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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三水小草] 我的經紀人良心不會痛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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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22:41:16 |只看該作者
第170章 路途

    整片大地已經變得一片荒蕪。細微的雪粒混著黑泥被人們踩在了腳下。

    所有的人都盲目向前。他們的身上充滿了疲憊、絕望、痛苦、更多的是一種茫然。因為他們離開了, 他們祖輩一直生活的土地, 因為戰爭。

    未來在何處?希望在何處?沒有人知道, 人們只知道死亡就在他們的身後, 而前面卻未必是生。

    有一位婦人艱難地抱著她的孩子,步履蹣跚地往前走。她身上那件已經佈滿了補丁的衣服上, 還有大片黑色的污濁, 臉龐也已經看不出曾經清秀的模樣。

    她的孩子也是清瘦的,咬著手指, 坐在母親的懷裡, 有一雙圓圓的大眼睛。

    有一群穿著破爛軍裝的人, 小跑前進的時候路過了這裡, 恰好看到了孩子露出了無比可愛的神情。

    其中一個壯實的軍人停下腳步,對著孩子笑了一下,甚至抬起了手,似乎打算用手去碰一碰孩子的臉蛋。

    這時那個目光呆滯的母親瞬間如同一隻被觸怒的老鷹,猛地揮開了那個軍痞的手。

    「呸!」

    一口唾沫, 被吐在了那個軍人的腳邊。

    軍人的神情有些尷尬,他的臉上也已經看不出自己原本的模樣, 倒是鬍子和散亂的頭髮, 成了他臉上最主要的標記。看著這個婦人的樣子, 他後退了一步, 似乎想說些什麼,到底是沒有開口,在他身後, 幾個他的戰友停了下來,目光不善地看著那個婦人,似乎想為自己的兄弟討回公道。

    這時,又一聲唾棄響了起來。

    「打不過日本人,倒是向著自己人耍威風。」

    「兵老爺天天吃軍餉,倒讓我們這些老百姓連家都回不了。」

    「還瞪眼呢,有本事去瞪日本鬼子去啊,哪怕瞪死一個呀?!」

    麻木與絕望,在遇到這些軍人之後變成了某種憤怒。

    那憤怒是漩渦,是風暴。聚合了所有人的負面情緒,衝向這些其實已經疲憊不堪的軍人。

    在過去的幾個月裡。他們與敵人進行了殊死抗爭,卻在是寸寸失守,沒有一絲一毫勝利的可能。

    他們其實並不是這些吳儂軟語中所說的兵老爺。他們來自於內陸,被緊急調過來參加這場戰役,他們來的時候,是拿著軍餉的,可是走的時候留下的是自己兄弟的性命。

    敵人由海陸空三方對他們進行了前所未有的攻擊,而他們的軍隊甚至連一架能打落飛機的炮,都找不出來。如今,他們這些活著的人被打得沒了心也沒了膽,就連槍都丟了,

    他們的冤屈,又能跟誰說呢?

    軍人與百姓對峙著,眼中都有著仇和恨,這時,一個牽著馬的軍官走了過來,他的馬上坐了一位衣衫襤褸的老婦人。

    他看起來與整個背景畫風都不符。衣著是那麼乾淨,馬也顯得十分精神,臉龐生得白淨,眼中還有旁人都沒有的著亮光,整個人是似乎是從另一個世界走過來的,而那個世界並沒有死亡。

    看著軍官以及軍官的槍,百姓們冷靜了下來,他們中最惱怒的人也不再說什麼。

    「大家趕路要緊,聚在這裡容易被飛機看見。」

    這位軍官看起來似乎是一個很友善的人。

    聽見飛機兩個字,有不少人打了個哆嗦。

    在他們的逃亡之路上,除了陸軍的追擊之外,飛機時不時的空襲就是他們揮之不去的夢魘。

    於是所有人繼續趕路,他們的隊伍那麼漫長,混著逃難的的平民還有「撤退」的士兵。

    在那位軍官身後不遠處,一些更落魄的軍人堆裡,一個高大又沉默的男人,突然抬起頭看了看天空。

    接著,他大喊了一聲「快躲起來!」

    一大段本就結構鬆散的隊伍立刻像是灑出袋子外的黃豆似的散落開來,其實所有的人都像是沒頭蒼蠅一樣亂跑,到最後只能瑟瑟地蹲在地上抱著腦袋,有人甚至因此滾下了山道生死不知。

    飛機果然來了,飛機又走了。

    廢墟一般的土地變得更加像是一片廢墟,被轟炸和掃射過的山路上。有人在哀嚎,有人在痛哭,有人已經失去了生命。

    從灰土堆裡爬出來高大的男人野狗似的搖頭抖落沙土,他看一看四周,有幾個學生模樣的人掙扎著從一條溝道裡爬了上來。不知道是為了躲避轟炸,還是因為過度慌亂,他們滾了下去,竟然撿了一條命。

    在這樣的滿目瘡痍中。倖存的人們繼續往前走,他們的身後是死亡,前面未必是生,但他們已經無路可去。

    走著走著,高大的男人,聽到了孩子的啼哭聲。

    他走過去,在一具穿著軍裝的屍體下面發現了一個孩子,孩子很瘦弱,但有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那幾個學生看見了孩子都衝了過來,摸脈、看脖子、看四肢,然後驚喜地說:

    「孩子一點兒事兒都沒有。」

    被頭髮遮住了眉目的男人冷笑了一聲,不再理會他們,繼續往前搜尋著屍體。

    金子做的戒指,還能用的槍,甚至一件帶著彈孔但是整體還算完整的棉衣也被他從一具頭破血流的屍體上扒了下來。

    醫學生們找到了一個孩子,他找到的是一些讓自己活下去的東西。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槍管,指住了他的腦袋。

    「把東西放下。」

    男人抬起頭,看見了一個十分俊俏的軍官,這位軍官的頭上沒有帽子,倒是有兩套輕微的血痕痕,頭髮中也摻著灰和土,他的肩章彰顯了軍銜,皮帶更是少見的高級貨。

    「長官,八成給您,小的拿兩成就夠了。」

    男人作勢要去掏自己懷裡的東西。

    「我讓你把東西都放下。」

    黑色的手指鬆開,任由棉衣落在了地上。

    男人勾了一下唇角,緩緩的站了起來即使是在這位挺拔軍官的襯托之下,他的身材依舊顯得過分高大與健壯。

    見他還算乖順,軍官拿起棉衣,轉身遞給了那些醫學生。

    「把孩子包起來。」

    這位軍官,成了眼下一個小小團體的核心。他身上似乎天生帶著一種讓人願意追隨的力量,當然他的手中還有一把槍。倖存者們圍繞在他的身邊,似乎覺得自己活下去的可能又多了一兩分。

    唯有那個高大的男人,他看向所有人的目光都是一樣嘲諷的、冷漠的,在面對那個軍官的時候,多了幾分人們難以察覺的敵意。

    軍官看向他的目光,也時刻帶著戒備和審視。

    隨著科技的發展,現代影視劇中的爆破場面已經比早些年安全了許多。但是在沙土路上進行爆破,依然有崩起的石塊濺傷人的危險。下戲之後,所有的演員都要在卸妝時都仔細檢查了自己的身上,防止出現有擦傷卻沒有察覺的情況。

    他們現在即使受了輕傷也真的很難有什麼感覺,因為他們身體的所有感知都用來體會「熱」了。

    明明還是夏天最熱的時候,所有人卻要做冬天的打扮。摸摸身上的衣服,演員們恨不能找一個冰塊把自己貼在上面,來紓解心中的悶熱。

    其實這樣的天氣,就連工作人員都不好過。

    軍訓結束之後,康延導演又恢復了他西裝筆挺的裝扮,此時也已經把西服脫掉,襯衣的袖子擼到了上臂,被太陽曬黑的臉龐上沁著細密的汗珠。

    拍完一場戲之後,康延導演是不會說「Cut」的,他會一個鏡頭一個鏡頭地去審視自己這一場戲中所拍攝的全部內容,有幾個機位就意味著他要把這一段戲看幾遍,整個過程,大概要十幾到二十分鐘,那之後他才會告訴演員們這場戲到底有沒有「過」。

    在這個等待的階段裡,所有的演員都還要穿著他們的戲裝待命,於是分分秒秒都成了煎熬。

    肖景深比起別人還要更痛苦一些,因為他的頭髮故意留得很長,為了顯出油膩,上面還抹了一些東西,現在被處理過的頭髮,因為汗的緣故粘在了他的額頭上,有著一種詭異的粘著感,讓一貫比較愛乾淨的他有些坐立不安。

    「老肖和老封加拍兩組特寫。給孩子加拍一組特寫。C3點的爆破鏡頭做得不好。一會兒特寫拍完之後,這個地方再重做一遍。」

    康延說完這些安排,其他的演員們不由鬆了一口氣,他們大多是只有一個鏡頭的群演。這場戲拍完,他們就可以脫下這些衣服去拿錢、吃盒飯、休息了。

    兩位男主演,就像是一對難兄難弟,還要在這三十幾度的高溫下繼續表現出寒冬中的艱辛。

    「拿槍指著你頭的時候,我感覺自己特別帥。」

    封爍只能苦中作樂,以調侃肖景深來去除自己心裡的燥悶。

    「過幾天拍打戲的時候,我也能讓你體會到什麼叫『帥得要死了』。」

    想想過幾天路長河就要把喬衛揍倒在地,肖景深對著封爍笑了一下,黑色的臉上只露出了白色的牙。

    封爍看著他的神情,表情突然變得很奇怪。

    「晚飯要不要給你加一份麻婆豆腐?」

    「嗯?麻婆豆腐?」

    肖景深挑了一下眉頭,帶著隱隱戾氣的眉目像是被戰火灼燒過一樣。

    「你還記得呢?」

    「咱倆不就是在飯店裡為挑蔥花的事兒打起來的麼?」

    封爍拍了拍肖景深的肩膀,臉上的憂慮沒有絲毫淡去。

    當年對著一盤麻婆豆腐一邊挑蔥花一邊自言自語的肖景深,就是他對那個影壇新秀的第一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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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22:46:04 |只看該作者
第171章 逃兵

    封爍的行動力也可以說是相當不錯了, 晚上, 肖景深回到酒店才一會兒的功夫, 就有客房服務送了一份麻婆豆腐和一雙筷子進他的房間。

    看著豆腐上密密麻麻特意多放的蔥花, 男人拿起筷子挑了兩下,然後打電話給封爍。

    「你好歹也給我一碗米飯啊!」麻婆豆腐看起來就鹹。

    「我給你豆腐是讓你挑蔥花又不是讓你吃。」

    男人嫌棄封爍不夠體貼, 封爍反過來覺得男人的自制力不夠, 有了麻婆豆腐就想著米飯,是不是還得配一瓶冰鎮啤酒二斤燒烤小腰兒?

    看了一眼被果斷掛掉的電話, 男人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受到角色影響的人又何止自己, 封爍本是溫文內斂的如玉公子, 說話不疾不徐, 做事有章有法,接連演了幾個英雄式的強大人物之後,他的性格也在不知不覺中產生了巨大的變化,現在的封爍更幹練和乾脆,也更加有所謂的「男子氣概」, 這次演喬衛這個角色,他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 舉止之間很有幾分軍人式的雷厲風行。

    明明十幾年前, 封爍還是個連表情控制都做不好的演技渣, 現在也已經成長到了這個地步了。

    肖景深看著麻婆豆腐笑了笑, 那年,他拍錦城花開入戲太深,為了及時出戲才用了這麼一個辦法。

    封爍並不知道, 現在他有了更好的東西,讓他一秒鐘從電影裡走到電影之外,把路長河這個角色如同蛻皮一樣地從自己身上剝離,無需工具和假象。

    「喂?」電話那頭的女聲比平時更低一點,像是一塊兒石頭,輕輕落在了肖景深的心湖中。

    剎那間,心底有什麼最柔軟的東西被觸碰到了,男人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發現自己現在果然還活著。

    他生活在一個有桑杉的世界裡,這個世界有很多讓他痛苦的東西,可是只要有這個人的存在,就讓他不會沉淪在地獄中。

    「你今天拍攝順利麼?」

    「很順利,除了太熱之外,其餘的都還好。」

    「劇組有專門的防暑經費,每天都會給你們提供冷飲,你要是覺得不想吃就讓羅正給你買點別的。」

    「我知道,我現在每天都喝很多綠豆水。」

    對話沒什麼營養,只是日常瑣碎的閒談,卻已經足夠了。

    結束通話之後,肖景深走到鏡子跟前仔細端詳著自己的臉,屬於路長河的不羈、憤怒、痛苦都消失無蹤了,只剩下一個剛跟自己愛的人說完話的傻男人。

    桑杉對他來說,真的是勝過世上一切靈丹妙藥。

    所謂「病來如閃電,病去如抽絲」,過去幾年桑杉都沒有生病過,這次的感冒如同是病毒對她身體的一個大反攻,病情反反覆覆,一個多周都沒有好利索,總是在快要康復的時候又加了新的症候。

    持續的低燒讓桑杉的嘴唇呈現了一種病態的灰白色,她掛掉電話之後先拿起水杯喝了兩大口熱水,又清了清嗓子,才覺得自己的身體舒服了一點兒。

    自從她生病臥床,W先生總是不離不棄地守在她的床邊,偶爾在她房間裡的窗邊曬曬太陽,更多的時候是在她蓋著的被子上蹲成一隻燒雞。

    從床上爬起來,去廚房給自己沖了一包沖劑,桑杉伸了個懶腰,抻了一下自己生病之後就酸軟異常的筋骨,端著藥,她走到了陽台上。

    時間是晚上九點多,外面又是萬家燈火。

    幾個小時之前,文子禹與C娛樂簽了合同,未來幾年,他會在C娛樂的輔助之下繼續搞自己想搞的音樂,順便還可以嘗試進軍一下影視圈兒,這個結果一出來,不知道多少人大跌眼鏡。

    之前無數營銷號信誓旦旦說文子禹跟衛英華早有默契,現在個個都感受到了「耳光響亮」。

    在娛樂圈裡基本跟「財大氣粗」畫了等號的C娛樂可以說是文子禹目前最好的選擇,為了捧人,他們從不吝惜錢財,當然,捨得花錢跟會花錢是不太一樣的,他們千辛萬苦搞得那個7977組合如今依然離爆紅有一步之遙,縱然每個人身後都有很多的粉絲,可是跟他們身上的天價投入相比,那些粉絲數量不過堪堪讓C娛樂達到了收支平衡罷了。

    這樣的情況下,文子禹的加入必然受到他們的重視甚至可以說是追捧,儘管也會遇到公司內部資源的搶奪和「排擠新人」的情況……那就看他個人的能力了。

    如今,C娛樂有文子禹和7797來勢洶洶,初曜有四個前「The King」成員無論是單打還是群毆都不在話下,小水窪的路楠新簽下了三個有潛力的年輕男演員,個個兒都有電影可拍,衛英華手裡的幾個「王牌」顯出了後勁發展的不足,與此同時,幾位「星二代」「娛二代」逐漸長成,不滿足於曾經的幼稚戲路,在發掘自己的「成年之路」……

    一時間,娛樂圈風起雲湧,「小鮮肉」大洗牌的局面讓無數人摸不著頭腦,也讓無數人蠢蠢欲動,他們看見了一場風暴的到來,驚惶或者歡呼,卻不會知道,掀起這場風浪的人,只是個現在站在正陽台等著喝藥的女人。

    打開的窗子外吹來了帶著潮氣的晚風,城市遠處的一角正在下雨,電閃雷鳴接連不斷,彷彿有什麼人在渡劫似的。

    到了桑杉這裡,就只有零星的一點雨,在風的裹挾下懶懶地拍打著窗子。

    長出一口氣,女人彷彿把身體裡的一團濁氣都歎了出去,臉上出現了淺淺的笑容。

    一切都如預期發展,這便是喜悅之所在,是治人的良方。

    把藥喝下去的那一刻,桑杉覺得自己明天就能好了。

    W先生跳上窗台,窗外的閃電的只是看起來壯觀,實際上離這裡很遠,聲音不大,它適應了一下之後就每逢閃電出現便喵嗷地叫兩聲,引得桑杉不停地笑了起來。

    外國高級軍官學校畢業的喬衛喬少校不喜歡那個身材高大偷雞摸狗的男人,覺得他不像個兵,更像是個熱衷於發國難財的混混。

    其實隊伍裡的混混並不只有那個高大的男人。但是以那個男人為首,似乎這些人就變得更混了一些。

    喬衛討厭他們,可他目前也不能擺脫這些人,好歹是一些兵,縱使再扶不上牆,打架應該是沒問題的。

    少校的這種天真的想法很快就得到了現實無情地嘲笑。

    行到一處岔道,所有人都聽見了背後有人奔跑而來的聲音。

    軍靴踩在地上的聲音讓喬衛不由地振奮起來,他轉過身想跟這些人的長官說兩句,比如談談一起走,或者說一下晚上可以輪流站崗,萬萬沒想到,他回身看見的卻是一堆潰兵。

    「快跑啊!鬼子殺過來了!」

    他們丟盔卸甲,彷彿身後有的不是凡間的兵,而是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魔、

    在這些人力還有人幹出了一邊逃命,一邊用想要把喬衛的馬奪過來的事兒,要不是喬衛對空放了一槍,說不定這些逃兵還能幹出最可怕的事情。

    「後面有多少日本人?」

    把那個試圖搶馬的傢伙踹翻在地,喬衛問道。

    「好多好多真的好多,至少有一個營,不對,至少有一個旅……有槍有炮,長官,我就知道這些了,您也趕緊逃吧!」

    「胡說!這裡怎麼會出現那麼多的機動部隊?」

    喬衛質疑的話並沒有什麼人在意,那個曾經試圖是偷馬的人,在發現這個「二愣子軍官」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之後,立刻翻身逃跑了。

    看看這些潰兵。年輕的少校眼中沉沉的悲哀。

    「你們不能打,我能打。快集合,建造簡易工事,我們掩護其他人撤退。」

    這裡的其他人包括喬衛原本隊伍中的平民,也包括了這些恨不能長出翅膀好逃命的軍人。

    「還有拿著槍的那些人,你們別跑了,敵人沒多少!咱們能把敵人打退!」

    在少校聲嘶力竭的呼喊聲中,逃兵們頭也不回地跑掉了,不只是逃兵,就連他隊伍裡原本的那些軍人也都已經跑開了。

    喬衛看看空空如也的四周,再看看另一條岔道上那些遠去的背影,不由得露出了苦笑。

    跑啦,都跑啦!

    鞋子和槍支扔了一地,除了灰土之外,他們身處的地方已經一無所有。這哪裡還是他的家與國?分明是一群懦弱者的墓場!

    「來呀小日本!我不怕你們!」

    子彈上膛,喬衛如同最後一面軍旗一樣地站在小路中央,他的身邊只有他的馬依然沒有退去。

    這時,他身後一桿槍柄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後腦勺上,喬衛仰天倒下,看見的是鐵灰色的天幕。

    「我滴娘啊~做麵食~我滴爹呀~蹲門口~」

    再次醒來,他發現自己像是一具屍體被人綁在了馬背上,耳邊是極其難聽的歌聲。

    「我牽著大水牛~一步一步往家走~」

    「別唱了!」

    喬衛抬起手,抓住了一片質地粗糙的衣袖。

    「喲!咱們的長官醒了!」

    嘶啞不堪的歌聲消失了,一張看不清五官的臉出現在了喬衛的面前。

    「長官大人,我們路上抓了兩隻兔子,您要不要來塊兒兔子腿?」

    空襲不止消磨著人們的意志,也讓動物們變得驚恐萬分,它們從林子裡跑出來,成了這些人的盤中餐。

    看看兔子腿,再看看拿著兔子腿的那只髒手,喬衛抿了一下嘴,還是拿了過來。,

    路長河嘿嘿笑了一下,轉身想要離開,一支槍又指在了他的後腦勺上。

    「偷襲長官是要被軍法處置的!」

    「行啊。」

    路長河轉身,臉上帶著一貫的笑容:

    「死在您手裡,可比死在小日本手裡乾淨多了。」

    說完,他轉過頭去,拍了拍自己的後腦勺兒,唱著難聽的歌繼續往前面走去。

    「封爍,你的情感太滿了,降一下,這樣變化起來更容易。」

    從馬背上下來的封爍看著肖景深,語氣無奈地說:

    「他給我的層次性太多了。」

    想要完全接住肖景深情緒上的每一點變化,實在是很吃力的事情。

    肖景深站在拍攝場的另一邊,嘴裡還在唱著歌。

    「我滴娘啊~埋西頭,我滴爹啊~埋東頭,我手裡牽著大水牛,村東頭到村西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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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22:46:21 |只看該作者
第172章 塞飯

    歷史上, 這條撤退之路走的無比艱辛, 人們要面對的上有飛機, 下有追兵, 還有自己也乾脆調轉槍頭想要撈一票的「前友軍」,寒冬中, 人們得戰勝季節所賦予的飢餓和絕望。

    如今拍這部電影, 戰爭年代的苦楚變成了導演的嚴苛要求,此外, 炎熱的天氣也並沒有選擇放過他們。

    封爍已經兩頓飯沒吃了, 看著助理給他端來的宮保雞丁和米飯, 他無力地搖了搖手。

    「我吃點兒西瓜就行了。」

    「一肚子西瓜水能頂什麼事兒啊, 待會兒你還得走一下午呢……」

    說話的不是封爍的助理,而是端著飯盒蹲過來的肖景深。

    「沒事兒,西瓜糖分也不少,就是多跑兩趟廁所。」

    其實從上到下全是汗,還真沒什麼水分去走腎了。

    臉上抹了黑灰, 下戲之後封爍隨手一擦,露出來的面皮兒白到讓肖景深心驚。

    「你是不是中暑了?」

    封爍晃了晃手裡的毛巾, 一邊兒毫無明星形象地把脖子往風扇前面塞, 一邊說:「不至於啊, 好歹我也是火爐城市長大的, 這點兒熱算什麼。」

    嘖,還算什麼?現如今這些人誰不是在空調的保護下長大的,還以為自己真是當年刀山火海闖過來的革命烈士呢。

    要不是手裡端著飯碗, 肖景深真恨不能像是老兵油子整新兵那樣給封爍的後腦勺上來一下再罵幾句。

    「你還是小心點兒,萬一真撅倒了,我怕你那個經紀人殺來劇組。」嚼著芹菜梗兒,肖景深對封爍說道。

    上次他們去水災現場之後,有桑杉直接殺了過去把他們所有人一網打盡,也有竇寶佳千里迢迢去了大西北對著封爍耳提面命之餘又安排了兩個助理,兩個女人的聲勢震懾了劇組裡的所有人,倒顯得暴風口上的肖景深和封爍更像是一對難兄難弟。

    「哎,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多廢話?我跟你說,我要脫鞋了,熏著你,讓你吃不下飯我可不管。」

    封爍被肖景深叨叨煩了索性使出了脫鞋大法。

    在鞋子裡面用衛生巾,對《無歸之路》劇組來說已經成了一種流行。感謝科技的進步和文明的發展,吸收效果更好的液體衛生巾受到了一群男人們的追捧。

    「乾淨清涼,踩上去好像更軟」——劇組裡還有人真情實感地寫了產品測試評價。

    其實對像封爍這樣的大明星來說,自然有更好地去腳濕的方法,可他還是選擇了更接地氣兒的衛生巾,要說尷尬什麼的,一群大老爺們兒一起用起來,當然就都算不上尷尬了。

    當然,脫掉鞋子的一剎那的味道並不好,即使是再大的明星,到底也不是天仙下凡的,鞋子裡面汗餿味兒和走多了路之後的臭味也都一樣是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肖景深捧著飯盒迅速跑到了幾米開外的地方。

    下午拍攝的戲主要是封爍和肖景深兩個人的動作和表情特寫,其他的演員都得到了短暫的休息。

    晚上六點,封爍被告知可以休息之後,腳下一軟,差點兒滾到地上去。

    他上次正經吃飯已經是二十四小時之前的事兒了。

    「老肖,你想想辦法。」

    肖景深百寶箱加萬事通的名頭自然也跟著他來到了這個劇組,康延導演皺著眉頭拍了拍他的後背,說道。

    這個季節不愛吃飯,其實真算不上什麼毛病。無非是因為太熱了而已,吹吹空調,喝點兒綠豆湯緩緩也就好了,可是他們拍戲基本沒有降溫的機會,實打實的河邊山路,沒有地方給他們安空調,灌了一肚子的綠豆湯,倒是讓人混了個水飽,在增強食慾方面作用寥寥。

    「現在趁著不拍戲了,趕緊讓他脫了戲服涼快涼快,回酒店弄點麵條什麼的吃。明天要是還這樣,我來想辦法。」

    看著被助理們護送的封爍,肖景深笑了一下。

    看見他的笑容,康延覺得自己來找現在這種狀態的老肖,似乎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

    「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第二天中午,仍是吃不下飯的封爍看著肖景深端過來的一碗黃不拉幾的東西,心裡頓時有了不妙的預感。

    「雞蛋蒜,配著饅頭你保準能吃得下去。」

    煮熟的雞蛋放在加鹽搗好的蒜泥裡搗碎,放點香油拌勻,就是一道再簡單不過的下飯菜,比起其他的涼菜來說絕對更加地清辣刺激,把蒜的每一點味道都用到了極致。

    聞著濃濃的蒜味兒,封爍的臉有點綠。

    不吃生的蔥姜蒜,並不是他從小養成的習慣,蒜泥白肉也是他小時候很喜歡的一道菜,更不用說他從小就愛吃老家的火鍋,怎麼少得了香油碟兒呢。

    可是當明星這事兒,就是得無時無刻不注意自己的形象,尤其是偶像明星。任何一個粉絲都不會希望自己找偶像簽字的時候,聞到他身上有上一頓飯的「食材構成」,久而久之,蒜泥這種東西就成了封爍生命中的「過去」了。

    看著肖景深手裡的雞蛋蒜,封爍的心情複雜程度直逼看到了前女友,還是一言不合就家暴的那一種。

    要是以前的肖景深,頂多把這道奇葩的菜默默地放在封爍的面前,笑一笑走開,然而此時被「路長河」附體的肖景深著實比曾經的他自己可怕太多了。

    「你想幹什麼?」

    「別磨嘰,你趕緊吃。」

    「我…我@*&!」

    用手臂夾著封爍的腦袋,肖景深仗著身高優勢用勺子把雞蛋蒜塞進了他的嘴裡。

    「多嚼兩下,別噎著。」

    這個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可怕的男人還用手抓著封爍的下巴做上下推拉運動幫他咀嚼。

    來不及明悟,來不及預料,轉眼之間,這一天就成了封爍人生中不可磨滅的「恥辱日」,更可怕的是旁邊還有導演閒著沒事兒拿攝像機,樂呵呵地拍著,顯然這「精彩」的一幕他是打算放在電影的拍攝花絮中了。

    把蒜打成泥本就是最激發其中辣味的烹飪方法,一股辣勁兒直衝腦門兒,封爍還真覺得自己被這悶熱天氣快逼瘋的腦袋變得清爽了不少。

    「快快快,吃一口菜,再來一口饅頭。」

    肖景深鬆開了封爍的脖子,封爍的助理立刻遞過來了一個饅頭。

    封爍啃著饅頭的樣子,彷彿嘴裡吃的是肖景深的肉。

    「蒜泥茄子,蒜泥拌豬頭肉……一樣一樣來唄,多吃點兒大蒜你不愛吃飯的毛病一準兒就好了。」

    大明星封爍並不想說話,他只想殺人。

    不久之後,他們有這樣一場戲:

    喬衛喬少校一直偷偷地把自己那份口糧塞給隊伍裡的那個孩子,導致他自己一直處於飢餓的狀態,路長河發現之後抓了七八隻野耗子,用黃泥裹了之後扔進火堆裡烤到泥殼子開裂,扒開之後就是被去了皮的熟耗子。

    一路上看見老鼠啃食屍體的喬衛無論如何都不想吃下這種東西,也是被路長河掰著嘴一塊兒一塊兒吃下去的。

    「沒死過的人,不知道什麼是活著,別說這些耗子了,要是實在沒得吃了,路邊兒那些屍體,這些細皮嫩肉的學生,還有那個丁點兒大的孩子,都得被用來填肚子。」

    慢悠悠地往喬衛的嘴裡塞著老鼠肉,路長河的聲音瘖啞中帶著隱隱的淒厲,彷彿厲鬼藉著他的一層人皮又回到了人間。

    隨著他的動作,年輕的少校眼裡,有什麼東西熄滅了下去,是他的某種堅持,又有什麼東西燃燒了起來,是一種深刻的仇恨。

    這是一個怎樣的世間,人想要活,得先變成鬼?

    兩個人的對手戲,寥寥的台詞,不多的動作,全靠聲音拿捏氣質,再用目光去表現靈魂,他們兩個人一遍拍過,讓康延導演滿意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至於這場戲之所以拍得好,是不是因為現實中有過相似的戲碼兒?這一點,看著兩個主角越來越入戲,越來越有碰撞感的表現,沒有人想去深究。

    主要是沒那個膽子。

    身體好轉之後,桑杉以最快的速度恢復到了之前的工作效率上,在與國外的頂級製作人碰撞過之後,Alex的新專輯已經有了眉目,作為他的第一張個人專輯,桑杉當然不能輕忽。

    金聰的新綜藝上了之後反響很不錯,在所有幾個人中,他是目前熱度維持最好的那一個,遞過來的戲本子裡面,他挑了一個動作電影的客串角色,桑杉安排他跟著老師上一點兒基礎的表演課程。

    唱而優則演這事兒在早幾年港圈兒黃金時代的時候一點也不稀奇,絕大多數在演唱上取得了成就的天王天後在電影表演中也都貢獻了不錯的作品,其中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們「專業」又「敏銳」。

    以他們為例子,桑杉跟金聰聊了一下他未來的發展規劃,沒有比一個一個劇組更好的「練習場」,金聰能夠在那些表演專業新人做夢都不敢想的劇組裡去完成「表演初體驗」,說白了是因為他唱歌和綜藝的人氣,如果他在電影中表現只是對這種人氣的「消耗」,桑杉對他說那他更可以去主演偶像劇,來錢更快,觀眾們也不像電影觀眾那麼苛刻。

    金聰當然明白桑杉的意思是「你要是想騙錢,就更直接一點兒,別繞彎子」,他對桑杉很認真地說:

    「我想成為第二個封爍,甚至比他更好。」

    從選秀歌手到人氣演技兼有的超級明星,又有影帝桂冠加身,封爍在這條路上走了將近二十年,也成了某種意義上的活的傳奇。

    與彷彿才華天成一切都特別順利的池遲相比,封爍的經歷因為跌宕起伏而更加被人津津樂道,他經歷過音樂圈兒的寒冬,轉型演員後又遭遇過雪藏,又在別人都以為他沒有未來的時候一飛沖天,那之後,他又在人們的詆毀和非議中一步步從人氣偶像變成了被認可的影帝。

    這些,桑杉都知道,她沒想到的是金聰居然這麼推崇封爍。

    「他的路可不好複製。」

    多少人想學他,最後都栽在了半道兒上。

    「有您在,我覺得只要我努力,變成下一個他並不難。」

    金聰孩子氣地笑了一下,露出了一對小虎牙,讓他原本的俊美瀟灑裡多了一絲可愛。

    「一部片子都還沒演,志向倒是不小。」

    「當初,我們一塊兒睡城外板房的時候,您不就已經說我們會成為最紅的歌手麼?既然過去我們能達成目標,將來也一定沒問題。」

    時光荏苒,人心善變,文子禹變了,木宇也變了,也許連桑杉自己都變了,可是看著金聰那雙眼睛裡勃勃的野心,她發現有些東西是沒有變的。

    自始至終,金聰想要的就是紅,就是成為最好的那個。

    「我希望你的表演課老師能給我一個不錯的評價。」

    桑杉的目光從她的桌子一角移回到金聰的臉上,伴著一個略帶著肯定意味的微笑。

    「好!」

    金聰站了起來,彷彿表決心似的說道。

    在他想要離開的時候,這個年輕的男人頓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又覺得自己要說的話有些不合時宜。

    「你是聽說了文子禹的消息麼?」

    坐在椅子上巋然不動,女人彷彿有讀心術似的,直接道破了金聰的欲言又止。

    「是。」咬了一下舌頭,金聰轉過來對她說,「蚊子……C娛樂很多人好像都……都不太喜歡他。」

    不太喜歡他?

    明明是個個都「大敵當前」才對。

    原「The King」組合裡面人氣最高的隊長,又是被C娛樂分管藝人業務的副總經理陳方親自挖去的,這樣的文子禹對於C娛樂裡面本來都是拿著筷子勺子搶飯吃的藝人們來說無異於一把金光燦燦的大湯勺,一下子撈走了整個鍋裡的精華。

    背地裡給他使個絆子什麼的,絕對可以說是人之常情了,在桑杉看來,要是一點蛾子都沒有,只能說明C娛樂這家公司裡的年輕男藝人全都半身不遂了。

    「不用擔心他,畢竟他真使了手段的時候,連我都覺得難以招架,你還擔心他會隨隨便便就被一些小角色幹掉麼?」

    「不是……」

    聽到桑杉這麼說文子禹,金聰的第一反應是怕桑杉又為了那個人的事情生氣。

    桑杉對金聰笑了笑。

    「我說的是真的,和他之間的合作雖然結束得並不是那麼美好。我還是可以站在一個非常客觀的角度去看待他的,也能理解你們之間過去那些年建立的深厚感情,這些東西都是本就存在的,並不會一下子就消失。

    這些年相處下來,我的很多原則你也是知道的,一般情況下,我並不干涉你們的交友,不過現在你們的一舉一動都被太多人盯著,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煩,等到了明年,你們幾個人各自的路都走穩了,一起約著吃個火鍋,被媒體拍一下,加點兒熱度之類的也都沒有問題。

    放心吧,你擔心他,我很明白。」

    「不是的!」

    金聰拍了一下桌子,他看著桑杉,眼眶都帶著紅。

    「明明是他做錯了,我們以前的約定他都忘了,他不光背叛了我們,還背叛了一直都對他那麼好的您……」

    年輕的男人聲音裡帶著哽咽,有太多情緒梗塞在了他的喉嚨口,讓他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桑杉手裡的筆都轉了十幾圈兒了,難以抑制自己情緒的金聰又拍了一下桌子。

    「兄弟情義就是他先不要的,他以後混得沒飯吃了我請他吃飯,我養他,都沒問題,他要是混得光鮮了,我一點兒他的便宜都不佔!……我真是,我真是腦子抽了才為他擔心,被人排擠又怎麼了,我還被自己的哥捅了刀呢!」

    金聰離開桑杉辦公桌的時候,眼眶帶著微紅,他最後說的那幾句話,工作室裡大半的人都聽見了。

    整個過程中,桑杉一直面帶微笑,剛剛,她的話語裡是滿滿的理解和安慰,看著金聰的背影消失在工作室的大門後面,她垂下眼睛,手裡的筆又轉了一圈兒。

    在面對這些孩子的時候,她不需要說文子禹的壞話,也不需要表現出憤怒,在曾經發生過爭端的兩個人中,她需要爭取的中間方更多的「共情」,那些訴苦的「怨婦」做法都太低端也太難看了,只要像這樣表現出了寬容和理解,這些骨子裡都帶著正直和善良的孩子自然而然就會想到誰是真正的「受害人」。

    把筆放回到筆筒裡,桑杉低下頭繼續忙自己的工作。

    「初曜」工作室招納新人的消息已經被很多人知道了,光是幾大招聘網站上就有不少人在應聘,主管人事的劉姐並不負責藝人的篩選,當然,她還在休產假,什麼都做不了,這個工作只能由桑杉去完成了。

    「湯原,C大表演專業大四在讀……學習經歷……曾有作品……表情包?」

    什麼時候表情包也能被稱為「表演作品」了?娛樂圈就算是魚龍混雜,這種連魚都算不上的小蚯蚓……不對,小水藻,還是別跳進來湊熱鬧了。

    就在桑杉隨手打算把這份莫名其妙的簡歷扔進廢紙簍的時候,宋星帶著一條花邊新聞來到了她的桌前。

    「機場秀上同款墨鏡,同款帽子,女方在隨後接受採訪的時候表示感情這種事情誰都說不准……現在已經有幾個營銷號說木宇跟她是男女朋友關係了。」

    這事兒真是小的不能再小,宋星本可以自己就處理了,但是因為事關「要退圈兒」的木宇,她還是想從桑杉這裡拿到一個準確的態度。

    臨走之前要不要從「CP粉」的身上再撈一筆呢?

    「何以柔?」

    看著在機場抱著一把吉他凹造型還好意思說是「街拍」的女演員,桑杉的眉頭動了一下。

    手上那張原本該被扔掉的簡歷輕飄飄落在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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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22:46:34 |只看該作者
第173章 墨鏡

    「何以柔表面上先不用管她, 這次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木宇粉絲群的風向, 通知木宇的粉絲群管理注意一下, 有什麼風向立刻告訴我們。」

    娛樂圈裡互相炒炒熱度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尤其是年輕藝人們,只要男未婚女未嫁, 傳點緋聞, 也可以說是大眾喜聞樂見。

    The King之前走的是勵志偶像團體路線,幾個男孩子們在大眾面前表現出了他們種種優良的品質, 比如勤奮、頑強、善良……這種「偶像」的打造, 自然也就堅持了某種「純潔」——從成名到現在, 除了有人故意往桑杉身上潑髒水之外, 團隊裡的所有人都沒有傳出過緋聞。

    與何以柔這種似乎是想佔點便宜就跑,也可能是有更多圖謀的做法相比,桑杉更想知道木宇的粉絲們會有怎樣的反應。

    宋星點點頭,她自己想的是如何利用這件事,桑杉顯然想得要比她更多, 現在給了她一個態度,她做起決定來就容易多了。

    「木宇現在還在滬市, 我們要不要想讓他回來?」

    「為了別人的一點小動作, 我們犯不上興師動眾。」

    幾個男孩兒的新生活和新工作都已經上了正軌, 桑杉接下來的主要工作重心又轉向了其他方向。

    比如方十一給她的《倚劍扣仙門》電影劇本初稿, 她要一點點審閱,提出問題。再比如李許默下一部電影的籌備工作,她要跟幾個有意向的投資方深談。

    此外, 她還要主導整個初曜工作室變為「初曜(影視)股份有限公司」,畢竟隨著初曜的快速發展,個人獨資的企業形式已經不能滿足現在的發展需要了,目前這些初曜的元老都已經開始獨當一面,為了讓她們更加安心地工作,桑杉打算讓她們都成為初曜的股東*。

    想到這些事情,桑杉長出了一口氣,看看自己篩選出來的簡歷,她隨手一收,遞給了公司的人事,她們會負責通知這些人來面試。

    「這裡面的有幾個在讀生看履歷還是不錯的,就是沒有配硬照,你們先讓他們把照片發過來,面試安排在週末吧。」

    安排完了工作,桑杉輕輕拍了兩下胸口,感冒好了之後她一直覺得咽喉不舒服,想要清清嗓子,往往會變成劇烈的咳嗽,剛才強忍著不咳,現在胸口就覺得堵。

    果然,最後還是咳出來舒服。

    午飯的時候,她的面前多了好幾個塑料碗,裡面裝的要麼是冰糖雪梨,要麼是川貝銀耳。

    揮斥方遒了一上午的年輕老闆抬起頭,看見某幾個人正在吃飯的人表情都有點僵硬,尤其是廖雲卿,剛剛還拿著什麼想走過來的,一看見桑杉桌子上擺了好幾碗東西,她又轉了回去。

    這些人啊……

    「我知道你不談感情。可事實上,沒有人能夠徹底脫離感情,於竹、童喻蘭還有那個廖雲卿,你能說她們對你一點感情沒有麼,明明他們在公事之外也都很親近你……」

    在南湘時候,肖景深對她說過的話不期然迴盪在耳邊,女人笑了笑,搖搖頭,喝了一口川貝燉銀耳。

    很甜。

    太甜了。

    ……

    桑杉說沒必要為了何以柔的事情興師動眾,這話她也告訴了木宇。

    語氣很輕描淡寫,內容夾雜在對滬市高溫的問候裡。

    木宇的手裡拿著一本《考研英語》,手指在上面輕輕敲了敲,臉上帶著淡淡的笑。

    他也輕描淡寫地答應了,掛掉電話之後卻放下書,搜了一下何以柔炒作的通稿。

    照片上那個自己不認識的女演員穿著時髦,價格不菲的裙子光是風格就知道是某個歐美潮牌的當季新款,背後背著吉他,又戴著和自己同款的帽子墨鏡……在普通人眼裡,她就像是個行走的時尚標籤,散發著「年輕」、「有錢」、「是明星」的氣息,就像木宇自己,和他的夥伴們一樣。

    不知道為什麼,男孩兒突然想起了那個穿著簡陋在進組前還為了幾個雞蛋操心的女孩子。

    一樣是演員,看起來卻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狀態。

    盛夏,江浙影視城大雨瓢潑,原定的外景拍攝計劃全部推後,穿著西裝站在攝影棚的門口,看著外面的大雨,葉早喝了一口自己水壺裡的姜絲紅糖水。

    桑杉生病這事兒讓她也跟著著急了好幾天,聽說桑杉好了,她放心之餘也更加注重自己的身體健康,買點生薑切成絲泡在紅糖水裡,她等著上戲的是沒事兒就喝兩口。

    看劇本的時候順便出出汗,補補血,也省得跟桑杉似的一生病就耽誤工作,那得少賺多少錢啊!

    葉早都有點兒替桑杉心疼了呢。

    回頭看看劇組的工作進度,再看看導演的臉色,葉早知道今天的拍攝又不是很順利,空氣裡帶著讓人窒息的濕悶氣,糊在每個人的臉上,都變成了鮮明的「不高興」。

    算算今天自己可能要等戲等上一整天,妝容精緻的女孩兒晃了一下自己旗袍的領口。看起來花團錦簇的旗袍,其實做工很一般,小立領裡面的線頭即使被葉早自己動手處理了,浸了汗水之後還是讓人覺得不舒服。

    正在這個時候,她的手機提示來了微信。

    木宇:【圖片】看看別的演員在機場的樣子,你有什麼想法?

    葉早:她要在機場表演那種彈吉他的快閃麼?這種牛仔裙坐飛機硌屁股。

    陽光好到過分的滬市,木宇把頭埋在教輔書裡,笑得不能自已。

    葉早:這是何以柔啊,我認識她。你要離她遠點兒啊,這個人戲外的演技比戲裡好。

    葉早說這個話是怕木宇沒有防備被人欺負了,木宇明白的事情是葉早曾經被何以柔欺負過,雖然那個女孩兒不肯多說自己的事情,木宇還是找了別的途徑搞清楚了整件事。

    十天之後,葉早結束了自己在江浙影視城拍攝的戲份,在整部戲裡,她的鏡頭也不剩多少了,作為一個盡(ya)職(zha)盡(yi)責(人)的經紀人,桑杉已經為她挑了幾個劇本,讓她回京城參加劇組試鏡,跟她一起回去的還有在滬市上完了考研英語突擊課程的木宇。

    「這是什麼?」

    「帽子,墨鏡,讓你在機場戴的。」

    「不是吧?帽子不就擋個太陽麼?咱們打車去機場,根本沒地方能曬,還有這個太陽鏡,連太陽都沒有,還去哪兒都戴著,想想也太傻了。」

    光是在機場秀就戴火了好幾款帽子和墨鏡的木宇:……

    葉早嘴皮子禿嚕了個痛快,看著木宇的墨鏡和帽子才想起來自己把這個傢伙也罵進去了。

    「那個,我不是說你啊,你戴的挺好看的,一點都不傻。」

    穿著黑色運動褲,上身是個白色T恤的女孩兒臉上賠著笑、搖著手,試圖挽救一下自己和小夥伴的友誼小船。

    她對面站著的男孩兒一手插在褲兜裡,另一隻手拎著自己要遞給對方的眼鏡和帽子,手臂垂下去了一點兒,顯出了幾分喪氣的樣子。

    眼皮也垂下去了,看上去不僅生氣了,還有點可憐。

    「你相信我啊,你真的戴著挺好看的,你知道那個……那個顏值決定一切啊,像你長得這麼帥,別說在機場戴帽子戴墨鏡,你就算在機場套個麻袋也絕對帥翻天了我跟你講……」

    完全沒覺得被安慰到。

    木宇撇了撇嘴,手又抬起來。

    「戴上。」

    嘴裡辟里啪啦試圖找補的葉早閉上了嘴。

    「你不跟我一起犯傻,我就當你是一直在心裡罵我傻。」

    「挺大一個帥哥,怎麼這麼小心眼兒?」

    「對啊,小心眼兒。」跟木宇同款的VL限量款帽子被他從紙袋裡拿出來,扣在了葉早的頭上。

    木宇和一個年輕女孩兒戴著同款眼鏡和帽子出現在機場,立刻成了眾多娛樂媒體關注的焦點,可不止那些專門拍明星的街拍團隊了,就連有名的狗仔工作室都打電話到初曜問他們是什麼情況。

    又過了一天,同款的帽子和墨鏡出現在了去拍綜藝的金聰身上。

    「Alex不是跑國外去了麼,我們讓他給我們代購的。」

    「代購當然是團購才划算啊。」

    「一個工作室的小夥伴當然都來一套了……」

    金聰的話人們還將信將疑,又過了兩天,洛登戴了同款不同色的帽子,算是徹底證實了「團購」這回事兒。

    顯然即使「單飛」了,這幾個依然在一家工作室的男孩兒們之間的關係依然很好,人們對他們的「團購」津津樂道,自然就徹底忘了之前何以柔的事情。

    同款什麼的,這不是再正常不過了麼?

    與此同時人們也藉著幾個男孩兒們的熱度知道了葉早這個人,穿著打扮不像個明星,卻簽在了桑杉的工作室裡,是目前唯一簽約的女演員,翻一下履歷,也有了不少的影視作品,很多人看看她現實中的樣子,再想想她塑造的那些也稱得上鮮活的角色,都覺得這個妹子也真是畫風奇葩。

    討論著這些的人,大多因為各式各樣的原因對初曜有所關注,他們怎麼也想不到,在未來,初曜還會有一個接著一個的「奇葩」來簽約。

    比如——

    「您好,我叫湯原,您應該看過我的簡歷了哈,那個,我爸是燈光師,我媽也當過演員,我打小就拍戲了,十二歲的時候演了一個電視劇,前幾年網上一些人惡搞,把我的劇照做成了表情包……」

    長了一個娃娃臉的男孩兒圓頭圓腦的,不看履歷,別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已經二十多歲了。

    看見他名字的時候,桑杉還沒什麼反應,他自稱表情包,桑杉立刻就明白,他的簡歷是被自己放錯了。

    「那個,不瞞您說,您這兒還真是第一個讓我來面試的工作室……我老師也說我更適合當特型喜劇演員,可是我的目標還挺遠大的,我想在電影裡演個硬漢啊,大英雄啊什麼的……」

    看著一個湯圓兒用兩條八字眉做出了可憐巴巴的表情是什麼心情?

    桑杉低下頭。

    活體表情包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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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22:46:45 |只看該作者
第174章 噩夢

    「從資料來看, 湯原的表演經驗比一般的新人要豐富, 在校成績也不錯, 從數據評估上看, 他是個有潛力可挖的新人。」

    會議室裡,每個人的面前都擺了一摞資料, 上面是之前初曜工作室面試的藝人資料。

    坐在首位的女人穿著白色的無袖立領襯衣, 搭配著黑色的亞麻長褲,當她站起來走路的時候, 步伐間彷彿帶著風, 當她坐下之後, 只看著她的眼睛, 人們就能從中找到自己信服和依賴的東西。

    「當然,娛樂行業評價一個人有幾個標準,個人外形,個人氣質,表演能力, 心理承受能力,娛樂能力……綜合起來看, 作為明星他光是外形這一項就存在有很大的局限……但是如果說作為演員, 我們還要兼顧他的辨識度、可被塑造的潛力。」

    桑杉神色平淡地亮出了給湯原的面試打分——「7分」

    一個剛剛好可以進入試用期的分數。

    和桑杉一起做面試評委的宋星和童喻蘭也都給出了自己的打分, 分別是「9分」和「5分」。

    平均一下之後, 湯原居然成功入選。

    目前初曜旗下是藝人情況是「4+1+1」,四個前音樂團體成員,其中有一個開始涉足影視, 一個開始主演電影的中年男演員,還有一個之前基礎不錯但是現在要有完整事業規劃的年輕女演員。

    相比較整個工作室的資金流水和團隊規模來說,藝人的數量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桑杉才決定招一批新人進來。

    演員麼,要的自然是帥哥美女,在現在這個美色與金錢之間轉化率極高的年代,有人戲稱說「顏值是第一生產力」,從某種程度上說倒也沒錯,在這樣的主流思想之下,初曜的人們只想過自己合作的藝人「不夠好看」或者「慢性好看」萬萬沒想到,現在她們老闆感興趣的那個人……如果一定要找個顏值評判標準的話,那只能說他是湯圓屆的美男子,娃娃臉圈兒的「最圓頭圓腦」稱號獲得者。

    可以說,對於這麼個異類,一群工作人員是完全沒有準備的。

    「宋星,你給湯原打9分的原因是什麼?」

    「他的外形和形體語言以及誇張的臉部表情,都讓他顯得很特別,在娛樂圈裡顯得特別才有我們營銷工作的空間。」

    到了夏天,很多人都會換一個髮型,或者換一種打扮的風格,宋星把頭髮又剪短了一些,腦袋兩側的頭髮剃掉,剩下的頭髮染成了奶奶灰,配上清爽的男裝,從背面看,她就像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男孩子一樣。

    聽到她說話間對湯原頗多推崇,桑杉垂下眼睛沒再說什麼,他們討論的人物換成了下一個面試者。

    最終,這場會議敲定了包括湯原在內的三個年輕人可以加入初曜,試用期為期一年,一年內他們要接受工作室安排的種種培訓,同時,他們拍戲和參加商業活動所獲得的收入全部屬於工作室,只能每個人領取幾千塊的試用期定額工資。

    開完會之後又是萬家燈火的時候,所有人都收拾了東西準備下班,這時桑杉叫住了宋星。

    「你給湯原打9分的原因,難道不是我對他的關注度高於對其他人麼?」

    手裡拎著一件黑色的外套,站在宋星面前的女人微微抬著下巴,細長的眼睛一貫是冷的,現在是帶著笑意的,卻讓人覺得她比其他時候更冷。

    宋星的手指動了兩下,桑杉說出這樣的話,她似乎應該表現出一種被冒犯的不滿,哪怕對面站著的人是給她發錢的老闆,可事實上,在桑杉的注視下,她的頭腦十分清醒,清醒到連情緒都沒有辦法產生。

    等不到宋星的反應,桑杉笑了笑,看著空蕩蕩的工作室輕聲說:

    「老闆關注,老闆感興趣,老闆想要留下的人就要幫她留下……要是把老闆換成皇帝,你的這種做法就有了一個專有名詞——『佞臣』。」

    宋星抓了一下子自己的頭髮,莞爾一笑:

    「老闆英明果決,才會有人想要當佞臣,不然一家公司像是一艘即將沉沒的大船,所有人都像是逃難的老鼠,誰還會去逢迎老闆呢?」

    「大船?現在的初曜只是個小舢板而已,路漫漫其修遠兮,驚濤駭浪的,我希望的是所有人都一起往前划船,而不是有人看著我的臉色,想著我渴不渴餓不餓……我既然是出了名的自私自利,那我做的企業,所有人都要使出自己的全力,因為我使了全力了,別人不照做,我會覺著自己吃虧。同樣,一旦將來做成了,有多大的功勞分多大的利益那是基本的規則,若是有人覺得給我擦過汗、餵過飯就覺得可以理所應當地分薄我的利益,我也不會放過他。」

    「分薄您的利益?!怎麼會?」宋星似乎覺得桑杉的話裡有什麼東西很好笑似的。

    以老闆的意志為自己的意志,不是很多人的「職場進階守則」麼?為什麼到了桑杉這裡,反而……被如此的鄙薄和輕視?宋星真的以為,像桑杉這樣的實用主義者會非常喜歡她的種種「體貼」和「懂事」。

    「會還是不會,那是你的道德問題,並不是我評價事物的標準。現在我只給你兩個選擇,要麼,半個月內給我你的辭呈,我們好聚好散,要麼,你像其他人一樣一心一意地工作,以工作應有的標準為標準,而不是以我的個人好惡為標準……我不需要你以為我需要的那種人。」

    兩個人說話間,已經從公司裡走到了地下停車場,銀色的燈光下,桑杉沒有再給宋星說話的機會,轉身,她披上手裡的黑色外套,大步走向了自己的車子。

    黑色的衣服下擺劃出了一條弧線,落在了宋星的眼底。

    世上有一種懶人,最愛的事情就是當蒼耳、螞蟥或者□魚,粘附於更有力者的身上,等著被帶去遠方。人當然比動物更高級一些,所以這種懶人有了讓強者舒服的全套本事,也有著最乖順可愛的外表,他們讚美一切權力和強大,也渴望它們,可他們不想要像強者一樣去面對困難和解決問題,便是一種聰明的「懶惰」——這種人,也恰恰是桑杉最討厭的合作者。

    終於跟宋星挑明了說話,桑杉心裡在自己的日程表上又劃去了一個待辦事項,趁著紅燈亮了的時候,她抽空低頭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是晚上十點。

    看來肖景深又不會給她發消息了。

    這已經第幾天了?

    綠燈亮起的片刻間,女人皺了一下眉頭。

    ……

    遮天蔽日的火海,無邊無際的曠野,四下裡全是槍聲,有炮彈呼嘯而過,崩裂的彈片又扎穿了別人的臟腑……

    男人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裡不由一陣慌亂。

    我的槍呢?

    我的武器呢?

    我的戰壕呢?

    我的戰友呢?

    巨大的恐慌像是一滴濃墨,滴在被鮮血浸染透了的大地上,那一個墨點旋轉著,成了一個漩渦,漩渦越來越大,在男人的腳下,從籃球大小,變成了吞噬一切的黑暗。

    在墜落進漩渦中的時候,男人發出了一聲嚎叫。

    然後他睜開了眼睛,醒了。

    夏日的夜晚,睡眠模式下的空調在靜在悄悄地運行著,肖景深大口大口地喘氣,眼睛睜得極大,汗水從他的額頭上流下來,慢慢滲進了白色的枕套裡。

    這樣過了幾分鐘,男人才終於相信自己現在並不是在炮火紛飛的戰場上,並沒有進行一場絕望的戰爭,他躺在酒店房間裡,睡覺時身上蓋著的薄毯已經被他踹到了地上,睡前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顯示現在是凌晨三點。

    他又做了這種夢,和路長河一樣的夢。

    《無歸之路》的電影中,路長河一直被噩夢所困擾著,甚至不敢入睡,在他的夢裡一無所有,只有毫無反手之力的戰爭。其實,那也說不上是夢,畢竟在之前他所經歷的就是這樣的戰鬥,沒有盡頭,沒有援兵,沒有……指望。作為一個逃兵的逃亡路上,他不敢睡覺,一直睜著眼睛,在黑夜裡看著星星。

    夜晚的篝火是給鬼子空軍提供靶子,他們總是睡在道旁的溝渠裡或者山坡和樹的下面,猶如一群躲避獵鷹的無助羔羊。

    他是徹夜守衛的那只看似強大的羊吧,之所以閉不上眼睛,因為已經被嚇破了膽。

    現代社會對於人類的心理健康越來越重視,路長河的這種情況屬於典型的戰後心裡綜合種,屬於創傷後應激障礙的一種,專業的從業者能夠給出他們病症的合理解釋,並且給出治療方案。可是那時的路長河,他什麼都沒有。

    只有一夜又一夜,星星在閃爍,細雪在飄零,戰爭,在繼續。

    幾天前,肖景深第一次做這樣的夢,他立刻就明白,自己現在是入戲太深了,路長河這個角色末路式的絕望極為動人,讓作為演員的肖景深忍不住就去挖掘和代入,又仗著自己有出戲的辦法而更加地放縱自己去「共情」。

    於噩夢中驚醒的第一個夜晚,肖景深有點驚慌,又有些竊喜,他從沒有過如此地入戲,作為演員,這樣的經歷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大部分人一輩子都很難遇到這樣的一個角色,大部分演員演了一輩子戲也不會與自己的角色互相深入到這個地步。

    從那天起,他就一直沒有給桑杉打電話,現在已經是第六天了。

    看看自己還在輕輕顫抖的手,男人看看手機,最終還是沒有拿起來,而是選擇坐起身,繼續看劇本。

    「誰都想活!可是現在!他們死還是你死,你說!」

    逃難隊伍遭遇了一個三人的日軍小分隊,喬衛殺死了一個,中了一槍,路長河沒有槍,喬衛把自己的槍給了他,在打死一個打傷一個敵人之後,他被敵人扔出的□□所炸斷的樹幹壓住了腿。

    拿著槍的人變成了一個戰戰兢兢的醫學生,他抖成了一團,彷彿手裡的東西不是殺人利器,而是會要了他自己命的凶器。

    路長河這樣大吼著,甚至還用自己抓到的石塊兒去打那個「廢物」。

    「我做不到!」

    「做不到你就一槍把自己打死算了!他活著,還會殺人!那都是你造的孽!你造的孽!」

    少殺死一個敵人,便是對自己的家國民族所造下的無上罪孽。

    這就是路長河的執念和心魔,它被絕望所壓抑著,像是一口被神強令延期噴發的火山。

    在蓄積著毀滅路長河自己的力量。

    眼眶中泛紅,幽黃燈光下,男人勾了一下唇角。

    那不是笑容,是屬於路長河的自我審視和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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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
發表於 2018-9-18 22:46:59 |只看該作者
第175章 吃飯

    相較於其他題材, 戰爭電影、動作電影往往有更多的危險性和不確定性, 這天上午的一場戲, 炸點崩起的石塊劃傷了兩個扮演日軍的群演, 雖然,按照康延導演一貫的行事風格, 劇組在之前已經為所有參與危險鏡頭拍攝的演員們都買了保險, 還有專項的資金用來防備這種突然發生的意外,一天的拍攝進度到底還是因此拖延了下來。

    算一下時間, 康延讓候場的幾個演員都先回去休息了, 其中就包括封爍和肖景深。

    「難得休息, 要不要找地方喝兩杯?」扒下了層層戲服之後露出被汗浸透了白色背心, 嚼著冰塊貪涼快的封爍拍了拍肖景深的肩膀。

    肖景深沒搭話,先讓封爍把冰塊吐了。

    「老胃病還圖這個痛快,你這是嫌自己身體太好了?」

    「你這人,現在怎麼都直接上手了?哎哎!別掰我嘴,我自己會吐!」

    看著封爍自己把冰塊吐了, 高大的男人垂著眼角,曾經讓人如沐春風的老好人式微笑, 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回酒店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 肖景深和封爍叫了他們各自的助理, 又叫了兩個關係不錯的工作人員一起去外面吃飯。

    《無歸之路》現在的拍攝地是贛江邊的一個小縣城, 這裡有頗有時代氣息的小鎮子,鎮子外面有一片黑色的荒山,就在江邊上, 電影中的很多鏡頭都是在這裡現場拍攝完成的。

    整個劇組住在縣城的一個四星級酒店裡,距離拍攝地大概四十分鐘車程,距離這個縣城吃飯的地方倒是很近。

    羅正想去問問酒店工作人員周圍有什麼好吃的,肖景深叫住了他:

    「江邊當然吃江鮮,要麼就是吃鴨子,在網上隨便找找,估計也錯不了。」

    最後,幾個人按照某個軟件的美食排名,找了一家就近的飯店坐下了。

    肖景深說的沒錯,江邊自然是要吃魚的,當地新鮮的草魚取了魚肉切成小塊,魚骨也剁成小段,先過油後用蔥姜辣椒加米酒和鹽炒,最後點了醋再勾芡,味道豐富厚重又不掩蓋魚肉的鮮美,在空調間裡吃了這麼一份魚,就連苦夏的封爍都覺得胃口大開。

    除了魚之外還有辣炒的螺螄和斬成麻將塊兒的板鴨,配著幾道爽口的青菜,五六個大男人吃得開心又開胃,又加點了一道當地特色的肉丸和三杯雞*。

    吃飯的時候肖景深一直不怎麼說話,封爍知道他在吃上很有研究,偶爾問他這道菜是怎麼做的,他悶聲悶氣地說了之後又沉默下來。

    一筷子雞,一筷子魚,一筷子肉丸子,一筷子蔬菜。

    捧著米飯碗,肖景深的動作的動作有些機械。

    電影裡的逃難路上,他們路過一個小村子,鎮子裡的青壯早就跑了,留下了五六個不肯離開的老人,看起來六七十歲的老人笑呵呵地招待了他們。

    五六個軍人又死了兩個,三四個醫學生,兩三個商人還有一個小毛頭的孩子,明明都正是極好的鮮活年紀,一路走進村子,卻恍如厲鬼重回了人間。一盞燈,一扇門,一個鍋灶,落在他們的眼裡都成了風景,對著一條臘肉,他們能仰著頭端詳很久。

    喬衛讓老人們也趕緊逃命,日軍的行進不曾停歇,他們在滬市周邊的纍纍惡行令人髮指,也令人膽寒。

    老人們笑容和藹,拉著他們的手臂讓他們先多吃點兒好的,不一會兒,他們就端出了一桌的美味,有白米飯有肉還有一隻雞,對於這些人來說簡直豐盛得無以復加了。

    那幾個一路上挑挑揀揀怨天怨地的商人都變得無比乖順,生怕被人剝奪了吃飯的權利,那幾個一路咬牙堅持的學生嘴裡塞著米飯臉上流著淚。

    喬衛摘下自己的手錶,想要給這些老人們充當伙食費。

    路長河冷笑說這一塊表夠換兩頭豬了,既然用它當伙食費,那乾脆再要兩條臘肉帶走好了。

    要不是之前路長河剛剛救了自己的命,喬衛很想把這個惹人厭的傢伙扔到屋子外面去。

    於美食環抱之中,這些如驚鳥一般的靈魂似乎得到了撫慰,就連喬衛在吃了兩口飯之後,看著路長河的表情都柔和了許多。

    飯吃到一半兒,桌上已經是一片狼藉,這時,一個學生突然開口說:「郁文說給小寶找吃的,怎麼這麼久都沒回來?」

    小寶就是那個他們撿來的孩子。

    郁文是個他們這些人中最膽小的那個學生。

    就在這個時候,屋外傳來了一聲驚叫。

    幾個當兵的立刻跳了起來,穿過狹窄的天井衝到了另一邊的屋子裡,下一瞬,他們呆住了。

    他們所住的這個房子的主人,那位笑瞇瞇的老人家,正掛在樑上,穿著全套的壽衣。

    喬衛帶著人挨家挨戶地去找其他的老人家,發現他們都跟那個老大爺一樣,在自己的家裡,安詳地,殺死了自己。

    敵人要來了,這些被拋下的老者,在自己僅剩不多的選擇中,挑了一條絕路。

    把他們的屍體擺在一起,喬衛看著自己面前的士兵,他想說什麼,可動了動嘴,他什麼都說不出來。一步一晃,搖搖欲墜似的回到那個屋子裡,他看著滿桌杯盤仍在,心裡卻空的厲害。

    外面有人在哭吧,喬衛慢慢地轉頭,表情有些茫然。

    一個國,一個家,到了多麼讓人絕望的地步,才會讓這些老人做出這樣的選擇?摸摸自己的胸口,喬衛覺得自己身上的這身軍服壓得他喘不上氣來。

    這時,一點輕微的響動驚醒了他,喬少校抬起頭,看見那個叫路長河的男人還在據案大嚼。

    「別吃了!」

    男人置若罔聞,一口一口,吃得用力。

    他的台詞是:「他們的上路飯,替著多吃一口是一口。」

    這時的路長河心中應該有多麼複雜的情緒呢?

    肖景深垂下眼睛,筷子夾著一片魚肉,手想抖一下,被他生生止住了。

    痛苦,無奈,絕望,這些東西是路長河心裡的枷鎖,也是擊碎他自我逃避的重錘,他要在這樣的痛苦裡找到一個能夠安放靈魂的地方。

    一筷子……又一筷子……

    像封爍和肖景深這樣的專業演員在進組之後都會自覺地做到滴酒不沾,他們對自己的助理管束自然沒有這麼嚴格,羅正牽頭帶著其他人每人一瓶冰啤酒,把氣氛帶動得很是熱烈。

    在這樣的熱烈裡,兩個演員都顯得十分安靜。

    封爍受喬衛這個角色的影響也很大,當然,沒有前幾天肖景深表現出來的那麼明顯,可他的舉手投足間都帶著一種矜持和克制,就像是一個自幼接受了國外高等專業軍事訓練的軍人。看人的眼神也變了,不像肖景深那樣煞氣十足,卻專注又審慎。

    他在這樣的狀態中,不自覺地就降低了自己和人溝通的慾望,好在,這些年在演藝圈裡他自己積累了豐富的表演經驗,又有關心他的前輩教了他很多訣竅,在脫離了片場之後他會與自己表演的角色之間保持一種距離,雖然氣質還帶有角色的特點,但是情緒是屬於「封爍」自己的。

    只不過,現在他有點不確定。

    因為他現在一看就肖景深耷拉著眉眼兒悶頭吃飯的樣子就生氣。

    「吃雞吃魚也就算了,肉丸裡面都是豬肉還有澱粉,你不是得保持身材麼?」

    肖景深沒理他。

    封爍深吸了一口氣。

    肖景深又去夾丸子,封爍下意識用筷子去攔他。

    「啪嗒!」

    兩雙木頭筷子碰在一起,居然有了一種火花四濺的感覺。

    下一秒,封爍放下筷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除了肖景深之外的其他人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我想起來還有點事,你們繼續吃,我先回酒店了。」

    走出飯店的包間,封爍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是封爍,不是喬衛,不應該看著自己老夥計吃飯就產生了屬於喬衛的情緒。

    正在他糾結的時候,他的助理已經追了出來,跟著他的身後,護著他快步走到了飯店門口停著的車裡。

    「小凱,你說……你肖哥現在的狀態……」

    是不是哪裡有問題?

    話還沒說完,封爍自己先自嘲地笑了。

    現在有問題的人明明是自己,說到入戲,肖景深可是十幾年前就有解決的辦法了。

    這一天晚上,肖景深躺在床上,每隔幾分鐘,他就看一眼手機,他想給桑杉打電話,屬於路長河的情緒越來越強烈,讓他覺得既享受又畏懼,只要聽見桑杉聲音,他就可以獲得解脫了。

    深吸一口氣,他終於還是放棄了。

    今天是第九天,距離路長河情感爆發最厲害的那場戲還剩四天了,他應該撐下去,他也一定能撐下去。

    自然,這又將是一個被噩夢折磨的夜晚。

    「我、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在戲裡當個超級英雄。」湯原似乎覺得自己能被初曜錄用是一件特別值得慶祝的事情,大夏天的,他穿了一套襯衣西裝,頂著做了造型的頭發來到了初曜工作室,用做夢一樣地表情聽完了入職須知,在問及工作夢想的時候,他又說起了自己的「英雄夢」。

    一顆想要當英雄的湯圓……坐在桑杉旁邊的人事忍不住想笑,用湯原的檔案袋遮了一下自己的臉。

    「按照工作的要求嚴格進行身材管理和儀態矯正,演好安排給你的戲。你躺在床上做夢的話,一輩子都演不了你想要的角色,腳踏實地好好工作,至少有了一個行動的目標和過程。」

    聽了桑杉的話,湯原變得更加亢奮了,挺胸抬頭,兩隻眼睛裡閃著小星星似的。

    全然沒發覺桑杉其實並沒有對他的這個「夢想」的真正實現做出任何的承諾。

    見完了新入職的藝人之後,桑杉去機場乘飛機前往花城,洛登在花城拍攝綜藝節目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叫唐未遠的著名演員,唐未遠表示自己一直謀求轉型當導演,手上有一部籌備得差不多的戲,希望洛登能出演裡面的男二號。

    桑杉不看好一個「跨界導演」的處女作,又怕洛登拒絕得太直白得罪了人,只能自己前去處理。

    飛機抵達花城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看一眼機場的大鐘,桑杉打開手機軟件,看見羅正匯報今天的肖景深工作狀態很好,心中有什麼突然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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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
發表於 2018-9-18 22:47:11 |只看該作者
第176章 水

    又一天大雨, 拍攝進度因此拖延。

    畢竟在電影場景中, 那是個細雪飄零的冬天, 而不是在大雨傾盆的盛夏。

    「原本的佈景下過雨之後得重新調整, 就算明天雨停了,估計也拍不了什麼。」

    這又是一個不太好的消息。

    肖景深穿著雨衣站在江邊上, 看著雨水源源不斷地砸進江面。

    空氣中有濕潤泥土氣息, 還有屬於江水的氣味,它們縈繞於青山綠樹還有那些雨中矗立的人。

    此時此刻, 男人的腦袋裡一片空白, 今天已經是第十三天, 按照原定的拍攝計劃, 今天要拍攝路長河突然爆發的戲份。

    現在當然是不行了,不止今天不行,也許明天後天都不行。

    可是對肖景深來說,這意味著他要繼續與路長河這個角色不為人知地糾纏在一起,做他做的夢, 想他想的事,忍受著他經歷的痛苦。

    說忍受……也許不太對。

    男人笑了一下。

    他想起來, 很久很久之前, 他被小黃毛逼著做暑假作業。

    「時間還早啦, 假期才剛開始。」拎著自己滑板只想出門的大男孩兒噘著嘴, 故意扮著可憐的樣子。

    小黃毛兒舉著他的書包面無表情地說:「下定決心不做作業不容易,可是從今天拖到明天很簡單,拖來拖去無可拖延了, 就成了不做作業。一天都不讓你拖,這叫防微杜漸。」

    防微杜漸。

    還有,水滴石穿,還有,千里之堤毀於蟻穴。

    一開始的時候還是主動去進入角色,後來為了拍戲的感覺更加順暢,就不想再走出來了,多入戲一天就是一天,起先還知道警醒,習慣了就成了享受,到現在,他在思考「肖景深」的事情時注意力總是難以集中,去想「路長河」倒是能想很多,想很遠。

    路長河是個錚錚鐵骨的軍人,當敵人無可戰勝,自己的身後再無援軍的時候,他成了個逃兵。往西行進的路上,那個在前行的人不是他,而是一具靈魂毀滅後的行屍。

    曾經的肖景深是個懷揣夢想的演員,從小就夢想站在舞台上,站在電視機裡面,去扮演一個又一個的角色。可是他終於把那樣的自己毀了——十幾年前,他大學快要畢業的時候以第一名的成績考進了國內最知名的話劇團,卻又為了區區三十萬,把自己的名額賣掉了。

    只招收五個人的劇團,第一名棄權,第六名遞進。

    肖景深還記得那天他站在話劇團的辦公室裡,一向對他極好的馮教授問他說:「排話劇耽誤你當明星,你就不幹了?」

    那語氣,是何等地痛心疾首。

    他又是如何回答的呢?帶著愧疚,帶著坦然,帶著他最好的演技說:

    「是。」

    親手打斷自己的脊樑是什麼感覺?轉身離開自己應該堅守的戰場是什麼感覺?

    就是你的臉上什麼情緒都沒有,一切發生得無聲無息,一切都被毀得一乾二淨。

    站在雨裡的肖景深又笑了一下,一條無歸之路上,路長河最終找回了自己的魂,可是他到現在,連面對這件事情的勇氣都沒有。

    如果他的心已經成了個自我毀滅後的墓場,他希望這件事就是被掩藏最深的石碑,永遠不會被桑杉發現。

    這麼想來,其實成為路長河也不錯,他比自己更有勇氣,更嬉笑怒罵,更值得活下去。

    肖景深知道他現在的想法很危險,但是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這場雨讓他這種入戲的狀態還要再堅持三天,可他現在考慮的事情,是不想跟這個角色「告別」。

    風從江上吹來,吹掉了他雨衣上的帽子,男人一動不動,再度進入到了路長河的精神世界中。

    「從遠處看,我還以為你是個水文測量儀。」

    頭頂的雨被什麼東西遮掩住了,肖景深慢慢回頭,看見一個女人舉著傘站在他身後,眉目間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和鋒利。

    「桑杉?」

    男人的聲音很輕,語速也很慢。

    被叫了名字的女人面無表情,上下打量著他,說:

    「你是嫌腦子裡的水不夠多?」

    「桑杉。」

    肖景深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抬起手,握住了她舉著傘的那隻手。

    「泡太多水所以腦電波短路了?」

    或許是因為下雨的緣故,桑杉的穿著很隨意,白色T恤配牛仔短褲,腳上還有一雙水鞋。

    長髮梳成一個馬尾,額頭上的碎發不知道是汗水還是雨水的緣故濕濕地沾在一起。

    肖景深抬起另一隻手,手指小心翼翼地把那幾點碎發都撥開。

    「工作期間主動跑出來淋雨,還不讓羅正跟著,你這種給團隊製造麻煩的做法是要扣錢的。」

    「好。」

    「嘴上總是答應得很好,可是屢教不改,愉快再犯,你的工作作風和你的學渣屬性很匹配。」

    「桑杉。」

    肖景深的手指還在一點點地描摹著女人臉龐的輪廓,嘴裡又輕輕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桑杉垂下眼睛說:「我帶了一些東西來探班,先回去吧。」

    她握著雨傘,肖景深握著她的手,這個總是太過溫暖的男人,現在手掌的溫度竟然和她一樣。

    男人一動也不動,他的眼神似乎沒有什麼焦距,在看著桑杉,似乎又沒有,唯有雙手,戀戀不捨,輾轉流連。

    女人歎了口氣,低聲說:

    「肖景深,我們回去吧。」

    之前的不祥預感現在成真了,桑杉光是看著肖景深的背影就察覺到了異常,現在他這幅傻子似的模樣完全印證了她之前的猜想

    ——肖景深扮演的角色對他造成了太大的影響。

    如何讓一個知道,這個世界上,他的存在並不孤單又毫無意義,就是當他身處絕境的時候,有人能拉著他,告訴他這世上他還有歸處。

    桑杉深知這一點,於是她淺淺言語,就如同破窗錘,一擊即中,擊碎了肖景深心裡與這世界的一層薄殼。

    男人的目光清明了起來,他看著桑杉,露出了慣常的笑容。

    「好,我們回去吧。」

    屬於肖景深的那隻手,劃過桑杉的眉頭,垂了下去,另一隻手也立刻鬆開了。

    「雨衣的帽子戴好。」

    「哦。」

    看一眼肖景深身後的江水,桑杉撐著傘轉身就走,她對這樣的地方沒有什麼好感。

    女人的雨鞋後面沾著不知道從何處濺上的泥點子,也許是走過很多路,也許是去過很多地方。

    肖景深的目光落在那雙一看就是到了當地後現買的廉價水鞋上,猛地一把抓住了桑杉的手臂。

    一直以來的訓練讓肖景深的力氣變大,動作也變得更加敏捷和矯健,桑杉猛地轉身,直接撞在了他被雨衣包裹的胸膛上。

    女人皺了一下眉,雨衣上的水都沾在了她的身上,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衣物。

    江風被雨水反覆降溫,從相擁的兩人身旁吹過。

    「謝謝你來找我。」

    肖景深附在桑杉的耳邊輕聲說,他雨衣上的水伴著他的話語落在了桑杉的耳朵上,涼涼的。

    可空氣在之後卻變得炙熱起來,因為肖景深的目光變得深情又熱烈。

    「你在這裡秀恩愛是給魚看麼?」

    肖景深沒回答,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了桑杉的嘴。

    這個世界上,與自己距離最近又最遠的靈魂,你是否知道,我對你愛著也欺騙著,我對你依戀又畏懼,我害怕你看見我身後荒蕪的廢墟,我將自己的生命視為你腳下台階的青苔。

    我想哭著對你說請你離我近一點,你的一個笑容就能滋養我的人生。我也想跪在地上求你離我遠一點,你的智慧和一切鑄成了鏡子,讓我知道自己多麼醜陋和卑劣。

    世上沒有美貌無雙的白雪公主,只有一個又一個女巫,她們尋找自己的魔鏡來證明自己的美貌,真正找到之後,卻只想跪在地上嚎啕。

    桑杉的一隻手還撐著雨傘,肖景深的手臂環繞著她纖細的腰肢,帶著水的濕冷和黏著。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卻終究沒有掙扎,空餘的那隻手伸進了肖景深雨衣的帽子裡,輕輕地撫摸著他冰涼的頸項。

    《無歸之路》裡,喬衛對路長河說:「你是逃兵,我也是逃兵,今天我站在這兒,是為了以後不再當逃兵,可是你呢,路長河,你是要跑一輩子麼?!」

    路長河是怎麼回答的?

    「就算我不跑,我又是為什麼去死呢?」

    導演康延曾經說,無人能為路長河的榮耀加冕。

    大雨傾盆中的肖景深覺得自己無比幸運,一個吻,一個輕輕的撫摸,就讓他有了戴上皇冠的錯覺。

    他的臉上有水流下。

    涼的。

    也有溫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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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22:47:27 |只看該作者
第177章 冷汗

    「我們講戲時候寫的一點東西也都在這裡了。」

    康延做事認真, 不僅寫了詳細的導演手札, 即使是給演員講戲, 也會把各種要點和總結紀錄下來, 滿滿三個本子的東西,比劇本本身都厚實多了。

    摩挲著幾個本子和劇本, 女人低著頭沒說話, 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卻讓康延想起了在南湘的時候, 她揪著自己領子發火的樣子。

    這個女人, 他真的是惹不起。

    「演員在演戲的時候被角色影響這是很常見的情況, 之前老肖確實有一段時間在表演完之後還帶有路長河的情緒, 不過他現在情緒已經走得很快了,我覺得是不是你很大程度上過於關注自己的男朋友兼藝人,才覺得他現在的狀態不對?」

    幾天前,封爍來找自己談「入戲太深」這事兒,康延還主動問了肖景深的情況, 得到的反饋是目前一切正常,現在桑杉找上門說肖景深的狀態異常……嗯……要不是桑杉給他留下的心理陰影比較嚴重, 依照康延一貫的脾性, 是會把沒事兒找事兒的的經紀人趕出劇組的。

    「在演戲上我是一個外行, 對表演的事情不是很瞭解……」

    臉上浮著一層淺笑, 桑杉如是說道,還沒等康延的臉色和緩下來,她的話鋒又一變:

    「可是在對肖景深的瞭解上, 沒有人比得過我。」

    康延:……

    我是不是,被塞了狗糧?

    坐在康延的房間的會客廳裡,桑杉一字一句地審閱劇本和相關的記錄,偶爾有看不明白的地方就向康延發問,這要求康大導演充分調動自己的記憶力和邏輯能力,不知不覺就讓他有了一種腦子被掏空的感覺。

    「桑小姐,你這是又幫我把路長河的個人線重新梳理了一遍。」

    用手扶著額頭,康延苦笑了一下,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不用客氣,這次的勞務費我會讓我的藝人出,不會跟康導演二次收費。」女人頭也不抬地說。

    「噗。」

    康延慢慢把水杯放回原位,擦了擦嘴,剛剛他差點變成影史上第一個被嗆死的導演,真是距離「功成名就」只剩一步之遙了。

    晚上十點到凌晨一點,桑杉基本捋完了《無歸之路》裡面路長河的心路歷程,放下康延導演的筆記,她捏了捏自己的額頭。

    「從整體來看,路長河這個角色和當初我看的劇本大綱沒有出入,您和編劇也沒有試圖在裡面增加什麼更加具有負面情緒的東西……」

    「所以我覺得桑小姐你是大概是關心則亂了。」

    桑杉低頭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

    送桑杉出門的時候,康延又叫住了她。

    「桑小姐,在電影籌備的時候您在背後極力促成了老肖來扮演路長河這個角色,我能不能問一下,您到底是出於什麼目的呢?」

    外形和氣質上的某種相似,當時真的是讓包括康延在內的所有人都糾結於到底如何安排封爍和肖景深兩個人的角色。

    喬衛是成長,路長河是復活,他們兩個人是兩條交叉在一起的線,有不同的軌跡,可是如果在他們之間正中的位置找到一個點,與交點相連,他們兩個人又互成倒影。

    之前沉迷於把自己弄成糙漢子的封爍想證明自己表演上的更多可能,與他相比,肖景深顯得有些無慾無求,他似乎當慣了被選擇的人,對於主動選擇的積極性很低。反倒是他的經紀人桑杉小姐,不僅無比堅定地要求肖景深演路長河,並說服了康延,還讓康延配合她,以一種近乎玩笑的方式定下了兩個主要角色的分配。

    肖景深確實有令人驚歎的可塑性,在定下角色的時候他看起來還是個氣質溫和的年輕人,比起成名已久一直生活在風口浪尖的封爍,他的存在感不弱,卻能讓人察覺到與封爍的「相似」。

    可是沒多久,這種相似就消泯殆盡了,也許是在一次次的軍事訓練中,也許是在對劇本和角色的揣摩中……

    想到這裡,康延突然愣住了。

    從進組到現在,肖景深真的是判若兩人,他為什麼一直都沒有發現呢?

    「我的目的很簡單,我希望他能從路長河這個角色上面獲取力量……您的電影永遠都充滿人生來就有的力量感,具有極強的感染力。」

    沉吟了一下,桑杉才做出了回答,她的語氣很真誠。

    受到了誇獎的康延卻難以露出笑容。

    「桑小姐,可能……您對老肖的瞭解,是正確的。」

    ……

    站在酒店房間門口,桑杉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快到凌晨兩點了,走進房間裡,她摸開廊燈,看見肖景深正乖巧地躺在床上。

    床上空出了大半的位置,顯然是給她預留的。

    桑杉笑了笑,找出睡衣去了衛生間。

    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女人沒有直接躺到床上去睡覺,而是走到肖景深的床邊,用手試了試他的額頭。

    手指觸及的地方是一片異樣的濕涼。

    並不細膩的手從肖景深的額頭轉到脖頸,摸到的依然是濕涼的汗漬。

    女人乾脆掀開了男人身上的涼被,看見他身上穿的背心也已經被汗給濕透了。

    一個正常的健康男人會在睡覺的時候出這麼多的冷汗嗎?

    又不是沒跟他睡過,桑杉當然知道答案。

    被子都被人掀了,空調調節的室溫對男人來說有些涼,他這「睡」實在裝不下去了,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桑杉?你回來了?」

    「你這是盜汗麼」

    「啊……什麼?這個可能是……」

    「明天去給你買點六味地黃丸?」

    肖景深:……

    「你是做噩夢了吧。」

    想起自己看到劇本中路長河那個角色整夜整夜的不睡覺,桑杉這樣說道,語氣十分篤定。

    不甚明亮的燈光下,躺在床上的肖景深逆著光,看不清桑杉的表情,倒是把自己片刻間的心虛暴露個徹底。

    「去沖個熱水澡,換掉衣服,本來就淋了雨,現在又穿著濕透的衣服睡覺,我看你是想要生病曠工吧?」

    在桑杉可以直接讓室溫下降的目光下,肖景深從床上坐起來,乖乖地去沖了澡,出來的時候身上只穿了一件短褲。

    「這幾天下雨,我的背心還沒洗。」

    「你沒穿衣服的樣子我又不是我見過,你放心我不會誤會你故意賣櫻桃給我的。」

    賣、櫻、桃。

    看著桑杉意味深長的眼神,男人下意識的想抬手遮住自己的胸部,耳朵已經紅了。

    看著他懵懵又乖乖的樣子,斜躺在床上的女人輕輕笑了一下。

    她笑了,肖景深不自覺也跟著笑了。

    「你噩夢做多久了。」

    「大概兩三……三四……四五……」

    站在床邊的男人像是個被審訊的孩子,嘴裡的數字隨著桑杉的表情變化逐漸增加。

    女人的表情越來越難看。

    「我認為作為你的合作者,我應該在你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的時候就獲得消息。」

    「我錯了。」

    「行了,屢教不改,愉快再犯,你嘴上說得再好聽,下次依然會毫不在乎地做出違背商業道德的事情。」

    嘴裡一串兒道歉的話都卡在了嗓子眼兒裡,肖景深張了張嘴,又老老實實閉上了。

    桑杉從床上下來,站在地上,她穿的睡衣是白色的V領睡裙,隨著她的動作,裙擺如同流淌的牛奶一樣垂在她的小腿處。

    看著她一步一步靠近自己,肖景深輕輕後退一步。

    不久之前的噩夢像是一團灰色的霧還在他的腦海裡縈繞不去,桑杉的問題讓他下意識地有些畏懼。

    可是,因為面前的這個人是這個人,所以肖景深還是說了。

    「我夢見我站在戰場上……所有的戰友都死了,只剩下我的敵人,還有鋪天蓋地的□□,後來,連□□都沒有了,有很多很多的水……」

    「夢裡有很多水,你就出了很多汗?」

    「不是,是我夢見你,你被水帶走了。」之前的噩夢出於路長河,肖景深已經感覺到了痛苦,今天的夢,讓他知道什麼是恐慌。

    因為夢見了這個,他覺得這個夢比之前的夢都要可怕無數倍。

    聽見肖景深的話,桑杉居然愣了一下,接著,她的臉上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夢見我被水帶走,你居然光顧著出汗不去救我?」

    肖景深:……

    「沒有邏輯的人連做夢都這麼沒有條理和行動力麼?」

    肖景深:……

    男人逃避著桑杉的目光,視線向下,頓住,又抬了起來,耳朵又成了粉紅色。

    女人現在站得離他很近,V領睡衣裡面的風景,在他的角度可以說是最佳觀賞角度了。

    「你做了噩夢,然後呢?這麼多天裡,你做了噩夢之後還能繼續睡麼?」

    「不、不能。」

    桑杉轉身,彎腰去看自己的手機,時間是凌晨兩點半。

    隨著她的動作,寬大的睡衣垂下去,露出了她細瘦的腰線。

    男人看著,突然想起了自己將這細腰握在手中的感覺,他的額頭上又開始冒汗。

    只不過這次是燥的。

    「你做點睡前的助眠活動吧。」

    背對著他的女人看著手機淡淡地說。

    「啊?」

    男人嘴裡是何其無辜單純天真的疑問,人卻已經走上前,用雙手已經攬住了桑杉的腰。

    「喂!」

    桑杉轉過身用拿著手機的手去推肖景深的肩膀,抬起頭卻看見了男人的眼睛。

    帶著微紅,像是看著自己失而復得的珍寶一樣。

    真是……又可憐可憐,又十分誘人。

    桑杉一隻手關掉了寫著「睡前做這些動作可以助眠」的手機屏幕,另一隻手抬起來,勾住了肖景深的後頸。

    「你最近技術有進步麼?要是再像打井一樣……」

    進步?打井?

    男人吻了上去,讓她再說不出什麼煞風景的話。

    幾分鐘後,桑杉偏過頭去,黑色的亂髮遮掩住了她微微濕潤的長目。

    窗外面,起了雲,又起了雨。

    第二天中午,桑杉就帶著肖景深離開了劇組,留下助理羅正在劇組裡等著開工的消息。

    「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坐在車上,肖景深剝開一顆荔枝遞給桑杉,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也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很不像平時的他。

    「去幫你解決問題。」

    女人把荔枝核放在一邊的紙袋裡,低頭看著郵箱裡的郵件,估計幾天都回不了京城,她要把一些事物分配好才行。

    她的目的地是秀城。

    那個老舊的大院子裡哼著歌下棋的老爺子,或許能讓肖景深迅速從路長河這個角色中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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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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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聽戲

    景老爺子的日子可以說舒心, 早上唱唱戲遛遛鳥, 沒事兒去俱樂部自己專座上下個棋, 還有個不煩人的男保姆幫忙買菜收拾屋子, 更重要的是心裡對自己外孫的擔憂卸了大半兒,這人就越發地輕快起來。

    落在桑杉和肖景深的眼裡他最大的變化就是臉圓了, 其次是……氣勢見長, 聽說是自己的外孫演戲出了問題,他的擔心維持了不到一秒, 就轉成了一種隱隱的氣場, 彷彿是老師傅眼睜睜看著小學徒犯了錯, 小學徒都要哭出聲了, 他倒是開始慢條斯理地挑毛病。

    現在,老爺子坐在椅子上喝一口茶,美滋滋地咂了咂嘴說:「還是桑桑會挑東西,這茶味道真好,濃、醇、味道還不澀。」

    被誇獎的桑杉坐著光微笑不說話, 旁邊陪坐的肖景深看看自己外公,心裡知道, 自己一定又被老爺子在心裡給鄙視了一輪。

    「唉, 你說我拉扯你這個外孫有什麼用?從小腦子就不夠用, 就那麼點兒演戲的天分, 現在又搞得自己進了角色出不來,你這叫什麼你知道麼?擱先前啊,你這叫幹啥啥不行, 吃啥啥沒夠,就是個光會給人惹麻煩的作精!」

    景老爺子的話獲得了桑杉肯定的眼神,罵人這種事情,自己幹起來爽,要是有個人替自己幹,還能字字句句說在自己的心口上,那真是又爽了十倍。

    肖景深看著自己的外公,此時此刻,他真實地感覺到了路長河這個角色對自己的影響有多大,明明是自己的至親,用著自己最熟悉的語氣來訓斥自己,自己竟然一點曾經的感覺都找不到,彷彿他在說的是另一個人。

    「臭小子,你這是什麼眼神兒看我呢?演個當兵的就覺得自己也能舉槍殺人了?你外公我當了一輩子的武生,長阪坡上演趙雲,翼州城外做馬超,古城會上我塗了紅臉耍大刀,我要是跟你似的,那現在不得戰神附體,說不得回了三國我就成了英豪啊?」

    「噗!」桑杉沒忍住,到底還是笑噴了。

    老爺子說得高興呢,手上還做了個武把式,挑著眉頭瞪著大眼看著他的外孫子:

    「你這是扯犢子!」

    啪,蓋棺定論。

    本來應該已經睡了的八哥大巧兒瞪著小綠豆眼兒展著翅膀得意洋洋地跟著說:「扯犢子!扯犢子!」

    男人低下頭,神色比剛剛開朗了很多。

    連譏帶嘲,景老爺子還劈頭蓋臉把肖景深演戲的那點兒道道掰扯得一乾二淨:

    「我知道,你們演戲這些人跟我唱京戲一樣還分個流派,有的講究演什麼你得是什麼,從裡到外,骨子血肉那都得有角色的魂兒,有的呢,就要求你演什麼就跟穿了層衣服一樣,一脫下來,還是你自己。第一種法子,是讓你真,第二種法子是讓你巧。可是說到底啊,演員就是得真,也得巧……」

    喝著茶水,吃著水果,景老爺子彷彿是回到了課堂上,把自己的外孫子當成了自己當年的那些學生,一點點兒地給他講戲。

    桑杉在旁邊默默聽著,這些東西,她都似曾相識,很久之前,老爺子教她唱老生的時候其實都提過,那時候的她光想著什麼唱念做打,對於這些表演的理論,聽了,也就是聽了而已。

    她這個半吊子的「旁聽生」尚且覺得耳熟,對於肖景深來說,這些都是早就刻在他骨子裡的東西,他喜歡表演,他外公就鼓勵他用表演貫穿自己的生活,理論也好,實踐也好,他比自己的同齡人知道得多得太多。

    老人身體所限,不能熬夜,講了一會兒就去睡了。

    房間裡只剩了兩個在消化知識點的年輕人。

    桑杉看看肖景深,問他說:「你今天晚上還會做噩夢麼?」

    男人苦笑了一下說:「我也不知道。」

    倒是昨晚,或者說今早,疲累之後抱著桑杉入睡,肖景深得了一場安眠,他自己也知道,這種「助眠」,可一不可再。

    「要是夢裡又看見我掉進了水裡,記得撈我一下。」

    女人這樣說完,轉身進了房間關了門。

    過了幾分鐘後,她又走了出來。

    「明天上午我要去買件衣服,你有什麼需要代購的麼?」

    買衣服?

    肖景深不解地看著桑杉。

    女人垂眼冷笑了一下說:「白襯衣、露肩的上衣和裙子,還有短褲現在都不能穿了,第一次是打井,第二次像個小狗似的逮著哪兒咬哪兒……」

    轟!

    肖景深的耳朵一下子紅透了,背後那些幾個小時前還滲著血珠的抓痕現在都變得無比有存在感,有點癢,有點疼,癢和疼還都往心裡鑽。

    「咳,明天我陪你一起去吧。」

    在床上明明堪稱狂野的男人下了床又變得羞澀起來,此刻眼神兒亂飛,眼角點綴了點兒被心火灼出的淺紅色。

    「不用了,我自己去……害羞的時候你倒是本色出演了,因為劇本裡沒有路長河跟女人滾在床上的劇情麼?」

    肖景深:……

    以「晚安」為結語之前,這個夜晚依然是桑杉對肖景深的全面壓制。

    恩,各種意義上。

    第二天早上吃過早飯,桑杉出門去買衣服,肖景深留在家裡,一邊刷碗,一邊跟他外公聊天。

    「下午,我帶你去戲台上遛遛。」

    啜著茶水,老人沉思了片刻,對自己的外孫說道。

    秀城有個劇院,早些年各地劇院倒閉的時候,這個劇院給了一個靠賣水果起家的男人,姓劉。

    劉老闆是個很有商業頭腦的人,藉著劇院在夜市旁邊的光,夏天的時候就把椅子卸了,裝了幾個燈,添了兩個大喇叭,把劇院弄成了個休閒用的舞場,夏天過去了,又把椅子裝回去,用很有競爭力的價格租給一些公司當活動場地。

    幾年下來,劇院沒有盈利,但是好歹維持了下來,沒有荒廢掉,還能僱人整修著。

    後來,老城規劃拆遷,劇院的地皮一下子值錢了,人們都說劉老闆這下發了大財。

    可他沒有要那筆在老百姓眼裡堪稱天價的拆遷補償款,而是換了新區的更大的一片地,一年多之後,一座五層的綜合性商場建了起來,下面三層買東西,四層是各種飯店,五層一半開了電影院,另一半還是在劉老闆的堅持下做成了劇院。

    因為他的堅持,秀城這個本來沒有多少戲劇土壤的地方,因為票友們有地兒去表演和聽戲,反而一直沒有斷了脈絡,等到近幾年人們生活水平好了,開始講究什麼文化熏陶了,這個劇院也越發熱鬧了起來。

    這些事情都是景老爺子在去劇院的路上給兩個孩子隨口補的舊事,搞藝術的人常覺得錢髒,可是沒有錢,喝西北風的藝術有什麼人願意去搞呢?

    今天下午在劇院裡唱的是《西廂記》前八場,抬頭看看海報,景老爺子點點頭,掏出了一張紅票子遞給了門口的售票員。

    「三個人,剩下的十塊錢買一包花生米……嗯,不對,多給你十塊錢,再給我來一包蜜餞。」

    花生米是景老爺子的,蜜餞他繞過自己身後的外孫遞給了他家桑桑。

    「好咧,景師爺!今天君老師在後場給她徒弟看場子,這會兒都唱到《附齋》了,我估計君老師也不忙了,您要是進後場,就走北門兒。」

    「嗯,謝謝啦。」

    「師爺您可別跟我客氣!」

    賣票的女孩兒年紀不大,一笑,腦袋後面的馬尾一甩。

    肖景深戴著口罩帽子跟著自己外公後面,看著他拎著一包花生米,突然挺胸抬頭,跟個王國似的往電影院裡走,不禁想起了小時候自己跟著他到處聽戲看戲的時光。

    外公雖然看起來高大又嚴厲,但是本質上是個溫和包容的人,唯有在面對京戲的時候,他是另一種樣子,如此驕傲,如王者歸巢。

    「行了,把你那些假模假式的東西都摘了吧,這兒都忙著聽戲呢,沒人看你這個大明星。」

    挑了個前幾排的位置坐下,耳朵裡聽著「但見她淚濕了淡白梨花面,但見她愁損了輕盈楊柳腰。難得她泣血曹娥孝,提什麼捧心西子嬌?……」

    低聲提醒了自己的外孫子,老人的手已經壓著行板的節奏比劃了起來。

    作為一個商人,桑杉在場間休息的時候下意識開始計算這一場演出的收入,今天是週末,上座率大概有六成,劇院有四百多座位,六成就是將近三百人,每人三十元……一下午整個戲班子的收入也就一萬,刨除場地租金和各項開支,真正的收益可以說寥寥無幾。

    「世上唱《西廂記》的人有多少?有幾個演了鶯鶯就只想嫁給張生的?大家都演一樣的角色,就得逼著自己演出自己的特色,你肖景深上台去唱崔鶯鶯,你也想讓人家知道怎麼樣的一個崔鶯鶯是只有你演得出來的。張宏發唱包拯,比別人憨五分,上了妝多少人說他再胖一點兒就是黑娃娃了,可是一抬腳,一斂眉,一開嗓,他那份味道就只屬於他,比別人更憨也更正……」

    《寺警》一場開始之前,景老爺子小聲給肖景深講戲,一抬頭,他前後幾個人都抻著脖子跟著一起聽。

    桑桑坐在一邊,吃看一顆蜜餞,她現在身處的環境與她熟悉的一切都不太一樣,空氣中沒有金錢的氣味,只有古老的腔調,拉扯著所有人的心與魂。

    看一眼肖景深,桑杉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相伴而行的路走到終點的時候,這個男人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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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逼問

    台上, 崔鶯鶯聽著張生的琴聲, 一張美人面上是點點情愁, 一舉一動間都帶著崔鶯鶯應有的哀婉情緒, 「其聲幽似落花流水過溪塘……其聲高似鶴唳長空星月朗……」

    台下,景老爺子搖頭晃腦, 旁邊坐著的他外孫也聽得全神貫注。

    一折《琴心》肖景深不知道聽過多少遍, 自己又曾經唱過多少遍,當初他唱這段的時候, 外公總說他眼角輕浮帶了媚氣, 能學了別人的七八分形, 卻學不來真實的情。此時他看著台上那個年輕的演員, 覺得她跟當初的自己有同樣的問題,形有了,卻不夠動人,比起他看過的大多數名家來說,是媚的, 卻不夠端。

    沒想到離開「唱念做打」這麼多年,自己居然還進化出了評戲的本事。

    男人自嘲地笑了一下, 轉頭看向坐在他身邊的女人。

    與其說評戲, 不如說評的是人, 是情, 有過一段讓自己開心過也痛苦過的愛與離別,就像是給人生一個新的角度,站在那裡, 能看見自己看不到的別人和自己。

    桑杉的神情很專注,素著的臉上不施粉黛,挺翹的鼻子和略厚的嘴唇,還有那雙細長的眼睛都落在了肖景深的眼裡,讓他覺得這樣一個側臉都比舞台上的戲好看太多了。

    一度,男人很想問,為什麼你要在大雨傾盆的時候跑到拍攝地來,也想問你為什麼要不辭辛苦地帶著我回來找外公。

    可是他沒問。

    桑杉永遠有無數個能說服任何人的理由,肖景深對那些不再好奇了,他只要看著對方做了什麼就夠了——站在深淵邊上,把她自己當做一條吊索,小心翼翼地,試圖把他拉回到光明的世界去。

    這已經是上天對他最大的仁慈和饋贈,足以讓他潛心珍藏,細細品味到下個世紀了。

    一顆蜜漬的青梅在男人的眼前晃了晃,肖景深回神的時候,桑杉已經把青梅塞進了他的嘴裡。

    「你現在是在進行康復治療,注意力要跟著老爺子的要求走,不能隨便發呆。」

    女人輕輕涼涼的聲音響在他的耳邊。

    酸酸甜甜的,像蜜餞青梅一樣。

    肖景深笑了一下,眼裡像是藏了蜜。

    老爺子在旁邊默默喝一口自帶的茶水,沖掉了嗓子眼兒裡的齁勁兒。

    「你也唱過崔鶯鶯,要是以你的理論,所有人演的崔鶯鶯都得全情投入,變成那個被導演、劇本還有你這種鑽牛角兒方式打磨出來的角色。那你告訴我,這個世界上是不是就剩你這一個崔鶯鶯了?是不是天分不如你,悟性不如你的人都不能演崔鶯鶯了?因為你做到了入戲的極端,所以別人都不如你?」

    從劇院出來已經是晚霞漫天,景老爺子謝絕了他那些後輩一起去吃飯的邀請,讓他們這些累了一天的人都早點回去休息,自己帶著外孫和他家桑桑逛在了新城區的夜市上。

    秀城夏天的夜市極熱鬧,有各種路邊小攤,還有人蹲在馬路牙子上售賣各種哄孩子用的發光玩具,肖景深帶著口罩,手臂張開護著自己外公,防止老爺子被人撞到,時不時還要回頭看看跟在他身後的桑杉,耳朵裡當然還得聽著外公的教訓。

    「我沒想過那麼多。」

    「可你就是那麼做的!你把那個角色當成一個模子,自己恨不能分毫不差地對上去,然後就把自己丟了,那叫演戲麼?」

    景老爺子是真的生氣了,這種生氣跟別的不一樣,他的外孫可以遭遇挫折,可以失敗,可以做出一些「沒出息」的選擇,但是在演戲這件事兒上,他不該走歪路,區區一個電影角色就讓他把自己的魂兒都丟了,在從業幾十年的景老爺子看來,是肖景深自己失了本分。

    現代電影的每一個角色都可以說是「獨一無二」的,因為電影的主旨是講故事,不同的故事自然需要不同的人物和不同的人物關係。可是戲劇並非如此,戲劇觀眾對於故事本身的流程早已爛熟於胸,他們想要的是符合他們要求又超出他們預期的演繹,因為這種原因,戲劇演員們要表現出一個「統一」的人物,又要在其中展現自己的個人風采。

    同一個崔鶯鶯,有人演得端秀如皎月,有人更多兩分嬌羞風情,也有人身段更加優雅……這些不同的氣質與角色融合在一起,成就了不同的「名角」。

    「你學了這麼多年戲,以為『角兒』是那麼好當的麼?演戲是『立人』,當『角兒』是立心,心立不起來,你以為你就是那個『人』了,那我問問你,你的心呢?沒有心的人去表演,那演出來的都是木偶戲!」

    看見有人在路邊賣彩虹棉花糖,景老爺子停下腳步,看著五顏六色的糖絮飛出來,他買了一支,遞給了一直默不作聲的桑杉。

    「唱京戲的人,從古到今代代傳承,早就把他們要演的角色給摸透了,摸透之後怎麼辦呢?他們把這個角色當成了一個框子,在這個框子裡演出來的是自己的神和魂兒,表演這事兒說到底,沒什麼流派,就有兩點,角色吃透了,本心立住了。」

    角色吃透了,本心立住了。

    肖景深在心裡默念著這兩句話,覺得自己的心口上一直在包裹著的什麼東西一下子就被打開了。

    表演,是演員自我和角色的融合,這是所有演員都知道的道理,不同的表演方式不過是融合的側重點不同……肖景深此時已經明白了自己走進了一個怎樣的誤區——他把一種放棄自我的強行融合當成了正確。

    「外公……您這是要先在理論上證明我是錯的呀。」

    「你一腦門子的傻套路,我得給你從根兒上揪回來。」

    拄著枴杖,老人發現一家做川味爆肚的小館子前排了一條長隊,從小小的窗口裡飄出來了一陣陣濃香的醬料味。

    「這家我聽說過,好吃,你去買幾份回來。」

    戴著口罩的真•大明星•肖景深乖乖去排隊買爆肚,桑杉扶著景外公坐在了小館子前的塑料凳子上。

    「氣死我了,他這次真是氣著我了。」當著肖景深的面,老爺子一直沒展露什麼情緒,把肖景深拉扯到這麼大,他教孩子從來講道理,不會在感情上強壓著孩子認錯,即使到了現在也是這樣的,趁著外孫不在,他癟了癟嘴,透出了幾分氣急之後的委屈。

    跟肖景深偶爾的表情一模一樣。

    「這樣的錯誤誰都能犯,肖景深有您幫他敲打回來,比別人幸運多了。」想了想,桑杉只能這樣安慰老爺子了。

    老爺子歎了口氣說:「我不怕他犯錯,可這錯他該犯麼?從小讓他演戲,不管是什麼角色,說進戲就進戲,說出來就出來,他現在是連自己小時候都不如了。」

    小時候?

    桑杉看看肖景深的背影,再看看氣勢頹敗為自己外孫擔憂的老人,突然想到了什麼。

    吃過了澆著辣醬、麻汁、香菜、蔥花、蒜泥的爆肚,又吃了幾個燒麥,幾串電烤的大雞心串兒,像很多年前一樣,老人領著兩個孩子穿過了熙熙攘攘的街道,曾經的老夜市距離家裡很近,這個新的夜市卻是有些遠,打了一輛出租車,三個人才回了家。

    話不可一次說盡,尤其是這些涉及到了理論需要消化的東西,老人餵了鳥兒就回屋休息了,桑杉坐在沙發上看東西,肖景深自然不肯早早回房間,拿起了拖把開始清理房間的衛生。

    沙發像是一顆恆星,拖把是一顆行星,繞著它轉啊~轉啊~

    也不知道轉了幾圈兒,坐在「恆星」上的桑杉突然開口了:

    「你是一個戰士,居然把槍都扔了,那跟把命扔了有什麼區別?」

    肖景深下意識地開口說:「扔了槍能保命,扔了命可保不住槍。」

    這是……喬衛和路長河認識不久之後的一段台詞。

    「扔了槍保下命來的不是戰士。」

    「我不是戰士,我是逃兵。」

    手裡握著拖把,肖景深的目光變得犀利又尖銳,他說出的話是那麼的理直氣壯,完全沒有一絲的愧疚,唯有手指,輕輕顫動了兩下。

    「力挽狂瀾的名士,卑微到泥土的太監,層層偽裝的反派……你演這些角色的時候都收放自如,唯獨演一個逃兵的時候出了這種問題,肖景深,這個逃兵身上跟你有什麼特別產生共鳴的地方麼?」

    放下手裡的劇本副本,桑杉挑著眉毛看著那個用拖把桿支撐自己身體的男人。

    他站在那兒,背對著她。

    「目前電影拍攝的大部分內容都是劇本的前半部分,路長河這個角色在這一部分裡表現出的特點有……」

    手指在劇本上輕輕敲了幾下,桑杉站了起來,輕輕靠近肖景深。

    「逃避。」

    「放棄。」

    「雖有熱血卻違背本心。」

    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說,桑杉已經轉到了肖景深的面前。

    「用自己本想堅持的東西,交換了自己的命,所以自我厭棄。」

    拖把桿落到了地上,砸在木地板上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房間裡似有迴響。

    「你之前那些年,最缺的就是錢,有什麼東西可以讓你換錢的,你不得不去做了交換呢?」

    女人的目光籠罩著肖景深的臉,彷彿已經看透了他的內心,通過他逃避的目光,不勻稱的呼吸節奏,還有臉上輕顫的肌肉。

    「看你的技術水準,應該不是身體……不然那些人是花錢買罪受。那……還會有什麼呢?」

    「桑杉,我……」

    「我知道你不想說,我可以慢慢猜,對我來說,這不難。」

    「不。」肖景深抬起眼睛,看著站在他身前的女人,「別猜了……算我求你。」

    「你的祈求能抵得過這次意外事故產生的各種額外開支麼?」

    桑杉淡淡地笑了一下,面對肖景深那張讓人痛惜的臉,她眼神很平靜,彷彿心也很平靜。

    「我可以理解你在表演上的冒進和失誤,但是,如果這種問題是本可避免的,肖景深,作為一個合作者,我覺得你的祈求十分廉價和可恥。」

    肖景深的呼吸有了短暫的停止。

    「不是身體,那你就剩下才華,可是才華如何能夠交換呢?只有才華的附屬品可以用來交換,比如榮譽和成績,之前那些年你飾演的角色換不來什麼榮譽,那就只有成績了——可能是你在大學裡的時候取得的成績,能讓你念念不忘甚至與角色共鳴到這個地步的成績一定不一般,也許關乎你的畢業和就業……肖景深,你還要我繼續猜下去麼?

    或者,你自己親口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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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老肖:感覺進了渣滓洞

    桑杉:打死你個鱉精!

    這兩章裡面景老爺子和肖景深討論的問題是關於表演流派的,體驗派,建立在劇本絕對不可動搖的基礎上要求演員去貼合人物,因為著名表演藝術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歸類總結和深入研究,是目前理論基礎和體系最完整的流派,堪比儒家在我國文化史上的地位,還有代表作《演員的自我修養》,表演派,要求演員自己知道在演,只要有了技巧,情緒都是可替代的。

    體驗派衍生出的「方法派」是目前好萊塢流行的流派,一些演員什麼拍戲前要獨處幾個月,或者要如何自我代入走不出來,其實都是這一派的特點,說起來逼格挺高的,媒體宣傳起來噱頭也大。

    表演派注重技巧,也注重演員與角色之間的距離,比如表現被拋棄的哭,演員可以想著自己親人去世的樣子,不用一定要梳理角色本身的情感脈絡。

    其實還有一個流派被稱作梅蘭芳派,當然這是咱國內自己搞的,但是這個派別研究起來非常有趣,既注重對角色的深入發掘和代入,也注重自己與角色之間的距離,這個派別雖然因為歸類的方式穿鑿附會被各種嘲笑,甚至沒有什麼靠譜的專著,但是把兩種表演結合在一起的這種想法是很務實的。

    在《還你六十年》裡面,池遲就是從一個體驗派過渡到了這麼一種狀態,國內很多著名演員也都從某個單純類別走到了這樣的「集成模式」

    至於說這種集成理論的繼承和研究,馮遠征老師的很多文章大家可以看一下,他去德國留學學的就是這一套。

    表演沒有派別,只有好的表演。

    就像老爺子說的,

    角色吃透了,本心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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