是捧著怕摔了,含著怕化了。他現在也有這種感覺。任他聰明絕頂,對什麼事都游刃有余,唯獨感情這件事,覺得毫無頭緒。

夏初嵐看到他好像不太願意提顧家的事,便換了個話題:“您是因為我,才提拔三叔的嗎?還有衍儿考入太學,也是您幫忙的嗎?”

顧行簡擺了下手:“我翻過三叔的官藉,還有他寫的奏狀,確實是個有才華的人。至于衍儿,是他自己努力的結果,補試我是無權干預的。”時策那道題,他只是跟夏衍提過,並沒有說得很清楚,更不會料到那日考試的時候,會正好考到這題。聽夏衍回答得頭頭是道,想必是下過工夫了。

國子監祭酒可是多年沒給人的時策打上品了。據說上午答的筆試也很有意思,糊名之后給几個官員看,看他寫字和答題的思路,以為是哪個科舉落榜到國子監重修的試子。有的覺得應該上品,有的覺得是中品。拆了名字之后,知道是夏衍,都覺得十二歲的孩子答成這樣已經了不得,國子監一致通過錄他為正式的太學生。

這件事在國子監所屬的几個國學都已經傳開了。夏衍以十二歲稚齡被錄為太學生,是史無前例的。他如今在國子監也算是小有名氣了。

這時,崇明在外面說道:“相爺,大理寺丞求見。”

大理寺丞!夏初嵐只覺得這些人原本自己一輩子也接觸不到,立刻站起來道:“您先忙,我到旁邊去。”說著就走向便門。

顧行簡才反應過來這便門通到隔壁的敞軒,吳均還在那里整理文書。他心里閃過一絲不適,本想叫她回來,但大理寺丞已經進來了。

寺丞拜道:“相爺,本不該在您養傷的期間打擾您,可金國和樞府的那兩個奸細打死不肯招出同黨。請您示下,該如何處理這兩個人?”

顧行簡淡淡道:“既然打死都不肯說,便成全他們為國捐軀吧。”

大理寺丞渾身打了個激靈,這便是要讓他們死了?他偷偷看了眼顧行簡冷峻的面容,宰相明明是主和派之首,表面上對金國十分友好。私下里對金國的奸細卻一點都不手軟。只有見過他這麼狠戾的一面,才會對這位當朝宰相生出一種來自骨子里的敬畏。

寺丞是宰相在大理寺的眼線,可他知道眼線絕不止自己這一個,還有別的人藏匿其中,可能只是個不起眼的書吏,他們之間相互制衡。所以任何一方有什麼動作,宰相馬上就會知道,然后毫不留情地除去。各省部司皆是如此,之前吳志遠便是這樣完蛋的。所以整個中樞被宰相牢牢地控制在手中,任誰都撼動不了他的地位。

這個人便是如此可怕,如此鐵血手腕。跟外表的儒雅一點都不相符。

“你們跟皇城司再把城中所有的金國人還有他們的家眷排查一遍,現在前線戰況不明,別再出現有人趁亂盜取機密的事。告訴四方館的主事一聲,約束好館內的人,否則他就別當官了。”

大理寺丞額上出了汗,應道:“是,下官明白。”

……

夏初嵐走到隔壁的敞軒,才發現這里有個人。一個穿著布衫很年輕的男子,正在整理案上的文書。她本來要退出去,吳均已經看見她,叫道:“小兄弟,你是新來的嗎?”

他是個書呆子,見夏初嵐穿著男裝,就以為是個男子,沒看出來她是女孩。

“我走錯了。”夏初嵐低聲道。

吳均見她生得白淨漂亮,心生憐惜,連忙過來拉住她,好心提醒:“這里是相府,規矩森嚴,你可不能亂走的。”

夏初嵐掙脫開他的手:“仁兄請自重。”

“你怎麼扭扭捏捏,像個女孩子一樣。”吳均好笑道,“好,我不碰你就是了。他們要你來做什麼?”看起來白白嫩嫩的,也不像能吃苦。

“我來探相爺的病,並不是來相府當下人的。你做事吧。”夏初嵐說完,便轉身走出了敞軒。

吳均覺得她小小年紀,脾氣倒挺大,挺好玩的。但能跟相爺認識的,想必是哪個顯貴之家的公子,他也就沒管,低頭繼續整理文書了。

顧行簡跟大理寺丞說完事,便親自走到敞軒這邊來,看到吳均在乖乖地整理文書,松了口氣,問道:“剛剛有人來過麼?”

吳均沒想到顧行簡親自過來,連忙起身行禮道:“剛剛有一個小公子來過,但進來就走了。想必覺得這里悶,到院子里去玩了。”

顧行簡點了下頭,也出去了。

吳均暗想,那個小公子到底是什麼來頭?看相爺十分關心的模樣。他來了快一個月了,還沒見相爺主動找過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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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6 23:39:4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顧居敬回到家, 立刻去老夫人住處。路上看到秦蘿迎面走來,她腳步輕快, 顧居敬皺眉道:“你慢點!”說完已經伸出手, 把她攬到了懷里。

秦蘿以前還怕他,几年下來就知道他是只紙老虎, 一點都不怕了, 扶著他的手臂道:“二爺,夏妹妹見到五叔了?”

顧居敬附在她耳邊說了兩句, 秦蘿喜道:“真的成了?”她原以為沒這麼快,還得磋磨一陣子。畢竟五叔那人看起來就像悶葫蘆一樣。沒想到不出手就算了, 一出手就把人拿下了, 不愧是宰相。

“這事儿得等他自己跟娘說。我先去娘那儿, 把阿弟的身体情況說一下。”

顧居敬抬腿欲走,秦蘿又拉住他:“對了二爺,我剛剛看到有人向門房那邊打聽夏妹妹, 問那人是誰府上的,也不肯說。”

別是什麼人也盯上那丫頭吧?顧居敬想那丫頭真的還長得蠻招人的, 就對秦蘿叮囑道:“以后再有人打聽,一律都說不知道,明白麼?阿弟沒娶到手以前, 我們都不能掉以輕心。英國公那邊好像還沒放棄呢。”

秦蘿聽話地點了點頭:“我曉得了。二爺,娘那邊我就不過去了。”她有點怵老夫人,除了請安以外,沒事不往她那儿跑。反正每日嬤嬤都會把顧家瑞抱去給老夫人看, 然后再抱回來,秦蘿也是不管的。

顧居敬看她的樣子,摸了一下她的臉:“那就不去了吧。回院子的路上擔心點。”到底是長了她許多歲,有時候覺得就像寵女儿一樣。顧居敬暗自嘆了口氣,看她扶著嬤嬤走遠了,才邁步往老夫人的住處走去。

還沒到院子,就聽到里面傳出笑聲。

顧老夫人坐在羅漢塌上,穿著一身褐色的金絲壽紋褙子,玄色長裙,發髻上插著一枝鑲嵌北珠的花果紋如意簪。顧家瑞坐在她的身邊,把小拳頭塞進自己的嘴巴里咬。大夏天的,只穿著一個福字紋的圓肚兜,手腳都露在外面,又白又嫩,屋子的人都誇他長得好。

大概是人太多了,他也不知道看誰,一眼見顧居敬走進來,上身躍了起來:“爹爹!爹爹抱!”

顧居敬也認不清一屋子的人都是誰,直接走過去把顧家瑞抱了起來,舉得高高的,顧家瑞“咯咯咯”地笑起來。

玩了會儿,顧居敬把顧家瑞抱給嬤嬤。顧老夫人輕聲問他:“你弟弟的傷勢怎麼樣?”

“沒事,說是昨夜裁紙的時候不小心划破了手,我罵過他了。”顧居敬輕聲道,“娘,這些人是怎麼回事?”

老夫人笑著說:“這些都是上門來給你弟弟說親的。他們把姑娘的名帖和畫像都帶來了,一會儿你幫著參詳一下。”

顧居敬這才知道秦蘿為什麼不來這里,原來老夫人又在打阿弟的主意。那些媒人立刻圍向顧居敬,七嘴八舌地介紹了起來。她們這是要跟宰相說媒,媒人紅包肯定小不了,誰不賣力?

顧居敬聽得頭都大了,名帖和畫像塞了滿懷。等那些人都走了,他把東西一股腦儿地放在旁邊,才說道:“娘,阿弟早就說過了,他的婚事不要我們管。您這又是干什麼?”

顧老夫人收起笑容,厲聲道:“他都多大的人了,還不想著成家,要等到什麼時候?”她平日里但凡出門,就是被一群人圍著吹捧,架勢倒比大戶人家的老夫人還要足。她的兩個儿子,一個富甲天下,一個權傾朝野。從顧居敬和顧行簡那里潑不進的水,自然都流到她這里來了。

“阿弟的事情,他自己心里有數。”顧居敬皺眉說道。若不是怕顧行簡生氣,他真想把夏初嵐的事情說出來。但由他說,估計以后就別想進相府的門了。

老夫人看顧居敬面色不好,語重心長地說道:“這几戶姑娘都不是什麼高門大戶,但也都是書香世家,牽扯不到朝中的事。而且年紀都在二十上下,對普通人家來說是有點大了,但是配老五剛剛好。老五要是實在沒時間,便由我來挑選,你去說服他成家就行。”

顧居敬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耐心說道:“娘,成親是兩個人的事,您怎麼能幫阿弟做主?挑了他不喜歡的,您不是害他嗎?”

老夫人一拍大腿:“你當初娶秦蘿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一定喜歡?還不是娶回來了,現在日子過得不好?而且你也就罷了,你弟弟可是當朝宰相。以后年老了致仕免不得封個公侯什麼的,那子孫都是可以恩蔭的。”

顧居敬不喜歡她提這些。顧行簡這些年憑自己的能力坐到宰相之位,從未靠過家里,甚至連今天顧家能夠累積下這麼多的財富,也有他的功勞在里面。反而是家里從未給過他什麼。顧居敬想讓他活得隨心所欲一點,已經夠累的了。

顧居敬走了之后,顧老夫人越想越覺得不是滋味。別人家的儿子都孝順,對母親百依百順,她連個儿子的婚事都做不了主麼?儿子是宰相,更要注重官聲,肯定不敢明著忤逆她的。何況,她也是為了他好。

她這麼想著,就讓身邊的嬤嬤和侍女幫她把畫像和名帖整理好,一戶戶拿到自己面前來看。侍女端了水果上來,她道:“叫個人去門房那里守著,四娘子若是回來了,就叫她到我這里來。”

“是。”侍女躬身應道。

***

夏初嵐出了敞軒也不敢四處亂走,轉到了后面的竹林,看到夏衍纏著崇明要他表演抓鳥儿,她就站在旁邊看。

崇明被他鬧得沒辦法,板著張臉,閉上眼睛。

忽然有只鳥儿在林中飛起,崇明跳起來,追著那只鳥儿。他的身手干脆利落,浮光掠影,不過一會儿,就把手中的鳥儿給夏衍看。

夏衍拍手叫好,兩個人商量著,便把鳥儿放了。然后又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說什麼。夏衍其實特別喜歡交朋友,無論是顧行簡還是崇明,他都很喜歡。

南伯走到夏初嵐的身邊,她順口問道:“南伯,崇明是什麼時候開始跟著相爺的?”

“他其實是相爺撿回來的孤儿,在相爺身邊長大的。那年冰天雪地,他小小一個人都快餓死了。醒來后,也不說話,就一個人悶在屋子里。相爺哄了好几天,他才肯吃點東西。可他不知道自己叫什麼,也不知道家人在哪里,相爺就讓他留下來了。后來問他長大想干什麼,他說想習武。相爺就讓禁軍里身手最好的几個教頭輪流給他當師父。他的根骨也是出奇地好,小小年紀,那几個師父都不是他的對手了。”

夏初嵐沒想到崇明的身世是這樣的,便說:“還挺可憐的。”

南伯嘆了一聲:“崇明幸虧遇見了相爺,可相爺又有誰呢?姑娘可知道,相爺一出生身体就不好,被抱到大相國寺去養,身邊沒有一個親人,直到十几歲才被認回顧家。他以前的性子跟崇明很像,后來才漸漸好些了。我總想著,以后能有一個人好好疼他,照顧他。他孤單太久了。”

夏初嵐聽南伯說完這些話,心隱隱地抽疼起來。怪不得初見時覺得他有些清冷,原先還以為是身居高位所練就出來的氣勢,原來還有這一層緣故。

后世的父親雖然對她很嚴厲,但好歹將她養大,供她讀書。這一世的夏柏盛和杜氏就更不用說了,把她當成掌上明珠一樣疼。可顧行簡呢,他什麼都沒有。一個人長大,陪伴他的只有寺院的青燈古佛。

“姐姐,你過來一下!”夏衍在竹林里衝夏初嵐招手,夏初嵐便走了過去。

顧行簡在周圍找了一圈,沒想到夏初嵐在這里。他的內傷還沒好全,所以走路很慢。

“相爺,您怎麼出來了?”南伯轉頭看到他,連忙走過去扶住他,“現在您可吹不得風。”

顧行簡淡淡道:“在屋里呆久了,也不舒服,出來透透氣。你們在這里干什麼?”

“夏公子纏著崇明玩儿,剛剛崇明還給他抓鳥了。您說奇怪不奇怪?崇明平日不怎麼愛理人,居然對小公子有求必應的。”南伯輕聲打趣道。

顧行簡看向竹林中的三個人,夏衍掛在崇明的手臂上,好像在求什麼,崇明滿臉的不耐煩,眼底卻帶著笑。夏初嵐站在旁邊,好像在勸夏衍下來,鬧哄哄的場面,他卻覺得很溫馨,有種家的暖意。

他的嘴角不由地勾起,這姐弟倆都是溫暖的人,根本讓人抗拒不了。一個愛粘人,一個外冷內熱,不知不覺就會被吸引。崇明跟他性子很像,應該也是敗下陣來了。

他笑道:“讓他們玩吧。南伯,去吩咐廚娘中午加几道葷菜。”

南伯一喜,這是要留他們吃午飯的意思了?總覺得夏家姐弟倆來了相府以后,整個相府都有生氣了。他忙應道:“好。竹林這里有風,我先扶您回去休息。”

顧行簡低頭咳嗽了一聲,的確不能吹太久的風,就扶著南伯回屋去了。

崇明被鬧得沒辦法,只能去撿了竹葉回來:“看好了,我只編一次。”

夏衍拉著夏初嵐的手臂說道:“姐姐記性好,幫我看著。一會儿編好了,我就拿去送給先生。”

“要編什麼?”夏初嵐問道。

“崇明會用竹葉編兔子,先生是屬兔的!”夏衍興奮地說道。他剛才聽崇明說,以前顧行簡生辰的時候,崇明就用竹葉給他編了一只好大的兔子,還被先生收藏在八寶架上。他也想騙姐姐編一只,送給先生,先生一定很高興。

夏初嵐本來還不知道他具体的年紀,但說到是屬兔的,大概能夠推算出來了。她是屬雞的,以前好像聽說過卯兔與酉雞相衝?也不知道合八字的時候,會不會有問題。

她想完,又用力地搖了下頭,這都想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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