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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三水小草] 我的經紀人良心不會痛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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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0:35:53 |只看該作者
第30章 激動

    「說到你選的那個人, 我覺得你的眼光還是很不錯的, 他很特別——神經敏感、內心豐富、感受力強, 不經意間就能表現出一種『故事感』, 作為一個演員來說,他不應該在圈子裡籍籍無名。」

    年輕女人站在一個演員的角度說出了自己對肖景深的評價。

    桑杉面帶微笑地聽完, 然後說:「我現在特別想把你這段話抄下來, 然後找個書法大師寫下來,再裱起來掛在牆上。」

    「嗯?你倒給我開了一條新財路, 等我將來不演戲了, 就可以坐在影視城裡, 像個算命先生一樣舉著一個幡, 上書『鐵口直斷』四個大字,專門給人看前程。」

    一條大哈士奇從樓上蹦蹦跳跳下來,看著兩個女人都在笑,它頂著一張特別不高興的臉,歪了歪頭。

    夜深人靜的時候, 桑杉坐在桌子前面想事情。

    胖乎乎的W先生趴在桌子上打著呼嚕,白生生的爪子和下巴都搭在了鍵盤上。

    因為鍵盤被喵星人霸道地佔領了, 女人只好揣著手在心裡默念著自己的進度。

    外形重塑, 進展百分之九十。

    性格打磨, 進展百分之五十……或者四十?這個浮動性太大了, 這個傢伙的性格簡直就是一塊橡皮,戳不動,拉不開, 擠不扁。

    拓展人脈,進展百分十。

    還算不錯的表演評價,再加上一個友善仗義的性格……讓池遲對肖景深留下這樣的一個初始印象,明年她籌拍新電影的時候,肖景深被選中參演的可能已經達到了百分之三十。

    「後天去演廣告的時候,是不是該給他帶點速效救心丸?」

    和目前國內最有影響力的影后搭戲,哪怕是個廣告,大概也夠那個男人激動的了。

    桑杉特別惡趣味地笑了一下,捏了捏W先生的尾巴尖兒,黑色的貓尾巴懶懶地甩了兩下,又捲回去蓋在了W先生的後腿上。

    和肖景深之前所想的滑板廣告,或者其他的商業廣告不同,直到拍攝那天,肖景深才弄明白,自己要拍的廣告是一個公益廣告。不僅是一個很長的公益廣告,還要求他穿古裝。

    是的,穿古裝,在這個有劇情的公益廣告中,肖景深和另外一男一女三個人共同扮演的都是穿越時空的角色,其中肖景深要扮演的是一個文質彬彬的教書先生——玩兒滑板的教書先生。

    現在這些做策劃的人真是越來越敢想了

    在心裡面碎碎念著,肖景深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露出了一個屬於書生的笑容。

    這次的廣告現在投入的成本頗高,就連肖景深身上的這一身衣服,看起來都做工精良,比他以前呆過的絕大多數劇組都要強不少。

    白色的文士袍還配有玉珮,和一頂同色的書生帽,

    男人被化妝師剃掉了鬢角,戴上了假髮。沒有了那一點兒劉海的遮掩,肖景深還真是第一次發現過去三個月的健身減肥對他的顏值都有了很大的提升

    幾年以前很多人對肖景深外貌的評價都是五官端正、仙氣十足,看人的眼神總有那麼一點無辜。為了能接更多的戲演更多的龍套和配角,肖景深把這一點無辜徹底扔掉了,那之後他看人的眼神……嗯,按照幫他調整眼神的那個朋友的說法,他在表演的時候,看人的眼神似乎總是別有深意。

    現在,這樣別有深意的眼神,與他因為健身而變得稜角更加分明的臉龐結合在一起,肖景深自己都恍惚覺得自己不再是曾經的那個自己了。

    也難怪那次李可說他是去整容了。

    換裝出來的肖景深,意料之中地受到了大家的好評。眉目深深,氣質卓然,他現在真的頗有幾分古時白衣秀士的味道。

    這位姓肖的教書先生在劇情中是這樣的:

    首先,他要表現出作為一個古代私塾先生應有的文化素養,搖頭晃腦地教孩子們朗讀詩文。在孩子們休息的時候,他就站在竹舍屋簷下看著他們嬉笑打鬧,臉上要有親切溫文的微笑。

    接著,意外突生,一個孩子帶來學堂玩耍的木頭小車突然失控了,坐在上面的小孩驚叫著不知所措,而作為教書先生的肖景深就要在這個時候表現出救下了小孩兒,卻因為四體不勤的緣故,自己站在木板上往山下滑去。

    然後,他就穿越到了現代,依然穿著那一身白色的文士袍,在大街小巷中穿行,酷炫無比地玩著滑板。

    說簡單也簡單,畢竟劇情並不複雜,說難也難,光是穿著白色長袍玩滑板這一項,肖景深就要去大概六個地方實地拍攝。光是他的部分想要拍完,需要的時間大概是一個禮拜。

    別人都在誇獎肖景深氣質好和這個角色貼臉,男人自己想的卻是穿著這樣的一件袍子,還要在公路上玩滑板,恐怕自己鼻青臉腫是少不了的。摔了別的地方還好一點,要是摔了臉,桑杉能懟死他。

    導演姓鄭,今年三十歲,是個在業內頗為有名的廣告導演。他對肖景深的表現非常滿意,雖然這個演員比他預期的年紀是大了點,但是不比較的話,光看臉也會讓人覺得他有著二十五歲男人的朝氣。另一方面,正是因為年紀大,所以她顯得格外穩重,話少,不多事兒,拍戲的時候認真敬業,拍完了戲,也沒有讓人討厭的地方。

    大概就是出於對肖景深林林總總的滿意,拍攝到第四天臨走的時候,他拍拍那個男人的肩膀說:「嘿,明天記得早點來。」

    三個主演的不同戲份拍攝是分開的,肖景深只見過那位扮演武士卻莫名打起籃球的演員。那是一位頗有知名度的動作明星,去年演了一部警匪題材的片子,票房成績不錯。雖然說在表演的時候彼此合作過,但是私下他和那個演員並沒有什麼交流,那位演員身邊一共有六個助理,還有一個永遠戴著黑色口罩的經紀人,他們永遠氣派十足地來去匆匆,又怎麼會搭理肖景深這種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呢。

    到了拍攝的第五天,他終於見到了第三位廣告演員。年輕高挑的女孩兒背著一個書包,身邊跟著一個助理,從擺出的排場來看,好像只比孤身一人的肖景深強一點,比那位功夫明星可差多了。

    可是看見她正臉的時候,肖景深陡然覺得一陣腿軟。

    「肖先生您好,您好。」

    「池,池小姐您好。」

    這個年輕的女人名叫池遲,今年才27歲,卻已經是整個國內甚至國際娛樂圈裡舉足輕重的人物,十七歲成名作就拿了影后這事兒放在別人身上都是傳奇了,對她來說,不過是一個事業的起點而已,這十年裡她主演的電影票房過兩百億,拿獎拿到手軟,什麼世界名導、國際巨星……想跟她合作的人能手拉手繞著赤道站一圈兒……

    已經換好一身書生袍的男人在握手的時候差點沒拿穩自己手裡的道具扇子。

    「你面試的時候就對你印象深刻,果然,扮上這一身裝扮就立刻顯示出了不一樣的一面。」

    男人感覺自己嘴裡舌頭正在跟牙打架:「我面試的時候您……」

    「何止在現場,就是池小姐選中了你,讓你來出演這個角色的。」親自出來迎接池遲的導演笑著說。

    肖景深的心率頓時朝著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飆升而去,他甚至喪失了語言和行動能力,如果不是一群人簇擁著池遲也順便簇擁了他,他怕是能在劇組的門口站成化石。

    池遲的到來讓肖景深見識到了整個劇組更加嚴謹高效的一面。無論多麼難的動作,池遲都可以保證一遍就過,無論多麼複雜的要求,池遲能做到的永遠比別人要求她的更好。曾經演過無數戲、進過無數劇組的肖景深,很少能夠在一個劇組的身上感受到如此強烈的專業感,因為他們在拍攝的那一個人一絲不苟,所以所有人都在無形中提高了對自己的要求。

    池遲扮演的角色是個逃家的公主,穿著綾羅綢緞,身上還帶著珠玉寶石,與肖景深他們還需要別人來烘托場景和氣氛不同,池遲的這段表演更像是只屬她一個人的獨角戲。

    深夜皇宮的廊道裡,笨手笨腳躡手躡腳企圖離開的公主一個人的表演已經足夠豐富和精彩。當然,笨蛋逃家公主成了現代街頭的跑酷少女……這裡面的反差也夠大的。

    在看見池遲的表演之前,肖景深還想過,真是難為了池遲這個一米七多、一看就英姿颯爽的年輕女人要去扮演這麼一個傻白甜的角色。但是當這個女人站在鏡頭前面的時候,那雙明眸一轉,一個淘氣的公主頓時就從人們的想像中走到了現實。

    她對表情的控制力,還有超凡脫俗的表現力,瞬間就折服了科班出身的肖景深。

    要知道,在這個男人心裡,池遲的形象還一直停留在一個名叫「陳鳳廚」的女扮男裝廚藝高手身上。那個角色叫一個氣象萬千堅定勇敢,跟現在的金枝玉葉絕對是截然不同的兩人。

    池遲與肖景深的對戲只有短短一瞬,華服美飾的跑酷少女與長袍衣冠的滑板高手在一個喧鬧的街頭偶遇,然後拍掌,接著擦肩而過。

    擦肩而過的時候,公主對書生眨了眨眼睛,這是劇本要求之外的細節。

    那文氣縱橫的書生粲然一笑,彷彿自己並不是身在鬧市街頭,而是面對著一片綠海竹林。

    導演對這個鏡頭表示出了十分滿意,還特意讓池遲和肖景深拍了幾張在擊掌的時候相視而笑的海報。

    結束了一天的拍攝,跟著劇組的大巴回到城裡,肖景深在下車之後特別想原地跳幾下,來發洩自己這一天的的激動和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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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0:36:04 |只看該作者
第31章 天使

    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天, 肖景深覺得自己已經從池遲的身上學到了不少的東西。

    專注, 認真, 精益求精, 除此之外呢,還有一種「我喜歡演戲, 所以我一定會把戲演好」的熱情, 這種很簡單的東西,肖景深突然發現, 自己已經忘了它很久很久了。

    「我是被池遲選中來演這個廣告的……」那點失落和傷感剛剛湧上心頭, 就被這個念頭給壓了下去。能在那些人裡被她選中, 是不是, 也意味著我的表演確實還能夠比我想像中做的更好?

    男人又想起了他們擊掌時候他恰到好處的微笑,那一刻他根本是福至心靈的,突然就笑了。

    笑了,所以對了。

    回家路上是笑著的,買菜的時候是笑著的, 進電梯的時候是笑著的,他有滿心的喜悅, 像是懷揣了璀璨的寶石, 想分享給一個人看, 想分享給——那個人看。

    「我今天看見了池遲你知道嗎?原來這個廣告是要跟池遲合作的!試鏡的時候她也在, 是她選中我去演這個廣告的!」

    「是嗎?我還真不知道。」

    桑杉一反常態沒有外出,而是在家裡等著肖景深回來。聽見男人的話,她面色平靜, 只有語氣中透著一點點的驚異。

    「不對,」男人燦爛得像是一個大男孩兒,他猛地撲過去抱住瘦削的年輕女人,「你知道,你一定知道!」

    「所以你讓我苦練兩個月,就是為了讓我去爭取這個跟池遲同台的機會。我明白你為什麼一直不告訴我這是一個廣告了!只說廣告的話,我不會好好努力,告訴我有池遲的話我又容易想多!」

    擁抱著女人的那一瞬間,肖景深的手自動自發的跑到了對方的腦袋上,然後用力的揉了起來。

    「小黃毛兒!你簡直是個天使你知道麼!」

    「我說真的,我是真的不知道會是池遲來拍廣告,我只知道這個公益廣告的成本投入和宣傳力度都很大,參演的明星都比較有名氣。作為你來說,會是個還不錯的重新開始的起點。池遲……居然回來拍廣告?你的運還在試鏡的時候選中了你?看來你的運氣不錯。」

    推開肖景深,抬手整理一下自己的頭髮,桑杉神色平靜地說道,最後的一句話,她臉上浮現了驚喜的淡笑。

    「你拍這條廣告的全部收入是十二萬,因為我還在競業禁止期,不能拿經紀人分成。十二萬中的百分之七十歸我,我拿走了八萬四千塊錢,剩下的三萬六千塊錢已經打到你的卡裡。」

    「哦。」

    桑杉冷靜的態度漸漸冷卻了肖景深發熱的頭腦,他心裡升起的一個又一個泡泡終於都破掉了,只是臉上還是笑著的。

    「對了,以後不要稱呼我是什麼天使,我說過了,我們所有的合作都基於在能給互相帶來利益的經濟關係上,而不是,基於我或者你的道德,我不喜歡被別人捧上道德的神壇,那會讓我很不自在。」

    「我明白了,」這下,男人是頓了一下才回答的。

    「等你拍完這條廣告,我就要和你一起去健身房了。」

    去健身房幹什麼呢?

    當然是檢驗肖景深這段時間秀恩愛的成果了。

    就像是學校裡有一場不斷被延期的考試,明天就要放長假了,老師卻突然說:「好了,我們下節課考。」當時的學生們是什麼心情,現在的肖景深就是什麼樣的心情。

    激動?狂喜?那是什麼?能用來秀恩愛麼?能幫著他在桑杉的考察中過關麼?

    「桑杉?」走去廚房做飯的男人突然回過頭,叫了一聲那個坐在陽台上的女人,「既然我和你是合夥人,我就應該和你一起承擔壓力,以後項目到底怎麼樣你不用瞞著我了,比起這種大起大落的心理狀態,我更希望得到你專業的參考意見。」

    「……好。」

    躺椅上的女人沒有回頭,只是貌似很隨意地應了一下。

    肖景深已經很滿意了,路過趴在牆上的W先生,他笑瞇瞇地抬手摸了摸它胖胖的屁股。

    過了一會兒,桑杉放下手裡的表格,無聲地對著窗外夜色說:「性格打磨,進展百分之七十。」

    這個傢伙啊,得意起來跟一條撒歡的大金毛似的,真跟小時候一個樣子。

    「小黃毛,你真是個天使!」這句話讓當初的自己替他做了多少作業?

    很多年沒幹過虧本買賣的女人回想起了自己的「黑歷史」,搖了搖頭,繼續看數據報表。

    數學、物理、化學……還有英語……如果當初她沒有被他的笑容驚艷到,會不會就能立場堅定地拒絕他?讓他的成績稍微好那麼一點點,好歹數學分數能超過五十呢?

    桑杉從來說到做到,肖景深結束廣告拍攝的第二天,她開著車和他一起去了健身房。

    正在保養器械的剋夫先看見的就是他已經四天沒露面的朋友。

    「老肖!你的肌肉還好麼?」他愉快地走過來,重重地拍了一下肖景深的大腿,「唔,看來你最近維持的不錯!」

    平日裡溫文含蓄的男人笑容滿面地說:「為了保住我的腹肌,還要繼續努力。」

    剋夫又拍了拍肖景深的肚子,雖然穿著衣服的時候看不出來,但是手掌的觸感很明顯地告訴他,眼前這個清瘦的男人腹部已經有了線條明顯的六塊腹肌。

    「Sunshine回來一定會很滿意的。」洋教練對著肖景深眨了眨眼睛,話裡的意思顯然是個男人都懂。

    小麥色皮膚的女人從大門走進來,笑著問道:「對什麼很滿意?」

    剋夫立刻拿開了自己那只不規矩的手。

    看見桑杉,肖景深立刻拋下自己的教練湊到了她跟前。

    剋夫搖了搖頭,顯然是看不慣他的「重色輕友」。

    「歡迎回來,Sunshine,我的天啊,你不在的時候,他簡直是個被拋棄的……哦,我是說,我每天都能看見一個為情所困的羅密歐。」

    桑杉一臉冷漠地看了肖景深一眼,對方回報以一個溫存的笑容。

    得知肖景深傳說中的的女朋友出現了,不少人都專門跑出來看。本以為會看見一個溫文爾雅的氣質美女或者一個甜美可愛的溫柔女孩兒,萬萬沒想到……會是個看起來就不好惹的,那啥,御姐?

    看不出來啊,平時老肖清心寡慾跟神仙似的,居然口味這麼重,找了這個一看就很……

    男人看女人,看腿看胸,下看一眼,上看一眼,一群男人看肖景深的眼神都變了。

    丫的,禽獸!

    肖景深感覺到了那群人的目光,側過身,遮擋住了那些人「不規矩」的視線。

    「羅密歐?」女人輕笑了一下,隨手拍了一下肖景深的腰,「他還真幹過爬窗台的事兒。」

    「Ohhh!」剋夫瞪大眼睛怪叫了一聲,「我可真看不出來老肖居然這麼浪漫!」

    男人略有些羞赧的樣子,耳朵都微微泛紅,他輕輕攬住身旁的女人,對剋夫解釋說:「當年誰還沒幹過一兩件傻事呢?」

    轉過頭,他說:「你下次能不能換個事兒糗我?」

    兩個人四目相對,又有人發出了單身狗的哀嚎聲。在現場歡樂的氣氛裡,肖景深心裡明白,自己這場「月考」,大概是合格了。

    「嗯……比我想像中要好一點。」離開健身房的時候,桑杉神態輕鬆地對正襟危坐的男人說道。

    男人沒急著高興,被桑杉懟了這麼久,他已經明白了桑杉「給個棗就一定得打你一棒子」的作風,基本上棗兒越甜,打到身上的棒子就越狠。

    「希望你這種表現能一直持續下去,畢竟我們要騙過的可不只是這幾個人。」果然,桑杉話鋒一轉,讓肖景深立刻感受到了某種緊迫感。

    他還記得桑杉說過他們要欺騙所有人,可是桑杉到底要做什麼才能讓他這樣一個人曝光在所有人的視野裡呢?

    肖景深問自己的經紀人,得到的答案是「我還沒想好這個應該具體怎麼運作,到時候還是要借勢而為。但是你放心……我給你提供的表演舞台絕對很大。」

    聽桑杉話裡的的意思,肖景深覺得這事兒還遠著呢。

    很久之後,這個當時坐在副駕駛座上開始考慮他們兩人一喵午餐的人,再次回過頭來仔細端詳,依然沒有徹底弄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那個口口聲聲說自己要『順勢而為』的女人,似乎從來都不是一片隨波逐流的落葉,而是一塊巨大的岩石,改變了河流原本的走向。

    而他自己,才是一葉飄萍,被這塊石頭庇護著,漸漸紮下根,生出枝幹,成了一棵樹。他從石頭裡汲取營養,所能回饋的,不過是幫她遮擋一點點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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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0:36:15 |只看該作者
第32章 回

    夏天大概是太陽先生的工程截止日, 為了按時完工, 它努力加班加點, 把地球上一切都烘烤得炙熱炙熱, 無論是柏油馬路還是停在上面的汽車,都幾乎成了讓人難耐的囚牢, 行走或者坐在其中的人, 內心也控制不住地跟著煩躁起來。

    這種由內而外的燥熱,空調吹不走, 冰鎮綠豆湯也解不掉。

    煩躁的人們怠惰工作, 無心學習, 只想要找點什麼東西來發洩一下自己的情緒, 比如在網上看點兒熱鬧、

    微博上幾張看起來模糊的照片,很快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

    「大半夜的被貓咬了,車又壞了,只能去附近24小時營業的私立醫院包紮。遇到的這兩個小帥哥真的好像文子禹和木宇啊。」[圖片][圖片]

    在照片中,兩個身材瘦削高大的男孩都戴著口罩和墨鏡, 明明炎熱的盛夏季節,兩個人都穿著包裹住全身的衣服, 頭上還戴了一頂棒球帽。也正是其中一個男孩頭上戴著頂帽子, 讓人們確定了他們就是目前最紅的組合The King裡面的隊長文子禹和成員木宇。

    那頂款式特別的限量款棒球帽, 正是他的粉絲們在某一次應援的時候送的, 相近的身材,讓人忘不掉的氣質,再加上那一頂國內絕少的帽子……

    「哪怕他們學了易容術我都能認出來!」粉絲們中似乎有人覺得他們這樣遮掩就想避人耳目, 實在是太可愛了。

    當然,表白歸表白,沒人忘了他們是出現在哪裡的。

    「當紅偶像深夜出現在醫院」的娛樂新聞迅速上了微博熱搜

    有人拿到了醫院的就診記錄,發現那一天是木宇去看眼睛。

    木宇的眼睛有問題是The King所有粉絲都知道的一件事情。早幾年剛出道的時候,他也毫不避諱地說過,自己出來參加樂隊,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為了給自己的攢錢治眼睛,四年前,他就把手術給做了,為此還休養了半年,但是現在……

    「三個多月開七場演唱會,鐵打的人都受不了好嗎?更何況我們家木木,華天個辣雞公司,為了開演唱會圈錢,完全不顧隊員們的身體情況!」

    「嗚嗚,我們家木木實在太可憐了」

    「木魚的眼睛到底怎麼樣了」

    「前一陣兒,部分木粉傳的視頻你們也都看見了,演唱會上那燈光都是直衝木木的眼睛就去了,不是還有人帶節奏說那種光線根本就對木木的眼睛不會造成損傷的嗎?現在這是什麼情況??當初帶節奏的人呢?出來!」

    「樓上別找了,那些人現在肯定不會出來找罵的。大家集中火力去懟華天。以前為了照顧木木的眼睛,連燭光演唱會都搞過,現在為了圈錢,就完全不顧團員的身體了是吧。」

    「樓上的你可別往華天的臉上貼金了,當年燭光演唱會可是你們一直看不上的阿Sun姐搞的,她以前在的時候你們可都說她只偏心小蚊子,現在就想起她的好來了?」

    「對啊,以前你們木粉不是也經常說阿Sun偏心麼?」

    「阿Sun姐走的時候,你們不是還有人搞什麼轉發抽獎,普天同慶嗎?」

    一群人聊事情,話題總是會跑偏,現在就倒向了「阿Sun姐到底對The King除了文子禹之外的好不好」這一方面,直到有人提醒,大家才想起來,現在討論的是木宇的事兒,至於那位曾經被粉絲們黑過罵過甚至寫小黃文噁心過的經紀人,並不是她們今天的重點。

    「說起來以前沒感覺,自從阿Sun走了之後,感覺TK的事情變得好多啊,演唱會上有人賣黃牛票,還有什麼內部人員跟大粉勾結搞團票,這些事兒,發生在粉絲身上也算了,現在小木魚自己去醫院是怎麼回事兒?」

    「前一陣到底是誰帶節奏說新來的經紀人要有一個適應工作的過程讓大家要有耐心,現在你們有耐心了,你們自己家的小木魚都進醫院了!」

    ……

    討論來討論去,粉絲們堅定地認為華光天下和TK新任經紀人馬向東的鍋絕對甩不掉。

    The King粉絲行動力在粉絲圈內都是數一數二的,戰鬥力極強。

    平常因為這群粉絲們有自己的偏好,可能還會有內部撕扯的情況,但是這次的性質完全不一樣,華光天下接連開演唱會,不照顧隊員身體,讓隊員自己去了醫院……林林總總徹底觸及了這些粉絲們的底線。

    哪怕其中有些人並不喜歡木宇,但是只要想到他是和自己的偶像在一個團體中的,今天木宇出了事情她們不發聲,那麼來日事情發生在她們自己的偶像身上,又有誰能幫她們說話呢?

    於是粉絲們有志一同地聯合了起來,控訴華光天下苛刻藝人的話題立刻成了成了微博熱門,即使被華天的宣傳撤掉了,又很快會有相似內容的話題再次刷到榜上,而且速度一次比一次快。

    粉絲們對於華光天下的不滿,就在這樣的炎炎夏日裡不斷發酵著。

    這個時候,肖景深正在打包行李。

    昨天他跟桑杉提出自己可以接戲演點兒什麼了,總好過這樣每日游手好閒,只能健身、看書、學習、做飯、喂貓、被懟……和被懟。

    桑杉說有兩個還不錯的劇組最近在籌備,選角大概還要一個禮拜開始。「……一旦開始接戲,你就真忙了,再加上廣告的投放,視野可見範圍內,你的閒散的日子已經不多了……既然這樣,不如趁著這個時間回秀城看看。」

    桑杉一說肖景深才想起來,今年就是他家老爺子的八十大壽了,如果現在回去呆一個禮拜,正好能趕上給他過壽。

    他上次回去,還是四年之前。

    男人決定回去,收拾東西的卻不只是他自己。

    「你不要忙工作嗎?」

    「身為我手下唯一的藝人,你是空窗期,我當然也差不多,景爺爺當年那麼照顧我,他過壽我是應該回去看看的,順便還跟他說一聲我現在是你的女朋友」

    肖景深:……

    「不然到時候什麼相愛十三年鬧得沸沸揚揚,結果狗仔回秀城一打聽,發現連你外公都不知道這事兒,呵呵。」

    女人冷笑了一下,打電話在一家高級禮品店訂了一些價值不菲的保健品。

    做戲當然是要做全套的,肖景深已經不會再像以前一樣糾結於有沒有把別人拖下水這個問題了。

    走到這一步,不管是什麼原因他都已經在深淵深處了,只有他自己全身而退,被他拖下水的所有人才會安然無恙。

    「我家老爺子從當年開始就一直很喜歡你,要是聽說你跟我在一起了,他肯定會非常高興。」

    「我記著景老爺子說過,最讓他高興的事情就是有一天去做親子鑒定,發現我才是他的外孫女。」

    肖景深:……

    看著桑杉連W先生都打包了,男人突然有了一種全家返鄉探親的感覺。

    W先生在布籠子裡喵喵直叫,他饒有興趣地湊過去戳了它幾下。

    「我家老爺子好像不喜歡貓。」

    如果老爺子喜歡貓,當年的黃球球和白胖胖就不會讓他送到同學家裡養著了。

    「你跟我回家了可得乖乖的啊,知道麼?多賣萌多撒嬌,嘴甜點兒,別跟對我似的,聽到沒有。」

    W先生的回答是伸出爪子尖兒捅一下男人的手指。

    從京城出發驅車前往秀城,要是全程走高速大約要六個小時

    早上6點出發,剛過中午桑杉跟肖景深就已經到了秀城地界兒。

    京字頭牌照的黑色汽車穿過了秀城的高速安檢口,肖景深腦海中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逝。他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是忘了些什麼。

    和這個國家的很多事情城市一樣,秀城在這十幾年間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過去,小小的縣級市裡最高的樓也不過十二層,現在,四十多層的寫字樓就屹立在城市中心,站在老城區都能遙遙地看見。

    桑杉開啟了導航,幾經周折才終於把她的車子停在了肖景深家樓下。

    是的,肖景深家樓下,在桑杉考上了國外大學出去讀書的那一年,桑家賣掉了這一處舊宅,那個黃毛女孩曾經生活過的痕跡,就在一場房產交易中,徹底從肖景深的身邊抹除了。

    又過了兩年,他曾經爬上去唱歌給那個女孩聽的那棵大樹,也因為小區裡對停車位數量日益增長的需求而被伐掉了。

    這棟樓,曾經是兩個人年少時的半個世界,如今,不過是他們從浩大世界中,努力尋找到的一個點,微小著、落魄著。

    「你有打電話回家,跟老爺子說我們回來了嗎。」換掉開車的鞋子下車,桑杉舒展了一下身體。

    「沒有。」肖景深苦笑,上次回來的時候,他和老爺子兩個人不歡而散,那之後他打十個電話裡面,對方也不過接一兩個,這次他決定乾脆先斬後奏,也少了一頓在電話裡挨的罵。

    「我外公的脾氣和早年不太一樣,如果說錯什麼話,或者……」

    年輕的女人沒有理他,手裡拎著貓籠子,登登登登的跑了上去。

    聽著熟悉的樓道裡熟悉的腳步聲,男人恍惚覺得自己真的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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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茄子

    鐵門嚴嚴實實地關著, 桑杉敲了好幾下門, 有貼在門上聽了一下, 確認了裡面確實沒有人。

    對面的房子倒是有人打開了門, 從桑杉曾經住過的房子裡出來了一個年輕的婦人,原本她的臉色是極難看的, 似乎被吵醒了午睡, 但是看看桑杉腳下的鞋,又看看她手上鑲著鑽石的手錶。

    女人不聲不響地又把門關上了。

    景老先生不在家, 又能去哪兒呢?

    肖景深拎著W先生在院子裡走了一圈, 都沒找到自己的外公。

    當一個地方老了, 曾經住在那裡的很多人就會離開, 就像這樣的一個小區,即使還有殘留的幾棵合歡樹,那些坐在樹下乘涼的人中,卻不再有熟悉的面龐。

    「會不會是去買菜了?」

    這樣想著,男人就走出了小區, 往曾經菜市場的方向走去

    在小區裡左右轉悠了幾圈兒後,桑杉果斷攔住了一位大媽問她附近有沒有老年活動室之類的地方。

    幾分鐘後, 她走進了一家棋牌室。

    開著空調的房間裡有幾張桌子, 有人在上面打牌, 有人在上面壘長城, 有兩個下棋的老人似乎是沒有搶到桌子,只在地上鋪了一張棋盤,旁邊倒是圍了不少的人在看。

    「請問, 景松文老先生在這裡嗎?」

    聽見有些陌生的女聲,正在下棋的一位老人抬起了頭,中氣十足地說:「我就是啊。」

    年輕的女人穿了一條藍色的裙子,黑色的頭髮紮了一個側馬尾,早上踩了一雙當季流行的橙色穆勒鞋。

    這樣時髦的女孩兒,景老爺子平時可不多見,可是看著她的表情,他立刻就知道了眼前這個女孩到底是誰。

    「小桑桑!」

    提著貓溜溜躂達走到了老菜市場才發現這邊早就拆遷成了一個大超市,肖景深剛站了一會兒,突然接到了桑杉的電話。

    ——老人已經找到了,既然他走出去那麼遠,就乾脆把晚上要吃的菜買回來算了。

    景老爺子拄著手杖一步一步的往回挪。當年中風之後,他的整個右半邊身子都失去了知覺,能恢復成現在這樣生活自理、拄拐行走,按照醫生的說法已經十分不容易了。

    可是看著他現在的樣子,誰有能想到呢?十幾年前,他還能在自己家裡隨隨便便耍兩套腿上功夫,哪怕是雙腿加官(前空翻)或者滑岔(緩慢劈叉)那也是手到擒來,只要不怕被外孫子罵就可以了。

    嗯,後來會說他的人還多了一個桑桑,現在桑杉還在說他:「既然腿腳不好就不要坐這麼矮的馬扎兒,還在地上下棋,時間長了對腿和腰血液循環不好。」

    「這次回來能呆幾天呀?」老人笑瞇瞇地岔開了話題,目光慈愛無比,在他眼裡桑杉就跟小時候一模一樣,除了變漂亮一點兒之外依然是個孩子。

    「您再有幾天過壽,怎麼著都得等您過完了大壽我再走啊。」

    「行啊,多待幾天,這幾年你也很辛苦。我跟你說,這幾天啊你景爺爺我天天給你做好吃的,那什麼,咱們一會兒去買菜,你想吃魚麼?我記得你愛吃魚,爺爺給你做蔥油鯉魚。」

    桑杉手裡提著老人的馬扎兒笑著說:「我已經讓肖景深去買菜了,也不用您做飯,讓他做就行了。」

    「怎麼?他也回來了?」

    聽見自己外孫的名字,和藹的老人頓時把臉拉得很長。

    「嗯,是我和他一起回來的。」

    老人很想說什麼,嘴唇動了動,歎了口氣,初初看見桑杉時的喜悅,似乎已經淡了幾分。

    「你自己回來就算了,怎麼還要帶一個他呢?」

    「我當然要帶著他呀。」桑杉低頭微笑,彷彿有些不好意思,「景爺爺,我跟他在一起了。」

    老人頓住了,轉回身來看著桑杉。

    十幾年前,就在他們家的樓下,女孩兒也是這麼跟他說的,她說:「爺爺,我跟肖景深在一起了,我保證我們不會影響對方的學習,肖景深肯定能上他想去的大學,我也一直會是年級第一的。」

    那時候,自己是怎麼回答的來著?自然是滿心歡喜地同意了,還要鼓勵女孩兒兩個共同進步,畢竟他們一個是自己怎麼看都不順眼的外孫,另一個呢,是自己從小看到大、喜歡到不行的晚輩。

    年輕人嘛,談談感情,那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誰都是從這個年紀過來的,景老爺子一把年紀了,也還記得自己十幾歲的時候,一邊練功一邊盯著戲班裡另一個女孩頭上插著的桃花出神的樣子。

    只要兩個孩子別越界,談了也就談了。

    可是後來呢?

    「唉,當年,要不是我多嘴,你跟他……」老人搖搖頭,把想說的話嚥了回去,抬頭看看頭上的合歡樹,他提了一口氣慢慢地對桑杉說:

    「桑桑啊,過去的事情爺爺也就不提了。可是現在,我的外孫我比誰都清楚,他心裡一點點精氣神兒都沒了,就剩一個還能看的花架子,有什麼用呢?

    這十來年,他把錢還完了也把自己整個人掏乾淨了。桑桑你是個好孩子,你現在還能跟他在一塊,按照我們老話兒說的,你是仗義,是念舊。可是,可是景深他配不上你了。」

    「配不配得上,我也比別人都清楚。景爺爺,您放心,我很多年沒做過虧本的買賣了。」

    年輕的女人乖巧地低眉輕笑,老人看著她,反對的話就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多好的孩子啊,為什麼總有人去傷她呢?拿刀捅嫌不夠,就拿著矬子去傷她的心。那些人啊,一個兩個都這麼做,也就自己的傻外孫什麼都不知道,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是個開心的傻子,離開她了又成了個不知道什麼是開心的傻子。

    「行吧,桑桑,你……要是肖景深他將來欺負你了,你跟以前一樣,還來找景爺爺,景爺爺替你教訓他,你自己千萬別生氣,知道麼?」

    「爺爺,您放心,他會好好的,我也會。」

    同樣的合歡樹下,年輕的女人個子高了、頭髮長了、膚色白了、目光變得深沉,自身的氣場即使收斂也依然遠勝別人。

    她變了,可是老人又覺得,有些東西,她彷彿一直沒有變。

    ……

    肖景深左手一大兜菜右手拎著W先生的籠子,本以為回家之後能看見還是老爺子的那一張冷臉,沒想到居然比自己預想的情況好一點。

    冷臉是沒有的,他家的老爺子不過是瞟了他一眼,又不理他罷了。

    「外公,我回來了。」

    「哼。」

    「外公,我買了條鱸魚,咱們一會兒做一條清蒸鱸魚吧。」

    「哼。」

    「外公,您今天是打算用鼻子替嘴說話了是吧。」

    「沒大沒小的小兔崽子。」景老爺子錘了自己外孫子一下,看著自己外孫故意呲牙咧嘴的樣子,倒是終於笑了。

    勉強算是哄好了自己的外公,肖景深左右看了一下都沒找到桑杉。

    「你是在找小桑桑吧?在裡面呢……」

    老爺子表情居然有點尷尬,他指了指裡面的房間,然後拄著枴杖走到陽台上去看他養的八哥兒了。

    景老爺子家裡是標準的三室兩廳,一個臥室歸老爺子,一個臥室歸肖景深,剩下朝北的房間是書房兼著客房。

    肖景深推門進去的時候,桑杉就坐在書房的床上抿著嘴看著相冊。

    「你把我家老爺子怎麼了?怎麼一提起你他臉都僵了,你是不是拿話刺他了?」

    「你以為我是你啊?這麼多年才回來看過幾次?景爺爺身體不好,又要擔心你,日子過得怎麼樣你知道麼?」

    「啪」地一聲合上相冊,桑杉抬眼看著肖景深。

    男人後退了一步,表情變得嚴肅來了起來。

    「外公,什麼茄子?」

    不爭氣的外孫居然也來質問自己了,景松文老人無奈地抹了一下臉。

    「就是幾個茄子,怎麼還沒完沒了?我就是牙口不好就想吃軟茄子不行麼?」

    「所謂的軟茄子就是在用塑料袋裝一大堆三級殘廢的茄子一吃幾個禮拜放到軟?那是軟茄子麼?那是茄子成精變橡皮了吧?我要扔你還從我手裡搶走了,行啊,您厲害,多少年練的老功夫用來藏茄子了,跟你外孫半斤八兩啊,一身本事全用來給『窮困潦倒』四個字兒推陳出新了。」

    不大的客廳,肖景深站在中間,一邊是他外公,一邊是桑杉。

    練了一輩子的京劇,景老爺子的嗓子那是絕對沒話說的,但是嗓門大的人未必占理,一旦覺得理虧了,那嗓門再高,說話也底氣不足。

    跟桑杉講理的人都能被她拐著彎兒懟得去排隊領智障證,更何況理虧的。

    「我知道,您心疼你外孫大腦發育不健全,想多攢點錢讓他別活得那麼辛苦,可是攢錢是這麼攢的麼?讓他知道你弄了一堆可以直接扔垃圾桶的茄子回家吃完上頓吃下頓,你覺得他會怎麼想?你的外孫你自己是知道的,要啥啥沒有,就是心眼兒還算好。就他那沒事兒還要瞎捉摸的性子,你在家裡啃老茄子,他在外面吃口面醬都能羞愧的想哭,到頭來你們兩個人都把日子過得苦唧唧的還都覺得是為了對方付出了,你就滿意了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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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煙火

    在桑杉說這番話之前, 肖景深還非常生氣甚至傷心的, 可是現在……桑杉到底是在說他外公, 還是在說他呢?

    總之, 祖孫兩代人在桑杉的嘴炮攻勢之下都低下了頭,彷彿一白一黑的兩隻呆鵪鶉。

    「你, 去做飯。」桑杉看著肖景深, 指了指廚房。

    黑鵪鶉一聲不吭地走了。

    「你,去把藏起來的茄子交出來, 。」桑杉挑眉看著景老爺子。

    白鵪鶉左右看看, 不甘不願地「嗯」了一聲。

    「你不去, 我們未來這幾天就一起吃那些老茄子, 蒸著吃,煮著吃,不加油不加肉,怎麼噁心怎麼來。」

    一分鐘之後,桑杉挺胸抬頭拎著她的戰利品從樓上下來, 走到距離垃圾桶五米的地方掄直了手臂把茄子扔了進去。

    臉上得意的表情還沒有褪去,她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桑杉接起電話, 聽著電話對面向自己匯報進度, 全程一聲不吭。

    現在第一波造勢已經開始了, 對現在的華天越是不滿, The King的粉絲們就越是會懷念自己,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的前任老闆會做出什麼樣的應對呢?

    走上樓梯的女人臉上依然是笑著的, 卻跟剛剛扔茄子的時候那種輕鬆得意截然不同。

    有時候她真希望自己的估測是錯的,那些她熟悉的人手段沒有那麼齷齪,但是身在娛樂圈裡這麼多年,她的敵人們永遠都只會前仆後繼地告訴她——為了更多的利益,他們只會做出更愚蠢更不要臉的行為。

    從無例外。

    「吃什麼油麥菜啊,你不是愛吃爛茄子麼,我就給你做個蒜泥茄子你吃去吧。」肖景深家的門沒關,男人說話的聲音飄了出來。

    老茄子,啊不,老人家的此刻的嗓門很高,完全沒有在桑杉面前的氣短模樣:

    「你這小子,小桑桑說我也就算了,她不在你以為你能管的了我?我告訴你,要不是桑桑在,你今天都進不了家門!你今天給我說清楚,我當初給你托關係接的話劇角色,你為什麼不去演?劇團那邊跟我說他們連你經紀公司都說服了,結果你自己就是不去,啊,你居然說你沒時間,你還是我景松文的孫子麼?」

    肖景深似乎走遠了一些,聲音有點模糊:「我本來就是你外孫,紅星劇院那事兒我是真沒時間。」

    「一周才有兩次排練,怎麼就沒時間了?正好你接戲都在京城周圍,也就是來回多跑幾趟的事兒,那可是你小時候最喜歡的《明秋幻夜》,如果不是因為記得你喜歡這個戲,我會去豁出這個老臉麼?」

    景老爺子痛心疾首,從那件事之後,他才驚覺,他一手養大的孩子是真的變了,不是還債的事兒壓垮了他的身體,而是他精神裡的那一根骨頭沒有了。

    人沒了骨頭,可不就變成了一灘泥,任人揉搓拿捏、肆意踐踏?

    可他景松文的外孫子,從小驕傲到沒邊兒的那個孩子,怎麼就能淪落到了這個地步?

    「過去是我不好,外公,你別生氣了,我以後會好好拍戲,我自己想要的,我也會自己拿回來……哪怕是為了配得上她,我也得把自己重新收拾起來……你說一把年紀了,為了口油麥菜還翻舊賬。」

    老人似乎被噎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接著說:「行吧,我也管不了你了,但是,我告訴你啊,好好對桑桑,不准欺負她,知道麼?你要是欺負她讓我知道了,我坐火車去打斷你的腿!」

    「行了,知道那是你親生的孫女,我這個沒人疼沒人愛的外孫給你做飯呢,還得擔心自己的腿,我真虧啊。」

    光是聽著聲音,就能想到肖景深此刻的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笑著的,很輕鬆地笑著的,微微低頭看著自己在做的菜,偶爾看向老人的目光裡是滿滿的溫暖。

    門外,桑杉頭靠在牆上,聽著屋子裡響起了油煙機的聲音,還有老人拖著腳步的碎碎念。

    「桑桑養的貓看著都不一樣,半黑半白真精神。」

    「爺爺,這貓可是盯著你家大巧兒呢,你小心它半夜把大巧兒當宵夜。」

    大巧是景老爺子那只八哥兒的名字。

    所謂「身處浮華,心向煙火」,大概就是這一刻,桑杉瞬間柔軟的表情裡所訴說的一切了。

    「身處浮華,心向煙火,你是我黑暗中的溫暖靜河……」安靜的房間裡,年輕的男人盤腿坐著,吉他抱在懷裡,本子放在腿上,耳朵上還夾著一隻鉛筆。

    唱一句,用吉他彈一遍節奏,再斟酌一遍歌詞,要是有了新的想法就立刻開錄音設備把那一節兒錄下來。

    夏天天黑的晚,晚霞猶自掛在天邊,像是一個嬌怯的姑娘。

    閉眼彈奏著心裡的音樂,文子禹的眼前卻是一條黑黑的甬道,明明整個世界都陷入了嘈雜,這個甬道裡卻意外的安靜。

    安靜,是因為那個女人站在那裡。黑暗包裹著她,和她手上明滅的紅色煙光。

    藉著那點光,走到近前的文子禹看清了她低垂的眉目,冷冷的,像是掛了一層秋霜。

    於是四下更安靜了,安靜到男孩兒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我們快要候場了。」

    女人深吸了一口煙,吐出了一縷灰色的煙氣。

    「一會兒結束了去吃小龍蝦?兩大份麻辣的,兩大份十三香的,要是你們得了獎就允許你們喝點酒。但是不能耽誤明天的訓練。」

    她垂著眼皮笑著,語氣輕鬆至極。

    我緊張,我怕輸,我怕上台之後所有人都尖叫著轟我們下去,我怕你和我們這麼長時間的付出都只是個笑話?可能這個比賽裡充滿了黑幕,可能冠軍早就預定了……在這個圈子裡,也許「滿懷音樂夢想的一群年輕人」本身就是一個大笑話。

    他想把這些話像是傾倒垃圾一樣地說出來,說給面前這個女人聽,在還有十幾分鐘就要上場的時候。

    可是他現在說不出來了。

    「輸了……」聲音在耳邊響起,震動了他極度敏感的神經,「又怎麼樣呢?少喝幾杯酒而已。」

    不是啊,不是吃什麼的問題,我們已經到了背水一戰的時候了!男孩兒很清楚地知道,現在他們租用專業練歌房的錢都是這個女人自己掏的,她還能養他們五個人多久呢?也許這次失敗了,他們所有人就要放棄了……他腦子裡亂哄哄地想著,嘴巴動了動,卻不知道該從哪句話說起。

    就在這個時候,他得到了一個冷冷的擁抱。

    是的,冷的。

    那天天氣很熱,女人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無袖上衣配著牛仔短褲,汗液的蒸發似乎帶走了她身體僅剩的熱度,讓那個擁抱帶著讓他銘記的清冷和柔軟,還有淡淡的香氣。

    「那些多餘的事情是我這個經紀人該操心的,你好好唱歌,乖。」

    這不是文子禹從桑杉這裡得到的第一個擁抱,卻是唯一一個僅給他的擁抱,不是平常給團隊裡的每個人的那種飽含鼓勵的擁抱,是只屬於他的,和那個黑夜裡寂靜一樣。

    那天的比賽,他們成了冠軍,真正的一舉成名,說好的小龍蝦吃了,說好的酒也喝到了,滴酒不沾的女人並沒有破戒,表情冷靜地就像是早就預知了一切那樣。

    之後,他們像是一群懵懂的山中人,真正縱身跳入了十丈紅塵。人們喜歡他們、崇拜他們,他們所到的地方永遠伴隨著尖叫和聲浪。

    桑杉一直在旁邊守著他們,冷卻他們發熱的年輕頭腦,認真規劃著他們的未來,像是一位最冷靜的導航者,引導著他們走向最光明的地方

    那支煙,那條黑色靜默的通道,那個擁抱,還有女人低垂的眼角與微笑,都成了文子禹內心深處埋藏的秘密。

    藏了好多年,終於釀成了一首歌,他想寫出來,將來唱給那個人聽。

    「蚊子哥,姓馬的又找事兒了。」金聰突然打開房間的門對文子禹說道。

    整個The King樂隊三年前從公寓搬到了這棟別墅,別墅配備了很棒的練歌房、遊戲室,院子有一個泳池,車庫裡還停著兩輛豪車——這幾年京城房價飛漲,這棟別墅自身的價值已經超過了三年前華天娛樂的固定資產總值。

    馬向東坐在一樓的沙發上,笑呵呵地看著面前面無表情的年輕人。

    「木宇啊,你眼睛不好你應該早點跟公司打招呼麼,不要偷偷摸摸出去找醫生。現在的醫院啊,騙人的太多了……」

    清瘦白皙的男孩兒沒說話,抬頭看向了樓上。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第一場演唱會的時候我就跟公司提過木宇眼睛的事情了,第二場好了一點,後來又忘了……他眼睛發炎我在京城演唱會之前就提過了,結果你們只讓助理買了一點潤眼睛的藥水回來。馬哥,我們也是實在沒辦法才去醫院的,您要是覺得我們去的醫院不好,下次早點帶我們去好點的醫院不就行了麼?」

    從樓上緩步走下的年輕人彷彿生來就是讓人崇拜的,驕傲、矜貴,彷彿帶著露水的一支白芍葯。

    看見他,馬向東的態度頓時變得謹慎了許多。

    和寡言少語的木宇不同,身為The King隊長的文子禹並不是一個好招惹的角色,接掌The King的經濟事務幾個月來,馬向東就沒從他的手上討到什麼便宜。

    「沒事兒,我就是來打聲招呼,那個……大家剛剛結束了巡迴演唱會,還可以多休息幾天,要是想出國度假也沒問題,跟公司說一下,公司就安排了。」

    「這種小事,沒必要讓我們的經紀人單獨跑一趟。」

    在The King隊長審視的目光裡,The King的現任經紀人有些不自在地挪了一下屁股。

    「既然你們都休息了,公司的意思是你們的社交媒體賬號可以先交給公司的專業部門接管,也省得那些瑣事打擾了你們休假的心情。」

    文子禹還沒說什麼,一頭金髮的Alex已經壓抑不住自己的怒火:「小木魚的事情本來就是公司有問題,現在被網上那些人討論的是公司、是你這個經紀人,跟我們這些只會唱歌的歌手有什麼關係?憑什麼要管制我們的社交賬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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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冷飲

    「馬哥, 公司在這種時候的這種做法,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公司也開始防著我們了?」文子禹是一群人中表情最冷靜的那一個, 卻把問題直接捅向了更嚴重的方向。

    馬向東連忙擺手說:「不是不是, 公司怎麼可能……」心裡卻知道,這次自己的目的是不可能達成了。

    幾分鐘後, 馬向東走了, Alex憤憤地踢了一腳沙發。

    「公司越來越過分了!蚊子,我們什麼時候……」金髮男孩兒的話還沒說完, 就挨了金聰一腳。

    旁邊木宇悶悶地接口道:「我們什麼時候受過這種氣, 蚊子哥, 續約的時候, 我們應該把條件要得更高一點。」

    文子禹摁著木宇的後腦勺揉了揉他半長的黑髮,在面對桑杉的時候,他是個撒嬌的大男孩兒,可是面對他的這些兄弟們,他就得有個當大哥的樣子。

    想要跟華天解約投奔桑杉, 是他們這五個人共同的理想,但是現在, 哪怕只有他們五個人在場的時候, 這話也不能說出口。

    「先忍忍, 都會好的。」

    五個平均身高超過一米八的年輕男人, 此時看起來竟然像是一群留守的兒童,孤單地守著他們的舊地,等待著那個舊人, 在未來的某一天給他們新的開始。

    肖家的清晨照例是吵吵鬧鬧的。

    早起的肖老爺子拄著拐棍兒出門去遛鳥順便買了豆漿油條,肖景深嫌棄外面買的豆漿不好,說要給老爺子配個豆漿機。

    「我喝碗豆漿你就給我配個豆漿機,你怎麼不去給我包兩畝田種豆子呢?」一大清早,老爺子就開始跟自己的外孫練起了調門。

    肖景深氣笑了:「我說豆漿摻水,你就跟我說種豆子,我看你真是越老越不講理了。」

    「我跟你用得著講理麼?我就愛喝這家豆漿,我就愛買豆漿喝,你愛喝不喝,你攔不著我喝!」

    W先生翹著尾巴路過這一老一小長得還有些相似的兩腳獸,趴在了那個還緊閉的房間門口。

    昨晚上想到桑杉開了大半天的車太累了,肖景深主動邀請W先生和他一起睡在了客房。

    一夜沒見桑杉,顯然W先生是十分之想念了。

    看著貓,肖景深停下了和他外公的爭論,大手從貓頭直接擼到貓尾,然後敏捷地躲過喵星人伸過來的利爪。

    「咱們可不喝什麼破豆漿啊,小妮兒,你想吃德國進口的罐頭?還是美國進口的罐頭?」

    頓時覺得自己人不如貓的老爺子氣哼哼地灌了一口豆漿,沒忍住,用手杖戳了一下肖景深的屁股:「就知道惹我生氣!」

    蹲得不太穩的男人往前一撲,恰巧門又開了,開門的女人今天穿了一條豎紋半裙……裙角剛好成了肖景深視線的焦點。

    「嘖,一大早就給我行跪拜禮?行了小深子,跟我說說今天早膳有什麼?」

    結結實實地受了肖景深一拜,桑杉裙角一轉,從他邊上邁了過去。

    「早安啊景爺爺,早安啊W先生。」

    桑杉似乎心情極好,揉了揉W先生的肚子才去衛生間洗臉刷牙。

    景老爺子哈哈大笑,肖景深站起來之後,他還湊過去拍著他的肩膀繼續笑。

    「老話不是說麼,聽老婆話的都發財。你這麼跪了桑桑一下,說不定你馬上就要轉運了呢?」

    橫了自己不著調的外公一眼,肖景深去了廚房。

    「搾菜肉絲麵有人吃?」

    「我買了豆漿油條,誰吃你的什麼麵啊!」

    「放蝦仁炒蛋的搾菜肉絲麵有人吃麼?」

    愛吃蝦仁炒蛋的景外公:……

    最終,那天的早飯景老爺子吃了一大碗的搾菜肉絲麵,麵上面還放了不少蝦仁炒蛋,剩下的豆漿肖景深配著白水煮蛋自己全喝了,桑杉用油條蘸了搾菜肉絲麵的麵湯吃了兩根,還吃了幾筷子蝦仁。

    哦,W先生吃的是進口的魚肉罐頭,從早餐價格上來說,秒殺了三個兩腳獸。

    吃過早飯,桑杉陪著景老爺子去下棋,肖景深穿上圍裙把家裡裡裡外外打掃了一遍。

    老年人的身上總有一種奇怪的味道,他們穿的衣服即使洗乾淨好好放著,似乎也帶著一股朽敗氣息,肖景深打開他外公的衣櫃本想著找個舊背心之類的撕了當抹布,先讓那種難以言說的氣味傷害了一下。

    男人乾脆把老人的衣服都掏了出來分顏色放好,打算通通再洗一遍。

    衣櫃的最裡面有個扁扁的包袱,男人伸手拽出來,包袱直接散開落了一堆東西在床上。

    各種證件、各種證書、各種補助認證的證明、房產證、戶口本……還有一個黃色的存折。

    打開存折看了一眼,瞬間,男人的表情凝滯了。

    過了足足一分鐘,肖景深才長長地呼了一口氣,默默地把包袱裡的東西全部都重新收好。

    中午男人包了餃子,茭瓜雞蛋和芹菜牛肉兩種餡兒的。

    景老爺子回來的時候氣鼓鼓的,坐在餐桌旁邊等著吃飯呢,嘴裡還念叨著桑杉浪費錢,被桑杉瞪了一眼,他不念叨了,改成了生悶氣。

    「怎麼了?」

    肖景深問桑杉。

    搗蒜泥的女人用很無語地眼神看了一眼景老爺子,才開口說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景老爺子差不多天天都要去老年活動中心下棋,活動中心有規定,誰要用中心的那三張桌子,一桌一天就得湊十塊錢給中心,每天三十塊錢的收入就是用來開空調、燒熱水、維持老年活動中心運作的。

    景老爺子捨不得掏錢,每天都拎著他的矮馬扎去趴在地上下象棋。今天桑杉弄明白了到底怎麼回事兒之後乾脆打電話訂了一套下棋的桌椅讓人送到了中心,還按照一天十塊錢的標準給老爺子出足了兩年的場地使用費。

    「一天十塊,一年三千六百五十,兩年應該是七千三,活動中心只收了我五千,五千塊錢換他跟他棋友兩年都能舒舒服服下個棋喝個茶,他居然還生氣。」

    肖景深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麼,此時此刻他突然有了一種自己是婆媳劇男主角的感覺。

    只能乾巴巴地跟桑杉說:「老爺子他就是心疼錢。」

    「我知道,可我心疼他呀。」

    肖景深:……

    豎著耳朵聽兩個晚輩說話的景老爺子重重地咳嗽了一聲,有點不自在地摸了一下耳朵。

    不對,可能,我是言情劇裡被人餵狗糧的配角。

    肖景深沉默地轉身,把分給老爺子的那盤餃子裡芹菜牛肉餡兒的挑出來兩個,換成了茭瓜雞蛋的。

    下午,景老爺子心裡美滋滋地去享受他的棋盤,隨手還把一對年輕人趕出了家門。

    「你們也該多出去看看,秀城是你們長大的地方,你們長大了,它也不一樣了,看看它變成了什麼樣子,也省的你們將來找不著回來的路了。」

    拄著拐棍的老人似乎畫風突變,卻真正是桑杉熟悉的樣子,在她的記憶裡,景松文老人就是高瘦、雅致、端正、言辭有力的。哪怕中風奪走了他的健康,過分簡樸的生活讓他的格調不再那麼外露,但是他這樣說出來的話,總是讓別人難以拒絕。

    警長貓W先生甩著尾巴慢悠悠地在窗台上坐下,肉呼呼的屁股貼著紫茉莉的花盆,窗外的風景對它而言無比的陌生,卻有它熟悉的兩腳獸相攜而過。

    「咪~嗷~」

    「桑桑……真是世上最好的孩子。」蒼老的大手捋過W先生黑色的脊背,它瞇了瞇眼睛,沒有掙扎。

    桑杉和肖景深想了很久都不知道他們應該去哪裡看看,十幾年的時光似乎已經讓這座城市變得十分陌生了,這份陌生卻沒有讓他們感覺到新奇。

    回到這裡,就像是遇見了一個許久不見的老朋友,你可以給他一個久違的擁抱,也可以給它一個充滿懷念的微笑,但實際上你對他這些年的經歷毫無興趣。分別就是分別,是一段那之後就完全屬於自己的旋律,不是下一次重逢的序曲。

    肖景深擺弄著手機,想找一個能打發時間的地方:「離這裡一點五公里有這裡評價最好的咖啡廳,要不要去那裡坐坐?」

    桑杉不置可否。

    男人又低下頭繼續找,突然眼前一亮,對桑杉提議說:「原來咱們學校門口的冰淇淋店還開著,要不要去那吃冰淇淋?」

    「還是你請客麼?」

    肖景深笑著回答:「當然是我請!」

    看著他的笑臉,女人輕輕佻了一下眉頭,趁著紅綠燈的時候在導航裡輸入了「秀城一中」。

    作為整個秀城最好的學校,位於老城區的秀城一中在很多人眼裡就是文星吉盛之地,很多人在這周圍開店不僅是因為這裡學生和家長的錢比較好賺,也是因為喜歡這周圍的文化氛圍。

    比如這家冰淇淋店的老闆,一家小小的冰淇淋店一開十幾年,即使規模擴大了三倍,名氣也遠勝從前,他也沒想過離開這裡,把店開到更繁華的地方去,倒是把店舖弄得更加溫馨可愛,極適合學生們在放學之後三三兩兩或成群結隊地在這裡享受一段悠閒時光。

    冰淇淋在嘴裡微微地融化,熟悉的橘子味道瀰散於口腔,桑杉微微瞇了一下眼睛,神情徹底放鬆了下來。

    「難怪生意越做越大,味道一直跟以前一樣,沒把牌子做砸了。」肖景深點的冰淇淋是香芋口味的,從過去到現在,他對甜品都沒有多大的興趣,來這裡最大的享受大概就是看著桑杉吃冰淇淋的樣子——柔軟地像是曬太陽的W先生。

    桑杉又挖了一勺冰淇淋,唇角有一個輕輕的弧度:「品控是不錯,就是不知道為什麼要往裡面加葡萄乾。」

    想起幾分鐘前自己制止店員往裡面加料的情景,桑杉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鼻子。

    「畢竟三塊錢現在賣十二了,不加點東西怎麼多要錢呢?」肖景深笑著看著自己面前的女人。

    桑杉咬著塑料勺兒看著窗外的車來車往,懶懶地笑了一下:「嗯,連冰淇淋都漲價的時代,越活越回去的人就是連口吃的都不如了。」

    肖景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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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初吻

    午後天氣轉陰, 太陽不像之前那麼曬了, 肖景深拽著桑杉走出冰淇淋店, 趁著保安不注意溜進了他們以前的高中。

    「學校變化還真大, 運動場這是升級了啊……這棟樓是老宿舍樓拆了重建的吧?唉,你看那邊那個廁所也是新的。」

    隔著鬱鬱蔥蔥的樹影, 肖景深跳起來, 對著球籃遙遙地做了個投籃的姿勢。

    桑杉捧著沒吃完的冰淇淋,完全無視他的傻樣子。

    上高中的時候能在圖書館裡度過自習時間, 絕對是她這種好學生才能享有的優待。與教學樓相比圖書館更靠近籃球場, 只要坐在二樓的窗邊就能清楚地看清這個傢伙打球的英姿。

    唔……姑且算是英姿吧。

    肖景深回過頭, 桑杉已經往前走出了幾米遠, 腳步慢慢的,彷彿心裡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變成絲線,牽扯了她的步伐。

    和她從前一樣。

    「我沒想過……」從回憶中出來,桑杉聽見看身後傳來的話語,「我沒想過有一天我們還能在這裡再走一遍。」

    「為什麼要想這麼無聊的事情?」

    男人大步走到桑杉的身邊回答道:「大概因為這麼無聊的事情也是我的奢望。」

    「你奢望的時候, 身邊一定沒有你的那兩個女朋友。」

    肖景深:……

    「人啊,在飽的時候是不會饞的, 只有飢餓才能把他心裡的味道變成無上美味。」

    垂著眼睛, 桑杉輕輕吃下一口冰淇淋。

    熟悉的味道, 熟悉的場景, 還有熟悉的笑容,這些東西在某一段時間裡,也是她跌跌撞撞往前走的支撐。也只有在走過那一段之後她才明白, 人對情感的需求和渴望有多麼可怕,在徹底戒斷之後又能把自己變成怎樣的一副模樣。

    「不對,人間美味這種東西,不管是什麼時候,都會念念不忘。」

    肖景深輕輕拍了拍桑杉的肩膀,兩根髮絲被清風拂動,糾纏著他的指尖,他用手指輕輕勾了一下。

    「桑桑,當年能和你一起長大,我一直都覺得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無論和誰在一起的時候,這種想法都沒有變過。」

    男人的耳朵有點微微泛紅。

    轉過身,桑杉抬頭看向他。

    此時,他們已經走到了籃球場和圖書館之間,繁茂的法國梧桐籠罩著他們。

    鳴蟬在寂靜的校園裡寂寞地喧囂著。

    一片樹葉輕飄轉著落下。

    天上烏雲被風吹動,太陽出現在天空,一片碎光穿越了梧桐葉之間的縫隙,恰好照入了桑杉的眼眸。

    「她是我的心上人,明月在她的一隻眼裡,繁星在她的另一隻眼裡,風是她的發,……除了擁抱她,我找不到觸碰這個世界別的辦法。」

    這是《明秋幻夜》中的台詞,第一次聽到的時候肖景深就在幻想,該是怎樣的心動,才能把一個人看成世間一切美麗的凝聚。

    此刻,他似乎懂了。

    在他的世界裡,有一人就是永恆的太陽,她出現,則光明降臨,她離開,就是黑暗永夜。

    「你記得麼?」女人瞇著眼睛說。

    「什麼?」

    「當初我們第一次在這裡接吻,是什麼感覺?」

    什麼感覺?

    一隻手輕輕抬起來,帶著冰淇淋殘留的濕涼,從男人的臉龐一點點伸到了他的耳朵上。

    男人下意識抖了一下,耳朵一瞬間紅透了。

    女人湊過來的時候,肖景深再次閉上了眼睛,可是他的手臂牢牢地攬住了懷裡那個纖細的人,另一隻手漸漸往上,扶住了她單薄的蝴蝶骨。

    很涼,接吻的感覺很涼,嘴唇是涼的,身體是涼的,他的太陽是涼的。

    也很甜。

    ……

    「如果將來有人問你初吻的感覺是什麼樣,你會回答了麼?」

    男人用手遮掩了一下自己微紅的臉頰,臉上是無奈的微笑:「我就知道是這樣,你下次幫我找感覺之前能不能先打聲招呼?」

    輕輕佻一下眉頭,桑杉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你以前親我的時候有打過招呼麼?」

    肖景深把手插到褲子兜,輕輕攥了一下。

    「可以這麼比?」

    「不然呢?」

    女人腳步輕快地走到垃圾桶旁邊,把冰淇淋的包裝盒扔了進去。

    男人看著她的背影,笑得無比溫柔。

    「小黃毛兒,看那兒!」

    「不看。」

    「小黃毛兒,你閉上眼睛。」

    「不要,哎呀……」

    舊時光是一隻蝴蝶,在眼前翩躚而過,男人在心裡問自己,第一次接吻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我想吻我的女孩兒,只因為她比世界上的一切都可愛。」

    離開秀城一中的時候他們兩個人是大搖大擺出去的,門衛大爺和別人在閒聊:「現在些年輕人正事兒不幹,就知道舉著照相機到處轉悠,你說一個學校有什麼好拍的?」

    「秀城現在有晚高峰麼?早點兒回去吧,省得堵在路上。」桑杉扭頭對肖景深說。

    「晚高峰怎麼也得四點半以後吧?咱們先去老食街買呂記鹽焗雞?」

    女人有點驚奇地說:「那家店也還開著?老闆今年得八十多歲了吧?」

    「說不定是他兒子接手了?」

    兩個人說話間就把承載了記憶又創造了記憶的秀城一中留在身後,開了二十分鐘的車到了老食街。

    這裡以前是秀城夜市一條街,後來就規劃成了專門的美食街,呂記鹽焗雞原本只是一個游攤,在肖景深上高二那年老闆租下了一個固定的舖位,好歹不會再因為排隊買鹽焗雞的人太多而擋路了。

    大概是時間還早的緣故,老食街的人不多,桑杉把肖景深放在了街口,自己開車去停車場。

    打開車門,從車子的另一側突然有人喊了一聲「桑桑」。

    接著,一個十三四的男孩兒從桑杉的車前跑了過去。那邊打扮文雅得體的中年女人攬著他的肩膀,又掏出紙巾擦掉了男孩兒頭上的汗水。

    這對外貌相像的母子親親熱熱地背對著桑杉的車子往前走,男孩兒不知道說了什麼,他媽媽突然就笑了,用自己的額頭輕輕貼了一下自己兒子的臉頰表示親暱。

    很快他們就轉進了一家還算有名的餐館裡。

    桑杉坐在車裡,整個人的背都貼在了椅背上。

    肖景深拎著鹽焗雞找到桑杉的時候,車裡的涼氣已經都散光了。

    女人似乎在車裡坐了很久,車門打開的時候她頓了一下才抬起頭,然後,淡笑著說:「不好意思,剛剛接了一個電話。」

    「就算忙著打電話也應該開著空調啊,你看都出汗了。」

    把買來的東西放在後座上,男人抽了一張紙巾讓桑杉擦掉臉上的薄汗。

    捏著紙巾,桑杉插上鑰匙重新啟動車子,涼風從空調裡湧出來,她深吸了一口氣,放下手剎,踩下了油門。

    車流之上,又一個黃昏即將來臨。

    網絡世界,就在The King粉絲們群情激奮要求華天娛樂開除馬向東召回阿Sun姐的時候,有幾個在微博上頗有點影響力的「娛樂圈業內」斷斷續續地說了些似是而非的話。

    「一個小三兒怎麼還有臉回去?」

    「當初可是被原配抓破臉走的,我朋友都親眼看見了。」

    「日,被日,被誰日?【哈士奇】」

    在我們所熟悉的社會裡,有的傳聞是每個人都恨不能去發表見解去影響別人的,有的傳聞則是每個人都恨不能告訴別人「雖然我說我不知道,但是我什麼都知道」。

    前者可以讓人寫出慷慨激昂的檄文無論對錯,後者則是傳遞於眉目流轉之間,似有非有,似說非說,似聽非聽,彷彿所有人都沒有沾過,但是早就舉世皆知。

    男女私情恰是後一種裡最典型的代表。

    阿Sun和她以前的老闆林方瑞有一腿,這事兒在業內已經隱隱約約傳了好幾年,當初她是華天副總,手裡又握著現今娛樂圈裡風頭最盛的搖錢樹,多少人看她不順眼,卻不敢真把下流話當她的面說出來。

    「什麼阿Sun姐?不就是日姐?靠著被日,一個小姑娘就成了姐了!」曾有人在酒後說了這樣的話,不知道怎麼竟然傳到了阿Sun的眼裡,幾天之內,那個酒後失言的音樂頻道工作人員就被開除了,圈內再沒他的消息。

    當初的阿Sun無人敢惹,是因為她有The King,現在呢?不知道多少人現在都在觀望,要是沒有人追究這越來越洶湧的流言,說不定他們也都可以下場攪攪渾水。

    「最好,她識相點兒早早退圈兒,年紀也不是小姑娘了,嫁人結婚才是正經事。」

    「現在的輿論環境可不像以前,她坐實了『小三兒』以後可未必有人敢用她。」

    有微博小號兒在The King的粉絲微博下面留言:「你們怎麼不想想,既然她這麼好,為什麼她走了你們的愛豆都沒有表示呢?」

    一時間「The King前經紀人小三上位」的流言在各個娛樂相關的圈子裡愈演愈烈。

    自然,有人把這個事情告訴了桑杉。

    站在肖景深家樓下,出門前被噴了一身花露水的女人穿著亞麻色的棉裙子站在路燈下面。

    一步,又一步……三步繞路燈一圈兒,女人蹲下來,撥通了手機。

    「林總,咱們可真是好久不見。」

    帶著磁性的聲音裡有著某種奪人聲勢的力量,這個即使現在穿著睡裙、噴著花露水、蹲在路燈底下的女人在一瞬間宛若身在股東大會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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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收網

    「阿Sun?真是好久沒聽到你的消息了, 最近還好麼?」

    「還好, 忙了這麼多年, 我也給自己放了個假。」

    電話兩頭的人現在都是笑著的, 彷彿他們此時此刻並沒有以輿論為武器廝殺得你死我活。

    簡單的客套之後,桑杉很隨意地說:「最近蚊子他們還好麼?」

    「他們好不好你自己打電話問呀, 你自己帶出來的孩子, 來問我那不是繞路了麼?」

    中年男人爽朗地笑了,光聽他的語氣, 彷彿是正在給兩個鬧了矛盾的晚輩做調解。

    桑杉輕哼了一聲說:「我哪有脾氣那麼大的孩子。他們這些年輕人啊, 當初一起吃泡麵, 你跟他們說可以帶他們吃燒雞, 他們立刻把你當恩人。現在他們吃上龍蝦了,立刻一副『我天生是吃龍蝦』的樣子,以前說過的話全都忘光了。林總,您也小心點兒,他們年紀還不大, 胃口可是已經大的嚇人了。」

    The King在桑杉離職之前和桑杉有過糾紛,林方瑞是知道的, 讓他沒想到的是, TK和桑杉之間的矛盾居然這麼深, 能讓跟他有仇的桑杉出言提醒去防備他們。

    「蚊子他們還一直沒跟公司談續約的事兒吧?」

    女人輕飄飄的一句話, 徹底吸引了林方瑞的注意。

    「前兩天我跟幾個港城來的朋友聊天,他們說天合想要簽The King,還問我願不願意做個中間人……林總, 天合那邊的人做事一向髒得很,先黑一把華天,再黑一把我。最好讓TK的粉絲們以為他們的偶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自然就會支持他們換公司了。」

    ……

    「林總,The King這棵搖錢樹,以前有我替您守著,以後,怕是您自己守著才能安心了。畢竟現在的這些人跟我可不一樣,他們是不講情分的,為了錢,什麼事兒都做的出來……」

    夜色裡,女人仰頭看著路燈,星星點點的飛蛾和小蟲聚集在光源的周圍,前赴後繼地撞上去,一次次失敗,一次次重來。

    在人的眼裡,這些蛾蟲都是在莽撞找死,因為人類對光明並沒有如此熱切又無腦的渴望。

    但是人類面對所渴望的東西時,絕對比它們更加瘋狂。

    「桑桑,外公叫你。」

    男人拎著一件外套從樓道裡走出來,影子被路燈照到了他的身後。

    「這個世界上可以有很多桑桑,但是這樣的桑杉,大概只有我一個。」女人輕笑著低聲說道,她背光而立,讓人完全看不清她的神情。

    肖景深的腳步頓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這一刻,桑杉離他無比遙遠。

    與此同時,把玩著手機思考良久,林方瑞重重地長出了一口氣。

    他大意了。

    趁著這個機會抹黑膽敢勾引他兒子的桑杉固然解氣,卻忘了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不是能不能把桑杉踩死,而是要把The King留下。

    無論之前那群小粉絲吵吵公司不好的事兒裡面有沒有桑杉那個傢伙在推波助瀾,也無論今天這個電話桑杉到底有什麼目的,她至少提醒了自己,現在這個風口浪尖上,華天和桑杉兩敗俱傷只會讓別的公司趁虛而入。

    「向東啊,明天起你多去看看TK那邊,他們有什麼要求,公司這邊都會盡量滿足的。對,阿Sun那邊的事兒先停一下,不著急,以後有的是機會……先顧著你的藝人,才是你作為經紀人的本分。」

    掛上電話,林方瑞忍了又忍,還是歎了口氣。

    無論見識、手段、智商,桑杉在他眼裡都是年輕人中頂尖兒的,就連馬向東這個號稱老資格的經紀人,幾個捆在一起都比不上她。

    怎麼偏偏,偏偏她就是個女人,還是個極有魅力的女人呢?

    想到自己那個要死要活最後被他強行送出國的兒子,林方瑞重重地錘了一下桌子。

    桑杉這種禍害,以後有機會,還是踩死最好,

    林方瑞認識到了自己決策的錯誤就立刻改正,事情卻並沒有像他希望的那樣回歸正途。

    第二天,桑杉和他的緋聞已經傳到了別的股東耳朵裡,他多年的合作夥伴甚至為此打電話給他:

    「阿Sun那麼能幹,你就應該讓她死心塌地給咱們公司出力,既然睡了就好好睡,怎麼能把人睡走了呢?弟妹的氣量也太小了,不是我說你啊林老弟,你治家的手段還是不行啊……」

    林方瑞:……

    「你現在把人都給睡走了,她手下的人你就得管住啊。今天我女兒都問我The King是不是要走了,我們這些股東也想問問你,The King到底走不走?你年初計劃裡面的那些東西到底能不能做到?如果他們走了,還是因為你把阿Sun睡了才走的,你怎麼給股東們交代?……我知道你被阿Sun甩了心裡不高興,但是不管你們之間怎麼樣,不能鬧到影響咱們公司利益,」

    幾分鐘後,林方瑞把馬向東叫到面前,要求他趕緊把說桑杉和他有不正當關係的那些言論都撤了。

    又過了一天,華光天下前副總因為感情問題離職的新聞已經登上了報紙的財經版塊。新聞最後還附了一段財經訪談,一位業內人士很專業地分析了一下現在這種情況華光天下到底還是不是一個值得投資的合作夥伴。

    離開了The King的華天還是現在的華天麼?所有人都知道答案是什麼。

    到了這個時候,林方瑞不得不相信桑杉說的才是對的,確實有人在其中渾水摸魚,同時抹黑華天和桑杉。

    此時,網上要求The King離開華天爛泥潭的呼聲已經愈演愈烈。

    一想到捅到自己身上的刀子還是自己遞出去的,林方瑞頓時覺得噁心到不行。

    因為越來越多的人關注,幾個有名的娛樂媒體甚至財經媒體都跟進了阿Sun、華光天下、The King三方之間的事情,到了這個時候,包括The King的粉絲在內的絕大多數人才知道阿Sun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物。

    國外名校畢業,23歲回國考取經紀人資格,同年挖掘了The King,獨自陪伴著這個全新的組合走過了最艱難的成長階段,在她的運作下,這個組合一舉成名,從此勢不可擋,成為國內最具有知名度的偶像團體。三年前為了擴展The King的發展空間,她帶著這個組合併入了上升期的華光天下,年僅26歲就成為華天副總。四個月前離職後不知去向。

    可以說沒有桑杉就沒有The King,這樣的「功臣」卻在幾乎最輝煌的時候悄然離去。不知道為什麼,知道桑杉履歷的人對她私生活的愛好淡了下去,轉而開始對於華光天下到底出了多麼齷齪的手段才「霸佔了孩子又把孩子的親媽攆走」充滿了興趣。

    「現在這個局面……你和我都摘不乾淨。」電話裡,林方瑞的聲音沒了一貫的氣派。

    今天公司樓下來了上百The King的粉絲,她們舉著「The King離開垃圾公司」的牌子,用仇視的目光看著華天的大門,整個大廈的正常工作都難以進行,大樓的所有者天池集團已經對他們表示了不滿。

    暗地裡往桑杉身上潑髒水本意是轉移粉絲怒火順便發洩私憤,沒想到事情卻走向了一個失控的方向,事到如今,要是再不想辦法,文子禹他們有極大可能出於自身聲譽考慮拒絕和華天續約。

    「鬧成現在這個樣子,只有我乾淨了,華天才是乾淨的,The King……也才是安穩的。」

    拎著八哥兒的女人面帶微笑,在距離她十幾米的地方,一大清早起來吊嗓門的景老爺子還在唱著《華容道》:

    「你雖然待我的恩高義好,我亦曾答報了你的功勞:斬顏良誅文丑立功報效,將印信懸高梁封金辭曹……」

    「……你說吧,這次的事情到底怎麼才能解決?要不你回來接著干,我對外就說你放了個長假,你放心,只要你回來了,一切待遇我都給你加兩成。」

    「林總,好馬不吃回頭草的道理,我還是知道的。」

    老而彌堅的聲音在公園裡迴盪,「非是我忘卻了雲陽答報,因為你這奸曹罪惡難饒……」桑杉跟著唱詞輕輕地哼了兩聲。

    「說起來,我最近最喜歡的一折武戲就是《華容道》了,林總,您聽過麼?」

    曹操曾對關羽有恩,赤壁之戰後敗逃華容道以恩相挾哀求關羽放過自己,雖然沒怎麼聽過京劇,林方瑞對這個家喻戶曉的故事當然是熟悉的。

    「關雲長對人的一個『義』字,真是值得我們這些後人學習啊,他要是出手殺了曹操,嘖,什麼魏國,什麼西晉。」女人似乎是對這段戲發出了一聲由衷的感歎。

    因為兒子喜歡了一個比自己大十三歲的女人於是恨不能把自己合作夥伴趕盡殺絕的林方瑞:……

    「其實,對我這麼一個人來說,聲譽又算得了什麼呢?哪有錢重要呢?不過林總現在處境……我們畢竟合作了這麼多年,這點義氣我還是有的。」

    對面的中年男人難掩急切地說:「你放心,只要問題能解決,該有的報酬少不了你的。」

    桑杉笑了笑,看著老爺子眉目飛揚一人分飾兩角地唱戲,時而是關羽慷慨端義,時而是曹操奸猾落魄。老人這些年裡腿腳不便不能再來一段兒打戲了,可是唱腔並沒有放下,字字句句都鏗鏘激昂。

    林方瑞等了很久,才聽到她說:「那我就學學關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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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盛讚

    當天中午, 華光天下娛樂在他們的微博官方賬號和官網掛出了兩份聲明, 一份聲明是官方的, 表明目前有人一直通過抹黑造謠的方式詆毀華光天下的形象, 手段卑劣,已經觸及了行業競爭的道德底線, 華光天下將通過法律手段維護自己的企業形象。聲明後面還附了一張律師函, 給了造謠說桑杉和林方瑞有一腿的一眾社交平台賬號和娛樂媒體。

    另一份聲明,則是來自於華光天下的前任副總經理、這次事件的核心人物桑杉。

    「本想無聲無息地離開, 因為很多道別的話說不出口, 感謝大家這些年來對我工作的支持和幫助, 能夠和The King有六年美好的回憶, 對我從業生涯來說是一件幸事,我也收穫了此生最珍貴的友誼。

    剛進這一行的時候,有前輩跟我說:『女性在職場中往往更加艱難,因為有些人認為我們所獲得的成就是別人遞給我們的。』……過去幾年在華光諸位同仁的幫助和保護下,我沒有受到這些有色眼鏡的影響, 林方瑞先生也給予了長輩般的關愛,借此機會表達一直以來的謝意。

    ……離開華光天下, 是因為我要去赴一個約定, 我和一個人相戀十三年, 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時候, 我無能為力,現在他開啟了人生新的篇章,我希望能跟他一起從頭開始……

    前路漫漫, 我將和我的愛人攜手並肩,流言蜚語,希望大家能勘破真偽。」

    這一天下午,華光天下的總經理兼董事長林方瑞先生接受了採訪,談及桑杉的時候,他笑容慈祥又和藹。

    「桑杉是個我極其欣賞的後輩,能力卓越,為人赤誠……她和肖景深先生的事情我一直都知道,啊,對,桑杉的男朋友叫肖景深,也是從事演藝事業的,他的經歷比較坎坷,現在桑杉終於能和他在一起,我也很欣慰。」

    「肖先生這個人……也很不錯,不然桑杉這麼好的女孩子能喜歡他十幾年麼?我們去年還一起吃過飯,嗯,確實是很好的人……」

    坐在汽車副駕駛的座位上,捧著手機看娛樂新聞的竇寶佳已經快要笑癱了。

    「有這麼好笑麼?」

    後座上,池遲原本戴著眼罩在休息,聽見自己經紀人抽風一樣的笑聲,她無奈地摘掉了眼罩。

    「我看見黃鼠狼被逼著給雞蓋了個鐵皮雞窩,你說好笑不好笑?」

    池遲揉了揉額頭,昨天在國外參加完電影節活動,今天凌晨下的飛機,她的腦袋裡似乎有什麼在嗡嗡作響。

    「說人話。」

    「The King的粉絲抗議華天欺負藝人,還說要他們把桑杉找回來。林方瑞那個老東西就趁機說桑杉和他有一腿,想把桑杉搞臭。結果事情鬧大了,弄得所有人都以為The King是真的要走了,他就只能再把自己往桑杉身上潑的【嗶——】自己一口一口舔回去,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幾天下來看了這麼一場大戲,結果又是這麼有趣,竇寶佳覺得自己在國外也開著流量「追更新」的「追劇熱情」得到了充分的回饋。

    池遲歪著頭,眼皮耷拉著彷彿沒睡醒的樣子,這樣呆呆坐了一會兒,她才慢悠悠地說:「桑杉對自己真狠。」

    「你的意思是說,後來把她和林方瑞有一腿這事兒鬧大的人是她自己?」

    「謠言的起點一定是華天,但是後期……可能不止一波人想要搞臭華天和她,但是那些搞事的人裡面一定有她。」池遲垂著眼睛打了個哈欠,「這種男女情事,一向是人們私下流傳的,讓人連辯解都難。桑杉這也是不破不立,不管她和華天的這份聲明別人信不信,至少以後圈子裡沒人再在明面上說這種話了。」

    再打一個哈欠。

    竇寶佳掐著手指想了想,搖了搖頭說:「可是一個女人沾上這種事情,名聲也就那樣了,總有人會拿著去津津樂道的。」

    「只要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她就是這次事情最大的受益者,華天很長時間不會再針對她,林方瑞那麼恨她,這次之後也得謝她。她一手帶出最紅組合的事情連不關心娛樂圈的人都知道了……可以說她一下子就成了最紅的經紀人,這也是她的收益。還有肖景深,這下也開始有存在感了,畢竟是最紅的經紀人帶著的藝人。」

    聽著池遲抽絲剝繭地講完,竇寶佳歎了口氣:

    「從幕後走到台前,桑杉她玩兒的夠大,對啊,我為什麼要擔心她的名聲?以後不是還有她那個『男朋友』麼?你趕緊睡覺。」

    「哦。你別再瘋笑了啊。」

    竇寶佳:「……好了我錯了,爸爸你好好休息!」

    池遲重新戴上了眼罩,過了幾分鐘,竇寶佳都以為她已經睡了,年輕的影后卻突然沉聲說:「如果葉芽兒真的不想來小水窪,可以考慮讓她去跟著桑杉。」

    林方瑞幾乎是親手把被自己指使去造謠桑杉的賬號給推出去擋槍了,接著又在訪談裡盛讚了自己年度最討厭的人物排行榜第一……不,經歷了這次的事情之後,桑杉這個名字他幾十年怕是都忘不掉了,這個人已經離開了林先生內心的年度評選,榮獲了終生成就獎。

    到了這個時候,如果再沒猜到這次的事情裡有桑杉的手筆,林方瑞就可以收拾行李回老家了。

    可是猜到了又能怎麼樣呢?

    業內影影綽綽的流言與面向大眾的企業形象是完全不同的範疇,他以為自己搞得是前者,結果影響的是後者……如今他們想要乾淨,就得按照桑杉所說的去做。

    「如果小桐真有那個本事降服了她,讓她當林家的兒媳婦也不是不行。」夜深人靜的時候,林方瑞在心裡默默地對自己說,「那樣把華天交出去,我也放心了……」

    桑杉這個女人能把自己忽悠成這樣,絕對是幹大事的人才。

    「算了。」

    翻個身,感覺自己渾身一痛的林先生又否定了自己剛剛的想法。

    「這麼厲害一女人,想整死小桐還不跟玩兒似的。」

    公司跟兒子比,還是兒子重要。

    ……

    從國內有「娛樂圈」這個概念之後,大概還沒有什麼經紀人達到了桑杉這樣的受關注程度,就因為關注,所以她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就會有更多的人知道。

    比如她說自己要和自己的愛人在一起了,人們就討論著桑杉這話是真是假,這個時候,有趣的事情發生了。

    這事情還要從半年前說起。

    當時有狗仔拍到了一個五線小生和一線小花共進晚餐的視頻,放出來之後圈兒裡很是炒了一頓是這個五線男演員真的抱得美人歸,還是他綁著當紅女明星炒作,是的,絕大多數人都認為是這個男演員故意找了狗仔來跟拍。

    那次的事情以男方發了長長的通稿說他們只是普通朋友而告一段落。女方在全網關注的時候一直保持著沉默,直到事情過去一個月之後,她才突然在媒體面前說:「有些人請人吃飯只捨得掏六百塊錢,請記者跟拍倒是捨得花好幾萬。」

    五線男演員從此被釘死在了「六百塊」的恥辱柱上,不再有多少人相信他和那個女演員是真正的情侶關係,都認為他是花了六百塊就想倒貼別人炒作的Low貨,人送綽號「鄧六百」。

    總而言之,如果沒有什麼後續的話,這個事兒總結起來還是直接套用那句老話——在娛樂圈裡,不紅就是原罪。

    是什麼讓當初跟拍的娛樂記者在時隔半年之後又把這段兒視頻拿來出呢?

    @娛樂圈裡我最懂:

    「半年前我們拍到的這處視頻有一個細節,就在視頻的第16秒,大家仔細看!」下面附了幾張視頻截圖。

    這個視頻的前一半是在一家飯店長廊裡拍攝的,原本人們的注意力是放在走進包廂的兩個演員,現在在距離鏡頭更遠的地方,一個醒目的紅圈兒圈住了兩個人。

    其中一個人正是最近鬧得風風雨雨的桑杉,另一個男人身材高大,經過辨認之後就是肖景深。

    「一個視頻抓到了兩對JQ,小懂當時就覺得自己棒棒噠!其實那時我們就注意到了這一對,後來我們又有了別的收穫……大家明天九點見!」

    時隔半年之後「鄧六百狗仔」再次登上微博熱搜,可惜了,明明他當初的事情推動了這次事件熱度的提升,卻沒有人同情他是被別人蹭了熱度。

    ……

    「把大巧兒放我手邊,哎呀,別放地上,搬個凳子過來……」家裡客廳收拾得整潔到發光,兩盆洋牡丹擺在茶几上,頓時讓整個房間有了一種過年的氣氛。

    桑杉繃著臉看著景老爺子把肖景深支使得滿屋亂竄,什麼八哥兒,什麼茉莉得都得擺在老爺子的跟前,哦,對了,還有一把花槍。

    今天是老人的八十大壽,桑杉一早起來陪著老人吃完了壽麵,問老人過生日想要點兒什麼。

    老爺子先是說了好幾句自己什麼都不缺,後來又改了主意。

    「咱們張羅一下,在家裡拍兩張全家福吧。」

    「全家福。」聽見這個詞兒的時候,桑杉下意識去看肖景深,那個背對著他們洗碗的男人手上似乎頓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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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18 00:37:35 |只看該作者
第39章 唱戲

    桑杉很快就發現景老爺子對這張「全家福」的熱情比她想像中要強烈的多。

    先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 老人在家裡來來回回轉悠了兩圈兒, 終於把拍照位置的位置選在了客廳, 他還打發自己的外孫出去買了兩盆花擺在茶几上當背景。大夏天被折騰出一身汗的肖景深一邊吐槽自己的外公審美水平還停留在上世紀八十年代, 一邊挑了兩盆開得極好的洋牡丹。

    第一張照片是老爺子和肖景深祖孫兩個的合影,老爺子坐在自家孫子好不容易搬來的太師椅上, 從鏡頭裡能看見他斜後方有一叢紅色的花。

    肖景深站在他的背後, 而他的手邊就是那些看起來亂七八糟,但是已經陪著這位孤單老人很久的東西。

    不怎麼聒噪的八哥、被磨到光滑的手杖、嬌嬌軟軟的紫茉莉……都圍在他身邊。

    「別看他們是物件兒, 物件兒啊, 有時候真的比人強。哪怕是沒有心、沒有腦子, 也好過存了壞心、干了壞事、還有腦子把擔子往別人身上甩。」

    坐在太師椅上的老人是這麼說的。

    舉著相機準備拍照的桑杉放下手裡的相機, 跑到一邊拎了一小串葡萄開吃。

    「唉?你這丫頭怎麼不幹活了?」

    「我這不是在吃水果等著你講回憶錄麼?好好地拍照片呢,你突然冒出來的是些什麼話?沒有腦子沒有心是吧,一會兒咱們就去吃火鍋啊,給你煮個豬腦子,晚上再去吃燒烤, 給你烤十串兒大雞心。」

    「這、這哪跟哪兒啊。」

    老爺子拍了一下大腿。

    「我還想問你呢。吃著糖的時候想苦瓜,傻!」

    景老爺子剛想傷春悲秋一下就被懟老實了。

    其實此時的桑杉心裡十分清楚, 女婿欠債出逃, 女兒不知所蹤, 外孫大好年華背上沉沉債務, 縱然景老爺子光風霽月、為人磊落,心裡終究還是有恨的。

    他恨人心。

    因為恨,所以更珍惜那些別人眼中的無腦畜生、冰冷死物。

    可是, 恨能讓人把日子過好嗎?這個世界上怕是不會有人比桑杉更明白這個問題的答案了,她自己就曾經長久地活在一種莫名的仇恨中,無人可訴說,更沒有人可幫她排解。

    恨,是讓人前行的強大動力,卻不會讓人快樂。無論如何,桑杉希望老爺子在人生餘下時光中得到的是快樂。

    「桑桑,人的一輩子啊,可以窮,但不可以窮困;可以傲,但不可以傲氣;可以無知,但是不可以甘於無知;可以對不起自己,但是不可以對不起自己的良心。我一直是這麼教景深的,所以他這半輩子下來,唯一對不起的人也就是自己了。

    你想和他在一起,爺爺不攔著,爺爺只是拜託你一件事兒,你可以嫌棄他笨他傻,但是……但是啊,嫌棄歸嫌棄,他走得慢了你等等他,給他一個追上你的機會,至少,他的心是真的。」

    肖景深在自己親外公的嘴裡照舊是一無是處,可他沒有像以前那樣去反嗆老爺子,而是低下頭,等著眼眶裡泛起熱度褪去。

    「爺爺,我明白。」

    年輕的女人站在老人的身邊,拉住那雙蒼老乾瘦的手,輕輕地拍了拍。

    一老一少兩個人,都希望用自己的方式去消解對方的痛苦,他們理解對方,又覺得對方比自己更脆弱。

    給桑杉和老爺子拍合影的自然是肖景深,看見面帶微笑的女人親暱地站在自己外公身邊,他忍不住又一次碎碎念道:「唉,你們兩個果然才是親生的。」

    得到的回答是兩雙白眼兒。

    合影弄的是定時拍攝,老人的腿上擺著自己老伴兒的遺像,身後是自己外孫,身邊是桑杉。

    拍照的時候,老人抓過兩個年輕人的手,笑著將它們放到了一起。

    W先生翹著尾巴路過,黑黑的尾巴尖兒剛好入鏡,景老爺子覺得這樣很好。

    吃過午飯,老爺子又張羅著讓他外孫給他唱戲。

    「不是有個詞兒叫綵衣娛親麼?」

    肖景深:……

    桑杉輕輕揉了一下鼻子。

    她和肖景深兩個人都有點兒京劇底子,都是小時候跟著景老爺子學的。戲曲四功唱念做打,她只學了幾段文戲,肖景深倒是什麼都學了,可惜性子懶散貪玩兒,後來更是又愛上了流行音樂和現代話劇,縱然早先童子功紮實,後來在京劇方面也是「樣樣稀鬆」的。

    當然,唱戲本身並不是讓肖景深最無語的地方。

    景老爺子的惡趣味在培養他們戲曲素養的時候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桑杉學的是坤生,他學的是乾旦。

    換言之,若是唱《西廂》肖景深就是崔鶯鶯,桑杉唱的才是張生;若是唱《春秋配》,肖景深唱的是姜秋蓮,桑杉唱的是李春發。

    「前幾年老呂說他兒孫都對京劇沒興趣,乾脆把他攢的那些行頭都捐了,我呀,也跟著他捐了點兒老披掛,他還給了我點兒絹花什麼的。景深啊,你扮上給我唱一段兒?」

    肖景深用眼角餘光生生看著桑杉往旁邊退了一步和他拉開了距離。

    「老爺子,我都十幾年沒唱了……」

    景老爺子嘴一撇:「我又不指望你唱得多好,我要想聽個好的去公園裡頭坐著聽人吊嗓子都比你唱得好。」

    胸口被人捅成篩子的肖景深,現在深刻懷疑自己的外公是被某人帶壞了。看看那個假裝自己是路人的某人,肖景深垂死掙扎:「要不讓桑杉和我一起唱戲?」

    「我說的是綵衣娛親,啥叫親?桑桑還沒嫁給你呢!我一把年紀了讓自己外孫子給自己盡盡孝心怎麼就這麼難?!」

    你確定你是要自己的外孫來綵衣娛親,而不是要折騰自己剛上門的未來孫女婿?儘管內心戲十足,肖景深還是在自己外公的眼神逼視下屈服了。

    「讓我唱什麼啊?」

    景外公樂呵呵地說:「《朱樓》」

    桑杉看見男人的臉上一瞬間浮現了想死的表情。

    《朱樓》是《鎖麟囊》裡的一折,唱的是,當年嬌俏善良的富戶之女薛湘靈因為水災與家人離散,淪落到一戶人家做保姆,少爺玩耍時將繡球扔到了朱樓上,她尋找繡球的時候看見了自己當年出嫁時贈給別人的鎖麟囊。

    薛湘靈是京劇裡有名的大青衣角色,她的幾段戲說簡單,初學者們都拿來入門,說難,真正想要唱得好,無一不是大家。

    幾分垂死掙扎未果,男人只能拖著步子一走一蹭地去化妝換衣服。

    雖然老爺子似乎躍躍欲試,想看著自己外孫插上滿頭的珠翠,桑杉還是很有人道主義精神地勸他改變了想法。

    當年肖景深第一次勒頭的時候吐到昏天黑地,十幾年沒玩兒過這個了,要是再弄出點兒什麼毛病,她和老人可擺弄不了他這麼一個一米八五的大男人。

    桑杉突然想起來自己當年第一次看見肖景深唱戲的時候,他好像才十六,一身紅衣嬌嬌俏俏的小紅娘突然出現,把十三歲的自己嚇了一跳。

    那時候的少年身高雖然已經很可觀,身量卻還沒有長成,肩窄腰細,扮成紅娘還頗有幾分可愛味道。

    也就是從那天起,不知道為什麼,她也開始跟著老爺子學戲了。肖景深唱紅娘,她唱張生,肖景深唱崔鶯鶯,她還唱張生。景老爺子並沒有讓自己的晚輩傳承衣缽的想法,教唱戲完全是退休後打發自己閒散時光,對他們的要求也並不嚴格。

    但是肖景深確實唱得好,按照老人的說法是「有神」的,唱花旦的時候俏麗可愛,唱青衣的時候眼波流轉,很是動人。

    上好了妝的男人手握水袖走出來的時候,桑杉腦海裡的回憶一下子被打破了。

    十六歲的少年和三十二歲的中年男人在化妝之後的視覺效果是完全不一樣的,差異度可直追翠鳥與麻雀。

    肖景深現在看起來就像是一隻呆頭呆腦的麻雀。

    「咳!我找一下調兒。」

    大概也知道自己現在有些不倫不類,男人小心迴避著別人的眼神,沉默地站在那兒,慢慢抬起手,用折袖遮住了自己的臉。

    「一霎時把七情俱已昧盡,

    參透了酸辛處淚濕衣襟。

    我只道鐵富貴一生鑄定,

    又誰知禍福事頃刻分明。」

    一段二黃慢板徐徐拉開,那手腕兒一落,一張略帶輕愁的美人面出現在了桑杉眼前。

    隨著水袖的輕輕甩動,人們的情思也跟著動了起來。

    鐵富貴耐不過禍福事,好比一面富麗堂皇的鏡子,縱使珠寶加身也是鏡子,說碎了就是碎了。

    「想當年我也曾撒嬌使性,

    到今朝只落得舊衣破裙。」

    從撒嬌使性到舊衣破裙,說得是薛湘靈,還是他肖景深?

    身形一轉,長長的水袖從肩頭垂下,描畫精美的眉目裡有回憶的喜悅,也有對人生無奈的哀與痛。

    那眸裡的一點微光輕輕閃動,是淚、是冰、是歲月打磨出的水晶。

    「這也是老天爺一番教訓,

    他叫我收餘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

    休戀逝水,苦海回生、早悟蘭因……」

    「薛湘靈」唇角輕勾,自我開解之餘,笑容裡帶著微微的苦澀。

    若能不信命,誰又肯認命?

    聽見此段台詞,桑杉忍不住去看景老爺子。

    這就是他想要的麼?

    讓自己的外孫苦海回生,早悟蘭因?

    老人笑瞇瞇地說:「桑桑,你最喜歡哪折戲?一會兒讓他再唱一段兒?」

    「我喜歡的戲,現在的他可唱不了。」

    女人給老人倒了一杯茶。

    她現在最喜歡的戲名叫《草船借箭》,演了好些天了,接下來還要再接一出瞞天過海的《空城計》。

    清越哀婉的唱詞還在繼續。「到如今囊贈人娘又喪命,親娘喪命,我的娘啊!」

    「行了!!這幾句太差了,聽得我渾身不舒服。你呀,唱得連十四五的時候都不如……」

    「你不是說不在乎我唱得是好是壞麼?」

    頂著一張芙蓉面,男人的反擊都帶著嬌嗔氣息。

    又到了老人例行對外孫開嘲諷的時間,桑杉看看這對爺孫,眼睛輕輕彎了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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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蘭因這個詞有幾重意思

    一是蘭花一樣美好的前因,春秋時一個妹子蘭花入夢,第二天就佩戴蘭花,果然得到了夫主恩寵,後來生下了公子蘭,也就是後來的鄭穆公。有一個典故「燕姞夢蘭」說的就是這個。

    二是蘭因絮果,美好的結合,離散的結局,可見《虞初新志.小青傳》:「蘭因絮果,現業誰深。」,還有龔自珍的《丑奴兒令》詞:「蘭因絮果從頭問,吟也淒迷,掐也淒迷,夢向樓心燈火歸。」

    三是被佛教拿去把這個詞化用了,早悟蘭因,就是早日明白凡事必有因果的意思,與佛家因果報應的思想是一致的。

    嗯,這三個意思是我糾結了很久總結出來的,網上的解釋比較混亂。

    《鎖麟囊》這場戲是我人生中第一場完整看完的京劇,很有趣,薛湘靈的善良幫助了窮困的趙守貞,後來薛湘靈遭遇洪水與家人離散生活落魄,輾轉到了趙守貞家裡當保姆,認出鎖麟囊,在趙守貞的幫助下一家團聚,又依靠被換回來的鎖麟囊重新過上了好日子。

    開頭兩折,兩個妹子的真萌啊,捧大臉。

    因為文裡用了一百多字的戲文,下面給你們補個小劇場:

    桑杉敲門的時候只是想跟景爺爺借兩根黃瓜的,沒想到景爺爺家門一打開,她就看見了新世界。

    「紅、紅裙子?」

    「什麼紅裙子!我一個大老爺們兒!誰穿裙子了!!!小黃毛兒,這叫戲服!戲服懂麼?」

    穿著戲服開門的肖景深臉一下子就紅了。

    「……」矮個子的女孩兒眨眨眼睛,「肖姐姐,你真好看!」

    「啊!」大男孩兒突然暴走,衝進了房間裡。

    景爺爺從屋裡踱步出來,笑瞇瞇地說:「小桑桑,要不要跟爺爺學唱戲啊?可以調戲你『肖姐姐』哦。」

    上面是渣作者說的。

    在她給我做了心臟復甦之後,我好歹還活著。

    可喜可賀!

    ————by劫後餘生的存稿箱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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